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留在侯府,我端着甜水勾引繼兄,卻被他無情趕走。
突然,一排彈幕飛快閃過。
【女主,快把男主腿上的毯子扯下來,你就會發現新大陸!】
【男主哪想要趕你走?他是怕他忍不住了!】
【嗚嗚嗚,誰說我家女主心機?她可太單純了,還以爲自己的長兄發燒了,實際上他是發騷了!】
-1-
我娘是城裏出了名的狐媚子。
我爹死後,她帶着我投奔京城的孃家。
彼時表姨病重,我娘便打着照顧姐姐的名號,日日進出侯府。
起初,大家還以爲我娘和表姨姐妹情深,直到我娘和侯爺出雙入對後,他們才知道我娘進出侯府的真正目的。
面對外人的指責,我娘毫不在意。
她說她是另一種形式的再就業,光榮得很。
而且這次的崗位油水更多,還在體制內,待遇比上個崗țŭ̀ⁿ位還好。
只要能成功任職,挨點罵也是值得的。
沒過多久,表姨病逝。
我娘穿着大紅嫁衣,風風光光地嫁了侯府。
她昂首挺胸,像是得勝的將軍,一進門就把侯府幾十名小妾治理得服服帖帖。
外人都說我娘是毒婦,不然也不會讓那些妾室這般安分。
但用我孃的話來說,只要提高員工待遇、提升員工福利,制定良好的晉升機制,以及有效的獎懲制度,不需要多麼惡毒就能讓整個侯府大和諧。
當然,該狠的時候就得狠,因爲總有幾個聽不懂人話的傢伙。
我本以爲,我娘可以在侯府中站穩腳跟,舒舒服服地幹到退休。
但沒過多久,侯爺又有了新歡,已然忘了他們昔日的甜蜜。
好在,我娘嫁過去的第三年,侯爺便暴斃而亡了。
外人嫉妒得牙癢癢,總說我娘一臉剋夫相。
我娘卻得意極了,她說侯爺死了,她卻保住了侯府夫人的位置。
她這不是剋夫,她這是旺自己。
但我覺得,我娘不止旺自己,她還旺別人。
她身邊的丫鬟不是嫁大官就是嫁富商,月錢也從原先的一兩漲到了幾十、幾百兩。
一年下來,得存好些錢。
我娘說月錢只是基本工資,那些姐姐平日裏還有各種獎賞,有的光是一個簪子就值數百兩。
要是日後徹底掌控家業,那得到的可就不是區區幾百兩了。
這也是我娘再嫁的原因。
男人死了,也不能耽誤掙錢啊。
-2-
若說我娘真有什麼遺憾,只怕是沒能生下自己的兒子。
偌大的侯府,光是侯爺的兒子就有七八個。
但能繼承爵位的,只有我的表哥裴寂一人。
我娘雖有繼室的身份,又和裴寂沾着血親,可到底不是裴寂的生母。
再加上ŧũ̂⁾我娘進府時,表哥早已明事理,更不會和我孃親近半分。
我娘惆悵極了,總害怕裴寂成婚之後會和她斷了關係,甚至將她這個繼母趕出侯府。
好在聖上憐憫,時常召我娘進宮,讓我娘有個可以傾訴的地方。
饒是如此,我娘每次回來總是臉頰泛紅、雙眼迷離,看起來應該是對未來迷茫至極。
爲了讓我娘不要發愁,我主動進了裴寂的院子。
我想學我娘那套,和裴寂搞好關係。
這樣一來,他就不會將我們母女趕出侯府了。
-3-
月色下,裴寂的院子冷冷清清,只有屋中跳動的燭火略顯暖意。
我敲了敲房門,在外面呼喊他的名字。
過了良久,裏面傳來裴寂清冷的聲音:「進來。」
推門而入,裴寂穿着青色長衫坐在書桌前,如墨的長髮被一條髮帶隨意挽起,白皙的臉頰染上一層紅霞。
眼角微微泛紅,捲翹的睫毛沾着些許水光。
他手中攥着一本古書,劇烈起伏的胸腔像是在極力剋制某種情緒,凌亂的衣襟應該是匆忙穿上的。
「哥哥……」
我小心翼翼地呼喊他,生怕他一個不開心將我趕走。
畢竟,我娘剛嫁進來的時候,裴寂就陰鬱狂躁。
那時,我娘得了侯爺的寵愛,但礙於繼母的身份每日都會端着一碗燕窩前來緩和關係。
裴寂卻總是將燕窩扔到門外冷臉趕人,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我不想讓娘那麼心累,就整天待在裴寂的房間,拽着他的衣角纏着他。
他被我纏煩了,自然就沒精力衝我娘發脾氣了。
大約過了一個月,裴寂的脾氣才漸漸穩定,對我的娘態度也有所緩和。
後來,他越發寵我。
回府時會順路給我帶零嘴和小玩意,逢年過節都會在我枕頭底下塞大大的金磚。
而且,還總能給我準備我想要的東西,就像是能聽到我的心聲般。
我娘說,裴寂是認清了局勢,這才逢場作戲,故意和我裝成兄妹情深的樣子。
後來,侯爺死了。
裴寂每次見着我,都像是見了什麼恐怖如斯的東西,總會想着法子逃走。
再加上政務繁重,裴寂回府的次數越來越少,所以我也鮮少能夠見他幾面。
這次還是趕上休假,我纔有機會尋到裴寂。
-4-
將手中的甜水放下,我主動湊到了裴寂身邊,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古書:「哥哥,你在看些什麼?」
裴寂的心臟加速跳動,攥着古書的指尖微微泛白,將其倒扣到桌面,敷衍道:「民間的怪志雜談,你還是少看爲妙,免得夜裏做噩夢。」
我膽大,最愛看這些。
裴寂的理由,當真牽強。
蹙了蹙眉,我將托盤上的甜水端了起來,湯匙攪動散發出絲絲香甜。
「哥哥嚐嚐,我剛剛做的。」我舉起湯匙,將其抵在了裴寂脣邊。
眨了眨眼,又覺得好似少了什麼關鍵步驟。
按照記憶,我娘以前給我爹喂甜水時,都會嬌媚地坐在他的腿上,羞答答地哄他。
但裴寂不喜別人親近,以前有個丫鬟摔到他懷裏,就被他連夜趕出侯府
我想賭,卻又不敢賭。
正猶豫着,裴寂抓住我的手腕,將湯匙中的甜水一飲而盡。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我的身影,水潤的薄脣勾起一抹笑意:「很甜。」
許是甜水的殘留,裴寂的脣瓣留下了一道水澤。
我下意識地伸手爲他擦拭,肌膚相碰的瞬間,裴寂的耳根刷地變紅。
他的呼吸明顯變得急促,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不適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你還有事嗎?」
「沒、沒了吧?」
可按照我的記憶,我娘每次給侯爺送甜水,都得送到第二日晌午。
明明是同樣一碗甜水,怎麼到了我這就連一柱香的時間都沒挺過?
