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但沒長情絲

因爲我是狐妖。
報考仙門志願時,長老直接把我劃去了合歡宗。
我說我天生情絲殘缺,他不信。
還指着不遠處的清冷劍君,給我下任務。
「你,去把他的元陽奪了!」
我認出那人的臉,不敢說話。
他的元陽早就被我拿了。
還是強奪的。

-1-
與他春宵一度時,我還是隻剛化形的小狐狸。
人形與獸形控制得不熟練,臉都還是半人半狐的模樣。
娘讓我吸點凡人精血鞏固修爲。
我窩囊,不敢去。
大姐姐看我實在廢物,嫌棄地幫我撿了個清俊郎君。
說是山下中了迷花毒的不少,就這個好看。
凡人入山,若不特別防護,十之八九要中花毒。
輕則迷情致幻,重則高燒不醒。
他的毒不算重。
我顫顫巍巍地把他衣領拉嚴,鬆了綁。
幾乎是解除束縛下一秒,我便被他扼住脖頸,按在枕上。
「你——是誰?」
他身形不穩,極力支撐着,不往我身上倒。
掐在我脖間的手滾燙無力。
我下意識掙脫,將他反制住。
不小心,力氣下得重了。
他悶哼一聲,癱軟在榻間。
「士可殺不可辱,你敢!」
我捏了捏他的耳垂。
那人的臉色憋脹到通紅,痛苦地蜷起身。
不受控般,用臉蹭了蹭我的手。
我心跳突然加快。
鬼使神差撥開了那層絲麻外衫。
對欲的索求無師自通。
身下人眼睫顫抖,壓抑地喘。
被我吻過眉峯鼻骨,又主動仰頭送上了薄脣,喉頭上下湧動。
我生澀地坐下,微微粗糲的衣袍反覆磨過腿肉。
他窒息般抓住我側腰。
極盡歡愉。
隔日,我的人形便穩固了。
除了出生時落下的病根,看不出任何妖的特徵。
娘很滿意他的療效。
我仔細記住他的臉,請人將他妥帖地送回原處。
到了地方,才發現樹下倒了一堆人,都與他穿着類似的衣裝。
迷花的毒對狐族來說再好解不過。
我挨個給他們灌完藥,躲在暗處。
直至暮色昏昏,衆人才一個接一個地醒了過來。
與我共處一夜的公子立於人羣之首。
蹙着眉,彷彿在猶豫什麼。
撫着身上齊整衣衫,終究沒開口。
他們走了。
我也把這事拋到了腦後。
今日才知曉。
他們是劍宗的弟子。
被大姐姐擄來給我當藥的,是劍宗少主,徐空冥。

-2-
興許是我太久沒說話。
長老戳了戳我,滿懷期待。
「小友不要有疑慮啊,待你完成任務,老夫便讓你當瑞雲殿大師姐!」
我懵了。
怎麼也想不到,面前仙風道骨的老者會是合歡宗五長老之一。
他看破我思緒,一擰眉。
「你這後生,哪來的刻板印象?誰說合歡宗各個妖童豔女了?」
我壓下思緒,嘴比腦子快。
「長老,您不也是麼?誰說狐妖就一定會勾人了?」
他捻鬍鬚的手越來越快。
「不管了,老夫看出你是絕佳人選。」
他正色,「好好幹!定要挫一挫他劍宗的銳氣。」
徐空冥其人於我,從來都是幻想中的人物。
我久處深山修煉,也知他大名。
從山裏一路跋涉到宗門選拔現場,更有許多傳聞。
聽聞徐空冥其人,溫和寬厚,劍術卓絕。
待師弟妹寬嚴並濟,時常安撫敦促。
條條項項,堪爲修士表率。
無數合歡宗尖子女修將他視爲飛昇課業,費勁力氣拉近關係。
可與其談笑易,得親芳澤難。
無一人攀折下這高嶺之花。
久而久之,名氣越發大。
光是與我同住客棧的修士裏,就有不少爲他而來。
畢竟這樣天資超然的修士,他的元陽,對他人而言是大補。
我對徐空冥,有豔羨,有嫉妒。
唯獨沒有覬覦。
只因我出生時遭了雷劈。
天雷不僅將我的情絲燒斷了,還劈出了一點其他的問題。
姐姐妹妹們勾凡人入夢相親時,我在種藥草。
兄弟鄉鄰投身凡間尋覓真心時,我在種藥草。
一來我喜歡種東西。
二來是想找到能治好我自己的藥。
實在沒功夫饞人美色。
沒想到……
沒想到這個傳聞中的、我視爲修煉標杆的謫仙人物——
早就被我睡過了。
老天。
世事當真難以預料。
正想着。
一股力將我托起,輕輕一吹。
我踉蹌撲倒,正跪在徐空冥腳邊。
蒼藍衣袍繪着金絲竹繡,隱隱流光。
古樸的鳳鳥佩懸於腰間,玉帶束出身形。
抬起頭,見其人長身玉立,神色從容澹靜。
他早瞧見從空中飛摔而來的我,抬手用劍鞘將我扶起。
「道友若是要查探靈根,請往中央靈石柱處。」
我拍拍衣裙,低着眼,憂心他將我認出。
「我不是要測靈根。那位長老已把我收入合歡宗了。」
他微凝眉,溫和的聲線冷了幾分。
「又是合歡宗。」
連帶着,望我時也多了幾分提防。
「既如此,道友已有去處,尋我有何事?」
我回頭看向原處,方纔的長老已了無蹤跡。
「嗯,」我猶豫道,「他要我奪你元陽。」
徐空冥面色一震。
彷彿沒料到我這般直白,猛地一拂衣袖,倒退半步。
耳廓已沁出血色。
「你!」
他斥道,「好生無禮!」
我連連道歉,朝他屈膝。
「誤會,少主誤會了。」
我拼命擺着手,「少主一探便知,我情絲盡毀,不想再牽扯男女情事。」
徐空冥按着佩劍,呼吸逐漸平穩。
仍偏了眼,不與我相視。
我見他平靜,繼續開口。
「我無意冒犯,少主想必也不願沾染是非。能否轉圜一二,將我的名籍挪出合歡宗?」
徐空冥喉頭微動,淺淺側目。
「你想去哪個宗門?」
有戲。
我忙答。
「藥谷!」
興許是太興奮,頭頂狐耳猛地抖了抖。
我有些窘迫。
妖物修煉爲人,向來能遮掩住自己的本體。
只有幼年小妖纔會暴露動物特徵。
可我因爲遭了天雷,不僅情絲沒了,狐耳也隱藏不了。
走到外面,就是全然的異類。
「失禮了。」
我按着狐耳,臉上燒熱。
「我喜歡種地。我想去藥谷,也看能不能尋到靈藥,把我的耳朵收回去。」
徐空冥神色稍霽,溫聲寬慰。
「那便祝你早日達成心願。且將你名姓告知於我,我替你說項。」
「多謝少主,」我說,「我叫南喬。」
我在原處等徐空冥。
兩刻鐘後,才見他轉來。
卻蹙着眉,不似鬆快模樣。
「鶴連長老親口定下了你的名籍,我無力改變。」
傳音石中悠揚散出通知。
