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遊戲

在澳洲的第五年,江琰臣找到了我。
看到他的瞬間,熟悉的恐懼席捲而來,令我汗毛倒豎,幾乎喘不過氣。
上一次,他爲了讓趙楚楚解氣,打斷了我的腿。
這一次,他又想要什麼?

-1-
遇到江琰臣的時候,我正在餐廳裏洗盤子。
後廚煙霧繚繞,沒有風扇,又悶又熱。
我腦袋發脹,卻沒有停下來。
工作量很大,洗不完這些盤子,回去晚了,陽陽又該鬧了。
汗珠滑進眼睛,一陣刺疼。
我這才直起腰來,邊用手肘擦汗,邊轉動酸脹的脖子。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江琰臣。
他衣冠楚楚,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爲我出現了幻覺。
可他居高臨下,嘲弄我:「盛晚,你真以爲,我找不到你?」
他身後有火光。
火光映照着他的臉,半明半暗。
看上去,像從地獄而來的惡鬼。
我下意識想逃。
早已癒合的傷口,卻在這時作痛。
江琰臣嘴角噙着一抹笑。
「腿好了?再斷一次,還能好得了嗎?」
這句話讓我驚慌失措,什麼也顧不得,就往外跑。
後門也有他的人。
他是有備而來的。
我被夾擊在中間,無路可逃。
巨大的恐慌席捲而來,我腿下一軟,險些滑倒。
江琰臣扶住我:「別怕,只要你乖乖的,你害怕的事情,不會發生。」
他總是這樣,微笑着,說出讓人不寒而慄的話。
被他碰過的地方,都起了雞皮疙瘩。
江琰臣皺着眉收回手,從口袋裏掏出手帕,細細擦淨手上的泡沫。
「看你,多髒。」
我強撐起笑容:「江先生有什麼事情嗎?沒事的話,我該走了,洗不完盤子,老闆該罵我了。」
他沒有回應我,只是動作輕柔地脫下我的手套,擦拭我的小臂。
我忍不住發抖。
江琰臣相貌生得絕佳,垂眼時,最是溫柔。
我不敢享受這份溫柔。
「楚楚出了意外,昏迷了很久。我叫不醒她。」
「醫生說,她需要刺激。她最討厭你,由你來刺激她,再好不過。」
又是這樣。
他第一次找上我時,就是讓我假裝他的女朋友,
逼趙楚楚喫醋,逼她承認,她喜歡他。
後來,王子和公主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只有我,被他打斷了腿,還永永遠遠地,失去了愛人。
我受到的懲罰已經夠多了。
「這和我……沒關係。」
他不悅,轉而捏住我的下頜:「晚晚翅膀硬了,嗯?」
我怒視他:「這是澳洲,不是你的 A 市。」
「嗯,不是我的 A 市。」
他大大方方地退開。
這時我才驚悚地發現,整個後廚,已經空無一人了。
四周寂靜得可怕。
「晚晚,我不想逼你,我們來做筆交易吧。」
他志在必得:「你會答應的。」

-2-
江琰臣給我看了一張照片。
年輕男人躺在病牀上,面色如雪,濃黑的羽睫在眼底投射出一片陰影。
這是,我的愛人吶。
「怎麼樣?這個廢物,能讓你聽話嗎?」
我聲音輕顫:「我不信。」
他低笑一聲。
很快,就撥通了視頻通話。
呼吸機滴答滴答地響着,江簡之面容安詳,似乎只是睡着了。
我劇烈地顫抖着,盡力壓下嗓子裏的嗚咽。
江琰臣撥弄我臉上的淚珠:「喜極而泣?」
「你騙了我!」
五年前,我明明看到了他的屍體。
這份滅頂的愧疚,折磨了我五年。
可原來,他沒有死。
江琰臣眼裏沒有愧意,有的,只是玩味。
「他畢竟是我的弟弟。」
「我只是想看看,你能爲他做到什麼地步。」
「看來你們的愛情,還沒跨越生死啊。」
「晚晚,你連殉情都不敢。」
我早就知道江琰臣的狠。
他最恨背叛。
我曾經背叛過他,所以他讓我生活在愧疚中。
他讓這份愧疚折磨着我,想讓我在愧疚和痛苦裏死去。
江琰臣享受我的反應,勾脣道:「他是生是死,全在我一念之間。」
我沒法拒絕。
我深吸一口氣:「好。」
他拍了拍我的臉:「乖晚晚。」

