我是一個石妖,機緣巧合下進了皇宮,成了宮女。
可我一不會伺候人,二不會討好人,三還太能喫,導致我剛進宮就捱打。
大宮女抽了我一巴掌,手腫成饅頭大。
主管踢了我一腳,哀嚎聲震四野。
嬤嬤給我扎針,針反彈到了她的掌心。
公公打我板子,斷掉的板子飛拍向了他的腦門兒。
……
滿宮震驚。
於是入宮第一天,我因爲太抗揍聲名遠揚,被提拔做了御前侍衛——不帶刀只擋刀的那種。
我:???
-1-
我原本是山頂的一塊巨石。
很久以前,一位仙人經過,在我身上躺下小憩了片刻,我因此沾了幾分仙氣,開始吸收日月精華,最終成了妖,修出了人形。
我給自己取名石姬。
修出人形後,我的修煉忽然遇到了瓶頸,上百年修爲始終無寸進,我急了,召了衆妖來詢問原因。
衆妖也很納悶。
「啥原因我們也不知道啊。」
「我們也沒出現這種情況啊。」
「要不再去別的山頭上問問?」
衆妖議論紛紛時,骨妖桑桑姐站了出來。
她圍着我看了一圈,忽然打了個響指。
「我知道了,因爲你是石頭變的,你沒心!」
「……」
我默默摸了摸胸口。
冰涼涼空洞洞,確實少了那麼個玩意。
桑桑姐說:「因爲你沒有生出一顆石心,所以你沒法進行更深一步的天地感悟,所以纔會修行毫無進展。」
我虛心求教:「那我該怎麼辦呢?」
桑桑姐笑了笑:「簡單,入世待一陣就行了。」
-2-
於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到了凡人地界。
來的第一天,因爲路邊薅了個饅頭喫又沒錢付,被兇殘至極的店主追了三條街。
來的第二天,因餓的要死又沒東西喫,只能啃草,被放牛人怒罵讓我滾遠點,不要和他家牛搶食喫。
來的第三天,我衣衫襤褸蹲路邊思考人生,忽然一輛馬車停在我邊上。
「這小模樣,長的真俊啊!」
一隻戴滿了各種首飾的手伸了出來,濃郁的香粉味燻的我打了個噴嚏。
然後一晃神,我就被拽車裏了。
我:「?」
馬車裏的女人一身豐潤,託着我下巴打量我。
「上等貨中的上等貨,能賣不少錢。」
「錢?」
一聽錢,我眼睛就亮了。
「我能賣多少?夠買饅頭嗎?」
在山上天天喝風喫露的,要不是來到凡人地界,我都不知道還有饅頭這麼好喫的食物。
女人聽了我的話後一怔,然後面色就很怪異。
「……怎麼就是個傻的,嘖。」
「?」
「只要你乖乖跟我們走,往後你能一天三頓大饅頭。」
我興奮了。
原來我這麼值錢啊?!
我立馬乖乖巧巧坐在一邊,等着她賣我。
我很搶手,當天就被賣了出去。
買我的人是個一身貴氣的中年人,姓陳,他上上下下打量我許久,之後點了點頭。
「果然是個美人。」
我滿含期待問他。
「所以答應給我的大饅頭呢?」
中年人怔了一下,點了點頭。
「傻的?也行,好操控。」
他給我拿了個饅頭,我大喜,接過饅頭就啃,快要啃完的時候,中年人忽然陰森一笑。
「這饅頭裏,下了毒。」
我「哦」了一聲,不甚在意的把最後一口饅頭吞下肚。
「所以還能繼續喫嗎?」
「……」
中年人有點無語了。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
「你中了我的毒,想要拿到解藥就必須要給我辦事!」
我撓撓頭:「哦……」
他:「我要你進宮,去迷惑皇帝,爭取坐上寵妃的位置,只要你聽我陳之棟的話,我就不會要你的命!」
我想了想,咂了咂嘴。
「那進宮有什麼好處,有饅頭喫嗎?」
「……你怎麼就知道饅頭!」
中年人惱了。
「總之你只要成了皇帝的寵妃,就能有喫不完的山珍海味!」
我眼睛瞬間亮了,打滿了雞血。
當即雄赳赳氣昂昂的進宮去了。
-3-
那個中年人說,當今聖上只有一位妃子,又不喜官員直接給他後宮塞人,所以晉升寵妃之路,只有宮女一條可選。
送我進宮前,他說。
「你好好當宮女,多在皇帝面前露臉。」
然而入宮第一天,我就發現了,當宮女比當妖精還費勁。
各種大宮女和嬤嬤們用了大半天來給我們講課,包括如何給貴人行禮問安,如何給貴人端茶倒水。
我聽的直打瞌睡。
大宮女被我氣着了。
「我在這教你們如何伺候貴人,你竟然還敢睡?罰你跪兩個時辰!」
「哦,行。」
我果斷跪下,繼續睡。
大宮女一開始還在冷笑。
「石板地面堅硬,我看你能跪多久!」
於是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我睡的鼾聲震天,周圍人面面相覷。
醒來時,就看到大宮女暴怒的臉。
「竟然敢看不起我?我要掌你的嘴!」
她一巴掌扇過來,然後她嗷一聲就哭了。
我的臉紋絲不動,而她巴掌腫成了饅頭。
看得我肚子叫喚了一聲。
「餓了……有饅頭喫嗎?」
……
宮女主管緊隨而來。
「你們這一批宮女真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竟然還有個刺頭?呵,看我怎麼治你!」
主管命人拿了三個裝滿水的水桶過來,讓我伸直手臂,左右兩手各給我拎了一個,頭頂還給我放了一個。
主管:「但凡灑出一滴水,三天不許喫飯!」
不能喫飯?那可不行!
我開始認真了。
日頭從東到西,我拎着水桶不動如山,順便問了一嘴啥時候開飯。
主管的臉比水桶還黑,她咬牙切齒,憤怒之下狠踹了我一腳。
我一動不動,她慘叫聲震耳欲聾。
大宮女腫着手,宮女主管瘸着腿,倆人哭的一個比一個慘。
他們扭頭就去找掌事嬤嬤告狀了。
掌事嬤嬤陰沉着臉走過來。
「我進宮四十年,什麼人沒見過?你這樣不服管教的我見過太多了,但沒有一個能從我手底下討到好的!」
她朝着我抬起右手,手上森森寒光,赫然是一枚銀針!