「請諸位合歡宗弟子前往榕樹下,雲船即將抵達,可有序登船前往宗門。」
人頭攢動的選拔場立馬分出一撥人。
方纔與我一同入選的弟子,陸陸續續走向了大榕樹。
我後背冒汗,求助地看向徐空冥。
他被我瞧得低下了眼皮。
似是愧疚,又道了聲抱歉。
我只好轉身往樹下走。
鸞鳥清啼。
合歡宗的座駕已經抵達。
也不知道到了合歡宗能不能分到地種藥材。
徐空冥聚氣提元,替我迅速收整了行李。
雲船破空扶搖九萬里。
一夜後,才抵達合歡宗山門。
我跟着導引師姐進了宗門。
同行弟子依次領完名牌與住所,獨留下我。
我還抱着期待,希望自己的名籍不在冊。
直到師姐叫出我的名字。
「誰是南喬?」
我擠出人羣,「師姐,我是。」
「鶴連長老令你入內門,住處另行安排。你自去瑞雲殿尋長老便是。」
我連忙叫住她。
「師姐,我資質並非完美,爲何長老獨獨看中我?」
她回過頭,似乎司空見慣。
「鶴連長老是這樣的。宗門自己培養的好苗子他覺得一般,在外頭撿到有靈根的小孩就說手慢無。瑞雲殿裏不少師姐都是這樣被他撿回來的,你約摸是第八個。」
我放下心來。
又難過。
他倒是手慢無了。
我的尋藥大計也無了。
瑞雲殿好找。
每問一個師姐,都告訴我。
最華麗誇張的那座宮就是。
我順着金制的鵝卵石一路找到了瑞雲殿。
鶴連長老正在逗鳥。
見我來了,笑成了菊花。
「好徒兒,你果然是有悟性的。聽說徐空冥那小子都爲你開口請合歡宗放人了?」
我說,「他人好。」
鶴連笑容更盛。
「天才。夸人就得這樣,又純良,又真心,又呆……」
好會歪曲意思。
我走了半天,又累又餓。
還被扣個撩人天才的罪名。
有病吧。
「長老,我真沒心思想那些,我情絲都沒了!」
他終於凝重了幾分。
「當真?」他快步走近,「你沒騙老夫?」
我伸出手讓他把脈。
他反覆探着脈。
摸一次,嘶一聲。
愈發尷尬。
「若把你退回去,現下其他宗門也沒有補錄的。」
鶴連揣着手在殿中踱步。
「怎麼也得等到下一回大選,才能名正言順地讓你重新擇選門派。這,這倒不好辦了。」
我說,「那您直接把我塞去藥谷不行嗎?」
「糊塗東西。」
他扭頭斥我。
「修士最看重出身,若叫人知道你沒經過大選是走關係進的宗門,日後要戳你一輩子脊樑骨。」
我抱膝坐在地上,失去所有力氣。
出門遇上狗,叫我怎麼辦。
他笑得和藹。
「徒兒啊,不如就在合歡宗留三年吧。三年後,爲師不拘着你。」
事已至此。
我沒說話。
他又道。
「作爲補償,爲師安排你去劍宗交換,如何啊?」
劍宗?
豈不是又要見到徐空冥了。
我說,「我不……」
鶴連將沁着桃花香的內門弟子名牌塞進我手中。
又由不得我了。
好歹不用學雙修大法。
也不用過日常考覈。
唉。
我抱着行李,接下了身份令牌。

-2-
與我一起去劍宗的還有兩位師姐。
都是合歡宗留級生。
一個是純粹不愛考級。
一個是野心勃勃,只用最好的雙修爐鼎採補,差的不要。
宗門送我們來交換,也懷着些薅人元陽打擊同行的心思。
劍宗女修少。
本以爲他們會熱烈歡迎。
誰知只來了十餘名弟子替我們接風。
其餘人彷彿人間蒸發。
我見接待的人不多,狠狠鬆了口氣。
誰知劍宗弟子卻避開了我的幾位師姐。
一股腦往我身邊擠。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徐空冥露面,才解惑。
他引我入席,低聲。
「我已告知他們,同行幾人中唯你無情絲,最爲安穩可靠,不必憂心被採補。」
原來如此。
畢竟前車之鑑無數。
不少青年才俊不慎動心,感情失利又修爲大跌。
逮着我招待,既顯得熱情,還不怕失身。
徐空冥座位臨近我。
面色如常,舉止得宜。
我暗暗鬆了口氣,慶幸他不記得我。
劍宗人來得少,葳蕤師姐大失所望。
她本想好好挑個寬肩窄腰的俊美劍修互補靈臺。
一打眼,許是沒有看中的,索性稱病回客房。
葳蕤帶頭一走,連玉師姐也興致缺缺告辭離席。
臨走前,塞給我一塊玉牌。
「師妹,有事捏碎,師姐先去別處逛逛。」
完了。
就剩我一個外客。
幾杯酒下肚,我的狐尾藏不住了。
不受控地搖。
撩動了徐空冥的腰佩。
他疑惑低眉,一怔。
我窩囊地按住尾巴,低聲。
「我有點喝多了,控不住它。」
話畢,眼見它搖得更賣力,往徐空冥掌心蹭。
他不自在地移開手,垂着眼皮。
「劍宗的酒烈,不要勉強。」
我點點頭。
盡力與他拉開距離。țű̂₎
坐席間隔不大,無從躲閃。
幾個師兄瞥見,雙眼放光地圍攏上來。
「嗯?什麼東西?」
「師妹,你這尾巴哪裏買的?」
「水雲間的師妹有個兔子尾巴,我看着不如你這個真。」
「娘嘞,這要是掛在我洞府門口,來一個客人就搖一下,那多得勁!」
我身邊圍得水泄不通。
好多人,不習慣。
藏在發包裏的耳朵抖個不停。
不知是誰捻着我尾巴尖,捏了捏。
「好軟啊,這毛質感,熱熱……唔!」
徐空冥面色青白,用劍鞘打偏了那人的手。
「武微,南師妹是妖修!」
滿座死寂。
衆人慌忙作鳥獸散。
武微通紅着臉,手不知往哪放,語無倫次。
「師妹恕罪,我實不知!」
妖修便已不多見了。
狐妖修煉,更是少之又少。
大多是狐妖會選擇扮作美貌男女入凡間,借凡人精元補氣。
像我這樣無法遮掩精怪特徵的天殘,纔會留在山中自行修煉。
我拉着裙角蓋住尾巴,自覺臉熱。
「沒事的,沒事的。我以爲……你們會害怕我的尾巴呢。」
席間人七嘴八舌地問起我。
「師妹是什麼品種的狐狸?」
「我是赤狐。」
「你們那還有別的毛色?」
「有的。」我說,「我大姐姐是白狐,二姐被混成雜毛了,四弟是銀狐。」
「一個娘能生出這麼多色?」
怎麼這種問題還要問。
我答。
「因爲爹不一樣啊,我們可以有很多配偶。」
武微若有所思。
「這樣啊。」
他嚴肅開口,「師妹出了狐山,腳踏幾條船就要小心些,別被發現。人族很忌諱這個的。」
啊?