-3-
江琰臣把我帶到酒店,想讓我先洗個澡。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嫌棄我。
他把我的隨身物品全都收走了,連手機也不肯給我。
我必須回家一趟,安置好陽陽。
可我要怎麼才能揹着江琰臣,做下這件事?
江琰臣見我磨蹭,懶懶抬眼:「不肯洗?在等我?」
他做得出這種事情。
他從來不會爲趙楚楚守身如玉。
我跑進浴室。
不知過了多久,江琰臣敲響浴室門。
「死了?沒死就出來。」
「……我沒衣服。」
他沉聲笑:「你有哪個地方,是我沒看過的?」
「出來吧,給你準備了裙子,選一條。」
我裹了浴巾出去。
江琰臣的視線,落在我的手臂上。
這裏被我搓紅了。
被他碰到的地方,我都洗了三遍不止。
「噁心我?」
我沒說話。
他冷笑:「再噁心,你也得受着。」
氣氛靜默。
江琰臣臉上似乎閃過一絲黯淡,然後牽起我的手,垂着眼,摩挲我掌心的繭子。
「明明有更舒服的活法,爲什麼不去做?」
更舒服的活法,無非是出賣自己。
他還是這麼喜歡羞辱我。
似乎是被我的沉默激怒,他一口咬上我的肩頭。
「爲那個廢物守節?」
我被他激起血性,反脣相譏:「不然?還能是爲你嗎?」
牙齒深入肉裏,疼得我倒吸氣。
良久,他鬆開我。
「晚晚,不要惹怒我。我不想讓你疼。」
多虛僞的話。
他擅長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
「挑一條吧。」
我已經很久不穿裙子了。
腿上的傷疤太猙獰,再者,穿着裙子,也不好乾活。
見我不動,他笑:「不穿?那就直接出門吧。」
我問:「有褲子嗎?」
「裙子更加適合你。」
他控制慾極強,哪怕是這種小事,也要我順着他的意。
我們就這樣默默對峙。
江琰臣似乎是耐心耗盡,放在我腰間的手指,開始有節奏地敲擊。
這是他發瘋的前兆。
我挑了一條長裙。
他勾脣:「很適合你。」

-4-
從浴室出來時,江琰臣正在露臺打電話。
不知道他把我的包藏在了哪裏。
我環視着整個房間,耳邊傳來他強壓怒氣的聲音。
似乎是公司出了點小問題,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
我四處翻找着。
心跳聲很快,手心溢出薄汗。
終於,在櫃子ṭṻ¹裏,找到了我的包。
我小心翼翼拉開拉鍊——
「在找這個?」
心臟猛地一跳。
我回過頭,江琰臣舉着我的手機,臉上帶笑,可眼裏,分明沒有半點笑意。
「晚晚,你爲什麼不聽話呢?」
我抱着包,後退半步:「我想回一趟家,拿東西。」
江琰臣眸光一暗。
「穿的用的,我都讓人準備好了。」
我抿了抿脣。
他不會輕易鬆口,就算同意了,依照他現在的瘋樣,肯定會和我一起回家。
我不清楚他會對陽陽做什麼。
我不敢賭。
江琰臣眯眼:「家裏有什麼東西,值得你掛念嗎?」
如鷹隼一般的視線,在我臉上滑過。
我只能搖頭。
我甚至不敢說話,怕顫抖着開口,會顯得底氣不足。
「晚晚,不要騙我。」
江琰臣放低了聲音,似威脅,似誘哄。
我輕聲應:「嗯。」
他似乎很滿意,埋在我的頸窩裏,深深吸了一口氣:「洗乾淨了。」
我咬着牙,強忍戰慄。
每一次接觸,都讓我覺得無比噁心。
「剛剛,有人打電話過來,想要聽聽嗎?」
他臉上掛着惡作劇似的笑容。
還不等我回答,江琰臣就對準我的臉,解開鎖屏,然後撥出了通話。
他將手機放到我耳邊。
不對勁。
果然,桃姐焦急的聲音傳了出來:「小晚,陽陽不見了!」