她拿着那針狠狠朝我扎過來。
然而針尖沒能戳破我的皮,針屁股先穿透了她的手掌,疼的她滿地打滾,嚎聲震天。
-4-
這邊的動靜有點大了,驚動了路過的蔡公公。
蔡公公是宮人裏的一把手,他揹着手走進來,所有人敬畏的朝他施禮。
只有我動作慢了半拍。
他先是看了一眼旁邊哭的抽過去的仨人,又瞄了一眼我,夾着嗓子冷笑。
「見過不聽話的,沒見過這麼不聽話的,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娥,還真以爲你能反過天去!」
他一抬手,頓時兩名太監衝了出來,將我按在地上。
蔡公公施施然坐在了一把椅子上,還有人給他遞了杯茶。
「狠狠打上一頓,自然就聽話了。」
掌事嬤嬤忍着疼湊過去。
「蔡公公,這賤婢她……皮有點厚。」
「皮厚?皮再厚還能厚的過板子?!」
兩名壯漢衝了出來,一人手持一根顏色暗紅的竹板。
我怔了一下。
「要打屁股?」
蔡公公笑了聲。
「怕了吧?怕了就給咱家長長記性!行刑——」
其實我想說,我修行時在山上一坐就是好幾百年,屁股上一層老繭,是我全身上下最硬的,要不換個地方打。
但我話還沒說出來呢,板子已經落下了。
就聽「啪嚓」一聲。
竹板應聲而斷,飛起的半塊板子直直拍向正在喝茶的蔡公公腦門。
蔡公公腦袋噴血,就地暈倒。
一羣人炸了。
我摸着鼻子站起來,看着滿院子的雞飛狗跳。
「完事了沒?誰給我把饅頭結一下?」
……
饅頭還是沒喫上。
我被旁邊看熱鬧的一個侍衛拎走了。
這名侍衛穿着鎧甲,滿身腱子肉,看着我的目光鋥亮,非說我身懷絕學,是可造之材,當宮女白瞎了。
他拎着我到了一個房間,然後我就看到了站在正前方的一名少年。
少年面容俊秀,一身黑金服飾,透着難以言喻的凜然和尊貴。
他抬眼看了看我。
「宮裏今日在傳的那個銅皮鐵骨,就是你?」
誇張了,我是石皮石骨纔對。
「你一身絕技,進宮就只做宮女?」
我當即一叉腰一挺胸,驕傲道。
「並不!我的目標是做寵妃!」
少年直接就嗆咳了。
「你……你這麼大本事,做寵妃實在是屈才了。」
「還有工作比做寵妃更好?」
「自然有。」少年指了指旁邊挺胸抬頭的侍衛:「像他一樣的御前侍衛。」
我思考了一下,問:「薪資待遇呢?」
侍衛立馬湊到少年耳邊耳語了幾句。
少年怔了一下後看向我。
「你喜歡喫饅頭?那一頓給你仨饅頭!」
我瞬間興奮了。
「成!那我就做侍衛!」
剛纔的侍衛名叫張崇,他帶着我去換衣服。
換上了一模一樣的一身鎧甲,英氣威武,我稀罕的不行。
只是別的侍衛都有佩刀,威風凜凜,我卻沒有。
我:「爲什麼不給我刀,刀呢?」
張崇:「你不需要刀。」
然後他笑眯眯的走了。
我一頭霧水。
隔天我才知道,這個尊貴的少年,就是皇帝,名叫沈霽。
我的工作就是保護他。
只是這宮裏這麼安全,沈霽還需要什麼人保護嗎?
沒過幾天,我的疑惑就解開了。
宮裏來了刺客。
那刺客歸刀揮的虎虎生風,朝着沈霽就砍過去,我還怔神呢,張崇一把將我拎到沈霽面前。
於是刺客的刀直直砍在我腦門上。
「咣噹」一聲。
長刀斷成好幾段,我毫髮無傷。
刺客傻了。
我也是。
難怪說我不需要刀,原來是要讓我擋刀!
嘛……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但還是要弱弱的補一句。
「這是辛苦活,得漲工錢哈。」
沈霽笑了一聲:「行,那就一頓五個饅頭吧。」
我直接跪下謝恩:「謝——陛下!」
-5-
自從跟在沈霽身邊,我實ṱû₆現了饅頭自由。
而且工作也輕鬆,只需要跟在他後頭。
他上朝我就在大殿門口發呆。
他批奏章我就在書房門口玩草。
他睡覺我就在寢宮外頭望天。
他喫飯我就在邊上淌哈喇子。
沈霽:「……」
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讓人給我也拿了一雙筷子出來:「一起喫吧。」
腦門上還腫大包的蔡公公第一個反對:「那怎麼能行?怎麼能如此沒規矩!」
沈霽冷冷掃他一眼:「規矩是朕定的還是你定的?」
蔡公公頓時沒音兒了。
「奴……奴才知錯,請陛下息怒……」
我在桌子上大快朵頤,喫着比饅頭好喫百倍的各類珍饈,感動的快要流淚。
「陛下,你真是個好人!大好人!」
「好人?」
沈霽輕笑了一聲,支着下巴看我。
「這整個皇宮,也只有你會覺得朕是好人。」
隔天我就明白了沈霽那話是什麼意思。
因爲沈霽當上皇帝是弒兄奪位。
兩年前他登基,在那之後他一直在殺人。
宮女吵到他休息,殺。
太監稟告聲大了,殺。
太醫診脈時診錯了,殺。
官員上奏不順耳的話,殺。
沈霽登基第一年,就殺了太多太多的人,朝野上下人人怕他,私下裏都在說他是殘忍無道的暴君。
可我是個妖,還是個沒有心的妖。
我不懂人類之間的這些複雜事,我只知道誰待我好,誰就好。
所有人都怕他,唯獨我不怕他。
每天我跟在他屁股後頭,跟着他蹭喫蹭喝,隔三差五的擋擋刺客,日子過的忙碌又快活。
只是有那麼一次,我問他。
「陛下,爲什麼有那麼多人都想殺你?」
沈霽正在批奏章,聞言抬頭看了我一眼。
「因爲有人不想讓朕坐在這個位置上。」
「無所謂,我會保護好你的。」
我很驕傲地指了指我自己。
「我就是銅牆鐵壁,只要我擋在你前面,沒有人能越過我傷害你。」
沈霽便笑了,吩咐蔡公公。
「午膳給石侍衛加一道芙蓉糕。」
「真噠!」我歡呼着喊:「陛下萬歲!」
-6-
因爲我一直跟在沈霽旁邊,沈霽又意外的很寵我。
他唯一的妃子——淑妃,第一個不樂意了。
入夜換班後,淑妃把我叫去了她的寢宮。
她手指抬起我下頜,左看右看。
「果然長了一副妖媚樣子,難怪陛下喜歡。」
身爲妖,我這人形化的還是挺出色的,雖然其他妖總是嘲諷我化形時沒化個腦子,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我是我們那座山頭上數一數二的美人。
只能畫皮裹身上的骨妖桑桑姐沒少羨慕我來着。
見我一臉驕傲,淑妃收回手,給旁邊宮女一個眼色。
那宮女立即端着一杯茶走了過來。
「石侍衛,請喝茶。」
我抬手正要接,忽然那宮女驚呼一聲鬆了手,茶水翻倒,茶盞碎了一地。
宮女當即驚呼一聲:「石侍衛!我家娘娘好心請你喝茶,你不喝也就罷了,怎能直接摔碎!那可是娘娘最愛的茶盞!」
我:「??」
淑妃也立馬站了起來。
「大膽,竟敢在我宮裏撒野,來人吶!給我打!」
兩個太監立馬衝了進來,一人手持一根細長的鞭子,朝着我劈頭蓋臉的就抽了過來。
我急了,一邊挨鞭子一邊看向那宮女:「明明是你自己摔的,怪我作甚!」
宮女冷笑:「還敢狡辯?給我再打!狠狠地打!」
太監應是,咬牙用力,在我身上抽了百十個來回,抽的衣服都快碎了,抽到太監喘的像快死過去了,我才終於一點點趴了下去。
淑妃在旁冷笑一聲。
「這宮裏都在傳她身懷絕技,說什麼銅皮鐵骨,我還真以爲她有多抗打,這不是也暈了嗎?」
太監氣喘吁吁的看了一眼我。
「……回娘娘,她不是暈,是睡着了。」
殿裏瞬間安靜下來。
唯有我的鼾聲在迴盪着。
淑妃被氣的直哆嗦:「打……繼續打!我就不信真的打不疼她!」
「是,娘娘!」
……
身爲一塊石頭,我睡眠質量相當好。
一覺下去就能到隔天的那種。
當我第二天抻着懶腰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周圍一圈累趴在地上的人。
還有臉色青黑的淑妃。
她眼底烏青濃重,伸手指着我,嘴脣都在哆嗦着。
我站起來拍了拍衣服。
「打完了我就先走了哈,這時候正好還能趕上和陛下喫早飯。」
「你……你……」
淑妃一口氣沒上來,翻着白眼直挺挺倒地。
一羣人立馬圍上去。
「來,來人啊!淑妃娘娘被氣暈過去啦!」
我:「?」
不是,人類這麼脆弱的嗎?
