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霸總的金絲雀,但我是個啞巴。
青梅上門挑釁,我用手語比畫:【我退出,祝你們幸福。】
秦述翻譯:「她讓你快滾,別打擾我們幸福。」
我忙搖頭否認。
秦述:「再不滾就把你腦袋揍成撥浪鼓。」
青梅羞憤而逃,秦述得意地看向我:「是不是翻譯得很完美?」
嗯,翻譯得很好,下次別翻譯了。
-1-
秦述不是第一次胡亂理解我的手語。
比如現在,我不知第多少次做出「停止」的手勢,秦述只匆匆掃了一眼我手掌下豎立的食指。
「知道了,再來一次是吧?
「沒點兒本事還真喂不飽你這小東西……」
我絕望地搖頭,卻被一隻大手托住後腦,旋即一個強勢的吻便壓了過來。
我呼吸不暢,氣得直蹬他。
「你但凡把對付我的氣勢用在情敵身上,今天就不用我來替你出頭了。」
低啞戲謔的聲音在耳邊廝磨,我從中聽出一絲嘲諷。
果然是他故意的!
【不用你出頭!】
「不用我出頭?意思是你真的想離開?」
我撇開腦袋,算是默認。
秦述的目光沉了下來,掐在腰側的手也愈發用力。
他生氣了。
意識到這一點,我再次比畫手語求饒,卻被他攥住手壓在了嘴脣上。
他懲罰似的咬着我的指尖,然後開始了不近人情的折騰。
眩暈的前一秒,我聽到秦述冷冰冰的聲音:
「許鳩,你是個啞巴。
「離開我,誰還要你?」
-2-
秦述的怒氣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沒有消。
臨走前告訴阿姨除他以外誰來都不要開門。
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昨天的事再發生。
事實上,顧一淼找上門我並不意外。
秦述雖沒說過,但我曾偷聽到他母親在電話裏和他講未婚妻的事。
就是在那時聽到了顧一淼的名字。
秦述待我很好,偶爾我會忘記自己情人的身份,以爲在和他談戀愛。
但無論什麼感覺都好,我沒天真到想和他結婚。
一個是天之驕子未來公司繼承人,一個是孤苦無依勉強度日的啞女。
這是階級和貧富的共同差距。
當初他花了幾百萬幫我還債,條件是讓我做他的情人。
我不認爲自己只陪他一年就能抵消,但是見到顧一淼時我只想要逃走。
那是我與生俱來的自卑,在看到優雅自信的顧一淼時被無限放大。
外加身份特殊,面對她我更加心虛。
以至於她讓我識相就快點離開,我下意Ťű̂₋識點頭應和。
只是沒想到原本在書房忙着的秦述會來摻一腳。
他借我之口對顧一淼說了重話,不管是真是假都已經表明他的態度,所以顧一淼纔會羞憤離場。
秦述把顧一淼定位成「情敵」,但我知道自己連做她情敵的資格都沒有。
情人要有情人的樣子。
這樣一想,昨天讓金主生氣實在不應該。
秦述下班時,我討好地站在門口迎接他。
還做了一大桌子他喜歡喫的菜。
然而秦述臉上依舊冷若冰霜。
「許鳩,我想和你談談。」半晌,秦述突然開口。
他這樣一臉正色讓我有些緊張。
「昨晚我不該說那麼過分的話,抱歉。」
我驚訝於他的抱歉,因爲在我看來,他說的是事實。
況且從小到大這樣的話我早就聽膩了,根本傷害不到我。
【沒關係,這不是值得道歉的事。】
我無所謂地笑笑。
秦述眉頭卻越皺越深。
「許鳩,你或許過去習以爲常,但是對於讓你不高興的話,你可以感到冒犯並生氣。」
我一愣。
秦述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問,「所以,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原諒你。】
「還有呢?」
還有什麼?
大概是看出我眼神中的疑惑,秦述只好耐着性子補充,「你就沒有錯要認嗎?」
我低頭思索片刻,完全想不出自己到底哪裏惹他生氣。
「你,你真是——」
秦述又氣急敗壞起來,略帶怒意地說,「下次面對情敵不準怯場,也不準想着離開!」
秦述恨鐵不成鋼:「你說你,人家都找上門來你就不能硬氣一點兒?說不了話還不會動手嗎?她罵你你抽回去啊……」
【可她是你未婚妻。】
「什麼未婚妻,小時候玩兒過家家她當一次爸爸我當一次媽媽就真要結婚啊,你從哪兒聽來的?」
【爲什麼你是媽媽?】
「咳,這是重點嗎?」秦述狠狠嘆了口氣,「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
說實話,我依然很迷茫。
不過總不能讓秦述再繼續氣下去。
我打開冰箱拿出裏面的草莓慕斯。
我在甜品店工作,店長人很好,不但不歧視我是個啞巴,還教了我一些簡易甜品。
沒想到會在今天用上。
秦述側目:「你做的?」
我點點頭。
【這個給你,別生氣了好嗎?】
秦述盯着慕斯片刻,微微眯起了眼睛:
「真心認錯?」
雖然不知道哪裏錯,但是點頭就對了。
「好吧,我姑且原諒你。」
秦述說這話時勾起了脣角。
彼時我並不明白他突然出現的隱隱躁動,直到兩個小時後那黏膩的觸感落在我的皮膚上。
【不準糟蹋我的蛋糕!】
身下是冷硬的桌子,即便鋪上了絨毯還是硌得背痠。
我氣憤地揮舞着雙手。
「乖乖,辦正事兒的,哪裏糟蹋了……」
秦述不由分說便吻過來,抹着奶油的指尖劃過我的脊背,激起一陣戰慄。
我欲哭無淚。
【我討厭你!】
我去捶他的手臂,誰知秦述見狀不怒反笑:
「好好好,你討厭我……」
他湊到我耳邊,有輕有重地咬了一口。
「小啞巴,討厭和喜歡都無所謂——
「只要你留在我身邊,什麼都好說。」
-3-
「留在我身邊。」
秦述一年前也這樣說過。
那時我被繼父當作人情送給領導。
他說只要我陪好,我媽欠他的錢就一筆勾銷,骨灰也會還給我。
我初中被迫輟學,沒有好的工作,多年來日夜打工攢下來的錢也不過欠款的九牛一毛。
我原想着哪怕是打一輩子工,就算死也要還錢拿回骨灰,可是現在他就把另一種選擇擺在我面前。
左右不過陪人睡一覺罷了。
我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可事到臨頭我還是退縮了。
我衣衫凌亂地跑出酒店房門,年過半百的男人以爲我和他玩情趣遊戲,在身後窮追不捨。
我就是在那般狼狽的情況下遇到秦述。
他從電梯裏出來。
我彷彿抓住一棵救命稻草,扯着他考究的西褲咿呀亂語。
老頭兒追了上來,見到我躲在秦述身後,罵了句「賤人」就走了。
我這般凌亂,常人一看便以爲是受到侵害。
秦述想要報警,我卻制止了他。
這不是侵害,是交易。
你情我願地跟過來,最後反悔而已。
我用手語向他道謝,並告訴他不必再管。