這是可以教的嗎。
真是不拘小節。
我偷偷看向一旁的徐空冥。
他欲言又止,深吸氣,幾乎繃不住表情,不停揉着眉心。
好像要碎掉了。
我憋了半天。
「武師兄多慮了。」
我老實道,「船不船的,我下輩子再考慮。」
似乎是怕座中人再吐出什麼離譜話。
徐空冥站起身,強行停止酒宴。
「天晚了。今日便到這,各自散了吧。」
一行人依次朝徐空冥行了別禮。
我不知要往哪去。
「少主,我去哪住?」
他按按額角,站起身。
「隨我來。」
徐空冥告知我洞府位置,遞來一塊令牌。
「若還有需要的,我令人安排。也問問其他女修是否有要求。」
我精神一振。
「能給我劃一塊田嗎?」
他怔住,彷彿想起了什麼。
「我明白了。明日你來璇璣室,我領你去。今日先休息吧。」
我點點頭。
與他辭別時,卻聞到一股異香。
「好香啊,」我吸吸鼻子,「什麼東西這麼香?」
徐空冥環顧四周,看向我。
「我並未聞到什麼氣味。」
怪事。
我皺眉,又多吸了幾口。
眼前一瞬間天旋地轉,地面與臉飛速靠近。
咚。
昏迷前一秒,我聽見徐空冥驚詫的輕呼。
「南師妹!」
臉好痛。
頭好暈。
地上很好睡嘛。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
我躺在陌生的臥榻上。
師姐們圍坐在牀邊,面色凝重。
「師妹醒了?怎麼突然暈倒了?」
「我不知道啊,」我坦誠道,「昨天聞到很香的味道,就睡着了。」
「很香?」葳蕤師姐蹙起眉,「連玉,是不是你昨天煮藥了?」
連玉師姐大呼冤枉。
「我是在做暖情藥,昨天是一階段淬鍊,我還設了禁制,藥氣不會散逸出去多少的!人聞了最多也就是頭暈臉熱而已,怎麼會暈呢?」
「但我不是人啊。」
我小聲打斷。
「迷暈狐狸的劑量是不是會少點?」
令人尷尬的寂靜。
連玉師姐摸了摸鼻子。
「小南喬,姐姐下次給你送最好的養顏湯,回去可別跟師尊說。」
「沒事,只是臉有點痛。」我頓了頓,「徐少主送我回來的?我想要一塊田,他讓我今日去尋他。」
幾個師姐面面相覷,神情複雜。
「不用去他的洞府了。」
「徐少主不知做了什麼虧心事,在英烈祠裏跪着呢。」
連玉遞來一塊鏡子,目光閃爍。
銅鏡裏,我頸側幾塊紅痕,淺淡卻真切。
撞上師姐揶揄的神情。
我頭一回有些不好意思。

-3-
劍宗英烈祠中,徐空冥跪得筆直。
於心有愧,不敢直視先祖。
昨夜分明只是招待女賓,盡地主之誼而已。
他也說不清,爲何會鑄下大錯。
南喬師妹嗅到異香,昏迷不醒。
他將人扶坐起,立馬灌了清毒的丸藥,通轉真氣。
本是爲了舒展經脈,令她排出毒物。
幾番真氣轉換,她徐徐轉醒。
反倒是他開始頭痛心悸,嗅覺百倍靈敏。
竟連面前人髮間香氣都無比清晰。
他當即斷了治療,想着先送她回洞府,再請醫者。
抱着人,還未走出幾步,忽被環住脖頸。
南喬支起身,迷迷糊糊奉上雙脣。
陌生的觸感侵入脣齒,甜而軟ŧů₄。
他如遭雷劈,呆立當場。
竟放縱自己任她含吮,被吻得面紅耳赤。
雖是夜裏,此處也會有人途徑。
他飛速默唸着清心咒,偏臉掙脫了慾念。
一面疾走,一面僵了四肢。
似捧着團煮沸的軟玉,抱不敢實抱,亦不敢鬆手。
衣領被扯鬆了三分。
她靠在頸邊,含糊地呼吸,一絲一縷。
好在洞府近在眼前。
只需送她回去,再請合歡宗的師姐來,他便能脫身去尋醫師。
可邁入那座未燃火燭的洞府時,他心口狠狠地抖了數次。
猛地便開始後悔。
昏暗中,目難視物。
他抱着南喬,跌跌撞撞。
碰倒了茶案,又踢到了什麼物件。
南喬輕輕一抽,許是被磕到了。
「痛。」
她口氣平淡地罵了一句。
彷彿被戳一下就給一下反應的玩偶,有種莫名的幽默。
徐空冥笑不出來。
他聽見自己心如擂鼓。
一雙毛茸茸的尖耳顫啊顫,拂過他脣邊。
「先歇着,我去請你師姐來。」
他將人放在榻上,逃似的想走。
南喬的狐尾繞在他腕間,人也慢吞吞地爬到他身上。
衣帶被挑開的瞬間,他徹底潰破了防線。
滑坐在牀邊,任她坐在懷中尋摸。
報復般,竟含住了她的狐耳。
微微韌,微微熱。
似是被抿痛了,那隻尖耳抖了抖。
濡溼的軟毛劃過面龐。
鬼使神差地,他捧住她的臉,深重回吻。
面龐至脖頸。
南喬不滿地催他快些。
長而蓬鬆的尾巴重重抽在後腰上,他悶哼着。
猛地想起多年前那個綺麗的夢境。
奪他元陽的女子,亦是狐族。
也曾用長尾撫過他胸膛,生澀糾纏,極盡貪歡。
爲着這夢,他無數次重新踏入狐山。
始終找不到那狐眼人面的妖女。
只記得那夜從她身上扯下的香囊,沁出蘭草的香氣。
此刻,記憶中的香氣卻與身下人無限重合。
南喬,南喬。
原來是你。
按理該恨,恨她欺辱,行事輕薄。
或許色迷心智,此刻卻只有沉溺的心思。
外袍滑落,涼意襲來。
理智突然回籠。
沒敢注意身後人的神情,他落荒而逃。
下腹脹得生疼。
還未逃回璇璣室,便已無法忍耐。
在南喬的洞府邊,那片山岩後。
他跪在亂石中,看見自己如野狗般泄了身。
他對自己說。
徐空冥,你要生心魔了。

-4-
我換上領口高的衣裙,尋到英烈祠前。
石階入雲,無人把守。
隔着檀香菸雲,徐空冥垂首跪着。
昨夜之事,我毫無印象。
但暖情散的藥效,還是清楚的。
只是說來奇怪。
他靈骨極佳,難得的爐鼎。
假若當真與我有肌膚之親,我的靈根應當能被淬鍊一次。
我卻並不覺得身子輕盈。
殿中,徐空冥背對着我,耳廓鮮紅。
我不知如何開口。
他喚我,「南喬師妹?」