-7-
我到底還是沒趕上喫早飯。
一羣大臣早早地便去大殿跪着,逼着沈霽提前一個時辰過去上朝。
我到大殿外的時候,裏面一羣大臣正在和沈霽哭。
一個個捶胸頓足,痛心疾首,扯着嗓子的嚎。
地上還躺着倆哭暈過去的倆老頭。
沈霽一隻手支着下巴面無表情的看着衆人,另一隻手輕輕敲着桌面。
這麼鬧騰的場景,他竟然還能耐得住性子。
我偷偷問旁邊的張崇:「他們怎麼哭成這樣?犯啥錯了?」
張崇瞄我一眼:「他們在逼陛下。」
「啊?」
「他們說後宮空虛,逼陛下選妃,立後,最好是從他們各家女眷裏挑人才好。」
「那陛下爲什麼不殺他們?」
張崇停頓了一下,才說:「其實陛下不喜歡殺人。」
我怔了一下。
下朝後,我跟着沈霽回了書房。
一直到關上門,書房只剩下我和他兩人,沈霽才長長地嘆了一聲。
「那羣老頭子總是這樣沒完沒了,成天到晚不關心國事,就知道操心朕的後宮,嘖。」
忽然他停頓了一下,看着我陷入沉思。
「你之前說,你想做朕的寵妃?」
「現在不想了。」我笑嘻嘻的答:「他們說做寵妃能天天喫山珍海味,可我現在也是每日美食不斷,大饅頭想喫幾個就喫幾個,我做侍衛就挺好的。」
「……」
沈霽的表情忽然就不太好看。
過了一會,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你是誰家送進來的?」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個中年人。
「李家?王家?還是劉家?那人姓啥來着?」
沈霽又無語了。
「算了,誰家送來的都不重要,反正你沒腦子。」
「……」
你纔沒腦子!你全家都沒腦子!
我雖然是石頭變的,但我只缺一顆心,腦子我還是進化出來了的好吧!
我不服氣,就要反駁,可忽然門猛然被推開,淑妃一頭闖了進來。
她一進來就哭。
「陛下,昨夜石侍衛無故闖進我宮中好一頓打砸,砸了臣妾最喜歡的茶盞不說,還打傷了臣妾!」
我懵了:「啊?」
淑妃伸出手,給沈霽看手背上的一處破皮,委委屈屈哭哭啼啼:「陛下,臣妾真的好疼啊!陛下您一定要爲臣妾做主啊!」
沈霽隨意看了一眼淑妃的手,嗤笑。
「你再晚來半個時辰,傷口都要癒合了。」
「可,可是……」
「傳太醫,給淑妃好好看看傷。」
沈霽站起身,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淑妃既是受了傷,這段時間還是別見風比較好,就在自己宮裏待着吧,哪也別去了。」
這是變相的關禁閉嗎?
淑妃被攆走了,一邊哭一邊走的,走前還沒忘記咬牙切齒狠狠瞪我。
她走了之後,沈霽問我。
「你去她宮裏了?」
「她讓我去的。」
「然後呢?」
「然後抽了我一頓。」
「……」
「你怎麼總是被人欺負啊?」
沈霽嘆着氣走到我面前,聲音莫名放柔了些。
「她抽你哪了?」
我默默撅起屁股給他看。
就見沈霽臉色越來越紅,連忙又把視線收回去了。
沈霽:「……把你屁股收起來吧,下次若再有人抽你,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幫你教訓他。」
我想了想,說:「陛下教訓人,對我沒啥好處啊……不如我只要被人抽了,陛下就給我獎勵怎麼樣?」
沈霽怔了一下,問:「你想要什麼獎勵?」
我掰着手指頭盤算:「御膳房出品的最受歡迎的鳳梨酥鬆子百合酥棗泥酥水晶冬瓜餃吉祥果糖蒸酥酪……這些我都還沒喫過呢!」
沈霽:「……」
他扶額嘆氣,無奈揮手。
「行了行了,都依你依你。」
我高興極了,衝出門就找蔡公公去了。
「蔡公公,來,抽我!我給你個機會抽我!你抽完我我還要再去找淑妃再抽我呢,時間緊任務重,快來!」
蔡公公:「??」
-8-
和沈霽相處的越久,越覺得他不符合「暴君」那兩個人。
他分明脾氣頂頂好。
我無意間把菜湯滴到沈霽龍袍上,蔡公公叫囂着要砍我的頭,沈霽卻只是拂了拂衣袖,然後去換了件衣服回來。
我不小心摔壞了沈霽書房裏的硯臺,沈霽只說了我一句毛手毛腳,後來張崇心疼的說那硯臺價值千金。
就算是我走路不小心猜到了他的鞋後跟,他也沒說要罰我,只有些心有餘悸的說:「你這一腳要是踩朕腳上,朕沒準就廢了。」
蔡公公每天看到我時臉色都是青的,後來他終於忍不住了,在沈霽面前長跪不起,哭着求沈霽讓我長長記性。
沈霽有些無奈,想了想,說:「那就罰石侍衛不準喫午膳吧。」
蔡公公:「??」
他一扭頭,就看到我一臉的天塌了。
那天中午我沒能喫到午飯。
餓的我滿心哀怨。
下午肚皮轟隆隆的響,我還特意把肚皮湊到正批奏章的沈霽耳朵邊上響。
沈霽:「……」
他被我煩的惱了,揮手趕我:「出去出去,別在這鬧人。」
我委屈的問:「那我該去哪?」
沈霽:「去御膳房吧。」
於是我就在蔡公公咬牙切齒的表情中蹦躂着跑出去了。
一直到了御膳房,我看到桌子上擺了一盒子的糕點,頓時雙眼一亮,敞開了肚皮的喫。
喫空了一整盒後,我滿足的打了個飽嗝,正要離開,忽然一根擀麪杖就拍到了我頭上。
「哪裏來的小偷!竟敢偷我給陛下準備的芙蓉糕!」
「……我沒偷,是陛下允許的。」
「胡說!喫了芙蓉糕還不認!」
御廚大叔一臉憤慨,見我回身後瞪了瞪眼睛。
「原來是你啊,那個練鐵布衫金鐘罩的。」
「??」
「來的正好,這一麻袋的核桃,給我剝了。」
御廚大叔把我往麻袋前面一拽,直接拿了一個核桃拍在我腦門上。
核桃皮應聲而碎。
當天一整個下午,我都在御膳房腦瓜碎核桃。
一直碎到傍晚,我才完成了工作去找沈霽。
沈霽看到我時怔了一下。
他瞅瞅桌子上剛有人送來的新鮮的核桃酥,再看看我滿是核桃渣的額頭。
「你又被人欺負了?」
向來平靜的聲音,聽着竟然帶了火氣。
我摸了摸腦門,嘿嘿一笑。
「也不算欺負,誰讓我先偷喫了糕點……話說,陛下,這芙蓉糕能做出來我也是出了一部分力的,能分我一半不?」
「……」
沈霽嘆氣,再嘆氣。
「喫吧,都是你的。」
「謝陛下!」
我在喫的時候,沈霽就託着下頜在一旁看我。
「再過幾日是先皇祭日,我和一些大臣要南巡去皇陵祭祀,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我高興的差點跳起來。
「好啊好啊!我在這還真是待悶了,能出去簡直太好了!」
-9-
但我很快就不開心了。
因爲我聽到了很多聲音。
沈霽是弒兄奪位,他要去拜祭被他殺掉的人。
每年沈霽出行,沿途都有許多人會編歌謠罵他Ṱũ̂₀。
這次自然也是一樣。
朝野上下很多人看沈霽的笑話。
但沈霽並不理會那些暗中的聲音,他準備的很認真。
幾天後我們出發,在途徑一座城時,沈霽見我一直盯着集市看,直接說:「想去就去吧,記得回來就行。」
張崇立馬蹙眉:「陛下,宮外太危險了,石侍衛不能離陛下太遠,應該護在左右纔是。」
沈霽看了張崇一眼:「我享受不到的,她能享受到,我多少也能開心一點。」
張崇便不說話了,只看向我:「那你早點回來。」
我應了一聲就跑了。
集市很熱鬧。
我用沈霽給我開的月例到處買東西。
沈霽喜歡喫海棠糕,買上!
