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立亭亭

我來京城的路上落水失蹤。
謠言遍地,說我浪蕩成性,早已沒了清白。
婚約在身,裴恆對我很有偏見。
待嫁時,裴恆便請來最嚴苛的教養嬤嬤,教我禮儀。
打罰是常有的事。
我只是失手打碎杯盞,雙手就被竹條抽得紅腫。
裴恆聽說我受罰,給我送來藥後,離京公幹。
「你長長記性也好。
「我回來時,希望你有些長進。」
可我厭倦這種生活,主動退婚。
裴恆得知退婚,發了好大的瘋。

-1-
「啪!」
竹條帶動風聲,毫不留情地抽向我的胸脯。
雖隔着衣服,但力道很大。
我還是感覺到了疼,忍不住低呼。
專門教養閨秀禮儀的劉嬤嬤,聽到我的驚呼,老臉閃過不耐煩。
「名門閨秀在外,一言一行皆要顧及體面。這點忍耐都沒有,還妄想攀附裴家!」
說罷,又一計竹條抽來。
這次我沒叫出來,卻疼得紅了眼睛。
口中辯解:「不是攀附,我們本就有婚約。」
劉嬤嬤不管這些,盯着我鼓鼓囊囊的胸脯,臉上的嫌棄幾乎凝爲實質。
「正經人家的姑娘,哪有不束胸的。
「果然是鄉下來的,只會使些下作手段。」
話裏話外,便是我故意不束平胸。
好勾引裴恆。
可我天生豐胸細腰,哪怕我每日都緊緊地纏上幾遍,依舊挺翹如初。
這話本不好對外人說。
可劉嬤嬤幾次三番拿此說事,饒是我想息事寧人,也有了脾氣。
「天生如此,嬤嬤爲何如此苛責!
「即便我出生寒門,卻也不是嬤嬤你隨意可惡言中傷的。」
劉嬤嬤眉毛倒豎,氣得臉上褶子抖了抖:
「好好好,我倒要瞧瞧是不是天生如此!」
說罷,嬤嬤一雙乾枯如樹枝的手就伸來扯我的衣服。
這下我喫驚不小。
劉嬤嬤平日確實刻薄,可也不至於做出如此粗魯之事。
她畢竟是教養嬤嬤。
是以,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即與她撕扯。
在蜀地鄉下,我幼年沒少因容貌太過出挑,遭人調戲。
有的佔佔嘴癮也就罷了。
還有的壞小子趁機動手動腳,我爲此練拳腳,常打得那些人慘叫不止。
後來我逐漸年長,祖父母不許再不許我出門,也就沒再打架了。
劉嬤嬤這個老貨,自然不是我的對手。
反剪她的雙手,一腳將其踹翻在地。
她在地上滾了滾,一頭撞到門上,疼得「誒呦」直叫喚。
我心中出了惡氣,叉腰對她道:「你還敢麼!」
哪知,這時門被打開。
裴恆見到的,便是我居高臨下,惡狠狠對教養嬤嬤放狠話。
而可憐的老嬤嬤,臉上掛彩,在地上連聲痛呼。
裴恆身後,還跟了隨行的丫鬟和小廝。
見此情形,面面相覷,慌張退下。
只餘我們三人。

-2-
戲文裏,常有主角有口難言。
我曾嗤笑,哪知現在,我就是如此。
還沒開口,劉嬤嬤站起身,對裴恆哭訴:
「世子如今親眼所見,可知老身所言非虛。
「蘇女郎不聽教誨,言行無狀,老身實在教不了。世子另請高明吧!」
廊下有光照進來。
裴恆冷着臉,背光而立。
對劉嬤嬤溫言安慰幾句,又對我道:
「還不過來向嬤嬤賠罪!
「教你禮儀,便是你師父,打罵長輩,你的教養何在?」
京中人稱裴恆是謫仙人。
他孤寒冷傲,即便是現在這樣生氣的時候,語氣也並不重。
只是冷冷的,如他將我籠罩住的身影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確實喘不過氣。
裹胸太緊,我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此刻內心情緒翻湧,呼吸失控,有點接不上氣。
「是她先動手扯我衣裳!」我氣喘着解釋。
一聲冷嗤,裴恆語氣淡漠:
「爲何總是扯謊?劉嬤嬤是母țû₄親千挑萬選來的,幾個世家的女郎都受過嬤嬤教導,怎會做這種事。
「再說,她爲何要這麼做?」
是啊,爲什麼這麼做?
難道要我對裴恆解釋,說她想見識一下我天生的胸脯?
這話我說不出口。
即便說,裴恆也一定覺得我瘋了。
我咬着脣,想起祖母病逝前拉着我的手,細細叮囑。
祖母說,裴家家大業大,有爵位在身。
裴恆又是譽滿京城的君子。
我嫁進裴家,一定會幸福。
只是裴家規矩多,叫我收收脾氣,端莊一些。
有祖母的叮囑,我才耐着性子重新學禮儀,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可今日,劉嬤嬤分明是有意陷害我!
我越想越委屈,眼中噙淚,對裴恆道:
「你一點都不好,爲什麼不肯信我!」
背光的身影動了動,朝我走近些。
「依着你的性子胡作非爲便是好?