-5-
我猛然抬頭,看向江琰臣。
是他乾的!
我一時心急,揪住他的衣領:「陽陽在哪裏?」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笑而不語。
我這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膽大包天的事情,立馬鬆開手。
江琰臣掐住我的下巴:「晚晚,我說過的,不要騙我。」
我囁嚅半晌,妥協道:「……以後不會了。」
他從鼻腔裏發出一個「嗯」字,視線轉而落在我的脣上:「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實在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
或許他只是享受我的痛苦和掙扎。
如他所願。
我撐上他的肩膀,踮着腳,緩緩湊近他。
他橫衝直撞。
我的背脊撞上牆,硌得生疼。
更難以忍受的,是他的味道。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放開了我,神情饜足。
「很乖。」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突然湧了上來。
我捂嘴跑進浴室,彎腰乾嘔。
江琰臣就站在門口看我,神情晦暗。
所幸,他沒有再逼我,只是低聲道:「你會習慣的。」
這句話,如同惡魔的呢喃。
我吐夠了,仰着臉問他:「陽陽呢?」
他不答,而是朝我伸出手。
我挽上他的手臂。
他乜斜我一眼,語氣不容置疑:「笑。」
我照做。

-6-
江琰臣帶我去了一樓。
在一樓的休息區,陽陽玩着滑滑梯,笑聲連連。
「媽媽!」
看到我,她飛快跑過來。
直ƭů⁶到將她擁入懷裏,我的心,纔算落到了實處。
抱夠了,我才冷下臉訓斥她:「爲什麼不聽話?誰讓你跟陌生人走的?」
她癟着嘴,指向江琰臣:「他說帶我來找媽媽,他有和媽媽在一起的照片。」
「難道叔叔是壞人嗎?」
是,窮兇極惡。
可我不能這麼回答。
江琰臣彎下腰,將她抱起來:「叔叔當然不是壞人。」
小孩子都是顏控,陽陽也不例外。
三兩下,就被江琰臣哄得咯咯笑。
「陽陽,告訴叔叔,你的大名是什麼?」
「江盛陽,江是江水的江,盛是盛飯的盛,陽是太陽的陽。」
「乖孩子。」
江琰臣說着,看向我時,笑容譏諷。
一種屈辱感,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
從始至終,他都知道陽陽的存在。
他一直在看我表演。
我又一次,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江琰臣涼涼一笑:「難怪不肯死,原來是懷了廢物的種啊。」
在五年前,我本來打算死的。
因爲我的失誤,我的愛人,永遠離開了我。
而我,也被江琰臣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讓人打斷我的腿後,就把我丟到了路邊。
我拖着一條斷腿,爬上了大橋。
絲毫沒有猶豫,一躍而下。
可我到底命不該絕,被人救下來,送進了醫院。
醫生告訴我,我的肚子裏,有了孩子。
或許是江簡之的,或許是江琰臣的。
我不敢賭。
原本,我是真打算,一家三口在地下團聚的。
可當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時,我才發覺我的自私。
她是想要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就連溺水,也沒能抹殺她的生機。
我活了下來。
爲了陽陽,活了下來。

-7-
陽陽快四歲了,已經能聽得懂什麼是好話,什麼是不好的話。
她盯着江琰臣,目露疑惑。
她想不明白,剛剛還和顏悅色的叔叔,怎麼能對她的媽媽,說出這種話。
我不想解釋。
真相過於殘忍。
「她在這裏就很好,會有人照顧她。」
江琰臣嗤笑一聲:「誰?你的房東?那個自殺過三次的老太太?」
我沒想到,他竟然連桃姐都調查過了。
他很享受我震驚的神情。
「孩子待在媽媽身邊更好,更何況,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吧。」
「江簡之一定也想看到她,你說呢?」
他根本就沒打算讓我選擇。
我只能被迫接受他的決定。
陽陽這時才問我:「媽媽,爸爸回來找我們了嗎?」
我告訴她,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
她信了我的話,一直在等他回來。
這是個一戳就破的謊言,等她大了,自然會知道真相。
可我從沒想過,江簡之還活着。
江琰臣勾脣:「你看,陽陽也很想見他。」
我只能妥協。
再反抗,無疑是把自己置於一個更難堪的境地。
我捏捏她的小臉:「陽陽,我們去找爸爸。」
她歡呼雀躍:「要去找爸爸咯!陽陽馬上就要看到爸爸啦!」
我只覺得心酸。
她的爸爸,並不能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吶。
等上了車,陽陽依偎在我懷裏:「媽媽,我想要兔子先生。」
江琰臣大抵是心情很好,竟也柔聲問她:「兔子先生是誰?」
「我的娃娃,它每天都要陪陽陽睡覺!」
「那麼,兔子先生在哪裏呢?」
她歪着頭:「在家裏。」
「那就回一趟家吧。」
這次,他怎麼這麼好說話?
江琰臣伸出食指,颳了一下我的鼻尖,聲線曖昧。
「不開心嗎?你不是一直鬧着要回家?」
我不回答,陪陽陽擺弄魔方。