沈霽上次多夾了幾筷子的燈盞糕,買上!
宮裏沒見過的蜜餞果子,買上!
我大包小裹的拿了一堆東西,正要出集市時,忽然一羣人圍住了我。
「這位姑娘好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要不要和兄弟我們幾個一起去快活快活?」
哦呦,宮裏傳的那些話本子裏的惡霸終於被我遇到了?
我正琢磨着是給他們一個頭錘好,還是一指禪好,忽然就走出來了一個手拿摺扇的男人。
男人年約二十八九,生了一雙桃花目,一身月白衣袍看着很瀟灑。
「當街調戲女子,你們幾個,不想活了?」
於是我就眼睜睜的看着他身後走出來幾個侍衛,三下五除二的把我的獵物給搶了。
算了,被搶就被搶吧,妖在人界混,總得給人點面子。
我正要走,男人卻把我攔住了。
「在下沈雲霄,不知小姐芳名?」
「石姬。」
「那我以後叫你小姬吧。」
「……」
沈雲霄自己說完也覺得不太對。
「或者姬姬?」
「……」
我的沉默震耳欲聾。
生怕他再說出什麼虎狼之詞,我連忙說。
「我還有事,我得走了……」
可沈雲霄不讓我走,非說和我一見如故,拉着我從街頭走到巷尾,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哪怕我全程沉默,他也能找到嗑嘮。
最後看我實在是要走,他忽然語氣傷感了起來。
「那我就最後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我家中略有薄產,我和兄長負責打理,可有一日我那侄子爲了霸佔家產,親手害死兄長,又將我驅逐出家門,你說,我這侄子是不是壞的天怒人怨?」
作爲一隻在山裏生活了無數年月的妖,我對人類之間的這些恩怨興趣並不大,只覺得這人好莫名其妙,給我講這些做什麼。
沈雲霄忽然笑了笑。
「所以,我想殺他,也是應該的,對吧?」
我一怔。
下一刻,天邊忽然出現一陣火光。
是驛站的方向!
我顧不上沈雲霄了,匆匆忙忙趕回驛站,便看到了滿地屍體。
竟然又有人來刺殺他了。
沈霽的御前侍衛都很厲害,刺客已經全死了。
沈霽被保護在中間,沒有受傷。
但他還是心情很差,一直沉默不語。
我看了他好半天,默默把我買的那些糕點零食塞給他:「給你喫。」
沈霽怔了一下:「給朕買的?」
我點了點頭。
沈霽拿出一塊糕點喫。
他喫的很慢,很細很細的品嚐,明明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可我卻覺得他似乎開心了一點。
當晚,我和張崇在沈霽房間外值守。
張崇和我說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所有人都說陛下是弒兄奪位,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陛下他生來喜愛山水自由,他對皇位無意,是先皇忽然被人暗害,爲了不讓兇手得逞,也爲了保護他還在襁褓的兩個皇子,他臨命終時寫下遺詔將皇位託付給了陛下,自那之後,便有了陛下弒兄的傳聞。
「所有人都說陛下的皇位來路不正,說他暴戾殘忍,說他濫殺無辜,卻不知道他殺得那些全都是別人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和內應,那些人不止一次的想治他於死地,他只不過是在保護自己罷了。」
我聽過後一直沉默。
來到這裏這麼久,聽慣了那些人說他是暴君,是惡人。
可我用我的雙眼看的很清楚。
只用一包宮外的糕點就能哄的很開心的人,又能是多壞的人?
-10-
之後的一路上,我都老老實實守在沈霽身邊。
中間路過了不少城鎮,沈霽讓我去玩,我都拒絕了。
我要是走了,再有刺客來可怎麼辦?
沒有了我,誰替他擋刀呀?
我就一直這樣保持戒備,一直到祭祀結束,返程時我也是半步不離開他,並且拒絕他和任何人接觸,就連傳話的活兒都是我來幹。
被我搶了工作的蔡公公抗議了。
「你能不能懂點規矩!成天離陛下這麼近,你咋不掛陛下身上呢!」
我想了想。
「要是陛下同意,也不是不行。」
「……」
蔡公公啞了。
沈霽臉紅了。
他輕咳了一聲,聲音莫名有點小。
「等……等回去的。」
蔡公公:「?」
……
一路順利回到皇宮,一衆官員在宮門處接駕。
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羣最前方的男人。
手持摺扇,桃花眼微彎。
竟是沈雲霄?
沈霽看到沈雲霄時神色眯了眯眼。
「沒想到皇叔會在朕之前回到京城。」
我怔了一瞬。
沈雲霄是沈霽的皇叔?那沈雲霄給我講的那個故事……
沈雲霄對沈霽笑道:「陛下此次南巡,可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沈霽目光微冷:「這一路上事事都很有趣,謝皇叔關心。」
兩人之間表面是在寒暄,可我卻注意到沈霽身後的張崇兩隻手握住了刀鞘,一臉戒備。
後來,我聽張崇說,那些殺手,就是沈雲霄派來的。
只是沈雲霄在朝中的擁護者也有不少,沈霽不能輕易動他。
因沈霽已經在慢慢剪除沈雲霄的黨羽,沈雲霄憤怒之下,纔會越來越頻繁的實施刺殺。
事情複雜的已經超出了我這石頭腦子的思考範圍。
啊……
在人類世界待的越久,越覺得不明白。
還是做妖的時候好,簡簡單單,多自由啊。
……
當晚我結束值守,剛回房間,冷不丁就看到房間裏多了兩個人出來。
一個是沈雲霄,一個是送我進宮的那個中年人。
這倆人原來是一夥的?