「我親眼所見,你有苦衷大可告訴我。」
裴恆的語氣不曾有一絲的軟化,反倒輕蹙眉頭,看起來十分失望。
他必定是討厭我的。
若不是那一紙婚約束縛,京中的世家小姐儘可供他選擇。
偏偏現在,只能娶我這種鄉下的泥腿子。
沒有家世,就連名聲也……
「你厭惡我,可來退婚。」
我說完,裴恆的眉皺得更深了。
「胡言亂語。」
高高在上,毫無溫情。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我來京城,途中遇險落水,被湖浪捲到不知名的荒島上。
裴恆帶着船隊,在失事附近水域搜尋多日,終於找到我。
初見時,他雖然也是是高不可攀的清貴模樣。
可對我從來溫文爾雅,一句重話也沒有。
我視他未救命恩人,未婚夫。
他是我在這舉目無親的京城裏,唯一信任和依靠的人。
可後來,我失蹤多日的事不知怎麼被傳出去。
京中世家對女子的貞潔看得比命重要。
便有人謠傳,說我失蹤的那幾天早不知被誰佔去清白。
只能攥着長輩們從前玩笑許諾下的婚約,癡纏裴恆。
不知裴恆聽過多少這種傳聞。
沒過多久,他便請來西席先生教我各種才藝,另又請了京中最嚴苛的禮儀嬤嬤,教導我世家禮儀等等。
對我,自然是更加疏離。
這半年來,我屢次示好,他皆表現冷淡。
親自繡香囊贈與,他一次也沒佩戴過。
做過糕點送給他,又被無視。
這場並不對等的婚約,一開始,就將我置於低處。
我需仰望裴恆,他卻可以對我不屑一顧。
甚至,因爲外界的謠言,對我偏見頗深。
以至於,寧願信他人言語,不肯聽我這個未婚妻的半分解釋。
這婚約,沒意思透了。

-3-
我待嫁,並沒有住進裴家。
裴家另買了隔壁院子給我住,兩家有角門相接,來往方便。
裴恆走後,裴夫人又喚我前去。
相對於裴恆的冷淡,他孃親待我倒是溫柔親和。
此刻拉着我的手,道:「雨荷受委屈了,這嬤嬤是嚴厲,可有傷到你?」
我低着頭。
裴夫人的手暖暖的,如祖母。
我在京中舉目無親,又沒什麼朋友。
未婚夫裴恆甚難接近,只有裴夫人時不時關心我。
她問我有沒有傷到,我卻也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脫衣展示傷口。
只能沉默着搖搖頭。
裴夫人衝我微微一笑,又對一旁的劉嬤嬤囑咐。
「這孩子純善,若是有不足,嬤嬤還請耐心些。」
劉嬤嬤雖然板着臉,語氣到底軟下來:「夫人所言,老身記下。」
隨後我離開。
沒走多久,忽然想起護城河邊的芙蕖花盛放,想邀裴夫人一同泛舟賞荷。
這才折返。
走到窗邊,忽聽裏面傳來二人談話聲。
「你做得好,就是要逼得這野丫頭原形畢露。
「她的身世、秉性,哪點能上得了檯面,還妄想進我裴家的門。」
方纔還對我親和有加的裴夫人,此刻正嫌惡地用帕子,一根根擦拭自己的手指。
我那顆尚且雀躍的心,如遭雷擊般,鈍痛起來。
劉嬤嬤輕笑:「最重要的是,世子極厭惡她。
「這Ṭūⁿ蹄子想靠皮肉攀高門,想得美。」
外頭蟬鳴陣陣。
裴夫人撥動盆子裏的冰,笑意森然:
「恆兒是要臉的人,要娶的也是公侯世家的小姐,哪裏輪得上她。
「若非這門親事兩家族老都點頭,誰理她。」
「你且慢慢磋磨蘇雨荷,等她臭不可聞的名聲傳遍鄉野,族老們自會解決這樁婚事。」
原來,日日笑臉相迎是假,關心愛護也都包藏禍心。
噁心,實在噁心。
我沒有選擇當場衝進去與二人對峙。
即便對峙,我又能得到什麼。
她們一個是忠勇侯的夫人,一個是名滿京城的教養嬤嬤。
我只是個被人謠傳成浪蕩女的不貞女郎,說出去也沒人信我的話。
劉嬤嬤眉眼閃過精明狠厲,悄聲對裴夫人耳語着什麼。
片刻後,裴夫人低呼。
劉嬤嬤見狀,補充道:
「誰知她清白還在不在,也不算冤枉她。
「東西都弄好了,就等今晚……」
聽得我眉心猛地跳了跳。
不動聲色離開。

-4-
二人必定另有陰謀。
幸好我到京城後,留心眼,沒用裴府的家丁。
都是自己另外買的僕從。
兩個丫鬟,一個小廝。
還有兩個蜀地的老家人。
將他們一一叫到跟前,詢問近日劉嬤嬤動向。
小廝在外間伺候,並不知道什麼。
兩個丫鬟交代,劉嬤嬤今早趁我上琴課時,去過我房裏。
丫鬟問起,嬤嬤說是等我。
我在房裏找一圈,最後在衣箱底下,尋到男子所穿的鞋履一雙。
拿起端詳,並非裴恆的鞋碼。
除鞋之外,還有枚香囊。
不過上面繡的不是風雅的君子紋樣,而是「春宮圖」。
我撇開眼。
心中如冷風颳過,徹骨冰寒。
這是要坐實謠言,令我背上私會外男的名聲。
我本想把這些東西全丟掉。
想了想,將這兩樣東西換成我從前準備要送給裴恆的。
又讓僕從查探院落各處,有無供人翻牆或鑽洞能混到宅院的地方,
查探下來,在西牆角果然又用草蓋住的大洞。
晚間,我推說天氣熱,沒去裴府用膳。
裴夫人讓丫鬟給我送了些肉粥和冰鎮的西瓜。
裴家的東西,我如今是碰都不敢碰。
夏夜,蛙聲此起彼伏。
我坐於院中荷花池邊,望着裴夫人送來的食物出神。
「嘩啦」水聲響起。
有什麼東西頂開荷葉。
月華下,俊美的男子頂着荷葉,赤着上身。
長髮溼漉漉,睫毛也被打溼。
多情的眼,水光洌灩。
「娘子,你好像不高興。」