我有些失落,委屈地問道:「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做的甜水?」
「沒有,我只是困了。
「你若是想要來找哥哥玩,明日再來,成不?」
「真的?」
我大喜過望,正要轉身離開。
可腳一崴,像是被什麼東西絆倒,徑直朝着裴寂的懷裏鑽。
淡淡的雪松味鑽進我的鼻尖,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裴寂滾燙的身子。
裴寂突然喘了口氣,臉上出一層薄汗。
慌忙將我推開,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正值夏季,最是炎熱。
我下意識地用手帕給他擦拭汗珠,他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手、手帕送我,你先走,我明日再來找你,好嗎?」
此時的裴寂咬緊牙根,像是在極力隱忍某種痛楚。
就在這時,我突然看到半空中飛速飄過一排彈幕。
【夏天蓋毯子,女主你就不覺得不對勁嗎?快把男主的毯子拽下來!】
【我是神醫,男主不是發燒,男主是發騷了。】
【你們都能這樣,爲什麼不能那樣!】
-5-
被突如其來的彈幕嚇了一跳,我險些沒抓穩手中的托盤。
指着裴寂頭頂,驚慌地喊道:「哥哥,這是什麼?」
裴寂抬頭,臉變得通紅。
他張望了良久,卻說什麼也沒看着。
反而開始催促:「你快出去,成不?」
見我不明所以,裴寂深吸一口氣。
攥緊拳頭,哄道:「明日再來可好?」
那些彈幕,怕是隻有我能看着。
想起方纔說的毯子,我的視線忍不住往下挪。
倏地,裴寂變了臉色,衝我吼道:「出去!」
我被嚇了一跳,立馬收回了視線,怯生生地往後退了一步。
裴寂身子微顫,想要起身卻又坐了回去,不禁軟了語氣:「我沒有兇你的意思,我今日不舒服,你先出去好嗎?」
說是如此,可裴寂的眼神嚇人得很。
像是餓狼覓食,好似要衝上來將我生吞活剝了般。
我鼻尖泛酸,逃也似地離開了。
卻在關門之際,瞥見彈幕滾動。
【嚶嚶嚶,女主被嚇跑了。】
【男主,你到底行不行啊?】
【要是放在海棠,這會兒已經熱火朝天了!】
-6-
我趴在裴寂的門前偷聽了好一會兒。
他有時會低聲喚我的名字,有時又會急促地喘息。
隱忍剋制的聲音,勾起了我腦中的記憶。
我想,裴寂不是病了。
他是想要我死。
表姨病重時,府裏的小妾仗着侯爺的寵愛,總是剋扣表姨的喫穿用度,甚至連藥材都得換成最便宜的。
後來,我娘勾了侯爺的心,把那小妾的院子砸了個稀爛,還把那小妾的臉給劃爛了。
那小妾又氣又惱,只能窩在院裏扎小人。
一邊扎,一邊喚我孃的名字。
情緒激動時,不僅會喘氣,還會歇斯底里地怒吼。
我去撿紙鳶的時候,恰好撞見這瘋癲的一幕。
那小妾見了我,眼睛都在放光,就跟裴寂方纔的眼神似的。
只不過,裴寂沒和那小妾一樣,衝上來把我撕了。
可那小妾,是真衝上來了。
拿着針,對我的後背又掐又扎。
要不是裴寂及時趕到,把那小妾踹飛,只怕我現在的墳頭草長得都比侯爺的高了。
我娘說過,瘋病是會傳染的。
我猜,裴寂可能是在那時染的瘋病。
不然,一個人正常人,大夏天的怎麼會蓋毯子呢?
我慌了,我得趕緊告訴我娘,這侯府怕是待不得了。
-7-
我娘知道裴寂的心思後,一點兒也不意外。
她說兒子隨爹,個個都是心狠的主。
甭管對他們多好,都休想捂熱他們的心。
這也是爲什麼,她不守着庶子留在蘇州,而是選擇帶我這個繼女回到京城。
我乖巧地坐在她的身邊,爲她捶腿。
我親孃死得早,全靠娘把我拉扯大。
她待我極好,比我親爹還好。
每回遇到事,我都會跑來找我娘做主。
如今侯府待不得了,自然要聽孃的話。
只見我娘抬了抬眼皮,那雙好看的狐狸眼朝我投來好奇的目光。
「沅沅長大了,該自己做決定了,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
我眨了眨眼,在孃的掌心寫下一個『逃』字。
卷着侯府的銀子,逃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去。
「你想得太簡單了,咱們去哪都要路引,若是名不正、言不順地逃跑,你覺得裴寂會不會報官抓我們?」
我娘嘴角勾起一抹笑,柔如無骨的手指將我額前的碎髮別到耳後。
「這世道把女子當成物件,還不許咱們反抗,那咱就順着世道去爭。
「戴孝期滿,不止裴寂可以娶妻,咱們沅沅也能嫁人了。」
我眸光一亮,「娘,我去嫁個有錢的公子哥!」
帶着我娘嫁過去,喫香的、喝辣的。
我娘嫌棄地瞥了我一眼,「高門大戶哪是那麼容易進的?他們家裏的長輩個個眼高手低,自己的龜孫跟個綠毛龜似的,卻恨不得娶個神女進門。」
而我,要身世沒身世,要長相沒長相,甚至連勾人的本事也不會。
自然是嫁不到高門大戶。
況且,我也不想嫁到高門大戶,我就想要嫁給暴發戶。
最好是有錢、事少、人帥,還死了爹孃的。
這樣子,他就能和我一起孝敬我娘了。
我喪氣地垂下腦袋,恨自己前些年只顧着玩,一點本領也沒學會。
我娘倒是不氣餒,拍了拍我的肩。
「你娘好歹也在管府裏的銀錢,若是嫁女,總歸能從裴寂的手裏摳出豐厚的嫁妝。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寒門子弟,娘給你尋個如意郎君。
「你是想要能幹的,還是想要快死的?」
非要選的話,那還是快死的吧。
會幹架的男人打起人來,可是會出人命的。
我看的故事,好多都是妻子被夫君殺害,化成惡鬼前來索命。
我沒本事,要是化成惡鬼怕是還得捱揍。
守寡總比捱揍強,倒不如尋個快死的。
-8-
我從孃的院裏出來時,正好撞見裴寂。
他手裏拎着個籃子,應該是給我淘的新奇玩意。
可我有些杵他,不敢朝他靠近,本能地往旁邊挪了挪。
曾經被小妾用針扎過的後背,甚至開始隱隱作痛。
裴寂眸光一暗,整個人像是被吸走了精氣神般。
見到我時的欣喜,眨眼間化爲幻影。
我就說他有病吧,情緒這麼不穩定。
好歹也是半路兄妹,以前還救過我一命,我也不忍心讓他跟那小妾一樣瘋了。
「哥,你去看大夫了嗎?你昨晚那樣……」
真是病得太重啦!