中年人這時候穿着官袍,頗有氣勢。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纔想起來他叫陳之棟,是一位尚書。
陳之棟摸了摸鬍子。
「雖然沒按計劃那樣成爲寵妃,但成爲能貼身待在皇帝身邊的侍衛也不錯。」
沈雲霄笑道:「確實很不錯,我那侄兒很寵你。」
我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然後呢?」
「我給你講那故事,你覺得如何?」
「沒聽懂。」
「……」
沈雲霄溫文爾雅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碎裂。
「果然是個傻的……」
他嘆了口氣。
「總之,沈霽他弒兄奪位,如此兇殘之人根本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
陳之棟這時拿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露出了裏面一隻漆黑的蟲子。
「這是噬心蠱,我要你利用他對你的信任,把這蠱蟲種在他身上,待事情辦成,我可以給你一馬車的饅頭。」
話說完,那兩人留下盒子便走了。
我盯着那隻黑蟲子瞅了半晌,丟嘴裏嘎吱嘎吱嚼了。
嘎嘣脆,還挺好喫的。
我發了會呆,忽然就想看看沈霽這時在做什麼,於是直接用了小法術,一溜煙的跑去了沈霽那裏。
卻剛好,看到沈霽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悄然出了門,一路小心避開守衛,到了一處極爲偏僻的院子才停下腳步。
那院子,是宮裏最鮮少人踏足的區域。
比冷宮都要冷。
-11-
我悄悄跟了進去。
庭院裏雖然冷清,但整理的很乾淨。
沈霽輕輕拍了拍門,門立即被打開,兩個小豆丁緊接着衝了出來,一人抱着他一條腿。
「皇叔!皇叔來啦!」
「皇叔!瑤兒想皇叔了!」
兩個小豆丁三四歲大,皆粉雕玉琢,兩雙看着沈霽的大眼睛裏滿是喜歡和親近。
沈霽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從懷裏拿出來了一個小風車,還有一個小土偶。
「皇叔剛從城外回來,這是給你們從外面帶的,喜歡嗎?」
兩個小孩子脆生生的喊:「喜歡!謝謝皇叔!」
沈霽便笑了。
一名婦人從房內走出,對沈霽施禮。
「陛下公務繁忙,勞煩陛下惦記他們了。」
「皇嫂無須客氣,這是我這個當叔叔的應該做的。」
他在婦人面前,自稱的不是「朕」,而是「我」。
沈霽態度溫和有禮。
「皇嫂,這段時間過的可好?可有宮人爲難你們?」
「沒有的,這裏偏僻,沒有人注意到這裏,又有陛Ŧúₖ下派的人護着,我們過的很好。」
沈霽明顯鬆了口氣。
片刻後,他又說:「對不起,皇嫂,讓你們受委屈了。」
婦人笑了笑:「若非陛下刻意疏遠冷落,恐怕我們也過不到現在,陛下是在想ţũ₇方設法保我們,我們又有什麼委屈的……若說委屈,陛下明明纔是最委屈的那個纔是。」
沈霽便不說話了。
他在庭院又待了片刻,陪孩子們玩了會,才離開。
明明已經很晚了,他卻沒有回寢宮,而是去了御書房。
沈霽剛回來,迎接他的不止各位官員,還有堆積如山的公務。
聽聞北地又鬧起了災荒,沈霽一直在憂慮這件事,恐怕今夜是無法入睡了。
張崇說他喜愛山水自由,可如今偏偏被困在這方寸之地,他並不算健壯的肩膀上扛了太多的責任,可即便這樣,他也從不曾抱怨,只認認真真的做好每一件事。
都說他壞。
可他認真勤奮,又關心民生,他分明是個好皇帝。
既然是個好皇帝,那他就不該死。
只要有我在這裏,就絕對不會讓他死。
-12-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粘沈霽。
有天晚上,我陪着沈霽批奏章。
他桌上放了一個盤子,裏面是滿滿的各類糕點果子,都是我最愛喫的。
這是專門給我準備的。
我癱在御書房裏的椅子上,一顆接着一顆,很快一個盤子就空了。
大概是因爲見過了他的真實一面,知道他並不是暴戾兇殘的人,所以我也放肆了不少。
我湊到正看書的沈霽面前。
「陛下,再讓人送一盤過來唄?」
「喫多了會鬧肚子的。」
「不會,我不僅皮肉硬,腸胃也硬,不會鬧肚子的。」
沈霽一開始不理我,但架不住我纏人。
「陛下,陛下——」
「行行行,別喊了。」
沈霽無奈的不行。
「自己去找吧,想喫多少喫多少。」
「好嘞!謝陛下!」
我樂呵呵的跑了出去,在御膳房翻了半天,忽然發現了一個大缸,缸裏的液體清香撲鼻,很是好聞。
左右瞅瞅沒人,我直接舀了一瓢倒進嘴裏。
清甜好喝,我在山裏還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東西。
「這羣人類也太會享受了吧!這種好東西都能研究出來!」
我直接捧起大缸。
「噸噸噸——」
等我搖搖晃晃打着飽嗝走出御膳房的時候,兩個廚子剛走進來。
倆人剛進去忽然就發出一聲哀嚎。
「酒呢?!我這麼大這麼胖的缸裏的米酒呢?!」
「天殺的!誰偷了我的酒啊!」
酒?
什麼酒?
誰偷的?
哈哈哈哈不知道。
來啊!
開心啊快活啊造作啊!
哈哈哈哈哈!
……
再次醒來是隔天中午。
又大又明亮的寢宮讓我懵了一瞬。
這不是沈霽的寢宮嗎?我怎麼跑這裏來了?
我一頭霧水的走出宮殿,看到眼前場景時忽然就怔住了。
今天的皇宮地面怎麼到處都是坑?
爲什麼這些宮人看到我時都和見了鬼一樣?
我連忙抓住了旁邊悄悄後退的張崇。
「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記得了?」
張崇深吸一口氣。
「昨天你滿身酒氣,地面是你掄着石頭跳舞時砸壞的,你還說要表演胸口碎大石,你掄錘子,別人當大石……」
「……」
「是陛下喊了你一句,你才停止了破壞,然後拉着陛下就往寢宮走,還說……」
張崇忽然不說話了。
他一臉尷尬。
「你……你還是去問別人吧。」
不用問了。
關於昨夜的記憶此刻正以碎片的形式一點點湧進我的腦袋。
於是我回想起了我拉着沈霽的手說:「陛下,其實我不是一直硬的,我想軟也可以軟,我給你看看我有多軟……」
以及把他硬是拉進寢宮後,在興奮中撕扯着他的衣服,他則慌張的捂緊胸口卻仍然無法阻止我對他的進犯……
我:「……」
我:「……」
我:「……」
有些妖看似還活着。
其實已經死了好一會了。
-13-
我自閉了。
沒臉見沈霽,乾脆把自己關房裏面思考妖生。
當晚,一個黑影忽然闖進我的房間。
沈雲霄摘下斗篷帽子,桃花眼裏泛着怒意。
「過了這麼多天,你爲什麼還沒下手?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纔想起來那個被我嚼了的蠱蟲。
「哦,那玩意我是不會用在他身上的。」我說:「我可是他的御前侍衛,又怎麼可能會害他呢?」
沈雲霄的面色頓時更難看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發出一聲冷笑。
「你還記得陳尚書給你喫下的那毒藥嗎?
「那毒服下後平時看不出異常,但每隔一段時間必須服一次解藥,不然就會腸穿肚爛而亡。
「明晚就是最後時限,你若不想死,就乖乖的按照我說的方法去做,不然你只能去陰曹地府做御前侍衛了!」
沈雲霄說完甩袖離開。
像是篤定了我會聽他說的做一樣,挺胸抬頭,好不自信。
我摸了摸鼻子,不準備照做,正要睡覺,忽然門被人敲響。
我打開門,見來人是張崇。
他神色尷尬,咬了咬牙才說:「方纔淑妃娘娘說腹痛,派人來喚陛下,陛下無奈只能前去……」
我眨了眨眼,一臉懵:「所以呢?」
張崇咬了咬牙:「你就不知道着急嗎?淑妃來搶人了!」
我:「??」
張崇咬牙切齒看了我半天,最終恨鐵不成鋼的長嘆一聲,扭頭走了。
我懵懵回到牀上,可方纔還有的睡意,這會卻怎麼都沒有了。
滿腦子都是沈霽和淑妃在一起的畫面。
淑妃也會和我那時一樣撕扯他衣服嗎?
沈霽也會紅着臉,露出那副壓抑着什麼一樣的神情嗎?
我在牀上翻來覆去,只覺得心口越來越悶,越來越難受。
忽然門又被敲響了。
我正滿心煩躁,這會的火氣怎麼也壓不住了,一把扯開門。
「你有完沒完……陛下?」
沈霽正在我門外,他面色發紅,喘着粗氣,腳步虛浮。
「淑妃藉口不適將我叫了過去,我到了她那才察覺宮裏點了迷香……」
他忽然癱軟下來,正倒在我懷裏。
我一時間手足無措。
「那,那淑妃呢?」
「被我打暈了……」
沈霽氣息灼熱且急促,他抱着我,滿眼的情緒濃烈且滾燙。
他在我耳邊輕聲說:「石姬姐姐,幫幫我……」
這一聲「姐姐」,喚的我整個胸口內部都顫顫的,直髮麻。
「那我該怎麼幫你……」
「就和你那天晚上做一樣的,就好……」
我都快哭了。
「可是那時候我喝醉了,我不記得了啊!」
「沒關係,我還記得。」
他艱難起身,踉蹌着將我撲到牀榻上。
他傾身下來時,我聽到他沙啞的聲音。
「石姬姐姐……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歡你。」
……
肌膚相貼,慾望糾纏時。
我滿心只有一句話。
我堂堂石姬一世英名,可最後還是栽在了人類研製的藥物手裏……
-14-
隔天早晨,我默默從他懷裏鑽出來,他也默默收回我腰上的手。
他發泄了一夜的藥性,終於解了。
我迷糊了一宿,終於清醒了。
我們大眼瞪小眼,都很尷尬。
室內太安靜,我就想說一句什麼來打破這個氣氛。
於是我說:「感覺怎麼樣……」
啊呸!