他說着話,魚尾在水中擺動。
月光泠泠,魚尾上鱗片璀璨。
「星漪」我沉聲喚他姓名,「再胡亂叫,往後不理你了。」
星漪癟了癟嘴:「我都有你的孩子,你當然是我娘子。」
我撫額:「我們什麼都沒做過,你怎會……有孕?」
聽到這句話,鮫人氣得在水中打了一個滾:「你看嘛,我腹中真有你孩兒。」
他坐在岸邊,撫摸腹部,眼巴巴地看着我。
星漪上身與人族無異。
此刻赤着上身,我一眼就瞧見他精壯的肌肉。
腰腹部生有透明的魚鰭,透明如玉的鱗片下,確實可見他略鼓起的小腹。
「你就是喫多了。」
「纔不是,孩子還踢我!」
正欲與他說清楚生孩子要行周公禮,遠遠聽到腳步聲。
我立刻讓星漪沉入水中,重新端坐於桌邊。

-5-
裴恆是我讓人請來的。
我給他斟了一杯茶,問他何時娶我。
裴恆怔愣片刻,婚事上我從來沒催過他。
「待你禮儀周全,我們即可成親。」
也不知是茶太燙,還是天氣熱。
裴恆說話間,麪皮微微泛紅,額頭也冒出許多汗珠。
「倘若我一直學不好呢?」
說到此處,裴恆才皺眉:
「學不會就一直學。
「爲何別家女郎學禮儀毫不費力,偏你錯漏百出。」
他站起來,就要走。
我喚住他:
「可見你我並非良緣。
「不如就此散去,婚書作廢。」
只要裴恆願意拿出毀掉婚書,一切好說。
裴恆堪堪停步,似是深深呼吸一口氣,轉身。
「長輩之命,不可更改。你若實在不喜劉嬤嬤,我將她換了就是。」
兩句話的時間,裴恆的臉色越加潮紅,呼吸也越來越重。
他晃晃頭,手扶池邊柳樹的枝幹:「你,你在茶裏——」
裴恆文弱,眼看要栽倒池塘。
我好心拽他一把。
不想卻被他抱住。
此刻他身體滾燙,咬牙切齒道:「你對我下藥!」
我一記手刀,將其擊暈。
然後從他腰上接下貼身的玉環。
做好準備後,熄燈看戲。
不久,便聽到外間吵嚷。
似有人要強闖進屋。
丫鬟攔着不給進:「女郎才歇下,有事明日再說。」
「有賊人闖入,若傷到女郎你負責麼!」
裴夫人身邊的張媽媽說道。
門被人撞開。
裴家丫鬟們麻溜地點蠟燭。
室內亮如白晝,張媽媽對着賬內蒙頭睡覺的我道:
「女郎,有賊,你快些起來。」
我偏不肯起來,矇頭道:「伯母晚間送來的果酒醉人,雨荷實在累了。」
裴夫人溫聲道:「不妨事,我陪你在屋裏說會話,讓他們捉住盜賊纔好安心。」
說罷,裴夫人走上前來掀開帳子,又要扯我被子。
「說了好累!」
伸手亂揮,「一不小心」給裴夫人一巴掌。
「啊,雨荷不是故意的。」
我纔看清眼前的是裴夫人,忙賠不是。
裴夫人本想「抓姦成雙」,如今牀上就我一個不說,還扇她一巴掌。
當即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偏偏還不好發火,擠出個笑來:「無妨。」

-6-
張媽媽等人互相對視一眼。
眸中都是對計劃失敗的疑惑。
張媽媽反應倒是快,立刻說:「還不幫女郎瞧瞧屋子裏有無丟東西。」
一行人翻箱倒櫃,最後在衣箱裏尋到雙男子鞋履和一個香囊。
因爲香囊顏色一樣,張媽媽沒細看就大驚小怪道:「女郎怎會私藏如此腌臢之物!」
說罷將東西擲於地上。
裴夫人也怒我不爭,道:
「雨荷,你私藏外男之物,怎對得起恆兒。
「我視你爲親女,你卻——」
裴夫人聲淚俱下,卻遲遲不見我如預料般自證清白,反而冷冷瞧着她。
婦人的哭聲漸漸小了,最後驚疑不定地看着我。
「夫人爲何不繼續說下去。
「少了個戲子,這戲唱不下去了嗎?」
我笑了。
從蜀地跟來照顧我的族中女長輩,此刻也來到屋中。
將所謂的腌臢之物撿起來,向衆人展示:
「雨荷與世子婚約在身,爲世子做些針線活並不出格。」
裴夫人這纔看清香囊上繡的是墨竹。
而那鞋子,與我曾送給裴恆的並無二致。
裴夫人一行人才知不對勁。
「夫人,如今撕破臉皮,我們就將一切擺在桌面說。」
我說完,衆人離開,屋裏只剩下我和裴夫人。
我跳下牀,活動了一下筋骨。
見對方一雙眼睛還在屋子裏搜尋什麼,就笑眯眯地讓她看我手上的玉環。
裴夫人一眼就認出這是裴恆的東西。
「你,你要幹什麼!
「此事與恆兒無關!」
因爲激動,她有些破音。
我懶得管裴恆是不是知情,笑意森然:
「夫人猜,給我下的藥被誰喝了。
「夫人爲我挑的漢子健壯。就是不知文弱如世子,中了藥,是否受得住磋磨。」
這話委實驚天駭俗。
裴夫人一口氣沒喘上來,險些栽倒。
她一把攥住帕子,嘴脣顫抖:
「雨荷,你何至如此。」
死到臨頭,還要跟我裝無辜。
我只想趕緊解決這樁婚事,直接道:
「我知曉裴夫人不願讓我進門。
「此事你早日說開就好,偏偏要找人毀我清白。
「我只是小懲大誡。世子如今不是在男人身下輾轉,就是被我丟進哪個千金家當夜闖的賊。
「不知這兩種下場,夫人更喜歡哪一個?」
裴夫人再也控制不住,尖叫一聲,拿着桌案的花瓶砸過來。
「你,你這毒婦。若恆兒有三長兩短,我要你好看!
「來人!」
她氣勢十足,好似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慢條斯理地坐下:
「夫人放進來的漢子是個練家子。他都不是我的對手,夫人身邊的僕婦又算得上什麼?