裴寂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像是霜打的茄子。
「我昨晚嚇着你了?
「我只是一時控制不住,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裴寂的聲音中夾雜着沮喪,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沒了家的小狗。
和我第一次見着他的神情,一模一樣。
我娘說過,碰到瘋狗和瘋子得繞道走。
可我有些心疼裴寂了。
安撫道:「我懂。」
瘋病,哪能那麼容易控制住?
聞言,裴寂眸光一亮,抬頭朝我看來,眼神中盡是雀躍。
我就說他病得不輕吧,變臉的速度比變戲法的還快
我強忍恐懼,主動抓住了他的手腕。
「哥,咱及時找個大夫瞧瞧吧。」
「我……」
裴寂扯了扯脣瓣,又低下了腦袋。
我嘆了口氣,「你這樣多久了?」
「記不清了。」
看來,病得有些年頭了,不好治啊。
我搖了搖腦袋,「那你一個月有幾次控制不住自己?」
裴寂耳根滾燙,細若蚊蚋。
「看情況,你在身邊的話,夜夜如此。」
我倒吸一口涼氣,和裴寂拉開了距離。
腦袋開始飛速思索,我平日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捫心自問,我是一個合格的妹妹啊。
爲什麼我的哥哥,夜夜都想殺我?
我意識到,裴寂真的病得不輕了!
倏地,那些彈幕再次出現。
【雞同鴨講,你倆不在一個頻道上啊!】
【我是神醫,我的診斷結果是肌膚飢渴症,你們需要馬上去海棠學院進修!】
【男主:糟糕,她嫌棄我。】
【女主:糟糕,他想殺我。】
-9-
雖不理解頻道這個詞,但我學過成語。
雞同鴨講是什麼意思,我還是曉得的。
莫非,我誤解裴寂了?
我訕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你難道不想殺我嗎?」
裴寂猛地抬起頭,臉上盡是驚訝。
「我怎麼可能會想殺你?」
裴寂的情緒有些激動,反手抓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扯,將我拉到跟前。
俯身,眼神慌亂且破碎,彷彿只要一鬆手就會永遠失去我。
「是我做了什麼讓你誤會的事嗎?
「還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麼?
「姜沅,」裴寂的聲調突然低了不少,表情變得十分鄭重:「你比我的……」
裴寂的話來沒說完,就被沈玄打斷。
「你們在幹什麼?!」
-10-
沈玄一下子衝到我們中間,一米八幾的大塊頭險些把我撞飛。
我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了身子。
視線忽而飄到裴寂頭上,只見空中又飄來幾行彈幕。
【男配再晚點,男主就能表白成功了。】
【男配,喫醋的時候上點心吧,換成男主早就去扶女主了。】
【男主的眼睛要是能噴火的話,這會兒男配只剩灰燼了。】
喫醋的時候上點心?
什麼奇怪的喫法,聽都沒聽過。
餘光掃過沈玄,卻被他此刻的神情嚇到,那眼神好似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你幹什麼呢?」我衝上前狠狠地踩了下他的腳,「差點撞死我了!」
「撞死了好,省得你被人惦記!」
沈玄氣呼呼的,還不忘回頭瞪一眼裴寂。
莫名其妙。
我懶得搭理他,往花園一瞥,果真瞧見站在院裏的沈姐姐。
我娘雖嫁到侯府,可我的身世一直上不了檯面。
京城的貴族千金,總喜歡暗戳戳地嘲諷我,說我出身下賤,以後一定會跟我娘一樣成爲一個浪蹄子。
我倒是不在意。
嘴長在她們身上,她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又不會把我說死了。
再說,我不覺得成爲和我娘一樣的人有什麼不好的。
我在我娘身邊長大,我親眼看着她從富甲一方的姜家嫁入權勢滔天的侯府。
那些背地裏罵她、咒她的,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喊聲夫人。
更何況,我娘一點也不浪。
她才嫁了兩個男人,而侯爺光是美妾都有幾十個。
用我孃的話來說,侯爺纔是當之無愧的浪蹄子,被女人玩爛的那種。
可惜,沒人在意侯爺院裏養了多少美嬌娘。
所有人在意的事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娘不願守寡。
在他們看來,我娘放浪形骸,簡直是抹黑了崔氏的名聲。
可沈姐姐和那些人不同,她主動和我交好,還會替我娘出聲。
除了我娘外,我最喜歡的人就是沈姐姐了。
提起裙襬,我直接跑到了沈姐姐身邊。
-11-
沈姐姐特別溫柔,像是春天的微風。
眼神總是帶着暖意。
可這次,她的表情並不好受,眸底散發出濃濃的憂傷。
我隱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緩緩停下了腳步。
前幾日,前線傳來喜報,說是已經奪回了七座城池,還搶了西夏三處要塞。
但戰場無情,就算勝利再望也會有人喪命。
沈姐姐待嫁閨中,就是爲了等如意郎君凱旋那日。
見我過來,沈姐姐慘淡地勾起嘴角:「戰事停了,兩國交好。」
這是好事,可沈姐姐的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我懂。
沒有說安慰的話,我走過去,緊緊地抱住她。
我娘總說,男人死了再找一個就好了。
但我知道,人和死物不同,有些人確實是不可替代的。
再說,每個人追求的東西本就不一樣。
我和我娘追求純粹的金錢,沈姐姐追求的則是真摯的愛情。
陸小將軍對沈姐姐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他沒死。」沈姐姐笑了笑,「西夏那邊要和親,宮裏傳來消息,讓我早些準備。」
這幾年,皇朝和西夏斷斷續續打了幾年戰。