真想給滿口跑馬車的自己一巴掌!
偏偏沈霽還紅着耳尖,回我:「很好……」
我:「……」
桑桑姐和小唯姐都和我說過,人和妖一旦有了心靈和肉體上的聯繫,那妖就再也走不脫了。
現在心靈不知道有沒有,肉體反正是有了。
我現在情緒很複雜。
「以後在私下裏,我會叫你石姬姐姐。」他忽然說。
我ţū́₆胡亂點頭,看着沈霽下牀穿衣。
等他快出門時,我忍不住問。
「我喝醉那天,我們也像昨晚那樣做了嗎?」
「沒有,你剛把我撲倒,你就睡着了……」
「……」
我懵了一瞬。
「那你昨晚還那麼說……原來你誆我!」
沈霽直接開門溜了。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裏,我和沈霽之間的氣氛都無比尷尬。
他每次看到我就會垂下視線,甚至刻意躲避。
我也不在他那裏喫飯了。
漸漸宮裏開始出現傳言,說我終於失寵了。
這宮裏的人向來是最會拜高踩低的。
曾經欺負過我,又在沈霽的命令之下不敢惹我的人又跳了出來。
其中跳的最厲害的,要數淑妃。
淑妃剛從關禁閉的禁令中解脫出來,就迫不及待的來我面前耀武揚威。
「三日前陛下留宿在我宮中,那夜着實累人的緊,我直接就暈了過去,直到快正午了才醒來……只能怪陛下太過威猛了些。」
我眨了眨眼睛,選擇替沈霽隱瞞。
我的沉默讓淑妃越發得意了。
「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懷上龍子,而你,永遠都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侍衛而已,等我成爲皇后,定叫你在這宮裏待不下去!」
淑妃冷哼一聲,扭着腰走了。
沒多大一會,我又遇到了沈雲霄和陳之棟。
那倆人一臉的見了鬼:「你應該毒發了啊?你怎麼還沒死?」
我笑嘻嘻回:「不好意思啊,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能活。」
之後不理會那倆人越來越難看的面色,和淑妃一樣扭腰走了。
別說,這姿勢看着挺彆扭,但走起來還真有氣勢呢!
-15-
當晚沈霽又來了。
他在門外和我對視片刻,然後紅着臉低下頭。
「我就是覺得,你這裏睡得比較舒服……」
這張牀不大,兩個人睡是有些擠的。
但想想沈霽對我的那些好,我決定也對沈霽好點。
我先上了牀,然後拍了拍身側位置。
「我的牀分你一半。」
沈霽上牀之後,才發現我整個人裹被子裹的緊緊的,根本就沒給他留一絲一毫縫隙。
沈霽:「……」
他有些無奈。
「我沒有被子,所以,可以和你……擠一擠嗎?」
「不行!」
我抱緊我的被子。
「牀都已經分你了,被子可不能再分了,不然我就沒得蓋了。」
沈霽:「……」
他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像是遇到了什麼非常棘手的問題一樣。
「我可以不和你分被子,但我有些冷,可不可以……抱着你睡?」
幾句話說的他紅成了煮熟的蝦米。
我想了想,回:「我渾身也是冷的,你抱着我也沒用啊。」
既是石頭,怎麼可能有溫度呢。
沈霽卻輕笑了一聲。
「怎麼會,你明明很溫暖的。」
我怔了一下,低頭摸了摸我自己的身體。
暖的?
竟然是暖的!
桑桑姐曾告訴過我,當石心開始緩慢生長,我就會慢慢開始有人的溫度,人的感情。
我欣喜若狂。
桑桑姐說的果然是對的!
興奮之下,我主動抱起了沈霽,往牀上一扔,接着一摟,一套動作一氣呵成。
沈霽被我箍在懷裏,直接就懵了。
「你這麼高興嗎?」
「是啊,我真的是太高興了。」
我本是山中一塊頑石,千年前一位仙人路過時躺在我身上睡了一覺,我藉着那幾絲仙氣開了靈智,才得以修行。
三百年前我方能化人,一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有了這顆石心。
這顆心我等了太久太久。
我又怎麼能不開心。
我摟的越發用力,生怕他感受不到我的體溫,還湊過去問。
「陛下,你難道不高興嗎?」
「……」
沈霽臉色紅的有點發紫。
「你……你摟輕點,我就會更高興了。」
-16-
差點把沈霽勒死,我嚇得夠嗆。
差點忘了我是石頭變的,凡人受不了我的力道。
我尋思在我這喫了虧的沈霽第二天應該不會再來了纔是。
卻沒想到,當晚他批完奏摺,又來了我房間。
這次他抱着被子,胳膊底下還夾着他的枕頭,輕車熟路的自己就上了牀。
我尋思他堂堂皇帝,我這麼簡陋的地方,他睡兩天新鮮勁兒過了也就不會來了。
卻沒想到,他、天、天、來!
偶爾淑妃會派人喚他,他就嘆着氣帶上迷香過去,趁着淑妃不注意就點上一根,然後立馬跑來找我。
白日在大臣面前總是沉穩淡漠的年輕帝王,唯有在我面前,會褪去那層殼子,出現幾分少年人該有的模樣。
會笑,會鬧。
會在情到濃烈時,一聲聲的喚我:「石姬姐姐。」
我和沈霽之間的事情,除了張崇,沒有任何人察覺。
最可憐的要數淑妃。
她每次都被迷暈,但又覺得每天都真的和沈霽發生了什麼。
她越發得意,在後宮橫衝直撞,面對我時也做的越發變本加厲。
我原本是不在意的,反正我硬着呢,也沒人能傷到我。
卻沒想到有那麼一天,她的棍棒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跡。
我手臂和肩背一些地方留下了細微的裂痕。
我摸着發疼的傷處,滿臉懵逼。
我竟然,受傷了?
還是被人類,打傷了?
忽然想到了什麼,我猛然抬頭看向天空。
人類在白日裏無法看到星辰,我們這些妖卻是能看到的。
我伸着手指頭開始數:「一、二、三、四……九!竟然是九星連珠!」
很久以前,我聽別的妖提起過,九星連珠千年難遇,每逢這樣的日子前後,妖就會法力大減,會變得無比虛弱。
所以我的身體會變得如此脆弱!
我忽然滿臉驚恐着蜷縮起身體的模樣正讓淑妃看到,她頓時神色驚喜。
「打!快打!她害怕了!」
一旁的下人也激動不已。
這段時間他們在我身上施加的所有都是在做無用功,着實是氣壞了,現在終於看到我面露痛苦,更加瘋狂的報復我。
棍棒在我周身不斷留下傷痕,我耳朵裏清楚傳來身體各處開裂的悶響。
直接就給我打出火氣了。
姑奶奶雖然是石頭變的,可泥人都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我這個石頭了?