「況且裴恆還在我手上,生與死,皆在您一念之間。」
裴夫人大可將我綁了。
可她賭不起。
終於,婦人肩膀塌下來,艱澀地問:「你要幹什麼。」
「很簡單,我主動解除婚約。並且你要給我一千兩白銀。
「當初,我祖父救了您的公公,他纔有機會承襲爵位,纔有了我與裴恆的婚約。
「既然婚約不在,救命之恩就用一千兩抵消。」
裴夫人原以爲我要逼婚,沒想到卻是退婚。
臉上不禁浮上喜色,很快被壓下去。
「就這麼簡單?」
我挑眉:「當然不是。誣我清白這事另算。
「劉嬤嬤以授課的名義,多次欺辱我,我要她身敗名裂。」
裴夫人覷了我一眼:「此事我明日就做。」
「現在,立刻。天亮前此人不除,你知道後果。」
話說到這個份上,裴夫人再有什麼謀算,也不敢。
她立刻讓人將劉嬤嬤拿下。
老虔婆還不知道發生什麼。
被人按住,仰着頭對裴夫人驚疑不定地詢問:
「夫人,您這是——」
「趕緊把她的嘴堵上。」裴夫人心虛不與劉嬤嬤對視,「這老婦竊我錢財,立刻送去官府。」
劉嬤嬤嘴裏塞着臭抹布,只能「嗚嗚」叫喚。
滿眼的不可置信。
這時,裴夫人的貼身丫鬟拿着一兜金銀走來。
「夫人,這是在劉嬤嬤房中尋到的贓物。其中有一半都是您的嫁妝。」
裴夫人點點頭,讓人將劉嬤嬤帶去官府。
想必明日一早,這條爆炸般的消息,會令京中不少人喫驚。
忠勇侯夫人親自認定劉嬤嬤是賊,她往後也翻不起風浪。
「你滿意了?快將恆兒還回來。」
裴夫人急切催促。
「急什麼。將一千兩銀子換成銀票給我。
「並且,寫明是裴家感念救命之恩所贈,白紙黑字寫清楚後,還請裴夫人簽字、按手印。」
忠勇侯府家大業大,很快將我要都準備好。
可等裴夫人再次讓我交出裴恆時,我依舊不準。
「你,你敢戲耍於我!」
她一指頭險些戳到我鼻子上。
我撥開她的手指,語氣平淡:
「消消氣,我總要清清白白地走。
「外頭那些流言蜚語,想必夫人沒少出力。
「既如此,我給你兩日時間消除謠言,。」

-7-
我不可能真關裴恆兩天。
所以將裴恆先交給裴夫人。
裴恆被我藏在星漪吐出的水泡泡裏。
我親自去荷塘邊將昏迷的裴恆帶給裴夫人。
順便把她們安排給我的「姦夫」也帶過去。
見到裴恆,裴夫人長舒一口氣,就要讓人按住我。
可裴夫人很快看到「姦夫」向我磕頭: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您饒過我這一回!
「是她,是她讓我來了!」
「姦夫」指着被綁住的劉嬤嬤,拼命撇清自己的干係。
「求您,將我身上的東西收回罷!」
說話間,「姦夫」臉皮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男人嚇得尿了。
「你,你會種蠱!」
我衝她笑笑。
擔心我會報復在裴恆身上。
投鼠忌器,裴夫人不敢再妄動。
一大幫人又匆匆離開。
那「姦夫」本是附近一地痞流氓,被裴家家丁一頓好打,扔去亂葬崗了。
我重新坐在荷塘邊,覺得有些可笑。
往日,這些對我頤指氣使的婆子們,竟是如此軟蛋慫貨。
我還沒動真格的,她們見我的眼神便如同撞鬼。
可見離開後宅的方寸之地,離開所謂的規矩,什麼都不是。
水聲再次響起。
星漪頂着荷葉,小心措辭:
「娘子,你不要我,是因爲方纔那個公子?」
他說的是裴恆。
當初我流落荒島,初見裴恆,驚豔非常。
得知與他有婚約,我亦歡喜。
原本我以爲,就算他不喜歡我,未來的婆婆裴夫人能愛護我,這也算一樁好婚事。
如今……算了吧。
京城,並不值得我留下來。
按下心頭千般思緒。
搖頭:「星漪,我們種族不同,水陸分隔,如何能在一起。
「往後,莫要喚我娘子。」
星漪大有「不聽不聽王八唸經」的架勢。
整Ṱůⁱ個魚往水中沉了沉:
「我馬上就可以分化,到時就能生出雙腿。
「而且,你不要我,也不能拋棄孩子!」
他氣鼓鼓地,沉入水中消失不見。
這傢伙,我真拿他沒辦法。
我來京途中,船遭水匪。
打鬥時,我落水被暗流捲走。
據星漪說,是他將我拖到荒島邊,渡氣施救。
不過,他很快被家人帶走關起來。
以至於再去荒島找我時,我已經跟着裴恆來到京城。
好在星漪在我荷包裏塞了一片鱗和一顆珍珠。
循着微渺的感應,找到我。
說他救我,我相信。
但要說他有我的孩子,簡直天方夜譚。
必定是喫多了我送的糕點。
次日天明。
我正在院子裏喫丫鬟從外面買的早食。
教習我烹茶的師父一臉怒色過來。
「女郎晚起,叫我好等。」
我有些訝異,看來裴夫人並沒有告訴這些人,往後不用再來給我授課。
人不知不怪。
我也就好聲好氣解釋:
「我不日離京,無需學習茶藝。勞煩師父跑這一趟。」
說着給她斟茶。
不小心碰掉桌邊一個杯盞。
那杯子「咔嚓」,碎成幾瓣。
我也沒在意。
誰料,下一刻茶藝師父狠狠將竹條抽過來。
我沒防備,手背上頓時鼓起一道紅痕。
「沒輕沒重,鄉下來的就是上不得檯面!」
她說着還想接着抽。
被我奪過竹條,一掌推開。
她以爲,我還是從前那個逆來順受的裴家準兒媳?