我應聲上前。
他急聲,「你別過來。」
我駐步,心懸起三分。
徐空冥取下腰佩,放在地上,輕輕推向後方。
「我已向父親去信稟明事由,待他回宗門我便領罰。這是我洞府密匙,法寶珍器,任你擇選。」
「昨晚大概是冒犯了少主,我來告聲罪。」
我與他不約而同地開口。
話音方落,彼此都愣了幾刻。
「啊,領罰?」我說,「爲什麼罰?」
他微微側目,不敢直視我。
「……我對師妹有輕薄之舉。」
「我確實不記得了。要說爲此事受罰,那也當是我來。」
徐空冥愕然抬眼,極困惑。
我猶豫半晌,直言。
「畢竟毀你精元,往後你道侶產子,資質只怕要再降一階了。」
他元陽失於我,又再度破戒。
着實折損修爲。
徐空冥又頓住許久,隱忍低聲。
「何來道侶之說,我自是要對師妹負責的。」
我想起武微師兄的告誡。
人族最看重貞節名分。
狐狸卻不然。
精怪修煉,本是逆天而行。
人是萬物靈長,集天地精華。
狐族不論雌雄,想騙過天道修煉,多少都要吸取幾個人的精氣。
他還算幫了我的忙。
我抱膝坐下,如實坦白。
「我並不介意與人親近。只要你也不氣我毀你清白就好了。」
徐空冥不知想起什麼。
臉紅了又青,青了又白。
忽然深吸口氣,支撐着站起身,面向我。
「自然是……不生氣。」
他攥着拳,難以啓齒。
「若你願意,我請父親替你我主婚。」
主婚?
這不過是他與我第二次正式見面而已。
只因一次誤會便定下婚事,這人未免太過古板。
我訥訥,「我沒有結親的想法。」
「那也收下。」
他將密匙強硬塞進我掌心,有些踉蹌地逃出了殿。ťũ₋
我端詳着手中半塊玉珏,收進袋中。
不要白不要。

-5-
徐空冥閉門謝客好幾日。
我用他給的密匙進了洞府,本想蒐羅些淬體的藥,正巧碰見他沐浴畢。
只着中衣,溼發微潤,看着很香。
四目相對。
他肉眼可見地僵硬。
卻站着腳,硬是沒走。
我說,「要我幫你抹點油嗎?就這樣半乾不溼的,敷上去最好了。」
他攥着拳,從臉紅到了耳根。
「……好。」
我坐在他背後,繞着髮尾梳理。
「你這油不行,改天我去抓幾隻野鹿,鹿油拿來理毛,絕佳。」
我穿過髮絲,賣力地替他揉着發頂。
他木木地僵坐,脊背繃得死緊。
淺淡茶香沁出,散逸不見。
忽然探向身後,按在我膝頭。
「不用塗了。」他啞聲,「你不是想要田嗎,我讓人領你去,我要休息了。」
「哦,行。」我跳下牀,擺擺手,「不用送了。」
他也沒有要送的意思。
盤腿正坐,遮掩着什麼,一動未動。
身後,臥房門風似的合上。
雜役領我去了荒田。
恰好在璇璣室不遠處的竹林間。
「此處靈氣充沛,最適合藥草生長。就是沒個住處,姑娘時常往返,恐怕不便。」
我連忙擺手,指向山坡。
「方便,方便的。我住在那個小山洞裏就好。多謝你。」
役夫目光驚訝,「那怎麼能住人呢?」
我正色,「修行之人不講豪奢。」
他嘖嘖稱奇,唸叨着仙人就是不一樣,走遠了。
四下無人。
我立馬化回狐形,鑽進山洞,瘋狂刨土。
掘個雛形,黏土塗個壁,待風乾就成了光光滑滑的巖洞。
再挖一道水渠,順着泉流引渡到田邊。
我幹着活,胡思亂想。
徐空冥見我可能只有兩面。
我卻見過他很多次。
那回他中迷花毒離山,後頭又常來。
每次都領着八九個人。
一打眼,都是十三四歲的小蘿蔔頭。
他們進山獵熊,總有蠢貨踩到我拿來抓兔子的捕獸夾。
我高高興興去收兔子,卻看見一堆嗷嗷哭的小孩。
這頭喊完了師兄,那頭又開始喊。
徐空冥用劍撬開獸夾,哄完這個哄那個。
我心善,趴在草叢裏,偷偷施法把獸夾放鬆一些。
徐空冥好不容易忙完,天都黑了。
小孩走累了不願意動。
徐空冥生着火,把自帶的獸肉架起來烤。
大姐姐說他們是修士,來練劍的。
我看,是來野營的。
熊是一頭沒殺,光喫飯。
還賊能喫。
一羣半大小子,喫起肉來狼吞虎嚥。
這邊的妹妹還在細嚼慢嚥,那邊擦完嘴又喊餓。
吵死。
我大發善心地從洞穴裏拖出藏肉,丟在叫得最兇的那少年頭上。
血刺呼啦。
他終於不叫了,其他人開始笑。
徐空冥提劍巡視一圈,沒發現異樣,也笑了。
朝周遭拱手一拜,說了聲多謝。
沒誠意,但我聽見了。
後來我開始學術法。
因爲資質一般,被拘在家中練習。
甚少有機會再出門。
不能種地,辛苦壘的窯洞也廢棄了。
好在現在能重操舊業。
我在水邊洗竹子。
正叼着斷竹跳進水中,冷不防與武微對上視線。
他託着幾冊經籍,像是剛從學室出來。
瞧見我,好奇地走近。
「是南喬師妹嗎?」
我抖乾淨水,重回人形。
「武師兄,找徐少主嗎?他剛休息了。」
「嗯?」武微疑惑道,「大白天的休息,他沒這習慣啊。不ŧû₃說了,你爲何在這?」
「我以後就住這。」
竹子可以做傢俱。
小桌子椅子和牀,都不難。
就是有些費牙口。
我咬斷竹竿,分出長短相近的條段。
月上中天。
香氣越過院牆,泛着濃厚的油脂氣味。
我循着氣味,望見燈火煌煌的璇璣室。
下這麼重的油,會喫嗎他,應該給我。
我放下竹子,有些餓了。
上天垂憐,飯真來了。
遠處映出頎長身形。
徐空冥提着食盒,半蹲在我身前,打開食盒。
「喫飯吧。」他說,「我……不清楚狐狸喜歡什麼口味。」
昏暗中,很適合遮掩神情。
他開口斷續,深淺吸氣。
「那件事,你不在意,我放不下,容我儘量補償你。我不善言語,往後請你多擔待。」
我藉着月光,認出了食盒裏的雞。
嘗一口。
好油,好肥,好喜歡。
徐空冥看着我咬雞腿,欲言又止。
「……」他說,「你喜歡就好。」