京城早就有傳聞,說皇室有心和親,要挑個旁系血親做和親公主。
好些人都說,那人可能是沈姐姐。
可我不信,巍巍皇朝居然會向西夏低頭。
更何況,我們就要贏了。
就算真要和親,也得是西夏送人過來。
可文官當道,前線的戰事打得憋屈,和親的主意指定是那羣文官想的。
沒骨氣的傢伙,就應該把他們打包送到西夏去。
他們要和親,就讓他們和去,一個兩個喫得白白嫩嫩的,那羣野蠻人肯定喜歡。
我不是憑空揣測,這事真就只有文官幹得出來。
皇上不喜武官,打戰都得派文官過去坐鎮。
有時勝利在望,朝廷派去的主將卻選擇棄城而逃,實屬窩囊。
想到這裏,我不免爲陸小將軍感到心寒。
京城紙醉金迷,貴婦們一個簪子就值幾百上千兩,可朝廷連前線士兵的軍餉都拿不出來。
可憐的陸老將軍只能差人來找我娘借錢,一連借了好幾年,直到現在都還不上。
今年,換成陸小將軍來借錢了。
我把自己存的金銀細軟,還有院裏值錢的東西全給賣了,給他湊足了銀錢。
還天天給他燒香祈福,願他平安歸來。
原以爲是老天爺不長眼,硬生生要這對有情人陰陽相隔。
可我想不到,居然是皇室要讓這對有情人生離死別。
還是在陸小將軍拼死拼活,打了勝戰的情況下。
我身子一僵,詫異地對上了沈姐姐的雙眸。
昔日如星光般璀璨的眼眸,現在卻像是一潭死水。
沈姐姐說,是她爹主動提議和親的,說是今年打了勝戰,怕日後遭到西夏更爲猛烈的報復。
沒人問過她的意見,更沒人在意她的想法。
她那溫柔的眼神中,此刻夾雜着一絲不甘,但轉瞬即逝。
「聽說城外有座古廟很是靈驗,我們明日去那祈福吧。」
沈姐姐揉了揉我的腦袋,「日後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見了,去那上上香也是極好的。」
和親是條死路。
看不見盡頭的死路。
也就只能靠祈求神靈,尋求一絲安慰。
-12-
沈姐姐喜靜,和我聊了一會兒便進了我孃的院子。
她一走,沈玄就盯上我了。
那雙狗狗眼泛着兇光,湊到我的跟前。
「你剛剛跟裴寂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可警告你,那小子不正常。
「再說,你都多大了,還不知道男女有別嗎țů¹?」
沈玄沒好氣地坐到我的跟前,眉宇間盡是不滿。
見我沒反應,更是強勢地命令道:「以後離裴寂遠點,知道嗎?」
我不滿地抿了口茶,「他是我哥,你管得着嗎?」
要不是看在沈姐姐的面上,我早抽他了。
自己親姐就要和親,他倒是跟個沒事人一樣。
皇室真要選,就該把沈玄選去和親!
沈玄見我反嘴,氣得直接站了起來。
指着我的鼻尖,怒罵:「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難道看不出裴寂對你有想法?離你那個齷蹉、猥瑣的表哥遠點!」
我想起了彈幕說的表白二字,眼珠子一轉,好奇地看向沈玄。
「你說裴寂對我有想法,什麼想法?」
「你不會還興奮了吧?」沈玄狠狠地甩了下衣袖,「簡直是不可理喻!」
我撇了撇嘴。
話題是他挑起的,我順着往下說還不行了?
-13-
正值夏季。
太陽一出來,花園裏就熱得厲害。
就算周圍放了冰塊,依舊讓人悶得難受。
我一邊用扇子扇風,一邊踹了踹坐在我腳邊的沈玄。
「你到底有事沒事?這麼熱,我還想去院裏待着呢。」
「你看不出我在生氣嗎?」
沈玄稍稍側身Ŧû₍,露出了高挺的鼻樑。
餘光往我身上一掃,不悅地冷哼了一聲。
「你該不會真喜歡裴寂吧?表哥表妹,還真是天生一對。」
語氣酸溜溜的,跟喝了十幾罈陳年老醋似的。
喜歡裴寂?
我又沒見過多少公子哥,我怎麼知道自己喜歡誰。
但從成親的角度來看,裴寂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
只要我嫁給裴寂,我娘就能繼續掌管庫房鑰匙,我們母女就能徹底在侯府紮根。
不然我娘就得跟林婆婆一樣,好不容易把繼子撫養長大,結果老了還得被趕出府到處要飯。
那日子,可太慘了。
正想着,腳踝竟被人狠狠抓着。
垂眸,是惱火的沈玄。
「你不會真喜歡他吧?」沈玄加大了手中的力度,「不可以喜歡他,聽見沒有!」
神經病!
我試圖把腳收回來,可沈玄的力氣大得很,說什麼也不肯撒手。
「你瘋了?要是讓別人看着,我的清譽就毀了!」
「毀了就毀了。」沈玄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正好嫁給我。」
我瘋了纔會嫁給沈玄。
他家規矩一大堆,他娘他奶更是出了名的難伺候。
聽說他們府裏的小姐、姨娘,天沒亮就得跪在院前請安,而且風雨無阻、全年無休,還沒有任何賞賜。
我沒那個好脾氣,要是嫁過去保準拎着菜刀整日發瘋。
見他不肯鬆手,我只能用指甲去掐他手腕的肉。
沈玄喫痛悶哼,下意識地鬆手,眸底卻湧出怒火。
反手抓住我的手腕,左手摟着我的腰。
起身,將我強行扯入在他懷裏。
「姜沅,我最喜歡你了。
「以後不許再跟裴寂親近了,聽見了沒有?
「你要是不聽話,信不信我連夜翻牆,讓你嫁不了別人?」
-13-
完蛋了,這回真遇到神經病了!
我推了推沈玄的胸肌。
硬得很,推不動。
只好訕訕一笑:「你覺不覺得你的喜歡來得很突然?」
「你平日裏總是哥哥長哥哥短的喊我,把我的心都喊化了。」
污衊,簡直是污衊!
我一般只衝裴寂喊哥哥,在沈玄面前總是我哥長我哥短的,沈玄的耳朵怕是聽劈叉了吧?
「你平日裏還給我送喫食,都是你親手做的,你難道敢說你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就喜歡搗鼓喫的,不僅給沈玄送,只要見過面且對我還不錯的人,我都樂意送。
「別否認了,你要直視自己的內心,你總愛黏着我,每次見我都打扮得特好看,這就是你喜歡我的表現!」
我黏個屁。
我黏的是沈姐姐,沈玄自己沒眼力勁非要往上湊。
再說,誰出門不打扮打扮?死刑犯秋後問斬前還得洗把臉呢。
「反正我不管,我已經跟我娘說了,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雖然我娘只肯讓你做妾,但我就娶你一個,咱們以後好好過日子。」
ẗū₁過你大爺的日子!