-8-
車停了。
桃姐坐在院子裏,臉上淚痕猶在。
平時我忙不過來,都是桃姐去幼兒園接的陽陽。
她一定嚇壞了。
陽陽也知道自己惹得桃姐傷心,下車後,直撲進她的懷裏:「婆婆 ~」
這一聲,幾乎要甜進人的心裏。
桃姐抱緊陽陽,喜極而泣。
警察來找我們問話。
江琰臣說着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表明自己是孩子的父親。
他解釋了前因後果。
將這場陰謀,硬生生地變成了一個烏龍。
因爲我們事先沒有和桃姐打招呼,才讓她以爲孩子丟了。
警察很快就被打發走。
江琰臣笑着對桃姐說:「感謝您這幾年對晚晚和陽陽的照顧。」
在人前,他披着儒雅可親的羊皮。
他摟着我的腰,與我狀似親暱:「晚晚和我鬧分手,一個人懷着孩子跑到了這裏。」
「我找了五年,才找到她。」
他的故作深情令我作嘔。
桃姐倒是很開心,招呼我們進門。
沒多久,她的神情又黯淡下來:「那你們以後,打算在國內生活?」
江琰臣微微一笑:「嗯,今天就動身回國。」
我們進了房間。
這是澳洲的窮人區,我和陽陽,就住在一個不大的套間裏。
生活清貧,但很溫馨。
「離開我的這五年,你們就住在這種地方?」
我收拾着東西,默然不語。
「晚晚,我不會讓你們再喫這種苦。」
他到底在演什麼?
這種苦,這種苦。
他怎麼能輕飄飄地說出這種話?
如果不是他,我們一家三口能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我冷着臉看他:「江琰臣,搞清楚你的目的。你是爲了趙楚楚,我是爲了江簡之。」
他的神情有那麼一瞬間的黯淡。
我幾乎以爲是我看錯了。
很快,我就收回了目光。
這個男人,擅長演戲。
誰知道,他表現出來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盛晚,有些時候,我真的很想把你的心剖出來看一看,看看你的心,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樣硬。」
我冷笑:「你大可以試一試。」
他的眸光似鉤子,緊咬住我不放。
我的心底,冒出一陣倉惶和怯意。
眼看着他要有所動作,陽陽抱着她的兔子先生開門進來。
「媽媽,我找到兔子先生啦!原來婆婆帶它去曬太陽啦!」
莫名地,我鬆了口氣:「嗯,媽媽也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出了套間,桃姐就站在客廳,滿臉期待地看着我們。
「要不留下來喫個飯再走吧?我買了菜,有陽陽愛喫的……」
江琰臣很擅長擊碎他人的希望——
「不用麻煩您,飛機馬上起飛了。」
「歡迎您來華國玩。」
他進退有度,彬彬有禮,讓人挑不出錯。
桃姐紅了眼,跟着我們走到門口。
她朝我們揮手作別,久久佇立。
陽陽這才後知後覺地知道發生了什麼,哭着鬧着要回去,要桃姐抱。
江琰臣一把將她撈起來,柔聲哄:「以後我們還會回來的,媽媽會永遠陪着你,叔叔也會永遠陪着你……」
他似乎已經完全代入了角色。
我不寒而慄。
上車後沒多久,陽陽就在江琰臣懷裏睡着了,眼睫上還掛着淚。
「她很乖。」
他撫摸着陽陽的頭髮,對我道:「只要你乖,她會過得很開心的。」
我抖着脣,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了上來。
我無處可逃。