然而秦述根本看不懂,甚至在意識到我是殘疾人後,更加確定了報警的念頭。
我只好跪下來求他。
秦述臉色陰沉,他看了我許久,最終放棄。
-4-
秦述與我是兩個世界的人。
原以爲那會是此生唯一交點,卻在夜總會再見到他。
當時我被一家餐館辭退,老闆娘懷疑我對老闆心懷不軌,老闆爲了少些麻煩便炒了我。
和我一起工作過的同事實在不忍,又見我缺錢得緊,便推薦我去夜場工作。
「最多也就被人摸一摸佔個便宜,但是它錢來得又快又多啊!」
我不覺得夜總會肯接收一個啞女,可我還是去試了一試,大概是因爲相貌出衆,老闆在說了句「可惜了」後,還真就聘任了我。
秦述等人是我接待的第一撥客人,同時的還有另外四個女孩兒。
我們ţų₋衣着大膽地站在他們面前。
他的朋友在發現我是啞巴後露出不悅的神色,經理使了個眼色,我便拿起酒走到他們當中一飲而盡。
我怕秦述認出我,便往他朋友那邊鑽。
辛辣的酒水刺激着我的喉道,酒精讓我大腦混沌,但是客人當中已經有人緩和臉色,我只能繼續喝酒助興。
「夠了。」
一隻手臂闖入視線奪走了酒瓶。
酒精上頭,我反應變得遲鈍,愣愣地盯着眼前人。
「跟我過來。」
秦述不理會朋友們的疑問,拉着我走出了會所。
「怪不得你不讓我報警,那個老頭兒是你的客人?」
秦述沉着臉冷言冷語。
「枉我還擔心你是受到傷害,結果是你自導自演?」
我這才意識到,秦述以爲我和那個老頭兒是外圍女和嫖客的關係。
秦述覺得自己的好心被騙了。
或許是酒精放大了一直以來的壓抑與痛苦,聽他說完這話我再也繃不住。
胡亂的發音和快速的手語讓秦述蒙在原地。
街上的行人頻頻側目,秦述終於忍不住,煩躁地抓了把頭髮把手機遞給了我。
「想說什麼就打字。」
當所有的委屈以文字形式躍然紙上,無疑使我更加痛苦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連手指都在顫抖。
我不記得當時有沒有把文字給他看,只記得自己神志不清累得睡着了。
而再次醒來,是在秦述家的牀上。
那是一棟很大的別墅。
阿姨叫我去喫飯,我站在鏡子前發現那身性感暴露的衣服早就換成了休閒服,連濃妝也卸得一乾二淨。
秦述坐在餐桌前等着我。
他悠閒地靠在椅背上,卻不給人懶散的感覺。
考究得體的西裝襯得他整個人修長而矜貴,令人不敢直視。
他看出我的侷促,將餐食推到我的面前。
「許鳩,我幫你還錢,你留在我身邊。」
用飯差不多結束時,秦述冷不丁開口。
他說得委婉,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有錢人都喜歡養姑娘啊。
可爲什麼是一個啞巴?
我不得其解,但這是能迅速解決我困境的辦法。
猶豫片刻,我同意了。
或許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
但這個坑起碼舒服一些。
秦述說到做到,沒過多久他就把欠條和骨灰盒一起帶給了我。
於是,我便徹底成了秦述的情人。
起初秦述並沒有要碰我。
他提的要求也只是讓我早中晚和他一起喫飯。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甚至每月還給我打一筆鉅款,作爲我的生活費。
可和他住在一起哪裏需要額外的生活費啊。
總不是花一大筆錢就想請個保姆吧?
無功不受祿,這錢對我來說屬實燙手。
於是在那天晚上,我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
情人還是要有情人的樣子纔對。
那天秦述受寵若驚,握着我的腰肢亂了心跳。
「你認真的?」
他聲音低啞,頗有些忍耐。
我點點頭,生疏地去吻他,心跳彷彿能從脣間傳遞般,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
我被反身壓在身下。
「日後可不要後悔。」
他下達最後的通牒。
直到今天,一發不可收拾。
-5-
隔天我出門上班。
雖然秦述給我的錢多得花不完,沒有爲生計而奔波的必要,但我恐怕天生勞碌命,不做點什麼就不舒服。
只是不同於當初給錢就幹,現在我能在所有選擇中選我最感興趣的那個。
我一直很喜歡烘焙的味道。
甜品店店主是一對夫妻,得知我是啞巴後也沒有拒絕我,而是讓我在後廚幫襯,剛開始是做做奶茶裝裝果汁,現在已經能弄一些簡單的小甜點了。
沒承想剛進門就遇到了早就等在那裏的顧一淼。
她容貌不凡,氣質出衆,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許鳩,我們談談。」
比起那天的劍拔弩張,她今日見到我態度要溫和一些。
午休時,她把我約到了隔壁咖啡廳。
「許小姐,我希望你能離開小秦哥哥。」
顧一淼開門見山。
我打字給她。
【我拿了秦述的錢,所以在他主動要我離開前我是不會走的。
【與其和我談話,不如從秦述那邊入手?】
顧一淼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我相信她是明白的,畢竟那日秦述看似借我說出的話,其實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許小姐,秦述不是普通的富二代,他們家有權有勢,秦述又是家裏的獨子,長輩們對他的未來予以重望,其中包括他未來的妻子……
「你覺得他家人會同意他娶一個啞巴過門嗎?」
她說這話並無他意,只是在向我陳述事實。
【他不會娶我,我只是他的情人。】
顧一淼看着手機上的這行字,愣了許久,驀地笑出聲。
她身體後傾一臉好笑地看着我:「許鳩,你以爲秦述是Ṫû₉那些只知道揮霍家財到處包女人的酒囊飯袋嗎?
「你都住進他家了,你說你是情人?呵,我倒情願你是,大不了等他膩了就丟掉……」
顧一淼那雙流光溢彩的杏眼暗了下去,看向窗外露出一絲苦笑。
「可惜他不是那種人,不然我又怎麼會覥着臉來找你。」
她的話令我有些發矇。
我從未想過秦述在這段關係中有多認真。
儘管他總是三令五申讓我留在他身邊,但我覺得那只是一種掌控欲。
我是他花錢買來的,是他的東西,他只是還有新鮮感,想牢牢攥在手裏而已。
「許小姐,那天多有冒犯,請你見諒,但請你理解我剛回國就得知自己未婚夫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心情。」
顧一淼嘆了口氣,真誠地勸我,「許小姐,即便秦述真的把你娶進家門,你覺得自己能承受得了他家人對你的要求嗎?