-17-
我捏起拳頭,就準備痛揍這羣人一頓。
可我還沒等起身,身後忽然衝出來了一個人影,一把將我抱住護在懷裏。
是沈霽。
他看着我手背和臉側的傷處,兩隻手都是抖的,眼神里滿滿的都是心疼。
隨即他冷冷看向淑妃和周遭宮人。
「石侍衛一身的銅皮鐵骨,即便是數名八尺壯漢也無法傷她一絲一毫,你們究竟對她施了什麼難以想象的酷刑,才能將她傷成這樣!」
然後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周圍人手裏的掃帚疙瘩。
沈霽:「……」
他默默轉頭看我,我乾笑着不知道該說什麼。
淑妃這時還在矯揉造作。
「陛下,都是石侍衛她先招惹的臣妾,臣妾纔會罰她的……」
「閉嘴!」
沈霽冷喝了一聲,目光無比狠厲。
「朕近來想摘掉暴君的頭銜,所以殺的人少了些,可你們竟然敢在朕頭上撒野!連朕的人也敢動!」
他看向身後侍衛們。
「淑妃是怎麼讓人打石侍衛的,你們就怎麼給我打回來!」
「是!陛下!」
衆侍衛的聲音裏也帶着火氣。
我做侍衛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和他們日日相處,沈霽給我的糕點喫食類的我時常會給他們分上一些,我們關係不錯。
現在見我受傷,他們也是氣的不輕,各個抄傢伙就圍上去了。
沈霽直接將我打橫抱起離開,無視身後淑妃的淒厲慘叫。
但他走了沒幾步,就默默嘆氣。
「石姬姐姐……你,有點重。」
「那我下次少喫點……」
但即便覺得我重,沈霽還是沒鬆手。
一路將我帶回了他的寢宮,才鬆開手臂,在旁邊喘的像是要嘎了。
我有點心疼。
「抱不動可以放我下來的,我腿沒傷着……」
「男人怎麼可以連自己的女人都抱不動。」
沈霽直起身體,擦了擦額角的汗,從牀鋪底下取出了一個藥盒。
我有些奇怪。
「爲什麼這裏會放着傷藥?」
「因爲習慣。」
沈霽輕聲說。
「在還沒成爲皇帝的時候,我和你境況相似,時常受傷,所以便養成了在枕下藏傷藥的習慣。」
在做皇帝前,沈霽也經常受欺負嗎?
我聽的怔神時,沒注意到沈霽的手正擼起了我的衣袖,準備給我上藥。
等猛然間回神時,我手臂上的石紋裂痕已經暴露在了他眼中,而沈霽正盯着那些痕跡出神。
我嚇得匆忙收回手,就往身後藏。
不會吧不會吧!
沈霽不會發現我不是人類了吧!
他會不會把我切片了四散放在宮裏做石敢當啊!
可出乎意料的,沈霽並沒有多驚訝。
還說:「別藏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
「???」
我整塊石都不好了。
「你你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喝醉的那次,在我眼前恢復原型了。」
沈霽還有心思給我比劃。
「你當時半人半石的,直接就壓在我身上,差點把我壓斷氣……」
「……」
我蹲下來捂臉。
「那你都知道我是妖了,爲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呢?」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沈霽輕輕抓過我的手臂,在裂痕上面研究着怎麼塗藥膏。
「這宮城裏的每個人都有一百零八個心眼,在其他人滿心畏懼我或者算計我的時候,只有你一心只想保護我,人心已經可怕過任何東西,你就算是妖又能如何?」
沈霽薄薄的眼皮垂着,眼中的光看着無比涼薄。
但他抬眼看向我時,那嘲諷神色便消失了,只留下了少年人該有的純粹和明亮。
「石姬姐姐,淑妃究竟是怎麼打傷你的?」
「其實是因爲我變弱了。」
我指了指頭頂。
「九星連珠,這種時候很特殊,我會很虛弱。」
沈霽面色頓時嚴肅下來,很鄭重的握住我的手。
「你護了我那麼久,現在該輪到我來保護你了。」
-18-
沈霽說到做到。
他重罰了淑妃後,乾脆讓我住進了他的寢宮。
無論朝堂上的官員怎麼彈劾我,他一概不理會。
朝堂上氣氛越發詭異,山雨欲來。
而這些我全都不知道。
我每天就在沈霽的寢宮裏,他準備了上好的茶水和點心,還專門派人從宮外找了許多話本子來給我解悶。
養傷的這段時間,我過得很舒心。
發現不對勁時,是因爲張崇的表情。
他原本就話不多,這種時候越發沉默,滿臉憂色。
直到有天,張崇忽然說要帶我出宮。
我納悶的和他出了皇宮,發現路上很多人行色匆匆,一直到了城外,張崇找了個宅子,讓我住進去。
我老老實實住了幾天後,聽到路人說起城中事情,才知道淑妃和沈雲霄一起發動了叛亂,想要推翻沈霽。
沈霽是不想讓戰爭牽連到我,才提早將我送出城外。
可我擔心他。
心口處傳來急促不已的砰砰聲,慌的我怎麼都待不住,顧及不得九星連珠的影響還沒過去,直接調動法力隱身闖進皇宮。
可我來的太晚了,一切都過去了。
叛亂被平定,皇宮內剩下了一片戰後狼藉。
沈霽寢宮外有很多人守着,不時有人進出,端着的水盆透着不詳的紅,血腥氣濃重。
胸口忽然悶痛的難受。
我想要闖進去,張崇卻忽然攔住了我。
「皇宮處處戒嚴,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自有我的辦法,你先告訴我沈霽他怎麼了?」
張崇沉默了片刻,說:「淑妃和沈雲霄發動了叛亂,陛下在平叛中受了傷,性命垂危。」
喉嚨像是忽然被什麼東西哽住了。
「爲什麼……爲什麼不告訴我呢?明明我可以保護他的。」
「陛下說讓你優先保護好你自己。」
張崇嘆了一口氣。
「雖然我不明白陛下爲什麼要這麼做,但陛下真的很重視你,纔會對你保護到這個程度。」
我咬着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
焦心的等待了很久,終於等來了夜晚。
我悄悄潛進了沈霽寢宮。
沈霽周圍有許多人守着,但我只需要輕輕揮一道法術,就能讓他們入睡。
我來到沈霽身邊,垂眸看他。
那個原本意氣風發的年輕帝王,如今胸口上有一處猙獰血洞,張崇說,那是被沈雲霄一箭穿過後留下的。
我坐在牀邊,握住他的一隻手。
「山裏其他的妖都說我又憨又笨,可在我看來,你分明比我更笨纔對。」
明明只要像其他人那樣,有危險的時候抓着我過去擋就好了。
明明只要拿我當沙包,他就不會傷到一絲一毫。
可他偏偏要把我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獨自以肉體凡胎去面對所有危險。
我俯下身,輕輕抱住了他。
有明亮溫暖的光輝緩慢在我周身浮現。
那是我修煉千年積攢的妖元,正宛若流水一般緩慢湧向沈霽的身體,一點點的修復他破損的皮膚、血肉、筋脈、骨骼。
整個過程很慢,持續了整整一夜。
一直到東方既白,我才停了下來。
虛弱感正充斥着我的全身。
我低下頭,看到我的身體正從腳底開始,一點點的石化。
我想等着他醒來的,可我終究還是做不到。
只能在最後,用僅剩的還能活動的右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好啦,我治好你了。」
「可我太累了,我要好好休息了。」
伴隨着日出的曙光。
我徹底化爲了石像。
-19-
日頭完全掛出來時,寢宮裏昏睡過去的宮人們漸漸甦醒。
他們看到沈霽已經醒了。
那可怕的胸前血洞一夜之間消失不見,而他的牀邊,多了一個人形石像。
沈霽就站在那尊石像前,靜默許久。
那天的事很多人都說不明白,他們只知道,是上天賜下了一個奇蹟。
很多人想把石像搬走。
但沈霽不允許。
石像被好好安置在他的寢宮,從那天后,沈霽的寢宮也再也不許其他人進入。
沈霽開始處理叛亂後續事務。
淑妃自盡身亡,沈雲霄被處死,協助他們發動叛亂的官員們也沒有一人逃過。
沈霽每天都很忙。
他不提關於石像的任何事,只是在每天在忙完公務後,都會立馬回到寢宮。
有人曾在門將要關上時窺探到了室內一角。
他看到沈霽靜靜將石像擁入懷中,動作無比小心,無比溫柔。