呵呵。
「裴夫人的一條狗而已,還敢在我面前造次。」
我實在是好臉給多了,讓這些人蹬鼻子上臉。
讓人將她綁起來,命小廝送她十八連抽。
然後移交給裴夫人。
「就說茶藝師父凌虐學生,想必裴夫人會處理好的。」
人被送走後。
丫鬟給我上藥。
忽有人來報,說是世子來了。
我懶懶地點點頭,專注地看自己的手。
「聽說你又受罰,這藥膏清涼鎮痛。」
裴恆邊說,邊將一瓷瓶放我面前的石桌上。
「多謝。」我客套一句,再無多的言語。
他往日並不愛與我多話,也不願和我多待。
此時送完藥也不走,半晌,忽然道:
「昨夜……我來赴約,怎麼醒來卻在自己房中。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語氣頗不自然。
我這才抬眼看裴恆,見他面上薄紅,似乎有些難爲情。
「無事發生,世子多慮。」

-8-
我對他的態度,很少有這麼冷的時候。
裴恆到哪都是被捧着的。
見我明顯冷淡,微微蹙眉:
「你長長記性也好。
「我離京公幹,回來時,希望你有些長進。」
既然打定主意不嫁他,也就懶得與他多牽扯。
故而敷衍着點點頭,示意丫鬟送客。
「你……不送行?」
來京城半年,裴恆偶爾外出辦事。
若我提前得知,就會做些點心送他。
哪怕驟然知曉,也會前去爲他送行,祝他平安歸來。
他皆反應冷淡。
現在我都要走了,更不可能討好他。
「嗯,身子不舒服,世Ťù⁰子請回。」
逐客令下,裴恆不好多待。
「那你……好生歇息,此番我前去禹州,你可有想要帶的?」
從前,他外出客氣地問我有沒有想帶的土產。
我以爲是真心的,還真就要了。
無意聽他身邊的小廝跟人抱怨。
說我不知進退,眼皮子淺,連點土產都要惦記,耽誤裴恆的行程。
後來我就沒要過,他也沒提過。
裴恆離開後,我又在京城待兩日。
謠言基本平定。
臨行前,將下人的身契全都歸還。
蜀地兩個女長輩,則坐上我僱的馬車回故鄉
我帶上退婚書和銀票尋找自己的出路。
至於星漪,哪裏有水,他就能去哪。
聽聞長公主在她的封地賀州有自己的軍隊,也在廣招人才。
我想,不如前去自薦投靠。
遂策馬,趕往賀州。
賀州毗鄰禹州,要去那,還得先過禹州。
四日後,我在一茶肆略休息。
給店家十文錢,讓他將馬兒餵飽。
喝茶喫餅時,聽旁桌客人在談論。
「聽說此次監督修橋的是忠勇侯世子,年紀輕輕,風度翩翩,州牧大人有意將女兒嫁給他。」
「嘿,我前日還看到世子與千金一同出遊。」
險些忘了,裴恆正在禹州。
我並沒有與裴恆相見的意思,漿足飯飽後立刻催馬趕路。
又過五日,我才抵達賀州。
馬不停蹄,即刻前去公主府。
府上確實在招護衛。
比武場上分男女擂臺,兩邊勝者前五名即刻成爲長公主的身邊人。
我擅拳,也用點棍法。
一番打鬥,敗在用槍的陳芳手下,成爲女子隊的第二名。
比武結束,男女共十人被管事領着,去長公主面前露臉。
除我和陳芳被公主留下當貼身的女侍。
說是女侍,其實就是貼身護衛。
其餘人皆入暗衛。
長公主年近四十,因保養得當,容貌姣好,看起來也只有三十歲的模樣。
裝扮富麗,氣質威嚴。
此刻坐於堂上,淡聲讓我與陳芳抬起頭。
「還都是花骨朵般的年紀。」長公主李秋華讓我們起身,「可知本宮爲何年年招侍衛?」
見我們搖頭說不知,公主殷紅的脣微微勾起:
「因爲本宮的身邊人,一茬一茬死。
「爾等在我身邊當差,警醒些。」

-9-
長公主曾伴先皇征戰,很受寵愛。
又是當今聖上的親姐姐,身份尊貴。
只不過,公主殿下手中有私兵,
且主張開重用寒門子弟,求陛下設女學准許女子做官。
諸多事由加起來,另衆世家和皇子不滿。
以至於,公主常被刺殺。
短短半月,就有三場刺殺。
所幸有驚無險,我與陳芳都全好無損,護得殿下週全。
公主並不常在府上。
她好不容易從皇帝那討來建女學的旨意,正忙着修建學院。
學院建在白鷺山,公主指着一處平臺,對我與陳芳道:
「此處讓女郎們演練習武可好?」
說着,自顧搖頭,「不如本宮再修一座武館。
「屆時你二人也好做武館的師父。」
說話間,忽有侍女前來稟告。
「殿下,倭匪來犯,禹州求殿下馳援。」
禹州本該也有鎮守的兵力。
只不過倭匪進犯的地方,靠近兩州接壤處,所以在賀州出兵最快。
公主看過禹州牧守的手書,確定請求調兵是官府印章,才同意。
撥兵兩千,由李將軍帶兵。
陳芳無意說了一嘴也想上陣殺敵。
公主本就是個愛才的人,聞言便讓我與陳芳都隨李將軍一同前往歷練。
禹州多湖澤。
岸邊蘆葦比人還高。
匪徒多數藏匿其中,難以尋覓蹤跡。
好在李將軍與倭寇打過幾仗,經驗豐富。
帶領衆兵士接連拔除三處倭匪營地。
只是在東河村,遇到點麻煩。
東河村百姓,皆被匪徒擄爲人質。
若是強行闖入,恐怕會傷到無辜性命。
李將軍打算安排幾人順水道到村中摸清情況。
我與陳芳,當然是自薦前往。
東河村的竹樓多修建於水岸邊。
我們一行人散開,各處尋找關押的村民。
我只將腦袋微微露出水面,悄無聲息地從一個個竹樓下穿過。
岸邊不時有舉着火把的倭人巡邏。
也不知過去多久,我忽然聽到一陣哭聲。
嗚嗚咽咽的,夾雜着男人嘰哩哇啦的咒罵。
慢慢靠近那棟竹樓,便見到這裏守衛比其他地方森嚴許多。
可能是關押村民的地方。
我正想辦法攀上去查看屋中情況。
不料有人在岸上喊一聲。
很快,有人拿着火把向我這靠近。
我不由分說,潛入水中。
他們朝我放箭。
雖然水大大削弱箭的威力
但還是有一道箭矢在水中順着我左臂擦過。
頃刻染紅一片。
這時,岸上的匪衆用削尖的竹竿瘋狂向水中戳。
我不得上去換氣,暗道不好。
卻感覺有人在水中拍了拍我肩膀。
下意識舉匕首刺過去,發現自己被巨大的泡泡包裹。
星漪不知何時出現,魚尾圈着泡泡。
「娘子,你我帶你出去,別怕。」
見到他,我才長舒一口氣。
遠離河東村後,我趕緊爬上岸。
「星漪,這次多謝你。」
水中的男子聽到我道謝,得意地躍出水面。
「娘子,你有沒有覺得我哪裏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啊。
還是那張臉,就是面部輪廓好像冷硬了些,更像個男人。
我還沒說什麼,他自己急切道:
「我分化了,現在是真正的雄魚,可以娶你。」
說着,他往岸上一蹦。
整條魚尾瞬間消失,化作兩條健壯的雙腿。
腿很長……很大……
等等!