知道妾室是什麼意思嗎?
錢少、事多、沒地位、沒保障,就連基本的養老都成問題。
生的孩子得喊嫡母做娘,還得忙活府裏的各項事務,在府裏的地位連丫鬟都不如,隨時都可能被當成玩物送出去。
沈玄說得跟天大的恩賜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爲要讓我當官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小子怕是純心想要報復。
狠狠地踹了沈玄的兄弟,趁他喫痛鬆手的時候,我一溜煙地跑回了自己院子。
-14-
雖說跟沈玄鬧翻了,但這並不妨礙我跟沈姐姐好。
我娘說過,窮家富路。
沈姐姐要去那麼遠的地方,身上自然得有積蓄。
我把今年存Ṫū́ⁿ的細軟全都翻了出來,留下一點做最後的積蓄,剩下的金銀首飾全找人融了。
等沈姐姐要動身的時候,再給她送去傍身。
但我沒存多少錢,最後也就融了個一斤半的金磚。
這跟皇室準備的嫁妝比起來,肯定是比不上的。
可多少,也是我的心意。
雖然沒存多少錢,但我勤快。
我院裏的書多,平日裏又愛鑽研喫的,想要整幾本食譜可以說是十分容易。
再去買些種子,這樣子沈姐姐就算去了西夏,也能喫上一口熱乎的家鄉菜。
我還喜歡鑽研民間的獨家手藝,養小鬼、制情蠱、下降頭的法子全給她抄去。
忙活到半夜,我還捨不得睡。
直到房門被敲響,我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推門一看,來人是裴寂。
他眼神憂傷,身上有股酒氣。
平日裏,裴寂滴酒不沾,這回喝得大醉必定是碰到事了。
我心中不安,生怕侯府要被抄了。
畢竟戲文裏,侯府是被抄家的重災區。
正要開口詢問,卻被裴寂搶先一步打斷。
「咱娘說你大了,想要尋門親事。
「我今天瞧見你和沈玄在花園裏玩鬧,你們的關係好像挺不錯的。
「聽說沈府那邊有意提親,他母親不喜歡你,但你好歹也是我的妹妹。
「你若願意嫁給他,給我兩年的時間,我去戰場掙軍功,給你討個封號。
「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怎樣?」
說到最後,裴寂眸底的憂傷都快溢出來了。
我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開口問道:「這是幾?」
「我沒醉。」
說是如此,可裴寂的身子開始左搖右晃。
下一秒,高大的身影朝我壓來,好在我眼疾手快躲了過去。
不然被一百來斤的重物壓倒,不死也得丟了半條命。
不過,裴寂最後還是站穩了,沒摔個狗啃泥。
彈幕再次出現。
【男主好心機,剛剛肯定是故意的。】
【哈哈哈哈,男主又要心碎了,女主方纔跑得比誰都快。】
【叫男主偷看只看一半,還以爲女主和沈玄膩歪,結果他前腳一走,女主後腳就踹了沈玄的兄弟。】
-15-
裴寂轉頭看向我,臉上已然沒了任何醉意。
好似方纔的裴寂,是被酒鬼附身了。
我再傻也看出來,裴寂剛剛就是在裝醉,故意摔倒只怕是在試探我。
我娘說過,男人就喜歡虛心假意的一套。
他們手裏攥着錢和權,卻要女子不得貪圖這些,然後再從指尖泄出一些小恩小惠,好讓那些清貴的女子們爭個頭破血流。
他們有錢有權,最愛的卻是女子有情有義。
可女子一旦貪圖錢和權,那就是對他們的大不敬。
如果讓裴寂知道我和娘就是貪圖侯府的榮華富貴,只怕他真會連夜把我們娘倆趕出府。
我有點心慌,匆忙地挪開了視線。
裴寂卻徑直地朝我走來,身上的酒氣醉得迷人。
將我逼到門邊,他才停下了腳步。
我想,我這回真完了。
還不如最開始就去扶着他,哪怕是被壓死,也總比窮困潦倒得好。
我低頭看着腳,不敢抬頭看裴寂一眼。
忽而,他溫聲問道:「沅沅,你喜歡沈玄嗎?」
「昂?」
我眨了眨眼,這難道又是新的試探?
裴寂笑了笑,轉而提起了下午的事。
語氣中有壓不住的喜意,「你下午的時候,踹了沈玄?」
一說這事,我就來氣。
忘了之前的警惕,雙手抱胸開始向裴寂喋喋不休地抱怨。
「沈玄無情無義,沈姐姐都要和親了,他反倒跟個沒事人一樣,還有時間跟我東扯西扯。
「他說你猥瑣、不懷好意,讓我以後離你遠點。
「還說什麼我喜歡他,我喜歡他什麼,喜歡他長得高還是喜歡他沒腦子?他簡直就是在侮辱我的眼光。
「更可氣的是,他還說他要納我做妾,聽聽這是人話嗎?我都不知道是怎麼惹了他,讓他想出這種惡毒法子來折磨我。」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碰到這麼個人!
裴寂寵溺一笑,「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聽話,有錢,事少,人帥,最好是死了爹孃的,這樣他就能把我娘當成他娘一樣伺候。」
我一時嘴快,把心裏話全都說了出來。
慌忙捂住嘴,照我娘以前衝侯爺說的話,扭扭捏捏地說:「這些都不重要,只要足夠愛我就行。」
「連這些都沒有的人,又怎配愛你?」
裴寂俯身靠近,「沅沅,你覺得我怎樣?」
我心臟漏跳一拍,臉頰變得滾燙,好似着火了般。
腦子突然靈光一閃,冒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裴寂,該不會真喜歡我吧?
「嗯。」裴寂真誠無比ẗŭ̀₎,「我喜歡你。」
我瞪大雙眼,有點不可置信。
要是真這樣,我昨晚去勾引他的時候,他怎麼沒有半點反應?
我娘說過,男人若是動情了,就會衝上來又撕又咬。
這話恐怖得很,嚇得我天天練武,生怕自己哪天遇到超級動情的男人,一個不小心就被他活活咬死。
但昨晚,裴寂並沒有衝上來對我又撕又咬。
不過,我娘也說過,這世上動情的男人極少,他們嘴上的喜歡只是一時說說,萬萬不可當真。
顯然,裴寂屬於我娘說的那種人。
裴寂笑了,笑聲很輕。
那雙眸子亮堂堂的,正深情款款地望着我。
他附在我的耳邊,對我說道:「我昨晚動情了,想對你又撕又咬,而且不止昨晚。」
裴寂的聲音低沉沙啞,呼出的熱氣撓得我耳朵癢癢的。
像有耳屎在動,讓我想要伸手去掏。
可我不敢動。
我怕裴寂,他要是對我又撕又咬,那我肯定打不過啊。
更糟糕的是,他好似能聽到我的心聲。
我有點欲哭無淚,一時間不知道該爲哪個壞消息而惆悵。
裴寂卻勾住了我的手指,「我的又撕又咬,和你的又撕又咬不一樣。」
還能不一樣到哪去?