「說句玩笑話,他家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哦。」
顧一淼說完,坐了一會兒便先行離開。
我盯着杯底的咖啡漬,心中五味雜陳。
一直臨到下班都心不在焉。
田靜問我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她可以和我調班。
她是一名大二學生,在店裏當兼職工,和我一樣在後廚工作。
「小鳩姐,你那個帥哥男朋友來接你啦!」
田靜指着停在店門前的布加迪說。
透過窗子,我看到秦述利落地從車上下來,靠在車門上看了下腕錶,隨後悠悠地點起一支菸。
自從我來甜品店工作後,秦述幾乎天天都會接我下班,哪怕他有事不能來,也會讓助理來接我。
回想起顧一淼的話,秦述確實不必爲一個情人做到這種地步。
可這難道不是他的掌控欲嗎?
在秦述等不住要進店之前,我走出了店門。
秦述滅了手裏的煙,丟進車內菸灰缸,走過來無比自然地接過我的挎包,微笑着與同事們打了招呼。
田靜偷笑着懟懟我:「又幸福了小鳩姐。」
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車上,秦述滔滔不絕地和我聊起他在公司裏遇到的事,多爲茶水間偷聽到的娛樂八卦,以及和公司元老們鬥智鬥勇的拉扯。
「許鳩,今晚我和周鐵他們有個聚會,你和我一起去吧。」
閒聊許久後,秦述突然說。
周鐵是秦述的發小,之前夜總會掛臉的客人裏就有他。
後來我見到他還有些害怕,周鐵纔不好意思地解釋,他們不高興是因爲覺得會所教唆殘障人士陪酒,認爲太喪心病狂。
後來看到經理爲此爲難我不停灌酒,他們便只好收斂起這份不悅。
秦述很善良,他的朋友們也是。
但正因如此,我才感到惶恐。
【我能不去嗎?】
秦述微微側目,擔心問:「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沉默片刻,心虛地點點頭。
秦述濃眉微蹙,直接更改導航路線。
「我先帶你去醫院,聚會我就不去了,我在家照顧你……」
我連忙制止他。
秦述把車停在路邊,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你去吧,我沒事,就是有點累而已。】
「那怎麼行,萬一出事——」
【你不用爲我做到這種程度!】
我急切地打斷了他,望着秦述疑惑的眼眸,我緩緩比出手語:
【我只是你的情人,不是嗎?】
沒有哪個情人是有點什麼事都要金主親自操辦的。
秦述的臉上瞬間有了怒意,他正要說些什麼,看到我幾近哀求的目光後怔在了那裏。
許久,他才低沉開口。
「沒錯,你說得對。」
車頭調轉,重新回到回家路線。
秦述放我一人下車,情緒不明:「你上去吧,有什麼事給我……給小陳打電話,我今晚不一定回來。」
我點點頭,秦述深深看我一眼,立刻關窗揚塵而去。
或許是思慮過度,洗過澡後我躺在牀上迅速入睡。
半夢半醒之間,我感到旁邊的位置微微凹陷下去。
一隻有力的手臂圈住了我的腰,背貼在了結實的胸膛上。
耳畔是滾燙的呼吸,卻並沒有想象中刺鼻的酒味。
秦述貼在我的耳邊,痛苦不解地呢喃:
「許鳩,你到底在怕什麼?」
-6-
我到底在怕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
只是當我假設秦述對我是認真的時候,我內心產生了和第一次見到顧一淼時同樣的想法。
想要逃走!
如果說,秦述拿我作情人,我與他各取所需,我可以用身體償還他替我解除的債務。
可如果他當我是愛人,我要怎麼去還呢?
光是奉獻情慾已經不夠。
一旦加上名爲「愛」的詞條,這便不是屬於我們雙方的交易,而是我單方面的索取。
身體無法成爲籌碼,我又該怎麼去回報他的恩情?
我彷彿又變成了當年那個手無寸鐵的自己。
手裏沒有一根稻草,只能任由自己浮沉在命運的大海。
翌日一早,身邊沒有秦述的身影。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對我索求無度。
原來在牀上他總是有很多話說,像是把我說不了的話也一併說了,但是現在他卻同我一樣沉默,導致屋內旖旎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令我愈發羞恥。
秦述則一臉冷漠地看着我的反應。
我Ṭù₆終於想明白他的這番變化。
沒錯,是我要向他求證並變相逼迫他認定的。
是的,就應該像現在這樣。
是情人,是泄慾工具,是不含任何溫情的牀上交易。
我想我一定是有點病態,纔會覺得這樣不含一絲愛意的行爲更有安全感。
「許鳩,今晚有個商業酒會,一會兒你和小陳去挑幾件禮服。」
這是兩個月來,秦述難得沒有消失的早上。
秦述淡淡地命令着我,兀自穿着衣服。
我順從地點頭。
早飯後,我向店長請了假。
陳雅是秦述的助理,是一位能力極其出衆的女性。
據說能進秦氏工作的都是精英,跟在總裁身邊的助理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陳雅開車來接我,見到我就溫和地笑起來與我打招呼。
她甚至還懂手語!
「許小姐,您是第一次跟着秦總參加酒會吧,我給您選幾套舒適一些的,酒會可能要持續很久,但是您一定要穿高跟鞋,我準備了幾個硅膠貼,到時候您貼在磨損處就好了……」
陳雅柔聲細語卻又十分利落幹練,我聽得有些暈,乾脆放空腦袋任她擺弄。
「今晚去的人都是些商場老手,恐怕免不了要爲秦總擋酒,許小姐,您酒量如何?」
陳雅一邊挑選禮服一邊問我。
印象中只有那次在夜總會喝了酒,還是咕嘟咕嘟一直灌那種。
一杯一杯來應該還可以吧。
不知是哪裏來的自信,我衝陳雅比了個大拇指。
陳雅被我的迷之信心逗笑,又拿了一大堆衣服放到了試衣間。
我一件件試,陳雅就在外面等。
不知不覺已經快到中午,我終於試到最後一件。
然而背後的拉鍊我拉到一半後怎麼也拉不上去。
只能麻煩陳雅了。
我從試衣門後探出腦袋求助,突然發現坐在沙發上耐心等待的陳雅搖身一變成了冷麪俊男。
秦述刷着平板,察覺到我後抬起頭和我面面相覷。
現在不應該是工作時間嗎?秦述怎麼在這裏?而且他也沒說要來啊。
【陳小姐呢?】
我問他。
「她有事先回公司了,你找她有事?」
我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什麼事?」
【拉鍊卡住了。】
我有些尷尬。
【幫我叫一下店員吧。】
秦述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站起來就往試衣間走。
我:???