我啃完了兩隻雞腿,七分飽。
他抱劍坐在我身側,看着一地竹片。
「你在做什麼?」
我說,「傢俱啊。你靠着的就是我的牀頭。還沒咬齊整,得修修。」
「咬?」
他不可置信地摩挲着斷竹,手指蜷了蜷。
「唉。」
他抽出佩劍,將竹片參差磨平。
我喫飽了。
仰頭躺下,抱臂枕着看星子。
「你別磨,呆會把你那劍紋弄沒了。」
他低聲。
「不妨事。倒是你,有洞府不住,爲何要到這來?」
我翻身看他清理竹片,睏意漸生,「習慣了。」
「那你今夜也睡這兒麼?」他望向一片狼藉的洞穴,「暫且回去住吧。」
我沒聽清。
睡暈倒了。
大概徐空冥是被我弄怕了。
沒挪動我,自己也沒走,靠在山石上歇了一夜。

-6-
徐空冥悟性強。
沒多久,便能熟練地做木工了。
月餘功夫,洞裏東西一點點多起來。
添上暖黃燭火,垂竹簾遮住洞口。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終於和狐山的家相仿。
徐空冥白日來做工,夜裏與我用完飯,便回院中練劍。
偶爾也來我洞中坐一二刻。
洞裏一牀一幾,竹籃數只,兩把竹椅而已。
逢山中雨季,常雨珠拍簾。
我小睡半時辰。
他將茶具取來,沸水滾茶,在一旁自斟自飲。
頗有些不問世事的味道。
期間來過幾位醫師,皆ƭŭ̀₈是藥谷中人。
看了我的耳朵,直搖頭。
說是天罰所致,人力不可改,唯有等候機緣。
我有些失望,卻也習慣了。
田裏的菜苗一寸高時,武微找上了門。
我正燉着肉,讓徐空冥斬幾根竹筍添味。
武微抱着劍,目瞪口呆。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徐空冥撣撣袍袖,「何事尋我?」
「師兄,你都多久沒領我們演武了?整日,整日就在這兒和南師妹玩鬧。」
我默不作聲地聽着,打斷了他。
「等等,」我嗅了嗅,「武師兄,你身上怎麼這麼香?」
徐空冥回頭盯着我。
好像很不滿。
我湊近,又聞了聞。
武微愣了幾秒,立馬抱臂遠遠退後,臉紅到了脖子。
我指着他,長長地咦了一聲。
雖然呆頭呆腦的看不出哪點好。
但能被連玉師姐看中,應該別有長處。
他通紅着臉。
「南師妹你……不和你說了,師兄,下旬就宗門小試了,今天演武你一定得去啊!」
武微飛快地溜走了。
說起宗門小試,合歡宗今日也來了信,讓我與師姐回去考試。
好在我情況特殊,考試成績不要緊,點個卯就好。
徐空冥擦着劍,狀似不經意地問我。
「你看我這劍,是否還缺些什麼?」
我說我不是劍修,看不懂。
他清清嗓子,「不論修爲,單講外觀而已。」
我說,「很好,非常漂亮,絕世好劍。」
他有些生氣的樣子。
走出幾步,又停了腳。
「你去麼?」
我扇風催着火,潦草抬頭,「肉快熟了走不開呢,一會給你送點?」
徐空冥拂袖而去。
我用西葫蘆燉了鍋肉。
狐朋狐友們都說難喫。
但我覺得非常好喫,喫了一大碗。
徐空冥口淡。
璇璣室與我的山洞小屋不過百步之遙。
我另熬了雞湯裝進食盒,熟稔地越過了他的院牆。
房中寬整而清寒。
窗欞半掩,陽光射入,恰落在書桌上的蘭花葉上。
我將食盒放在案上。
正欲離開,瞥見被拉開了三分的櫃屜。
幾張泛黃的紙,並一隻香囊。
那香囊很眼熟。
我又多看了一眼。
鼻子比眼睛先認出了它。
是我的。
不知何時遺失。
這老古董……不對。
只可能是徐空冥被綁來給我當藥的那晚,他奪下的。
我連忙展開紙頁。
小像。
我的小像。
我半人半狐,還未化形時的小像。
臉上胡亂打着叉,筆法躁亂。
我警覺地豎起了耳朵。
如果臉上沒有這些泄憤的痕跡,我想他或許是善意。
都劃成這鬼樣子了。
結合前些日子他求親的事。
難不成他是想把我捧殺起來,然後狠狠羞辱我。
大姐姐從凡間帶回來的話本子就有這橋段。
騙我成婚,然後在大婚當天摟着另一個女子耀武揚威,下我的面子。
非常有可能。
得去刺探一二。
我放下小像與香囊,徑直尋向演武場。
恰好徐空冥勝局。
另一對對敵者登臺,鑼鼓聲又響。
我站定,狐疑地遠遠觀望着。
徐空冥正與一女子對談。
言語熟稔,按着她的肩,往下壓了壓。
該死的。
果然綠我。
他似有所感,目光輕捷地射來。
撥開人羣,朝我走近。
正歡呼的弟子們紛紛扭頭。
認出是我,嗡嗡喧鬧起來。
徐空冥微低下頭,不自在地輕聲。
「不替我擦擦汗嗎?」
我掏出手帕遞去。
他不接,自將臉貼了過ƭű̂⁶來。
我順勢在他額上擦了擦,「剛纔你在和誰說話?」
「江浮照,與我同一師門的師妹,教她如何速刺。」
「這樣啊,」我不鹹不淡地回,「太般配了。」
他捉着我手腕,目光閃爍。
「下旬小試,我缺一條劍穗,你送我吧。」
「我不會做啊。」
他重複道,「我想你送我一條。」
「行吧,」我說,「我想想辦法。」
他隱笑,終於滿意。
換我頭疼了。
徐空冥要劍穗。
合歡宗又不玩劍。
師姐們也不會編。
我提着糕點,找到了武微的洞府。
他正在樹下打坐,閉着眼,滿頭大汗地喃喃自語。
清心咒。
青天白日的又沒鬼,念什麼清心咒。
我放下食盒,拍了拍他。
他猝然退開,下意識般開口。
「連玉你別……」

我瞪大眼。
他認出我,憋得只出氣沒進氣。
「是,是南喬師妹啊……有什麼事嗎?」
我本想好好打趣他。
想到正事,還是收了話。
「徐空冥要劍穗,我又不會編,所以想問問你會不會。」
武微若有所思,引我進門坐。
「劍穗?沒見過男修士佩劍穗的。」