朝堂上有人提出了這個Ṫŭ̀ₕ問題,讓沈霽不要沉迷石像,應廣納後宮,早誕皇嗣。
沈霽勃然大怒。
那是衆官員第一次看到他那麼憤怒。
沈霽甚至多一句話都不說,甩下滿堂官員和事務便回了寢宮。
他推開門時,前一刻還對着官員們放下狠話的人,這一刻卻哽咽無助的像個孩子。
「石姬姐姐……」
他知道不會有人回覆他,但他還是每次進門前都會喚上一聲。
但今天,他原本溫柔的語氣戛然而止,陡然冷冽。
「你們是什麼人?離她遠點!」
石像旁正站着兩個人。
一男一女。
男人容貌清俊,一雙紅目,有些滲人。
女子容貌美豔,只是蹙着眉,很難受的樣子。
「這皇宮龍氣太重……真不是妖待的,嘖。」
男人心疼的抱了抱女子。
「石姬是天上那羣人經過時候點化的,所以不懼龍氣,你和她又不一樣……偏偏你非要來。」
女子嘆了口氣,揉了揉額頭,看向沈霽。
「你已經知道了石姬是妖對吧?」
沈霽驚訝了一瞬,收了幾分戒備。
「你們是?」
「我們和石姬住在同一個山頭,這次是來接她回去的。」
「不行!」
沈霽果斷拒絕,牙關緊咬。
「石姬姐姐是我的,我不會放她走的!」
「嘖,怎麼就這麼倔呢?」
女子……也就是桑桑姐,她戳了戳我。
「這小皇帝太倔了,要不我打暈他再把你帶走算了。」
我沒說話。
當然我現在這狀態也說不了話。
就見沈霽怔了一下。
「你說什麼?她能聽到你的話?」
「當然啊,她是妖元消耗過度,所以才暫時恢復原形來修養,她看得到也聽得到,只是沒力氣回覆你罷了。」
沈霽面色短暫的碎裂的一瞬。
「你是說……我每天醒來抱她,睡前親她,給她念情詩唱情歌,對她訴衷腸說哀思,想她想到夜裏哭着摟被子……這些,她全都知道?」
「……」
不好意思,我都知道。
我眼看着沈霽紅着耳尖捂住臉,默默以沈霽看不到的神魂嘟囔。
「臉皮還挺薄……」
桑桑姐忽然捂住鼻子,實在是受不了龍氣了。
「山裏靈氣更適合她恢復,我先帶她回去了。」
旁邊的她男人——堂堂魔尊,直接自發的當了苦力,一手將我這麼大這麼重的石像拎起來。
「不多說了,你的龍氣影響的我夫人不舒服,我們這就走了。」
「等等……」
沈霽依依不捨的看了我片刻,一隻手伸了又收收了又伸,好半晌才放下,低下頭。
「那……石姬姐姐,你等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我回答不了。
魔尊和桑桑姐飛離了皇城,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年輕帝王的身影越來越小。
他在下面追了很久,似乎是在喊着什麼。
但距離太遠,風聲太大,我聽不到。
桑桑姐調侃我:「他țűₙ都說會來找你了,你還捨不得?」
我的神魂「哇」的一聲就哭了:「可是不知道要等多久,我會想他的怎麼辦呀。」
桑桑姐默默補刀:「只能熬着唄。」
我哭的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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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山裏。
一塊動彈不了的石頭,幾乎是沒什麼娛樂可言的。
桑桑姐怕我寂寞,就成天帶着她男人來看我,時不時你儂我儂一把,在我面前秀恩愛——我真是謝謝你了。
桑桑姐有一次說:「也多虧了你修出了一顆石心,修爲大漲,才讓你保住了一條命,不然就你那拼命泄妖元的架勢,你早就沒命了。」
我下意識的,以神魂的模樣摸了摸心口。
桑桑姐說:「愛能讓人長出血肉,你想要的那顆心,你的小皇帝已經給你了。」
即便如今的我還是石頭動彈不得。
卻還是覺得心口酸酸的,又暖暖的,像是被人無比妥帖的呵護着的。
秋夏秋冬走過好幾輪時,我恢復了人形。
但妖元大損,現在的我還是很虛弱,還要在山裏繼續修養很久。
時間對於妖來說向來是眨眼而過,可不知道爲什麼,我竟覺得這段時間無比漫長,漫長到讓人無法忍受。
修煉以外的時間裏,我便坐在山頂的松樹上,向下望。
旁邊的松鼠妖喫着松果,鼓着腮幫子。
「不是吧?你還在等那個小皇帝啊?」
「他說過他會來找我的。」
「可是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他要來肯定早來了。」
松鼠妖晃盪着腿繼續說。
「人類和我們不同,很少有長情的,更何況你喜歡的那個還是人間的帝王,皇權霸業纔是他的畢生追求, 至於感情,對他來說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
不止松鼠妖這麼說,還有別的妖也來了。
初始勸我,後來便是嘲笑我。
「快看,那塊笨石頭還在那守着呢。」
「果然是石頭變的,雖然有心了,但還是沒腦子。」
「那小皇帝現在指不定有多少個妃子了, 沒準孩子都滿地跑了呢。」
再後來, 看我還是固執的守在這裏不動。
沒有妖笑我了,山頂空蕩一片。
除了桑桑姐偶爾會來陪陪我, 山頂再無人聲。
直到回到山裏的第十三年,忽然有人上了山。
那人身姿挺拔, 氣質卓絕, 只是風塵僕僕, 有些狼狽。
他一路到了山頂,遠遠的, 看向我。
那一瞬間, 我看清了他眼底浮現的水霧。
我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沈霽……」
沈霽三兩步朝着我跑過來,將我擁在懷裏, 聲音無比啞澀。
我曾經想象過很多次這個場景,想象沈霽會對我說什麼。
我猜, 他第一句一定是「我想你了」。
卻怎麼也沒想到, 他的第一句是咬牙切齒的一句:
「那兩人當初二話不說就把你帶走, 好歹告訴我一句你們要回的是哪座山啊!我在後面追了好遠喊了好多聲也沒回應!害得我找了整整三年,爬了大大小小几十座山頭才找到這裏!」
「……」
我默默看向不遠處悄悄看熱鬧的桑桑姐。
桑桑姐對於她的疏忽表示尷尬, 做了個道歉的手勢後就溜了。
把山頂留給了我和沈霽。
-22-
Ŧŭⁿ沈霽自從見到我, 就一直緊粘着我。
明明剛上山的時候還是一副成年男子的穩重模樣, 可唯獨在我面前, 他又變回了那個十七歲的少年,會暗戳戳的紅着臉拉着我的手撒嬌,怎麼也不鬆開。
但我還是有很多問題。
「你的皇位呢?就那麼丟下了?」
「我用了十年時間來教導皇兄留下的兩個孩子,教導他們明禮知儀, 治理國家, 至於誰坐皇位,由他們自己決定。」
沈霽面上透着一股我從未見過的放鬆。
「那個破位置, 我都坐的夠夠的了。」
他終於卸下了重擔, 得到了他想得到的自由。
當然, 還有我。
我坐在樹上, 學那個松鼠妖晃盪兩條腿。
「接下來, 我們要做什麼呢?」
沈霽笑着回應我。
「我們可以去看山, 看海, 看花開……我們可以做任何事。」
忽然我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凡人壽命短暫,沈霽最多也就能再活五十年。
這個時間太短了, 根本不夠怎麼辦?
桑桑姐忽然從一旁冒出來。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放心,咱們這山頭經常有神仙光顧,到時候我去討個十顆八顆的仙丹,讓沈霽也修個仙……全當補償因我疏忽而讓你們錯過的那三年。」
我激動了, 抱着桑桑姐不鬆手。
另一邊的沈霽眼巴巴看着我抱別人。
不遠處還有個渾身黑氣的魔尊對着我這個抱他媳婦的女妖虎視眈眈。
我發自內心的感嘆。
「這小生活,也太美好了!」
……
山光灼灼,春色杳杳。
往後的日子都會如此平淡。
但我恰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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