秦述站到我面前,我死死抵住門框。
【店員來就行……】
「我來更方便吧。」秦述嗤笑一聲,眉毛輕挑,「店員有我瞭解你的身體嗎?」
只是拉個拉鍊而已!
這話聽得我耳根發燙,秦述趁機擠進了試衣間。
試衣間的三面牆和門後是整面的全身鏡。
空間其實很寬敞,可容納兩個人和一堆換下的衣服就有些擁擠了。
秦述站在我身後,面前的鏡子完整映出我們的樣子。
從前秦述說我瘦小,我還不認同,如今鏡子完完全全映着我們,外加秦述作對比,我看起來確實有點弱不禁風。
我這才發現秦述的臂膀很寬,是可以將我完全擋住的程度。
或許是試衣間內太過擁擠,周遭的空氣迅速升溫,看着鏡子裏明顯的體型差我難免想起昨夜發生的事。
一時間臉更熱了。
「在想什麼?」秦述聲音低啞,突然發問。
【沒想什麼。】我心虛地移開目光。
「是嗎?」
【你又在想什麼?】
秦述輕笑一聲,目光沉沉落在鏡子裏的我的臉上:
「在和你想同一件事。」
我有些羞惱,秦述卻已趁這個空隙把拉鍊拉上了。
「很美。」
輕柔的喟嘆落在耳畔,彷彿是內心由衷發出的讚歎。
我正慾望向他,卻聽他又道:「我說衣服。」
我羞愧於自己自戀聽錯讚美,但也不由得贊同秦述的話。
這裙子的確很美,當然價格也很美,我想我這輩子咬碎牙都不會買。
離開試衣間前,秦述問我:「今晚的酒會,你真的想去嗎?」
他說,「你可以拒絕。」
秦述的樣子,像是期待着我拒絕。
我搖了搖頭。
情人就該物盡其用。
-7-
夜晚,我挎着秦述入場,才發現好多賓客都帶了女伴。
我原本十分緊張,因爲我害怕有人與我搭話,屆時會暴露我是一個啞巴的事實。
然而我想多了,在這樣的場合下,女性只是一個陪襯。
彷彿男人們入場時拎的漂亮花籃。
「挎緊我,哪兒也別去。」
入場人越來越多,秦述將我的手緊緊搭在他的臂彎處,囑咐道。
事實上我根本不敢亂走。
我驚奇地發現,在所有的成功人士裏,秦述是最年輕的那一個,雖然他以前總說自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但我覺得他能跟那些年長他許多的人老道地攀談就已經很厲害了。
幾個老總來找秦述交談,內容我聽不太懂,只是每舉一次杯,身邊的女伴就要拿過來喝一杯。
我本想加入其中,卻在即將觸碰到酒杯時被秦述先一步拿走。
「教你個辦法。」
半場過後,秦述把我拉到角落,用他從服務生那兒拿來的東西兌了進了同一個杯子。
「烏龍茶和氣泡水 2:1,你就會得到一杯不含酒精的香檳。」
秦述遞過來,「拿它放在手邊做做樣子,看情況喝兩口。」
我大受震撼。
這樣竟然也可以嗎!
【不用我擋酒嗎?】臨行前陳雅還貼心地給了我一板解酒藥。
「你想擋?」
倒沒什麼想不想的。
秦述盯我片刻,似有不悅道,「別急,還沒開始呢。」
果然,到了下半場,別人遞到秦述嘴邊的酒通通由我來喝。
幾杯下去人已經紅了,但好在腦子還是清醒的。
「你還能喝嗎?」
秦述看着彷彿熟透的果子一樣的我,不由得問。
我點點頭。
「嗝。」
這一聲出來,我們都愣住了。
「許鳩,原來你正常情況下能發出聲音啊?」秦述感到驚奇。
我天生就啞,只能發出一些喉嚨震動的聲音。
遇見秦述後,我只在兩次非正常的情況下發過聲。
一次是在酒店見到他時向他求助。
一次是在被折騰得實在受不了而求饒。
酒過三巡,我逐漸有了醉意。
卻發現這酒越喝越上頭,頗有點停不下來的趨勢。
秦述眼見狀況一發不可收拾,便連忙阻止情況繼續惡化。
「小秦總,你說你好不容易帶個女伴,前半場不讓她喝後半場又攔着她喝,敢情帶過來就純讓大家欣賞啊?」
迷糊間我聽到有幾個人笑着調侃。
「沒要給你們欣賞,我就是單純炫耀一下找了這麼好的姑娘。」
對面陷入詭異的沉默,我想抬頭看看但卻被秦述拖走了。
陽臺上的風吹得我清醒了一些。
「小酒蒙子,喝上癮了是吧?」
秦述扶着讓我趴在隔欄上,把西裝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你現在比在會所的時候還能喝。」
我七葷八素地看着他,默默豎起大拇指。
秦述哭笑不得,伸手撥開我被晚風吹亂的鬢髮。
「在這個圈子裏,做情人是要變成擋酒機器的。」
說着,又輕輕扳過我的臉看向玻璃門裏。
只見兩名男子在臨出門前互相調換了女伴。
「以及,情人是可以互送的。」
秦述用他最溫柔的語氣講述最殘酷的事實。
我霎時清醒了。
「雖說情人與金主間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秦述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問,「但你真的想被我這樣對待嗎?