我又不是不識字!
-16-
我一夜沒睡,直到梳洗完整個人還昏昏沉沉的。
我終於懂了,又撕又咬竟然還能有另一種形式。
捂着水潤的脣,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想起裴寂的笑。
他說他的初吻沒了,要找我娘讓我負責。
呸,明明是他主動的!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他焉壞着呢?
甩開滿腦子的裴寂,我精神抖擻地上了沈姐姐的馬車。
正要用開心的話題緩解沈姐姐的憂愁,卻發覺眼前的人不對勁。
沈姐姐像是變了個人般,整個人都神采奕奕。
眉眼中滿是嬌媚,卻沒有半點討好的意味,眸底反而充斥着野心與狠戾,讓人想要徹底臣服於她。
這眼神,我在孃的院裏見過。
她院裏的美人,個個如此。
『沈姐姐』眉眼彎彎,伸出食指抵住脣瓣,妖豔的紅脣勾起一抹弧度。
馬車又上了個人,娘身邊的嬤嬤衝我說道:「小姐,今個兒柳丫頭打完長工,要回隨州老家去,得勞煩您稍她一程,讓她去城外坐馬車。」
轉頭看去,是個灰色長裙的丫頭,模樣確實是幾年未見的青柳,但氣質卻像極了沈姐姐。
那雙眸子,更是沈姐姐無疑!
娘總說她會變戲法。
我原是不信的,這回是真信了。
馬車駛動,『沈姐姐』淡定地抿了口茶,好心提醒:「姜沅,你還有機會下這輛馬車,可若是出了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娘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沈姐姐變成青柳,青柳變成沈姐姐,這肯定是孃的意思。
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頂替和親公主而已,大不了全家被斬。
我抓着車窗,一副硬扒着賊船不撒手的意思。
『沈姐姐』勾脣一笑,「倒是不枉費主子平日裏疼你。
「放心吧,我這幾年都在沈小姐身邊待着,雖沒把握攪得西夏天翻地覆,但絕對有信心騙過所有人。
「從今天起,咱們三個可就是一條船上的,日後我若是從西夏來信,可得替我多上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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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城外,『青柳』便上了另一輛馬車。
原本還嫵媚妖豔的『沈姐姐』變得端莊大氣,一舉一動間盡是沈姐姐的影子。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我本來就是學這個的,別說裝成女子了,就算讓我裝成男子,我都能讓你分不清。」
她得意地挑了挑眉,將一枚令牌交給我。
「侯爺孝期已過,主子不日就要換個身份進宮,你和裴寂的婚事她就不插手了,但你們婚後速速回封地,日後沒有召見莫要回京。
「主子說過你幹不成大事,你回了封地就幫主子多囤糧草,若是哪天主子用得着,自會差人憑藉信物來取。
「今日之事沈府也不知情,但這就是沈府做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但我腦袋嗡嗡的。
我娘要進宮?
宮裏選秀女,不是對年齡有要求嗎?
再說,聖上脾氣差,我娘每次跟聖上傾訴完,臉都能被氣紅。
她進宮,不得被聖上折騰死?
而且我娘上了年紀,怕是剛進宮就得出宮,況且宮女的俸祿也划不來,還不如做侯府夫人賺得多。
不對,裴寂現在是侯爺,我娘是老夫人了。
可惜,我娘離六十大壽還有三十二年,沒法讓那些達官顯貴來隨禮,不然還能大賺一筆。
我的思緒開始發散,卻被沈姐姐拽了回來。
「主子說你腦子的彎彎繞繞和正常人不同,你剛剛又想到了哪去?」
『沈姐姐』看了我一眼,又從身側拿出了一個木匣子。
「這木匣子裏裝着一瓶毒藥,無色無味還驗不出來的。
「裴寂待你再好,也難保不會變心,你想法子早點懷上身孕,若是往後他變了心,就用那瓶毒藥殺了他。」
『沈姐姐』的語氣很平淡,可我的腦子卻再次靈光一閃。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個木匣子,滿腦子都是無色無味還驗不出來的毒藥。
心中不由懷疑,侯爺的死當真是意外嗎?
我爹和侯爺一樣也是暴斃而亡的,但他死了我高興。
我爹雖然有錢,可他對誰也不好。
他會把那些漂亮的姐姐們帶到屋裏去,用鞭子抽她們,用燭臺扎她們,府裏夜夜都能聽到那些姐姐們淒厲的哭聲。
奶孃說,我親孃就是被我爹害死的。
像被是野獸,又撕又咬般。
死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塊好肉,最後用草蓆一裹就扔到了亂葬崗。
我身邊的丫鬟月牙也是這麼死的,但她死的時候只有十歲,連裹屍的草蓆也沒有。
爲了救她,我在院外哭啞了聲音,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可我爹又壞又狠,就算是我把腦袋磕破了,他也不願把人放出來。
後來我發了高燒,燒壞了腦子,變得比以前還要蠢笨。
奶孃說,要是我再長大些,只會比月牙還慘。
好在,我娘嫁了進來。
她對我好,對府裏的每個人都好。
我爹也聽她的話,自她來了後,府裏就再也沒有死過人了。
可侯爺不是我爹,我不認爲裴寂能坦然地接受這一事實。
更糟糕的是,他能聽到我的心聲。
我娘是個好人,她辛辛苦苦賺錢養我,每到年底都要看堆積成山的賬本,還得跟那些老奸巨猾的掌櫃打交道。