我忙捂臉:「星漪,你耍流氓!」

-10-
我本來想對外說星漪是我弟弟。
但這鮫人很是嘴快,當着別人的面也一口一個「娘子」喊得親熱。
我只好捏着鼻子認下。
一來我並不排斥星漪。
二來,聽說人魚遇到心儀的人才會徹底劃分性別,生出雙腿的過程也很痛苦。
星漪肯爲我來岸上,我不想冷落他。
李將軍等人沒太關注星漪,當務之急是儘快拿下東河村。
我將探查得知的信息說出來,整合陳芳等人的線索。
得知整個村子的男人已經全都被殺光。
老人關在村子最裏面的竹樓裏。
婦孺則關在我方纔去過的地方。
遲則生變,李將軍讓一部分人先潛去關押人質的地方待命,當晚就帶兵突襲。
打起來的時候,倭匪還想用人質叫我們投鼠忌器。
沒想到早有士兵埋伏,不僅安然救下人質,還將所有匪徒一網打盡。
此戰大捷。
三天時間,結束禍亂。
禹州的兵馬也在最後關頭趕來。
兩方原本交接一下就可以各回各家。
可禹州牧守親自前來,請我等赴宴。
我原本是要參加的,但沒想到在人羣中見到裴恆。
便推脫身體不適。
李將軍沒多挽留,囑咐我好生休息,帶陳芳去了。
星漪聽說我身體不舒服,趕忙帶我去看大夫。
這小人魚,壓根聽不懂我話裏的意思。
見他着急忙慌的,我不好拂他的好意。
大夫把脈,說我身體康健。
星漪就把自己的手伸過去,說他最近老是想吐。
白鬍子老大夫笑眯眯地說:
「你個大男人總不能是懷孕,估計是喫壞什麼東西。」
遂把脈。
老大夫眉毛一抖:「喜脈!你是男是女?」
我趕緊拉着星漪跑路。
「現在相信我有你孩子了吧!」星漪摸摸微微鼓起的肚子。
我實在是苦笑不得:「嗯嗯嗯,我肯定負責。」
負什麼責啊,我壓根沒跟星漪發生過什麼。
在荒島上醒來時,我衣物完好,星漪也沒對我做什麼。
也就是渡氣的時候,可能脣口相對。
……
罷了,可能鮫人就是比較容易受孕。
見我接受,星漪立刻湊過來蹭蹭我的臉:
「娘子,那我們是不是該給孩子準備衣襪鞋子。
「娘子,你會繡花嗎?
「娘子,我們孩子叫什麼名?」
打住打住!
我趕緊買一串糖葫蘆塞星漪嘴裏。
他頭一次喫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歡喜得眼睛冒星星。
「娘子,你對我真好!」
一串糖葫蘆就好啦?
小人魚真容易滿足。
我牽着他的手,去首飾鋪子,瞧瞧有沒有平安鎖之類的東西。
就當是送給未來孩子的禮物。
沒成想,到鋪子裏反倒是星漪給我買了一堆首飾。
他也不知從來掏出來一大把成色極好的珍珠,當銀子付。
不愧是海里的族羣,有錢。
「這些,都給娘子,謝謝娘子請我喫糖葫蘆。」
望着星漪真誠的眼神,我都不好意țű̂₍思拒絕。
原來,被人喜歡是這種感覺。
不求回報,沒有怨言。
真好,我能遇到星漪。
一路逛下去,星漪對攤子上售賣的面具很好奇。
我便買了兩個,狐狸的給他,虎面的給我。
戴着面具又看一會木偶戲。
返回時,星漪瞧見好些人圍在樹邊,將手上的紅綢布掛在樹枝上。
得知那是在像神明許願,星漪也要掛。
「我許願,和娘子永遠在一起!」他讓我寫在綢布上。
我正要動筆,耳畔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也請給我一條。」
裴恆說着,將一錠銀子放在綢布的攤主面前。
裴恆身邊還站着一位妙齡女子,正含笑看着他。
因我戴着面具,裴恆並未認出我,只顧問身邊的女子,想寫什麼。
那女子羞怯一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世子不知道我想寫什麼嗎?」
星漪雖是鮫人,可這詩卻聽過。
便笑着對裴恆說:「原來你們是一對!」
又牽着我的手,對裴恆炫耀,「我與娘子也是一對。」
他認得出裴恆,裴恆卻看不出戴面具的我倆。
我可不想在這跟裴恆多糾纏,遂趕緊拽着星漪走。
「等一下!」裴恆忽然在身後叫住我們。
我以爲他認出什麼。
沒想到他追過來,指着我手腕上的鐲子。
「請問,這是在何處買的。」
方纔那位女郎走過來,掩脣笑道:
「我的生辰已過,世子不必補禮物。」
裴恆愣了愣:「這…….」
二人說話的間隙,我與星漪已經走遠。

-11-
又是那種夢。
紗幔曳地,燭火躍動。
女子妖嬈的身影,在輕紗掩映下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裴恆口乾舌燥,嗓子發緊。
「世子。」
女子的聲音柔如春水。
從帳中伸手勾住他腰帶:「今日這帳中香,世子可喜歡?」
「喜,喜歡。」
裴恆捉住女子的手,如他料想般柔弱無骨,膚如脂膏。
他順勢走進帳中。
女子仰面衝他笑。
那張臉,赫然就是趙雨荷。
只不過,趙雨荷平日裝扮得體,從不會像這樣雲鬢散亂,衣衫不整。
裴恆有些不敢看,但卻沒放手。
夢中的趙雨荷便引導他,撫上她的芙蓉面,楊柳腰。
流連於那鼓鼓囊囊的胸脯。
趙雨荷一聲嚶嚀
裴恆的意志一點點被蠶食,欺身上前,溺於溫柔鄉中。
等他醒來,便覺得身下有些黏膩。
他心尖微微發顫,不敢去回想夢中情景。
讓人取水清潔。
自趙雨荷來到家中,裴恆總是會做這種夢。
他有些不恥,卻又每每在夢中沉淪。
故而白日面對趙雨荷時,總是不敢多看她一眼。
倘若與她說上兩句話,夜裏…….