「參加你不願去的酒會,被迫灌一杯又一杯的酒,還要穿着磨腳的高跟鞋站一晚上……」
秦述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個紙袋,裏面是一雙拖鞋,他將其拿出後襬到了我腳下,又把我困在高跟鞋裏的腳解放出來放進柔軟的拖鞋。
秦述站起身,直直望進我的雙眼。
「這不是我該爲情人做的事,你能懂嗎許鳩?」
微風吹起秦述的髮絲,他靠在欄杆上與我交談。
「你那次問過我後我很生氣,去和周鐵他們聚會也心不在焉,本想着回家後再和你談一談,誰知道你卻睡着了,從那晚起我就決定讓報復你,讓你試試情人該有的待遇是什麼。」
他問我,「那種不摻雜任何感情的牀事,你真的喜歡嗎?」
我下意識點頭,片刻後,又搖了搖頭。
那些日秦述的做法算不得粗暴,但的確讓我有一種互不相欠的交易感,剛開始我爲此而內心滿足,因爲我那時偏執地想證明自己是處於「情人」的位置,只是後來時間一長,我又因爲沒有絲毫溫情而感到失落。
「許鳩,我知道你一直認爲只有你拿身體和我交換,我們才能處於一個相對平等的狀態,抱歉,讓你有這種想法是我的不對。」
秦述拉起我的手,輕輕捻磨我的手指。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讓你做我情人打算,原本真的只是想讓你陪在我身邊,但你會錯意後,我不但沒及時糾正,反而還卑劣地想幹脆就趁此徹底佔有你,當然我確實也這麼做了……」
秦述嘆了口氣,「自那之後你一直認爲你的身體就是抵債的籌碼,我曾有幾次想和你表明心意,可你察覺到端倪後情緒總是有些牴觸,我便不敢同你再說,誰知你竟然還問我那種話,我便幼稚地想報復你。
「許鳩,你或許覺得我對你的喜歡來得不明不白,其實我也覺得莫名其妙,可事實就是我真的愛上你了,說我見色起意也好,在之後的一年裏日久生情也好,我是真心喜歡你,是打心裏想愛護你,珍惜你,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
一大段話結束,秦述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撫上我的臉,認真道,「許鳩,我是卑劣的,比你想象中更甚。過去因爲想佔有你的私心而沒糾正你的做法,現如今還在你醉酒後表明心意,企圖你能因酒精作用一時糊塗答應我的請求。」
我有些蒙。
【什麼請求?】
「請以愛爲籌碼,和我在一起。」
突如其來的晚風消散了我的醉意,激起我手臂上一小片雞皮疙瘩。
秦述的笑眼明媚而真誠,如一束暖陽直射我的內心掃清一小片陰霾。
心臟如被擠壓很久的檸檬一樣脹得發酸,驀地雙眼矇矓像被什麼矇住一樣。
是眼淚。
略微粗糙的指腹拭去我眼角的淚水。
秦述道:「不用很多的愛意,只需要你的一點點的好感,就足以讓這次交易盈利。」
說罷,他又笑着補道,「你知道的,我是商人,是資本家,從來不做虧本買賣。」
我破涕爲笑。
在我學過的手語中,沒有哪個能表達我此刻的感動與喜悅。
想了想,我決定擁抱他。
-8-
心結疏解,連帶着人都精神了一些。
田靜問我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好事發生。
我點頭,的確算是好事。
「哈哈是不是和男朋友和好了呀!」
田靜雙眼一彎,賊笑着戳了戳我的胳膊。
【爲什麼這麼問?】我打字問她。
「因爲你那幾天總悶悶不樂啊,而且來接你的人變成了女生,我就猜測你是不是和你男友吵架了,戀愛中的男女不就那點事嗎。」
不愧是女大學生,從沒談過戀愛但是對戀愛了如指掌。
我想起最近一直在考慮的事,於是問她:
【如果我也想上大學,現在還有機會嗎?】
田靜有些驚訝:「小鳩姐,你沒上大學啊?我以爲你和我一樣是大學生呢,怕你去的是特殊學校我纔沒好意思問的!」
我有點臉紅:【我初中就輟學了,現在想重新讀書,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晚。】
我媽在我初二時離世,當時家中全仰仗繼父給的生活費,我媽一走他便不再供我讀書,甚至把我媽按了指印的欠條丟給我。
我知道,那明明是他欠下的高利貸,當初卻逼我媽來簽字畫押。
法律上沒有「父債子償」的道理,所以爲了不讓我逃走,他就用我媽的骨灰來威脅我。
「不晚不晚!俗話說活到老學到老,現在有很多成人大學的!」
田靜特別熱心地和我講了有關成人高考的事。
還把這方面相關的老師推給了我。
李老師告訴我,我國法律規定高等學校不得因殘疾而拒絕聾啞人的申請。
而且許多公立大學會提供適應聾啞人的教育環境,比如提供手語翻譯和輔助聽力設備等工具。
我被她說得心馳神往。
初中剛輟學那陣,別的同齡人每天背書包去往學校,而我只能跟着鄰居阿姨去工廠做流水線工作。
那時內心總是心酸難過。
如果能重回課堂,那對我來說簡直是做夢都夢不到的事。
【不晚嗎?】我再次問了那個問題。
【種一棵樹最好的時機是二十年前,其次是現在。】
看着李老師發過來的文字,我心潮開始湧動。
像是平靜許久的海面突然翻起巨浪,潔白的浪花一遍遍拍打沙灘發出巨響,我終於意識到那是我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晚上,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秦述。
原以爲他會和我一樣高興,可他臉色卻沉重了一些。
「小鳩,你是自己願意重新讀書的對嗎?」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這樣問,但還是重重點頭。
見我如此回答,秦述方露出笑容。
「喜歡就去做,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
秦述摸了摸我的發頂,「我認識幾個還不錯的教學老師,我給你聯繫一下每天來家裏教你吧。」
說着他就要打電話,我連忙制止了他。
【我找好了培訓教室,大家一起學。】
「教室男女分班?」
【男女混班。】
秦述微微蹙眉,沉默半晌,單指挑起我的下巴:Ṱü₂「移情別戀的話我可是會哭的。」
見他這副委屈的模樣,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放在一年以前,我絕對想不到自己會重回課堂。
儘管教室裏的同學們都是成人模樣,但我卻有種重回當年的即視感。
在萬事萬物都明碼標價有所篩選的社會里,唯有學習海納百川,不需要任何附加條件。