而且她都快三十了,本該是享福的年紀,還得進宮賺那窩囊錢。
好苦,好慘。
我不想這麼好的娘被抓,更不想她被抓到牢裏受苦。
壓不住的哀傷湧上心頭,卻被沈玄的聲音打斷。
馬車停下,沈玄掀開車簾,從外面探進來一個腦袋。
「你們真是磨蹭,上香祈福也不早點來,生怕日理萬機的佛祖聽見你們的祈禱啊?」
沈玄衝我伸出扇子,「下來吧,我牽着你,免得你笨手笨腳又給摔着。」
我一把推開,提起裙襬直接跳下了馬車。
沒好氣地衝他喊道:「離我遠點,男女有別,可別污了我的名聲。」
隨即拎着事先準備好的香火,拉着『沈姐姐』進了寺廟。
-17-
雖說眼前的『沈姐姐』是自願去的西夏,可西夏山高水遠,若是被人欺負了都沒人可以撐腰。
我給她祈福,重重地給每個佛祖叩了三個響頭。
求她平平安安,求她萬事順遂。
「佛祖若是靈驗,又怎會有人間疾苦?」
『沈姐姐』輕笑,「你都叩了十來尊神像了,再叩下去腦子真得叩傻了。」
說是如此,可叩傻了也得叩。
「娘說一命二運三風水,人有時就得靠運氣。
「你肯給娘做事就證明你是好人,我沒啥幫得上你的,就只能給你攢攢福氣。」
說罷,我提起裙襬進了沒啥人上香的偏殿。
熟練地燒香、跪拜、祈禱、叩頭。
完了,我從神像底座的背面掏出了一個平安符,將其塞到了沈姐姐手中。
「這偏殿平日裏冷冷清清,我捐了好些錢讓主持把這翻新,還用香火日日供奉着裏面的神像。
「其他殿的神靈忙,它這邊清閒,肯定能看到我的誠意。
「平安符是我特意塞的,沾了寺廟的香火必定能帶來福氣,你帶着去西夏,若是想家了就摸摸它。
「我知道你和娘一樣不信鬼神,但偶爾信信也是好的,總歸有個盼頭不是?」
『沈姐姐』莞爾一笑,將那小小的平安符接了過去。
「借你吉言,祝我扶搖而上、萬事順遂。」
-18-
我想拉着『沈姐姐』再去其他殿裏拜拜,卻見沈府的嬤嬤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說是宮裏召見,讓她快些回去。
想來,應該是和親的事定了下來。
她來不及上香,只好把剩下的香火交給我。
今日不是什麼大日子,廟裏清淨。
但我要求的事太多,得一尊一尊神像拜過去。
正忙着呢,便聽見沈玄進來的聲音。
「沈姐姐都走了,你怎麼還不走?」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嫌他晦氣。
「這廟又不是你家開的,還不許我進來了?
「等沈芸和親後,我娘便會去侯府提親,你想要什麼嫁衣?我差人給你做。」
沈玄隨意地將手中的香火插到香火爐裏,看向我的眼神中裹挾着睥睨般的寵溺。
就像是在看一隻張牙舞爪的小奶貓,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卻又甚是討他喜歡。
我之前對他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
可如今,卻對他厭惡極了。
「沈芸沈芸,沈姐姐是你姐,你怎麼可以張口閉口就直呼她的名字?
「她要去西夏和親,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你作爲沈姐姐的弟弟,怎麼可以無動於衷。
「我看你是腦子被驢踢了,良心被狗喫了。
「有這閒工夫給我做嫁衣,還不如給你自己扯兩身壽衣!」
我提起籃子就要離開,卻被沈玄攔住了去路。
沒了平日的親近,他的臉上多了幾分怒意。
「沈芸享受了沈府的錦衣玉食,自然要爲此付出代價。
「和親而已,又不是要了她的命。」
沈玄氣鼓鼓地盯着我,眼神好似能噴火。
他雙手叉腰,身上自帶一股威壓,眼神犀利得像是刀刃。
忽而俯身,ẗùₗ朝我湊來。
「姜沅,我知道你娘寵你,平日裏沒讓你受過委屈,你肯定不樂意只做一個妾室。
「可你又不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就算你爹給你留了不少嫁妝,頭頂還有個侯爺做繼兄,可這也不能改變你低賤的出身。
「我願意娶你,雖只能讓你做妾,但我可以給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許諾。
「我這般待你,於你而言已是天大的福氣,你莫要不知好歹!」
他爹的。
沈玄的腦子真是被門夾了,說話沒有半點依據,簡直就是鬼上身了。
我抬腿就要踹他,卻被他躲了過去。
那雙狹長的眸子倏地升起怒火,咬牙衝我吼道:「姜沅,你別給我持寵而嬌!」
「持你爹的寵,你個腦子被門夾過的腌臢玩意!」
-19-
我轉身就要離開,裙襬卻被沈玄踩着。
「給我松腳!」
我拽着裙襬,抬腿衝他小腿踹了幾下。
可他變了臉色,一把抓住我的右手,「你的脣被人親了?」
「鬆手,再不鬆手我就喊人了!」
我使勁抽手,試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沈玄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眼底盡是狠厲。
「我說你怎麼突然變了心,原來是勾搭上別人了。
「那人是裴寂?也是,你要是嫁給他,倒是能靠你孃的寵愛做個正室。」
沈玄的眼神變得炙熱,臉上流露出濃濃的譏諷,像是發狂的野獸。
他薄脣微啓,語氣中盡是譏諷與恨意。
「我娘說你貪圖榮華富貴,我原是不信的,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你不願給我做妾,我就偏要娶你做妾,我要把你的爪子砍了,讓你和那隻撓過我的野貓一樣,安安分分地趴在我的腳邊!」
說罷,沈玄將我抵在供桌前,伸手就撕開我的衣裳。
那眼神,和我爹如出一轍!