武微從泥爐邊順手薅過茶壺,斟出兩杯。
「師妹喝茶。」
我嘆氣,「他既然要,肯定是看見別人有,覺得好看。關鍵是我不知道去哪弄。」
「這好說。」武微點點頭,「我去找其他師妹問問就好。」
他突然紅了臉。
「不過,南師妹能不能也幫我個忙?」
我聞到了八卦的氣息。
「好說,你儘管開口。」
「連玉從前每三日必來尋我……」他聲音越來越低,「哎呀師妹你不要笑!我想請你問問她,爲何突然不來了?」
「不必問,這個我知道。」
我拍着胸口,斬釘截鐵。
「我們合歡宗小試也快到了,連玉師姐等級高,留級時間又長,這回一定要晉級,否則就ţũ₉得被逐出宗門了。」
「你是說她爲小試煩心?」
武微苦ṭū₁着臉,「如何能幫她?」
「你自己去問吧。」
我豎起兩根指頭。
「我們很快就要走了哦,過時不候。」
武微的辦事效率高得嚇人。
我離開沒多久,他就送來了一條嫩黃劍穗。
編得精緻,混着細銀線,清爽亮眼。
我尋來禮盒仔細放好,轉贈徐空冥。
徐空冥恰好在鑽研新招式。
我變成狐狸,叼着禮盒,跳上院牆坐着看。
反覆出劍,反覆蓄力,反覆失敗。
他目露困惑,對着經籍枯坐半晌。
又開始新一輪練習。
揮劍一刻,劍氣凌厲,直衝我而來。
我嚇得跳起,一腳沒踩穩,咚地栽地。
不知摔進什麼地方,頭陷進泥裏,屁股朝天。
徐空冥擱下劍快步上前,將我拔了出來。
「南喬?你怎麼……唉,下次走正門進啊。」
他捻着衣袖,擦乾淨我臉上的泥。
「不要蹭進眼睛裏了,閉着眼,我帶你去洗。」
我仰頭,將沾滿泥巴的嘴筒架在他頸側。
有淺淡的汗味,衣襟微溼。
隔着單薄的修士服,心跳清晰可感。
我用爪子悄悄踩他胸口。
軟軟彈彈。
「不要鬧。」
他低斥。
我又試探着踩了一下。
徐空冥沒再說話,步子邁得更快了。
水聲嘩嘩。
他將我放進銅盆中,搓揉擦洗。
我浸溼尾巴,往他身上甩水。
沒幾次,他衣衫盡溼。
他擦乾臉上水跡,一把拎起我後頸皮,抱着我躍入湯池中。
「讓你胡鬧……」他單手託着我肚皮,另一頭飛速地用刷子刷我,「還鬧不鬧,鬧不鬧了?」
這人是瘋了嗎?
我拼命掙扎,完全動彈不了。
這樣搓下去,毛都要禿。
我掙扎着變回了人。
頭髮溼淋淋地披着,往下滴水。
「也不至於這樣報復我吧?」我站在湯池中,累得喘氣,「我來給你送東西,你就這樣對我,真是……」
徐空冥愣愣地看我半晌。
溫泉霧氣遮蔽了視野。
他艱難側目,閉緊了眼。
泉入池中,濺水聲清越。
我低頭看看自己,一頭扎進水中,朝他游去。
「!」
徐空冥猝然睜眼。
我浮出水,抱住了他的腰。
他踉蹌後退,撞上池壁。
我笑得大聲。
「讓你刷我的毛……怪不得連玉師姐說,你長得就是那種特別要臉,死纏爛打就能追上的。」
「不是!」
他睜開眼,目光迅速移開。
又強調,「也有人死纏爛打,我沒答應。」
「好啦好啦。」
我埋在他腰間,蹭了蹭。
「來都來了,泡會吧。」
他硬要站着。
飛快地扒開我胳膊,想往岸上逃。
奈何衣裳沉重。
被我攥着袍角,輕輕又帶了過來。
他瞳孔微微放大。
呼吸幾乎停滯,吐息急促地撲來。
我環着他脖頸,飄坐在他腿上。
「逗你們臉皮薄的真好玩。戳你一下你就臉紅,跟我四弟弟一樣。不對,戳他他會生氣,不如你有意思。」
他喉頭動了動,目光被氤氳水汽染得瀲灩。
兀然收力,將我錮進了臂彎。
後腰被圈壓得生疼,令人呼吸不暢。
他直勾勾覷着我。
我被盯得不自在,隱約覺出古怪的味道,心跳莫名地快。
不知是哪個眼神出了問題。
又一次對視,他將我摟得更緊。
極緩慢地偏頭,銜住我下脣。
一觸即離。
含混的鼻息泛着熱意。
我摸不透陌生的情緒,無意識抱緊了他。
他再度附上,不再猶豫,抿吻深重。
衣衫沉入水中。
「等等!」
我含糊地叫停。
他喘着氣,眸色灼人。
我說,「等我先去喫個丹藥,這樣淬體效果好一點。」
徐空冥隱隱咬了牙。
攥着我手腕,又拖回了身邊。
……
當真是虎狼之君。
醒來時,我穿着徐空冥的中衣。
寢褲長得拖地。
他坐在書案邊,端詳着劍穗。
我神清氣爽地彈坐起,只覺通體豐盈。
「大補啊。」我說,「怪不得防合歡宗像防賊,吸好靈根就是見效快。」
徐空冥的笑凝在嘴邊,生氣地偏開頭。
我趿拉着鞋,拉他衣袖,「要不再試試?」
他拂袖走開,提劍出門。
院中幾聲落葉卷地。
嘩嘩作響,劍氣縱橫。
舞劍時,那抹鵝黃穗子分外顯眼。
確實好看。
我倚門瞧了會,走上前。
我的衣衫被晾在樹下,已乾透了。
「徐少主!」我抱着衣裳,回頭喚他,「我要回宗門了,你來不來送我?」
利刃破空聲乍消。
他收劍入鞘,望我片刻。
「何時回來?」
我猜想道,「最多半月。」
他默了默,「去收拾吧。」
回宗門的雲船是半時辰後到的。
徐空冥立在流雲渡口,遠眺送我。
腰間長劍古樸,襯着一抹嫩鵝黃,別樣奪目。
看着送行的人影漸遠,我突然開始後悔。
應該自己編一條的。
在天上飄了六天,才窺見山門。
又碰上大風,行程倒退三天。
回到宗門,合歡宗裏四處惶惶。
與我同級的弟子抱着書背煉丹理論,一邊背一邊哭。
長我幾屆的師姐唸叨着魅力值不足,法力值不足,六門課掛了兩門。
小試兩天前就已經開始。
葳蕤師姐又要掛科來,黑着臉,扼腕嘆息。
「來的時候就十幾個人招待,臨走纔給我見到這麼多好貨色,當真是防賊似的防我啊!」
「能不防你嗎?」
連玉輕飄飄道。
「你差點把隔壁御獸宗的天才睡廢了。」
還有這事呢?