不論你是在職人員,還是家庭主婦或退休工人,無論健全與否,你都擁有學習的權利。
落下課程多年,這次無疑是從頭學起。
培訓班的班主任是李老師的好友,他教學很有耐心,把知識點嚼碎了餵給我們。
在我來之前他就從李老師那裏知道了我的情況,據悉還學了幾句手語。
「手語還真是難學啊,不比知識點好記。」和我交流一陣後,他有些無奈地撓撓頭。
我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學會的,記憶裏好像是早逝的聾啞爸爸教的我。
下課後,我和班主任一同走出教室,大老遠就看到門口圍着一羣人。
叫住一個人問才知道是培訓班門口停了一輛巨顯眼的粉紅色超跑。
我心道不妙,擠到前面發現果然是我曾在車庫裏見過的那款。
明明是金錢的象徵,我莫名覺得丟臉。
想轉身往地鐵站走,卻被某人一聲叫住。
「許鳩同學,爲了慶祝你重回課堂,哥哥今晚帶你兜風去啊~」
秦述從車上下來,衆目睽睽下捧着一束花送到我面前,隨後一把攬過我,衝一旁的班主任笑道,「抱歉哦這位同學,許鳩同學和我有約了。」
我與班主任面面相覷,才意識到秦述把他當成這裏的學生了。
「你好,您是許鳩家屬吧,我是培訓班的班主任,我姓宋。」
我感受到秦述的石化。
「宋老師啊,我家許鳩麻煩你了。」
秦述不愧是老道的生意人,立馬轉變臉色,自然地握上了宋老師的手。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後,秦述紅着臉埋怨我:「丟死人了,你怎麼不早說那是你老師?看你倆一起出來我還以爲是對你圖謀不軌的男同學。」
【能有你把這輛車開出來丟人嗎?】
我嘆了口氣,【再說不會有人對我圖謀不軌。】
「太單純了許鳩同學,就是因爲我當初對你圖謀不軌了,所以你現在纔出現在我的副駕駛。」
我對他的不以爲恥反以爲榮感到無奈。
突然間我想起宋老師說過的話。
因爲自己習慣手語交流,所以沒能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
一直以來,除去秦述有時故意錯誤解讀,他其實和我交流得很流暢。
車子最後停在海邊。
剛好趕上西落的夕陽。
餘暉與海岸線交相輝映時,我問秦述:【你多久學會了手語?】
「我沒學啊。」秦述把我貼進他懷中,「咱倆心有靈犀罷了。」
【胡扯,到底怎麼學會的?】
「好吧,我買了本手語辭典,還請了手語老師每天在公司午休教我半小時,差不多一個月左右就學會了。」
像是回憶起那時一般,秦述捉住我的手放在脣上,呢喃道,「許鳩,我有沒有說過你用手語的時候像一名優雅的演奏家?你的情緒,你的語言都在你指尖像音符一樣飛舞。」
秦述這種情話張口就來的本事我恐怕一輩子也學不會。
不過竟然只用了一個月就學會了嗎,也太厲害了。
秦述看出我心中所想,臭屁地揚起腦袋:「別小看我,我可是高才生,學霸裏的學神!」
【你說得有點誇張了吧?】
秦述眯起眼,捏住我的下巴,意味不明道:「你想體會一下我的學神之力嗎?」
我沒明白他說的話。
直到半個小時後,天徹底黑下來,他把我按在車裏,一邊晃動一邊唸叨着半小時前從我的教Ṫũ̂ₓ材裏看到的知識點。
我羞愧不已,知識以一種奇怪的方式進入我的腦子。
「這叫肢體記憶,加深印象。」他扶着我的腰,臉頰緋紅,「我可以每晚都給你補課哦。」
【不必了,而且你非要在外面跟我做這種事嗎?】
秦述抬頭看我,啞着嗓子問:「知道上一次我想和你在外面的場合是哪裏嗎?」
我搖頭。
「那間貼滿鏡子的更衣室。」
臉上的溫度燙得嚇人。
我抬手遮住了那雙已經濃到化不開癡迷情緒的眼眸。
-9-
顧一淼再次找到我是在我上培訓班第四個月的時候。
還是在那家咖啡廳。
這次她有些憔悴,但依舊光彩奪目。
「小秦哥哥回老宅後跟伯母說要娶你,我都聽到了。」
顧一淼苦笑着看着我。
「爲了讓自己配得上他,所以纔打算考成人大學嗎?」顧一淼輕笑一聲,「真不知道你是想開了還是沒想開。」
我知道她的意思,秦述這種身份,可不是我提高學歷就能配得上的。
我以爲顧一淼還會像上次那樣勸我離開,可沒想到她只是和我靜靜地坐着,眼睛一直呆呆地注視窗外。
「真沒想到他會那樣喜歡你。」
顧一淼神色難掩傷感,但也很快調整了情緒。
「秦述既然不愛我,我再想趕走你也沒用,我不是那種會糾纏到底的女人,但我好歹深愛過秦述,原諒我實在沒辦法向你們獻出祝福。」
顧一淼拎包起身,坦蕩地看着我。
「讓我見證你們的結局吧,我想知道你們要怎麼走這條艱難的路。」
顧一淼利落抽身,絕不拖泥帶水。
我很佩服她能這般拿得起放得下。
或許在她眼中,秦述不是唯一重要,與其浪費時間和不愛自己的人糾纏,不如放下執念去追尋屬於自己的世界。
打開房門時,明明該在公司上班的秦述卻坐在落地窗旁的地毯上。
結合顧一淼的話,我大概猜測出秦述應該與家裏鬧了不小的矛盾。
我什麼也沒說,端了杯熱水給他。
秦述情緒低落,嘴脣也有些發乾,他艱難地抿了口水,緊緊抱住了我的腰。
「我回去之後才知道他們要催我和顧一淼結婚,我一時情急就說了你的名字,抱歉,我沒和你商量這件事……」
我搖搖頭,示意沒關係。
「許鳩,如果我不是什麼總裁,如果我想和你搬離這座城市去別人找不到我們的地方生活,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秦述的眸中似有星星閃爍,充滿期待。
【我願意。】
秦述愣了愣神,片刻後綻放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讓你過最充裕的生活,想讓我們的感情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想讓你被全世界愛着,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把星星月亮都摘給你,因爲你在我心裏的價值遠超這些。」
秦述抱得越來越緊,「你願意再等等我嗎?」
我不知道他具體是指什麼,但我還是點了頭。
直到隔天秦述上班,他的母親找上門,我才知道秦述盤算的計劃。
我沒有見過秦述媽媽,但是偶然從電話中聽過幾次她的聲音。
是一位莊嚴慈愛的女性。
只是第一回見到她,發現她比我想象中更加凌厲一點。
據說她是上一任的公司繼承人,秦述的父親是入贅到她家的。
我知道秦女士是爲了秦述的事而來,但是她並沒有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一上來就對我辱罵或是撒錢讓我離開。