-9-
抵達 A 市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我要見他。」
我必須親眼確認,江簡之還活着。
「先回家休息吧。他就躺在醫院,並不會消失。」
車駛到一處別墅。
他讓人把陽陽抱下去,關上車門,湊過來吻我。
令人窒息。
「還想吐嗎?」
我盯着他,沒說話。
他冷笑,理了理領帶:「等我回來。」
陽陽很喜歡這個新地方,院子裏有一衆遊樂設施,還養了一條博美幼犬。
陽陽和狗狗玩得正歡。
管家在身後笑:「太太,這隻狗叫湯圓,是先生特意買來陪小姐玩的。」
「還有滑梯和木馬,也是先生知道小姐要來,特意讓人建的。」
江琰臣他,到底謀劃了多久?
「太太也可以去樓上看看,先生爲您準備了很多東西。」
我偏頭看他:「這些話,是他讓你說的嗎?」
管家一僵,反應迅速:「先生做的事,我們都看在眼裏。」
這些把戲,用於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身上,再合適不過。
但我不喫這一套。
「陽陽,上樓睡覺。」
她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牽住我的手:「媽媽,我好喜歡這裏!」
她興奮不已:「這裏好大,好漂亮。」
「小姐,以後這裏就是您的家。」
陽陽對管家甜甜一笑,又仰頭問我:「媽媽,你爲什麼不開心?你不喜歡這裏嗎?」
小孩子對情緒很敏感。
我擠出一個笑容:「當然……喜歡,媽媽只是有點累了。」
這些把戲,原來是用在了陽陽身上。
江琰臣,就是江琰臣啊。
他太會利用人的軟肋,太明白怎麼讓我妥協。

-10-
午飯時,江琰臣回來了。
「幼兒園已經安排好了,陽陽明天就能去上學。」
「如果陽陽不喜歡,請家庭教師也不錯。」
一副慈父的做派。
我只有一句話:「我要見他。」
他的動作一滯,像是沒聽到似的,對我道:「晚晚,幫我解領帶。」
我也裝沒聽到他的話。
江琰臣大概是心情很好,沒有追究,反倒是從背後,拿出了一隻娃娃。
陽陽驚呼:「哇!兔子小姐!」
「不是哦,是兔子太太。這裏還有一隻兔子寶寶。」
「是爸爸,媽媽,還有陽陽!」
江琰臣捏捏她的小臉,眉眼柔和:「對。」
這一幕讓我覺得刺眼。
「陽陽,放下娃娃,先喫飯。」
江琰臣瞥我一眼,在我另一邊坐了下來。
喫完飯後,江琰臣準備帶我出門。
陽陽拉着我的衣角:「媽媽,陽陽也想去。」
江琰臣耐心哄她:「叔叔和媽媽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陽陽在家裏跟小狗玩好嗎?如果陽陽乖,叔叔再帶一隻貓咪回來。」
陽陽很乾脆地同意了。
車子停在一家婚紗店前。
江琰臣率先下車,要來牽我。
我定定地看着他:「你騙我。」
「我告訴過你的,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和楚楚身形相似,你替她試婚紗,再合適不過。」
「自己下來,還是我抱你下來?」
江琰臣沒有再給我猶豫的機會,直接將我抱出車廂。
「我自己會走!」
他低頭看我,笑意清淺,聲音淡淡:「你不願意走,只能由我幫你了。」
我掙扎着要下來。
「晚晚,別逼我扛着你走。」
我索性閉眼,不再看他。
「輕了點,得好好養養。」

-11-
江琰臣將我放在沙發上。
店員笑着:「江先生和太太感情真好呢。」
我抿脣不語,倒是江琰臣:「嗯,太太犯懶,不願意走,只能由我抱着了。」
我的目光被一條裙子吸引。
「喜歡這件?」
江琰臣有種勝券在握的篤定。
「太太眼光真好,這是我們前店長設計的婚紗,也是我們店的鎮店之寶,全世界僅此一套。我們一般都是用作展覽的,要不是江先生過來……」
江琰臣打斷她:「取下來,給我太太試試。」
等店員走後,他問我:「很眼熟?」
我抖着脣:「是江簡之設計的……」
我曾經在他的畫室裏看到過。
「嗯。他說,他想看到你穿着他的婚紗,嫁給我。」
「他很傻,他真以爲,我們愛得正好。」
江琰臣颳去我臉上的淚珠:「別爲他哭,晚晚,我會忍不住,讓你爲我哭的。」
店員取了婚紗回來,簇擁着我去了更衣室。
「剛好是太太的尺碼呢。」
這句話,又讓我鼻尖一酸。
有股尖銳的疼痛,從心底漫了出來,遍佈四肢百骸。
江簡之他,到底是懷着怎樣的ţũ̂⁻心情,眼睜睜看着我投入他人懷抱,自己卻留守在一方狹小天地,一點一點地,打磨出這件婚紗的模樣?
我到底,做了什麼啊?
是我親手把他送上絕路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店員陸續離開,江琰臣從背後抱住了我。
「你猜,如果江簡之看到,你穿着他送你的婚紗嫁給我,他會不會掙扎着醒來?」
「醫生說他不願意醒,我們要不要幫幫他?」
他的嗓音低啞,有種醉人的魔力。
如童話裏,哄騙白雪喫下毒蘋果的惡毒皇后。
「江琰臣,你要娶的人,是趙楚楚。」
他鬆開我:「嗯,那就讓她穿這套婚紗吧。」
我攥緊裙襬。
不可以!
他走到我面前,捏住我的下頜,逼我直視他。
「怎麼,捨不得?」
「捨不得,那就自己嫁給我。」
我忍無可忍:「你到底要幹什麼?」
江琰臣沒有回答,只是說:「晚晚,你真的很美。」
他眼裏似乎有迷戀,令我心驚膽戰,不由得後退半步。
他呼吸一滯,半晌才道:「裙子很合適,不用改了。走吧,帶你去見他。」