從行囊中找出趙雨荷所贈的香囊,他放在鼻端嗅了嗅。
尚且帶着趙雨荷身上的香氣。
身上又有些熱。
裴恆喉Ṭùₓ頭滾了滾,他有些想念趙雨荷。
想她的人,想她的聲音,還有爲他精心做的糕點。
點心雖然不十分好喫,但只要想到是她特意做的。
心裏總是暖洋洋。
可這次他來禹州已有半月多,她不曾寫過隻言片語。
罷了。
一定還在爲劉嬤嬤的事生氣。
他也想不到,劉嬤嬤會做出盜竊的事。
更想不到劉嬤嬤會欺辱她。
這次回去,哄哄她就是。
晚間與禹州牧守的千金一起,遇到那個戴面具的女子,他總覺得有些熟悉。
大約是錯覺。
不過,女子手腕上的鐲子很好看精緻。
若是買回去送給趙雨荷,她必定開懷。
至於州牧的千金。
他並不喜歡。
但若能娶爲平妻,對他仕途有益。
次日,裴恆向州牧辭行,奔赴回府。
離家每近一步,裴恆的心就跳得雀躍。
他急不可耐地想趕緊回家見到趙雨荷。
他們的婚期就在年底。
他要告訴她,嫁衣他找了最好的師父來裁製,頭面也請人打造了。
不行,不可在趙雨荷面前表現得太過急切。
她性子本就有些跳脫,得嚴肅些。
裴恆一路上想了許多。
回府已是晚間,他急不可耐地準備從角門去趙雨荷的院子。
想將禮物送出。
可角門卻被一把大鎖牢牢鎖死。
他抓住巡夜的侍衛,聲音因爲焦急,有些破音:
「門爲何鎖住?」
「趙家女郎離開京城,房子退租,自然要鎖。」
離開……京城?
這四個字連在一起,他有些難以理解。
趙雨荷是要與他成親的,離開京城做什麼?
侍衛無法給出理由。
裴恆腳步踉蹌,幾乎摔了一跤,沉默地快步向母親的院子。
「雨荷她,她說已有心悅之人,不願成親。」
裴夫人胡說一通,卻見自己兒子的臉色越來越差。
「胡說,她怎會不願與我成親!
「母親,你爲何擅自同意解除婚約,我不同意!」
裴恆鮮少發這樣大的火。
裴夫人一時覺得委屈,哭訴道:
「她走了就走了,你何必衝我發火。
「本就不配爲裴家婦——」
「哐當!」裴恆一掌揮落桌上擺着的花瓶,「我喜歡,她就配。」
裴夫人更加委屈,她平日見裴恆對趙雨荷冷淡得很。
哪裏知道他喜歡那樣嫵媚的女子。
裴恆問清趙雨荷何時離開的,可有留下什麼話。
得知未曾有過隻言片語。
他氣得將自己的臥房砸了個遍。
天未明,他策馬前往蜀地。
他一定要當面問清楚!

-12-
此行有功,陛下給予公主賞賜。
我和陳芳也得獎賞。
公主有意讓女子做官,便將我二人舉薦至李將軍麾下。
她說待到明年朝廷准許女子科考和武考後,讓我們爲她爭一口氣。
是了,文武百官都等着看明年科考的結果。
若是選拔的人才不能令人滿意。
那對公主、對這個政策來說,皆是負面影響。
是以,一年多以來,我勤加苦練。
這一年來,我在賀州置辦了一處宅院。
平日裏星漪就宅在家中琢磨美食。
時不時問我什麼時候娶他。
不過很奇怪,我和星漪的孩子一直沒出生。
大概鮫人和人不一樣,要懷得更久?