她拉着我聊了許多家常,又問起我的家庭我的過去,心疼起我的經歷來。
有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已故母親的影子。
「要是你母親還在,要是知道你被欺負成這樣,一定要心痛死了。」秦女士感慨,「做父母的,有哪個不希望子女過得好,不嘔心瀝血地爲他們謀劃未來呢……
「小許,你能明白我作爲母親的心情嗎?」
看着她的眼睛,我才意識到這纔是鋪墊那麼久的真實目的。
「我家就小述這一個獨苗,近些年我年紀越來越大,管理公司越發有心無力,這重擔就落在他一個人身上,唉,小述年輕啊,公司裏那些高層個個都是老狐狸,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能永遠支持他和他一起支撐公司的賢內助。」
秦女士滿面愁容,「昨天是他第一次和我發那麼大的火,竟然說要離開秦氏出去單幹,那可是經過了四代的產業,不能就折在我手上啊……」
原來秦述說的讓我等等是指這個。
「我知道,小許你是個好女孩兒,值得他爲你那麼做,可是孩子,愛情不是一切,現在你們能不管不顧地在一起,以後呢?就算你們結婚,以後免不了出席大大小小的公司活動,你是個啞巴,難保不會有人戳他的脊樑骨……
「而且生孩子要怎麼辦?不瞞你說,在這之前我調查過你,你的生父就是一名聾啞人,你的啞也是先天性的,說句不好聽的,遺傳裏就帶來的,誰敢賭你們的孩子是個健全的?大啞巴生小啞巴,以此往復,我們家可怎麼辦啊……」
說到這裏,秦女士流下眼淚,她抬頭看我,幾乎是央求着要跪下來。
「小許,我本不該摻和你們年輕人的事,可我不能眼睜睜看他誤入歧途,如果你母親在也一定會理解的,看在我覥着臉來求你的分兒上,你和他分手吧……」
我死死扶着她不要跪下,臉上早已溼了一大片。
是的,我理解,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難以填平,知道秦女士說的句句都是現實,也知道如果我媽在世也會苦口婆心勸我不要耽誤他也不要浪費自己的時間。
可是我也很難過,我不想放開秦述。
我愛他,他也愛我。
似是看出我的猶疑,秦女士這一次重重跪在了我面前。
「求你了許小姐,放過小述吧。」
秦女士泣不成聲,我心上弦徹底崩斷。
-10-
經歷二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我回到了老家。
那是一個小小的村子,當年爸爸在世時,我們一家人就住在這裏。
媽媽最艱難時也沒有賣掉那間小磚房。
我很久都沒有回來過,尤其是媽媽去世後。
因爲只要我一踏足這裏就能想起以前的快樂時光,然而回憶結束自己又是孤身一人,我還是太年輕,做不到心如止水。
媽媽的骨灰就埋在山上的墳場,我把她和爸爸埋在一起。
當年拿回骨灰,我特意回來了一趟。
秦述本要跟着我來,但被我回絕,我怕他以爲我達到目的就要跑路,還犯傻地要把身份證押給他。
想到秦述,我內心沒來由地抽痛。
我還是一點成長都沒有,遇到困難就想要逃避。
秦女士的話令我無地自容,我無法看着一個母親那樣低聲下氣地求我。
臨走前,她給了我一張支票,上面的金額足以支撐我頤養天年。
我不肯收,她就用哀求的眼神看我,一如我曾用這種眼神逼迫秦述講出我是情人那樣。
我終於明白秦述當時是何種心情。
秦女士想要一個安心,我便收下了支票,算是給她一個承諾。
沒有愛了,至少還有錢。
可是秦述對我的影響比我想象中還要大,我總是下意識到處找他。
不會說話就是不好。
名字全刻在心裏了。
我過了長達一個月的田園生活。
其間斷掉了自己所有的通訊。
只是在一個午後,我莫名地想要開啓手機。
我也確實這樣做了。
上百條的未接電話,上千條的微信留言。
都是秦述發來的。
我不敢看。
正想着再度關機,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是顧一淼。
手機振動了兩下,我接起電話。
那頭先是愣了一秒,緊接着傳來顧一淼的哭聲:
「許鳩你快回來,秦述自殺了!」
-11-
和顧一淼到達醫院的時候,秦述已經結束手術轉去了病房。
聽她說,秦述是在屋內焚炭企圖自盡。
幸好陳雅有事找他,及時送到醫院纔沒有性命之憂。
只是現在還在昏迷。
顧一淼告訴我,我消失的一個月裏,秦述瘋狂地到處找我,從機票查到火車票,然而直到中途就斷掉了。
我從沒跟他詳細地講述過往,大概看出我不想提及,秦述也不會主動揭我的傷疤。
病房內,我見到了周鐵他們,見到了秦女士和秦述的爸爸。
秦女士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
見到我,秦女士停止哭泣,在丈夫的攙扶下緩緩走向我。
我垂着腦袋,等待着秦女士的怒火。
然而,預想中的巴掌沒有落下來,我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或許是我們那份對同一個人的愛產生了共鳴,原本一直捂嘴抽噎的秦女士終於忍不住在我肩頭放聲大哭。
我們生而不同,唯有此刻感同身受。
-12-
秦述一直在昏迷。
醫生說他身體沒有大礙,只是求生慾望不大,所以才很難醒過來。
秦女士聽了又痛哭了好久。
「沒事和他說說話,多叫叫他的名字。」
我看着病牀上的秦述,有些絕望。
爲何自己偏偏是個啞巴呢?
儘管我盡力發聲,可也只能發出幾聲短小的音節。
我日夜陪護,不敢睡覺,因爲我只要一閉眼腦海中就是他心率歸零的樣子。
顧一淼看不下去,強迫我休息。
「許鳩,你這樣下去身體承受不住的,秦述沒醒你再倒了,秦阿姨怎麼辦?」
我看向不遠處伏在桌上小憩的秦女士,她心力交瘁日夜難眠,眼看很難撐下去了。
我竟然成了秦女士此刻的心靈支柱。
我握着秦述的手,只祈禱他快點醒來。
這一次我不會再逃走,誰來阻攔我都不會離開,因爲我如今最大的願望就是和秦述在一起。
日夜輾轉,一個月匆匆而過。
時已入秋,樹葉枯黃,零零散散地飄下來,有種孤寂之感。
秦女士討厭落葉,總覺得那是不祥的徵兆,於是每一次來都會拉上窗簾不讓我看。
前些日,秦女士和我道歉。
她說,她不該用那種低姿態去威脅我,也不該說那些傷害我的話,如果秦述能夠醒來,她不會再進行阻攔,如果醒不過來,我離開他重新生活也在情理之中。
秦述用他的命威脅秦女士與我求和。
他做到了,可沒有人爲此開心。
我ẗű₌趴在牀邊,握着他的手昏昏欲睡。
世上就這三個愛我的人。
爸媽走了,如果連秦述也不在,這世上就沒人愛我了。
思及此處,我流下淚來。