-12-
醫院走廊空曠。
手心溢出薄汗,有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心底逃竄。
我說不清什麼感覺。
江琰臣乜斜我一眼,涼涼道:「緊張?還是激動?」
我沒有理會他的嘲弄。
病房的門開了。
江琰臣在門口看我:「晚晚,你是在害怕吧?」
是啊,我怕,這是空歡喜一場。
我怕,江簡之永遠沉睡,醒不過來。
我走進病房。
室內寂靜,只有儀器偶爾發出聲響,我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
我直直地站在他的牀前,捂住嘴,任由眼淚橫流,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怕這些動靜,會驚擾他的好眠。
這是我的愛人啊。
我顫抖着,觸摸他的臉。
熱的。
和五年前那冰冷的觸感,全然不同。
還是有細小的嗚咽,從我的喉嚨裏鑽出。
我貼上他的胸膛,聽他胸腔裏傳出的——鮮活的心跳聲。
夢裏出現過太多次,我和他重逢的場景。
但我從沒想過,真正重逢時,會是這樣的畫面。
「別感謝神明讓你們重逢,感謝我。」
江琰臣冷着臉看我。
我怒視他。
當初,就是他讓人動了江簡之的車子,然後以我爲籌碼,說要傷害我,使得江簡之超速行駛,差點喪命谷底。
現在,他竟然把自己和神明比肩。
「你真夠無恥。」
江琰臣並不生氣,笑得肆意:「我還有更無恥的。」
他摟住我的腰,將我帶入懷裏。
是一個侵略性的吻。
他怎麼可以在這裏?
「唔,放開!」
我咬他一口,他喫痛,卻未曾停下。
爭執間,我給了他一巴掌。
響聲巨大,令我一愣。
他鬆開我,用舌尖頂了頂臉頰,脣角帶笑,可眼裏,分明沒有半點笑意。
「晚晚,是我對你太好了嗎?」
後知後覺的懼意,令我頭皮發麻。
我怎麼忘了,這個男人的可怕。
他又吻了上來。
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
我求他停手。
江琰臣笑得詭譎:「你不想讓他醒來嗎?」
瘋子。
他停了下來:「別哭了,晚晚,別哭了。」
他埋在我的頸窩裏,聲音發悶:「別這麼在乎他,我會忍不住發瘋的。」
他就是個陰晴不定的瘋子。