我害怕,順手拿起供桌上來不及扔的舊燭臺,衝他的臀部深處狠狠扎去。
我娘說過,那地方要不了人命,卻能給人靈魂一擊。
一尺長的燭臺,被我扎進去了大半。
沈玄臉色煞白,痛苦地蜷曲在地上,屁股上的燭臺還死死紮在裏面。
黃色和紅色的液體,從裏面滲了出來。
聽說人死了,就會兜不住屎。
我扯起衣裳,逃也似地離開了偏殿。
不成想,竟迎面撞上前來上香的許夫人。
她是新科狀元的夫人,和我娘私交甚好。
遠處,一羣貴婦正結伴朝着此處走出。
許夫人見我臉色驚慌,往殿內一瞥,雙手快速整好了我凌亂的衣裳。
而後扯着嗓子,大喊:「廟裏進了賊人,玷污了沈家公子!」
喊着喊着,就成了沈玄和賊人在廟裏幽會,被我和許夫人撞了個正着。
那賊人一時驚恐,這纔將燭臺落在了沈玄體內。
-20-
沈玄出事的消息,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官差找我問了三次話,都沒問出賊人的長相,這事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沈家雖知曉廟裏的情況,但他們寧願聲稱沈玄被玷污,也不願把真相公之於衆。
畢竟他們自詡書香門第,做不出『強取豪奪』的腌臢事。
可沈玄是沈府的獨子,平日裏就備受寵愛,如今受此欺辱,那羣王八羔子必然不願就此作罷。
他娘端着架子,說要讓我嫁到沈府給沈玄做妻,還明裏暗裏嘲諷我的出身。
說我出身商賈人家,親哥就算是江南首富,也只是個下賤的商人。
說我娘不守婦道,就算成了侯府夫人,也沒法改變我的出身。
說來說去,還不忘彰顯沈家血脈的高貴,好體現這門婚事對我而言是多大的福氣。
我又不笨,自然不願同意。
她就開始拿喬,說要去找聖上賜婚,畢竟沈姐姐就要和親,皇室給得了她這個面子。
但她還沒進宮求旨,我娘就兩腳一蹬,被她活活氣『死』了。
我娘死了,宮裏卻多了個妖妃,和我娘長得一模一樣。
沈玄他娘都要氣瘋了,又不得不捏着鼻子給我家賠禮道歉。
暗地裏,卻想着法子要害我。
甚至還買了人手,想要趁機將我擄走,讓我知曉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那些人倒沒擄走我,反而擄走了她的寶貝兒子。
這事,我還是回了封地才知道的。
不過,這都是後話。
-21-
從廟裏回來後,我就開始避着裴寂。
我怕他聽到我的心聲,更害怕他知道那瓶毒藥。
所以在他敲門尋我的時候,我說什麼也不願讓他進來。
門外,他語氣自責。
「我聽咱娘說,你在外頭被人欺負了。
「都怪我沒保護好你,明知道沈玄是個混小子,卻沒早點把他收拾一頓。
「到時候,我差人往他藥里加點料,好給你出口惡氣。
「你今日受驚了,若是有什麼委屈儘管說出來,莫要一個人在屋裏憋壞了。」
沈玄是嚇人,但也沒把我嚇到受驚的程度。
我只是單純地不願見裴寂。
怕他聽到我的心聲,我翻出了過冬的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冒着汗,扯着嗓子喊道:「我不想見你,你快走吧!」
語氣帶着哭腔。
因爲他再不走,我就得中暑了。
大夏天的,蓋三層被子簡直可以當成酷刑。
可裴寂就是不願走,反而還在我的門前坐下了,就和我當年一樣。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跟我說以前的事。
「你剛進府時,長得粉雕玉琢的,像是畫裏出來的小娃娃。
「我娘可喜歡你了,一看到你就忍不住笑,說你有福氣,日後怕是不知道得便宜了誰家小子。
「她那時病重,怕給你染上病氣,說什麼也不願讓你進屋。
「你倒好,一溜煙就跑到她的跟前,抓着她的手喊她漂亮姨姨,還問她是不是討厭你,模樣委屈極了。
「你人小鬼大,把身上的玉墜送給我娘,說是在廟裏開過光的,能保我娘平安。
「還日日纏在我娘身旁,要她哄你睡覺,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她的親閨女。
「我說你心思重,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諂媚那套,背地裏跟我娘說了不少你的壞話。
「可你是實打實地對我娘,人還沒竈臺高,就鬧着要給我娘做好喫的。
「也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那麼多話,拉着我娘東扯西扯,逗得我娘哈哈大笑。
「要不是你去給我娘熬藥,我都不知道那該死的雲姨娘竟偷偷換了我孃的藥。
「說實話,我一開始真的挺討厭你的。
「明明不是我孃的閨女,可我娘就是喜歡你,每回見着你都愛笑,比待我還好。
「我娘病逝的時候還在唸叨你,說你沒心沒肺的,怕你以後成婚了會受委屈。」
裴寂頓了,語氣帶着一絲笑意。
「我娘若是知道咱兩要成婚,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立馬大喊:「我不要跟你成婚!」
天天待在一起,我肯定藏不住一點祕密的。
-22-
裴寂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被月光照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你那日問我有沒有看到飄在半空的字,我確實沒看到。
「但我看到了你頭頂的字,在我娘死後就看到了。
「那些字說你貪財,是個小財迷;卻也說你笨蛋,待誰都好。
「我現在看到那些字說你正裹着被子,怕被我聽到心聲。
「說是, 因爲你屋裏藏了毒藥。」
我刷地衝到鏡子前,左照照右照照, 卻尋不着任何字。
推開房門, 裴寂站在我的面前。
明月皎皎, 給他身上添了幾分柔光。
「我也有你娘給的毒藥, 無色無味, 驗不出來。
「但我那瓶,早在一年前就用了。」
他脣角勾起, 眼神卻有着藏不住的哀傷。
「姜沅, 你會怕我嗎?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只爲接管這座侯府。」
我腦袋嗡嗡的, 想要回房間梳理一下思緒。
可看到裴寂憂傷的神情, 還是忍不住上前抱住他, 像以往一樣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他娘以前就是這樣哄我睡的。
他娘說他年紀大了, 心事重了,不愛和人親近了。
而我跟他相反,所以我就天天纏着他。
他若是笑了、怒了, 他娘就會跟着笑。
太醫說了, 他娘若是願意多笑笑,說不定這病就能好了。
可太醫騙人, 他娘沒熬過那年的冬天, 沒能喫到我做的青團。
裴寂將手搭在我的腰上,滾燙的掌心透過衣物傳了過來。
我抬頭看他, 那雙眸子倒映着我的身影。
「沅沅,等娘進宮後,咱們就回封地。
「封地的政權交給你, 我就負責幫娘練兵。
「娘是你的天,你是我的天,不管你們做什麼我都支持。」
裴寂微微用力, 將我抱得更緊。
「若是有朝一日我負了你,那你就用那瓶毒藥將我送走。
「與我成婚, 可好?」
忽而,我好似透過他的眸子,看到了我頭頂的彈幕。
【親一個, 親一個!!】
【我養的乖女兒終於長大了,嗚嗚嗚嗚嗚,好捨不得啊。】
【書友們, 我們下一本再見!】
【2024.12.11, 打卡成功】
【全文完】
彈幕赫然消失, 身後煙火璀璨。
我回過神來, 脣瓣卻被裴寂堵住,高挺的鼻樑在我鼻尖擦拭, 略帶老繭的指腹在我臉頰摩挲。
有種被妖精吸了陽氣, 靈魂都快出竅的感覺。
只是……
一吻過後, 我喘着氣問他。
「那晚你找我要走的手帕呢?我娘說了,這是貼身之物,」
他耳根泛紅:「它現在是我的貼身之物了。」
嘶, 一個大男人要什麼手帕。
上面的花樣還是用金絲繡的,心疼。
拽着他的衣角,「那你可得賠我一個。」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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