我告訴星漪,人族成婚是要長輩在場的。
所以我理應去拜見星漪的長輩。
我坐着他吹的大泡泡,去到鮫人在海底的宮殿。
才知道,星漪的身份不簡單,竟還是鮫人族中最小的王子。
原本他父母是不同意我二人結爲夫妻的。
但星漪撒潑打滾,說:「你們不同意,我的孩兒就沒有孃親了!」
星漪的父母才知道他有孕。
趕緊請醫官來爲他把脈調理。
一通忙碌,醫官面露尷尬:
「王子這是假孕,腹中其實並無胎兒。」
經過解釋,我才知道。
原來鮫人因爲體質特殊,每條鮫人皆可孕育生命。
所以,若是心儀之人肢體接觸,心中高興,便會顯懷,以爭寵。
鮫人對愛情和家庭忠貞。
這樣可以避免心儀之人被別人搶走。
這……我無話可說。
星漪的父母與他暢談良久,最後點頭同意了婚事。
他娘(鮫人夫妻負責孕育的一方)牽着我的手,囑咐道:
「鮫雖比人長壽。可星漪若與你結合,爲你育兒,代價便是壽命。願你善待他。」
回去時,我在泡泡Ŧų₉裏問星漪,知不知道在陸地生活,爲我生孩子會折壽。
「當然知道!」
「這個代價有點大,你就這麼喜歡我。」
星漪氣鼓鼓地:「你都不記得了,對不對。」
經過他提醒,我纔想起來。
來京城的路上,遭遇水匪。
當時水匪的船上有一大水槽,裏面還泡着個被綁起來的人。
我當時只顧和匪徒打鬥,沒看清那人的長相。
只以爲是被抓到的肉票,就砍斷繩子讓他趕緊逃命。
沒想到,那就是星漪。
「你勇敢又美麗,我當然喜歡了。」星漪親親我的面頰,「咱們趕緊成婚吧!」
我和星漪的婚期,定在來年武考之後。
時光如梭,很快到考試的日子。
我女場武舉第三名。
因是新政令的第一批武舉人,皇帝設宴召見。
席上以名分座不再以男女劃分。
皇帝對下首的長公主道:「人才輩出,願我朝昌盛。」
衆人復舉杯。
我總覺得有道視線牢牢盯着我,回望過去,卻是裴恆。
他頗有才情,如今是皇帝身邊的紅人。
四目相對,他驀然紅了眼眶。
我則收回視線,不再看他。
宴席散去。
皇城外,裴恆幾乎是小跑着向我走過來。
「雨荷!」
「裴大人。」我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何事?」
他從前對我不假辭色,如今我用同樣的態度對他,他卻滿眼受傷。
「你,你這一年多去了何處?
「我去蜀地尋你,你不再,我找遍大江南北,皆無你蹤跡。」
我冷眼看他,覺得他實在有些奇怪。
「找我做什麼?」
「我知從前你受了委屈,往後不會了。」裴恆說話間,欲牽我手腕。
卻一眼看到我手腕上的鐲子。
他有些遲疑。
「幹什麼幹什麼!」星漪一早就在皇城外等我,此刻趕緊推開裴恆。
他擋在我身前:「不要對我娘子拉拉扯扯。
「你不是已經有心上人了嗎,那個許願樹下的女郎。」
裴恆倏然瞪大眼睛。
「戴面具的兩個人,是你們?」
我點點頭,不欲說太多。
準備走,被裴恆攔住。
他紅着眼:「爲什麼,那時你就與他在一起,你當我是什麼?」
我好笑:「婚約都不在了,你我自然是橋歸橋路歸路。
「況且,我聽聞裴大人即將迎娶禹州牧守的千金,還是莫要在外惹閒話的好。」
裴恆不肯讓, 拼命解釋:
「我與她不過是逢場作戲。
「你若不喜歡, 我可去退婚。」
我望着裴恆,冷嗤:
「你當天下的女子都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任你擺弄?
「滾遠些。」

-13-
既然來到京城。
跟裴家的舊日恩怨也該做個了斷。
裴恆得知我任職兵部, 常來探望。
不久便傳出謠言,說趙氏舉人當官不爲報效家國, 只爲嫁入高門。
更有知道點內情的,挖出我與裴恆曾有婚約的事。
一時間, 京城都在八卦我與裴恆。
禮部侍郎還在皇帝面前諫言,說女子不堪大任,還未做出點功績便要談情說愛。
恰好長公主在一旁, 爲我說話。
「趙大人上陣殺敵時, 侍郎您還在後宅相守妻妾侍奉。
「若論奉獻與功績,趙大人做的百官可見, 你又有何建樹?」
禮部侍郎面紅耳赤,不再言語。
找個好領導, 比老公靠譜。
面對流言蜚語,公主會爲我說話。
那時候的裴恆只會怪我做得不夠好。
不過我與裴恆的謠言, 終歸是個麻煩。
所以裴恆再次約我去茶樓談話, 我欣然赴約。
裴恆的意思是, 往日是他侷限了, 認爲女子應該在打點好後宅。
但他更喜歡我現在灑脫自在的模樣。
我吹了吹杯中的茶水,笑意盈盈:「那牧守千金又該如何?」
裴恆見我態度軟和,也笑:
「無妨。這樁婚事只有兩家長輩知道,退婚無礙她的名聲。」
我挑眉:「你不喜歡她?」
裴恆以爲我在喫醋, 忙道:
「不, 我心中只你一人。
「荒島一見傾心, 是我畏流言蜚語,對你多有偏見。」
聽完他的告白, 我心情頗好地端起杯盞,一下潑到他臉上:「醒醒吧你。」
遂站起身離開。
裴恆還想站起來追我。
但他還沒站起來,那位牧守千金就一臉怒色地走進來:
「好你個賤人。
「當初你家來提親可從未說過你有未婚妻, 你個朝三暮四的賤人!」
千金一怒, 命人將裴恆一頓好打。
次日, 禹州牧守就寫摺子批裴恆。
忠勇侯的名頭好聽, 傳到裴恆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實權。
裴恆喜歡我,卻不會爲我得罪禹州牧守。
他只是想借我, 接近長公主而已。
可惜, 他現在哪條路都走不通。
那位千金小姐是個爽快人。
她謝過我讓她看清裴恆的真面目。
不出兩日,裴恆便被皇帝尋個由頭貶成九品的芝麻官, 送去苦寒之地。
臨行前,裴恆想見我一面。
星漪聽下人通報, 如臨大敵, 不准我去。
我摸摸他頭:「好,我就在家陪你做新菜餚。」
讓人帶話給裴恆。
「無話可說,不必再見。」
裴恆走後,裴母病了一場, 就撒手人寰了。
Ṭũ₆又是一年芙蕖花開。
我與星漪成婚。
歲歲年年,相伴不離。
年年歲歲,歡喜無虞。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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