-13-
窗外被夜色籠罩起來。
江琰臣開門進來,身上帶着一股濃重的菸草味。
「走了,陽陽還在家等我們。」
我沒動。
他嗤笑:「難不成你還打算在這裏陪他睡?」
「別天真,奇蹟不一定會出現。就算要出現,也不是今天。ƭŭₒ」
「晚晚,聽話,我不想惹你哭。」
我默然起身。
上了電梯,我才發現一件事情。
江琰臣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像他說的那樣,那麼在乎趙楚楚。
如果他真的在乎,應該是一下飛機,就帶我去趙楚楚的病牀前。
「趙楚楚在哪?」
江琰臣挑眉,似乎有些驚訝。
「在樓下。想去看她?」
他笑容玩味:「你不是恨她嗎?急着去看她的慘樣?」
我抿了抿脣:「你沒打算讓我喚醒她。」
這只是一句試探。
我沒想到他會大大方方承認。
「我的晚晚吶,真聰明。」
他按了另一個樓層。
透過一層厚厚的玻璃,我看到趙楚楚面色蒼白地躺在病牀上。
看上去,甚至還沒有江簡之氣色好。
我有些想笑。
不可一世的趙楚楚,竟然也會無知無覺地躺在這個地方。
她是我一切苦難的源頭。
如果不是她,不是她帶頭孤立我的妹妹,逼得妹妹從樓頂一躍而下,我就不會爲了報仇,而接近江簡之。
我們不會相愛,他更不會那麼簡單地就中了江琰臣的圈套。
江琰臣湊到我耳邊,低喃:「你不是一直,想給你妹妹報仇嗎?」
「嫁給我,她任你處置。」
我的心裏,泛起驚濤駭浪。
「很驚訝?」
他從一開始,就沒把趙楚楚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只是用一個看似合理的交易,讓我放低警戒心,跟着他回國,回到他的地盤。
在 A 市,我插翅難飛。
「晚晚,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考慮。」

-14-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江簡之手拿畫筆,坐在湖邊。
清晨的陽光落在他的臉側,照得他金光閃耀,恍若神祗。
我躲在暗處看他,不敢上前一步。
下一刻,風雲變幻。
他被困在車裏,滿身血跡。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僵在原地。
他朝我遠遠望來,還溫柔地讓我閉眼。
我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一瞬間跌落深潭。
寒氣滲入四肢百骸,連呼吸都成了奢望。
我在倉皇中醒來,滿臉淚痕。
夜色如水,滿地月光。
我看到了坐在窗邊的江琰臣。
他垂着頭,似乎是在沉思。
細長的睫毛落下來,看上去有幾分哀愁。
他指尖攜着一根香菸,卻沒有點燃。
感受到我的目光,江琰臣抬起頭,問我:「夢到他了?」
「你怎麼進來的?」
我明明鎖了門。
他不回答,只是輕聲說:「晚晚,別想着逃離我。不論你藏到哪裏,我都能找到你。」
滿室寂靜,只有陽陽偶爾發出的夢囈。
「我們來做筆交易吧,晚晚。」
「如果江簡之能醒來,我會把你還給他。你們喜歡什麼樣的生活,就去過怎樣的生活。我絕不打擾。」
我問:「如果他醒不來呢?」
「你會一直等的,是不是?」
他眼裏深情繾綣,灑滿了夜空的星河。
下一刻,星河破碎。
「到你不願意等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江琰臣,你真卑鄙。」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江簡之威脅我。
我卻沒有與之相配的籌碼。
我沒法拿捏他。
「卑鄙?」
他冷哼一聲:「真抱歉,我和你心愛的廢物不一樣。」
「他是溫室裏的花朵,一點風吹雨打,就要死要活。」
「我不是。這個世界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只要能達到目的,用點手段又如何?」
他向來是這樣的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盛晚,收起你的憐憫心。你對江簡之的,那是愛嗎?是愧疚?還是你的聖母心在作祟?」