粗糲的觸感劃過我的臉頰,握在手心的手此刻已經回握住了我。
我驚喜抬頭,正對上秦述清明的眼眸。
他收回爲我拭淚的手,艱難地衝我笑笑:「我就說怎麼聽到你喊我。」
我大腦宕機,不知作何反應,回過神來想要出去通知秦女士他們,卻被坐起來的秦述一把拉進懷中。
我淚如雨下,一拳拳捶在秦述的肩上,秦述也不躲,像要把我融進他的身體裏一樣緊緊地抱着我。
「許鳩,別走,我求你別走……」
他抵在我的肩上苦苦哀求。
……
秦氏集團總裁時隔一月終於轉醒的事被刊登上了商業新聞。
聽說公司費了好大力才壓下他昏迷的原因。
秦女士抱着秦述哭了好久,保證自己再也不會插手他的事,只希望他將來不要再有這種念頭。
顧一淼在牀尾嘆息:「頂級戀愛腦啊。」
秦述不以爲恥,笑呵呵地張嘴接我削下來的蘋果塊兒。
「就算死我的墓碑上也要刻『許鳩之夫』四個字。」
顧一淼的白眼完美體現了她的幻滅。
所有人離開後,病房內只剩下我和秦述。
我默默削着蘋果,感受到秦述的目光緊緊粘在我身上。
「你瘦了。」秦述滿眼心疼地抬起我的臉,「怪我,都是我的錯。
「我本以爲能處理好所有事,沒想到和家裏袒露後反而讓你平白遭受我媽的威脅,如今還把你磋磨成這個樣子,我……」
【秦述,那件事已經過去了,而且立場不同,分不了對錯,你不必糾結這件事。
【之後去跟你媽媽道個歉好嗎?你昏迷時她真的很辛苦。】
秦述沒再說話,點了點頭。
相顧無言,病房內連錶針走動的聲音都格外吵鬧。
「我還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良久,秦述才道。
我纔是。
我抬起頭掃了他一眼。
【秦述,你知道嗎?】
「什麼?」
【像你這種破壞神經的自殺手段,是會留下後遺症的,尤其是……】
我裝作不經意般瞟了一眼他身下。
秦述頓時臉色煞白。
他急得險些要跳起來:「許鳩,你聽我說,我可以,我真的可以,沒有任何後遺症,不信的話我可以現在就證明……」
秦述話沒說完,看我面無表情後便意識到我在嚇唬他。
他捏着我的手,真誠道,「小鳩,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好嗎?」
我怎麼會生秦述的氣呢,要氣也是氣自己一聲不響地逃避。
「這一次你會好好留在我身邊,不會再走了,對嗎?」
他充滿期待地詢問。
時光不等人,是時候該好好和他談一下了。
我湊過去輕輕吻了吻他的脣。
【秦述,我愛你。】
-13-
像是得到了期待許久的回應。
秦述再也無法剋制地把我抱在牀上發狠地親吻。
我一一承受下來,忽覺臉上一片溫熱。
秦述哭了。
豆大的淚珠就這麼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我臉上,我驚訝得不知怎麼安慰他。
我這纔想起,在他昏迷時我在心裏說了千百次的表白,但向他表達出來還是第一次。
我莫名有些酸澀,在秦述企圖做得更過分前從他懷裏逃了出去。
秦述不甘心地揉了揉眼睛:「我就說我沒問題吧。」
待秦述情緒平復後,我深吸了一口氣。
【秦述,我想和你分開一段日子。】
秦述一愣,下意識抓住了我的手,他有些激動:「爲什麼?你剛說愛我就要和我分開?你,你不能這麼耍我……」
我急忙安撫他。
【秦述,你聽我說,正是因爲我愛你我才做了這樣的決定。】
秦述昏迷時我就在想,明明是我們兩個人的事,爲什麼要全部交給他去解決一切呢?
歸根結底,是我那時無法作爲一個獨立的個體跟他並肩,不具備與他共同承擔的能力而已。
【秦述, 我和你一樣, 想讓我們的感情得到所有人的祝福,雖說生活滋味冷暖自知,但你的身份註定會承受社會上的諸多目光,我無法與你並肩而立, 不論怎樣,此時的我尚且沒有與你對等的資格, 哪怕你的家人已經接受了我。】
「許鳩,那些都不重要了, 人生很短, 我們要爭分奪秒地享受在一起的時光不是嗎?」
或許是之前的不告而別給他帶來太大的刺激,秦述如今已不能用理智去分析我們的局勢了。
【秦述, 在這段關係中,你已經向我走了九十九步, 現在只差最後一步。
【這次讓我走向你好嗎?】
我無奈苦笑, 【只不過, 這一步我或許要走很久。】
「我們可以一起走。」
秦述已經聽出我是什麼意思了。
【但你在我身邊的話,我只會下意識依賴你,想着如何跟你撒嬌耍懶, 永遠無法獨立。】
「可你從沒跟我撒過嬌。」秦述哭笑不得。
【所以我現在來撒嬌了呀。】
我將他的手放到臉頰旁, 歪頭蹭了蹭他的掌心。
【爲了我們的未來, 縱容一下我的任性吧。】
秦述陷入沉默, 最終嘆了口氣, 捧着我的臉在脣上狠狠捻揉了一番。
「妻子都下這麼大決心要爲未來努力, 做丈夫的怎麼也不能蠻不講理拖你後腿吧。」
秦述抱着我, 有些無奈道,「說好了,雖然我不在身邊,但你不能——」
【移情別戀!】
我微笑搶答。
番外
顧一淼說自己想要看秦述和許鳩怎麼走未來ẗū₅的路。
沒想到兩人玩兒命狂奔。
顧一淼覺得, 秦述找不到許鳩就自殺的行爲已經夠癲了。
沒想到許鳩比他還癲。
秦述出院後,她兩耳不聞窗外事,拼了命地學習, 在半年內通過了成人高考,考上國內排行前幾的學校。
據說許鳩拿到錄取通知後, 感慨地發了條【談戀愛確實耽誤學習】的朋友圈,嚇得秦述連夜找去她家釋放自己的荷爾蒙。
許鳩是說到做到的人, 她說跟秦述少見面,於是就真的少見面。
上了大學後不是泡圖書館就是泡實驗室,聯繫也只通過手機。
因爲成績優異,許鳩入學兩年就拿到了國外學校的留學邀請。
在顧一淼眼裏, 許鳩的人生跟開了倍速一樣。
原來談戀愛真的會耽誤事啊。
顧一淼悟了。
於是她開啓了女強人模式。
之後的日子裏, 許鳩用了五年時間拿下博士學位,又用了三年時間在國外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主要是研發聾啞人輔助發聲器的產品。
第十三個年頭, 許鳩以合作商的身份重新站在了秦述面前。
顧一淼眼含熱淚地見證了這一切。
秦述生來就到達的終點, 許鳩走了十三年。
在她三十四歲的時候,她終於回到故國,與她的愛人並肩而立。
那時的許鳩經歷了很長時間的發聲訓練,已經能夠流利地說話了。
顧一淼想找許鳩出來敘舊, 卻被告知約見排期已經延到了明年。
「許鳩現在生意這麼忙啊。」
秦家老宅內,顧一淼不由得感嘆。
正在喝茶的秦女士老臉一紅,有些尷尬:「全被小述約滿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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