希望徐空冥別那麼快廢。
我躲在她們背後樂。
笑夠了,才慢吞吞接話。
「反正過幾天都會再去的,師姐你等幾天,那些好郎君也跑不了。」
葳蕤奇怪地偏偏頭。
「師妹不知道嗎?我們交換提前結束,不回去了。連玉沒讓你把東西都帶走?」
「啊?」
完了。
我起了滿背汗。
走之前徐空冥問我什麼時候回。
我說最多半個月。
他替我挽着發,說他父親約摸也是那時回宗門。
還要我去見一見。
我滿口答應。
葳蕤師姐拍了拍我,「師妹,師妹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得放徐空冥鴿子了,怕是不好哄。」我嘆氣,「連玉師姐,你和武師兄說了沒有?」
「爲何要說?」
連玉不以爲意,背身換着寢衣。
「露水情緣,不必在意。」
我張了張嘴。
「這,」我猶豫道,「他好像是真心的。」
「小師妹,修士的性命比凡人漫長多了,不講一生一世百年好合那話。」
好像沒什麼道理。
但又難反駁。
一個尋摸到修煉關竅的人壽命一百五十年。
能聚氣,則兩百年。
到了築基,壽元能過五百。
就算說百年好合,那也夠換五個伴。
我娘都有七個狐夫。
想想,我也沒立場去指責連玉。
那徐空冥會怎麼想我呢。
也會覺得我和幾個師姐一樣,只是騙他玩玩?
回頭看,破雲萬里。
掉頭回去是不可能了。
寄信去,也要七八日。
我沒去接風宴,埋在被衾間,失了眠。
自從回到合歡宗,日子每天都差不多。
上午學一學修心提氣的術法,下午就休沐。
鶴連長老自覺理虧,見我讓三分。
過得還算愜意。
這月下旬,發生了幾件大事。
一樁,是百宗小試。
所有門派的弟子都在這幾日進行摸底測驗,下界的神仙廟因此香火鼎盛。
另一樁,是劍宗少主名花有主,道侶存疑。
連玉師姐找到我時,我在釣魚。
她皺着眉。
「還釣魚呢?再釣一會,徐少主就要殺來問你什麼意思了。」
我莫名其妙,「什麼?」
「敢情你還不知道?」
她露出些興味,席地坐下。
聽聞徐空冥再列劍道魁首,意氣風發。
在證道臺上拒了兩大族求親,自稱已有心上人。
那穗子正是愛人所贈。
他同門師妹江浮照的劍上,恰好有一條一模一樣的穗。
江家亦是望族。
聽聞自家女兒與徐空冥有情,自然樂意成小輩之美。
江家派長老前往劍宗議親,卻莫名其妙喫了冷遇,很是不滿。
兩方關係降至冰點。
一時間各色傳聞雲起。
連玉繪聲繪色地講完,大聲嘲笑。
「你也是,騙誰不好,騙個難纏的。」
「不是,沒騙,我真沒騙!」
我說,「那穗子是我求武微給我找來的,誰知道會跟她的一樣?」
連玉怔了會。
「呆子!武微能去找誰?無非是找他宗門的師妹幫忙。」
她點着我額頭。
「那江浮照對徐少主有意,這事也就只有你一個新入門的不知道!這下好了,鬧出這種事。」
「萬一人家不知道是送給他呢?」
連玉抿着嘴,「我不跟你說了。你自求多福吧,劍宗宗主可潑辣得很,你敢玩他獨子,他爆給你看。」
我掉頭往洞府跑,奮筆疾書兩封信。
一封送去找武微要解釋,一封送去徐空冥那賭咒發誓。
寄出還覺得盾套少了,不安穩。
又摸出身上全部銀兩,買了飛信使的頂格加急。
啊。
我舒出口氣。
能做的就這些了。
我提着竹籃,打算晚上煎兩條魚喫。
鶴連長老鼻子靈。
魚剛煎香,他就尋了來。
他一來,師姐們也聞着味來了。
美其名曰同門聚餐。
十餘人圍桌一坐,把我的洞府填得滿滿當當。
以至於徐空冥找上門時,在空蕩蕩的瑞雲殿裏沒見到一個人。
正喫着飯,洞府門塌了。
塵土四溢,當中映出道提劍的修長身形。
微垂着頭,站立不穩,扶着石壁。
我筷子一頓,立馬起身。
正風捲殘雲的師姐們彼此對視,齊齊看向我。
我看向徐空冥。
他一聲不吭,就那麼盯着我。
直至體力不支,撐劍倚在洞門邊。
我纔看清,他肩上絲絲縷縷滲出殷紅。
鶴連長老擦了擦嘴。
「老夫突然想起來有事,走了走了,你們都拿好課業,去清修室等我。」
他帶頭,一衆人立馬散去。
我趕緊架起徐空冥,扶他去坐。
他揮開我的手,默默轉頭。
我繞着他轉了幾圈,湊近扒開他衣領。
細密的鞭痕滲着血。
他回過神,憋着氣又躲開。
「怎麼回事?」我按着他,追問,「你就算拒婚了江家,也不至於被打啊。」
他自袖中取出劍穗,扔到地上,用足尖碾髒。
「你騙我。我以爲是你做的。」
「我的錯,我的錯。」我雙手合着他的臉,哄道,「先給我看看傷。」
他又不開口了。
好在人沒再僵着,能拉着走幾步。
我將他按坐在石榻上,小心解衣。
傷痂還未結好。
與衣料觸碰,難以脫開。
他默不作聲,唯剩壓抑的忍痛氣息。
我一邊上藥,一邊飛速地摸摸他順毛。
「我給你寄信了,你收到了嗎?」
「……」他說,「沒有。」
我問,「你爹打的你?」
徐空冥壓了壓呼吸,背肌繃緊。
「那回與你親近,我求親,你不應。父親說我無德,罪一。」
「這條劍穗是江浮照鴛鴦穗的另一半,我誤以爲是你所制,惹出定親的烏龍,開罪江家,罪二。」
「父親問我是否被下藥迷了心竅,我說你並無情絲不會騙人。」
「他斥我一廂情願失了體面,罪三。」
「三罪並罰,打了我九鞭。」
“你看到了我藏的小像是不是?你當初……你不想負責?”
「分明不回去,還騙我半個月必歸,究竟把我當什麼?」
他說着,咬牙切齒地回過頭。
「南喬,你說話!」
我蹭了蹭他嘴角。
他偏開眼,「不夠。」
我扳着他的臉,又湊近了些。
他被迫回頭,睫毛掩着目光,似怒似恨。
被含吻住,才飛快地眨了眨眼,消去僵硬。
我不自覺收緊手,將他半壓在榻間。
面前人的臉越來越紅,呼吸逐漸混亂。
戰慄許久,艱難地推了推我。
「痛。」
我驟然回神。
他微蜷着身,背上剛上完藥,僅剩一件薄薄中衣。
傷口隔着絲麻蹭在石榻上,又沁出血絲。
我慌忙扶他坐起,懊惱地攏緊衣襟。
他吞嚥數次,緩過氣來。
「我只能坐着。」
他低着眼皮,意有所指。
我說,「你坐着也不行,在這養傷吧,我去睡外間。」
他仍握着我的手,牢牢不放。
我抽不出,重複道,「不行。」
他力度又加重,執拗地不放。
我跨坐其間,威脅地咬住他下脣。
「痛也忍着,你要求的。」
他悶聲不吭,硬是沒再說半個字。
徒留我兀自恍惚。
人還真是硬骨頭,爲了點歡愉,能忍成這樣。
我這個狐狸當得不如他。
徐空冥在我洞府中住了四日。
本想送信請劍宗人來帶他回去。
他執意留下。
我沒再勸。
反正照舊燒飯釣魚種菜,再加一條按時替他換藥。
也還算自在。
誰知沒多久,他爹找來了。
快準狠,奔着我的洞府來的。
鶴連長老先一步趕來,讓我躲躲。
我不明所以,和徐空冥隱在屏風後。
男子中年模樣,面白如玉,須長約一指,眉目剛穩。
我隔着屏風偷偷多看了幾眼。
實在好顏色。
怪不得能生出徐空冥。
那人目光如炬,鎖定了鶴連。
「鶴連老兒,你喝茶倒喝得香!我兒子來了你這,快將人交出來。」
鶴連拍案而起。
「胡說八道,你跟我分明是一個歲數,還說我老?」
「……」徐宗主順着氣,「少廢話,空冥的氣息在這,帶我去領人!還有,把你那徒弟也一併叫來。」
我欲出去說話。
徐空冥在身後圈着我,不讓我動。
「你這傢伙多少年了脾氣還這麼爆。」
鶴連將茶杯一墩,「見我徒弟做什麼?」
「自然是問問她,敢玩弄劍宗少主, 有幾個頭夠砍。」
「又胡說,我徒弟都不會動情, 玩誰?」
徐宗主一哽,「那又如何?我罰了空冥,自然也不能放過她。」
「還拐彎抹角。直說吧,你要我徒兒怎麼做?」
他沉默半晌, 尾音凌厲,「要麼立馬跟我兒結爲道侶, 要麼我就替你清理門戶,掃除個禍害。」
身後人突然將我一送。
隱匿氣息的結界被打破,我不受控地撞翻了石屏風。
不是, 什麼意思?
我回頭看。
他抿着脣, 目光強硬。
逼我表態來了。
我暗自嘆氣。
徐宗主看見我, 又看見榻上面色蒼白的徐空冥, 額角暴跳。
「不會動情,指的是把我兒子拴在牀上用?」
這話也太糙了。
我聽得背上起了一身汗。
「宗主明鑑,我絕無折辱少主之意。前事令江家與劍宗生出嫌隙,我甘願認罰。」
鶴連示意我閉嘴。
悄悄把我拉到身後, 義正辭嚴。
「老徐啊,小丫頭可不懂你們那些玩法, 我摸過她的脈,確實先天無情道聖體。」
徐宗主一撫須, 「伸手!」
我從鶴連長老背後走出, 伸出一隻手。
他探着脈,連連冷笑。
「你們師徒合起夥來騙我啊, 老匹夫,你管這叫沒情絲?」
話一出,我愣了神, 與鶴連面面相覷。
死寂蔓延。
我不可置信地反覆內視靈臺。
原本缺位的筋脈,分明與常人無異。
我如遭雷劈。
暈暈乎乎地,好像應下了婚事,又答應了許多其他的東西。
徐宗主臨走時,臉色總算好看了。
沒幾日,便送來了滿車的法器靈藥,要合歡宗也表現表現誠意。
鶴連長老徹底崩了。
按例, 向來是男修士出敬告天地的婚儀錢。
這番攤到了我頭上。
我又窮得叮噹響, 只好由他這個便宜師父承擔。
鶴連每日忙得團團轉, 氣得吹鬍子瞪眼。
「那徐狗非要我出合婚典儀的方案,你師父我年輕那會把心上人送去跟他結侶,一把年紀了還要替情敵的兒子幹這些活。」
「知不知道準備禮器有多難?」
「算了, 全交給你自己去辦,速走,速走!」

-7-
跟徐空冥成婚那天,葳蕤師姐盯着我的頭。
「小師妹,」她說, 「你那對狐狸耳朵怎麼消失的?」
「自然是我修煉用功。」
我飲多了酒,張口就來。
「不過,耳朵尾巴什麼的,偶爾還是會放出來涼快涼快的。」
徐空冥聞言, 嗆得咳嗽。
在袖子捏我的手,耳根通紅。
我轉向他,半醉半醒地看了許久。
娘。
我長戀愛腦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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