-15-
當初,是我先接近江簡之的,懷着報復的心思。
趙楚楚和他是青梅竹馬,所以我想從趙楚楚身邊搶走他。
我遇到了一個好時機。
江簡之心向藝術,父親卻逼他繼承家業。
在這樣兩難的抉擇中,他患上了抑鬱症。
如畫般漂亮的青年啊,總是一臉愁容,對着窗外風景發呆。
我足夠從容,足夠耐心。
我傾聽他,引導他。
他說,我是他黯淡人生中的唯一一筆濃墨重彩。
後來,江琰臣找到了我。
我記得他。
當初我去學校,想爲妹妹討回公道時,就是他派保鏢趕走了我們。
他並不記得我了,還說,想利用我,讓趙楚楚喫醋,逼她承認自己的心意。
那時候,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江家的私生子。
當年,江父爲了趨名逐利,拋棄了未婚先孕的女友,娶了江簡之的母親。
江琰臣本是長子,卻落得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下場。
所以他事事都要和江簡之爭。
我那時多天真吶。
我竟然真的以爲,我能爲妹妹報仇。
所以我輾轉於這兩個男人之間,以爲能逼急趙楚楚。
她那麼驕傲,怎麼可能允許我搶走她生命中的兩個男人呢?
我以身作餌,想讓她再次犯罪。
可江琰臣更狠。
他早就知道我要做什麼,乾脆將計就計,在我被趙楚楚抓住後,讓江簡之來救我。
他狠狠踩碎我的定位器,笑道:「晚晚,你猜,警察還找得到你嗎?」
趙楚楚給了我一巴掌,將我打翻在地。
「盛晚,你不會真以爲,臣哥哥喜歡上了你吧?」
口腔腥甜,天旋地轉。
我的脣角溢出鮮血。
趙楚楚一腳踩上我的腦袋,笑吟吟地說:「你呀,不過是個小丑,也只有江簡之,才把你當作寶貝。」
「兩個蠢貨。啊不對,是三個。」
「你的妹妹,也是個蠢得不能再蠢的傻 X。」
我段位太低,幾乎是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就這樣,害了我的愛人。
他是天之驕子。
他本來,有光明的前程,有美滿的未來。
是我的錯。
江琰臣走近我,居高臨下,面容慈悲。
「晚晚,不是愛也沒關係,開始你的贖罪吧。」
我的贖罪,就是守在他身邊,等江簡之醒來嗎?
我沉默了很久,才問他:「你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
他從容開口:「我想試試,成爲江簡之。」
「你既然能把江簡之帶出深淵,既然能成爲他的光,讓他重新活過來。那這束光,憑什麼不能給我?」
「晚晚,照耀我吧。」
這是一場豪賭。
我們都抓住了微弱的希望。
我等江簡之醒來,而江琰臣,卻在等我愛上他。
我牽動脣角:「你真是個瘋子。」
我終於明白,恐怕他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趙楚楚。
他追求她、慣着她,只是想借趙家的力。
從頭到尾,他的目的,只有江家。
他想成爲江家的主事人,將整個江氏集團,收入囊中。
在這場對決中,只有江琰臣,是黃雀。
就連趙楚楚,也只是一隻可憐的螳螂。
江琰臣大方承認:「是啊,瘋子。」
好啊,瘋子。
我們慢慢玩,一筆一筆地算。

-16-
醒來時天色大亮,整個房間只有我一個人。
「陽陽!」
用人敲門進來:「太太,先生和小姐在樓下用餐。」
「先生說您昨天太累,讓我們別喊您。」
江琰臣吶,總愛在這種細節上,大做文章。
下樓時,江琰臣正陪陽陽給小奶貓餵奶。
奶貓在他手心裏叫喚,他溫聲細語,教陽陽如何操作。
我看着,覺得無比刺眼。
「陽陽,別玩了,該去幼兒園了。」
「媽媽,等一會兒,貓貓在喝奶。」
江琰臣抬眼看我:「小傢伙還沒取名,晚晚,取一個吧。」
我剛想讓他收起這些把戲,卻見陽陽正滿臉期待地望着我。
我隨口一說:「就叫包子吧。」
「好欸!包子!以後你就是陽陽的妹妹啦,這是爸爸,這是媽媽……」
江琰臣脣邊笑容漸深。
「陽陽,他不是爸爸。」
陽陽滿臉疑惑地看着我:「可是貓貓是叔叔帶回來的呀。」
我冷下臉,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貓貓也和陽陽一樣,沒有爸爸嗎?」
這句話,讓我的心猛然一抽。
「陽陽,你有爸爸的。」
她帶着哭腔:「媽媽騙我!爸爸不在這裏!就算坐飛機也找不到爸爸!小磊他們早就告訴我了,我根本就沒有爸爸!」
江琰臣將她摟入懷裏:「陽陽乖,媽媽沒騙你,昨天叔叔都去看爸爸啦,但是爸爸還沒準備好和陽陽見面。」
「陽陽那麼可愛,爸爸還在準備給陽陽的禮物。」
三言兩語,就讓她破涕爲笑。
早飯後,我們送陽陽去新幼兒園。
怕孩子進入新環境不適應,幼兒園允許留下一位家長陪同一天。
陽陽小心翼翼地問我:「媽媽,我可以讓叔叔陪我嗎?」
「當然可以。」
她歡呼雀躍。
直到老師領着她去做集體活動,我才沉下臉,出言諷刺——
「江琰臣,別拿你的招數,對付小孩子。」
「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陽陽的親生父親。」
他笑容滿面:「我們的身體裏,也流着相似的血。」
他是不是忘了,他曾經親手害了他自己的弟弟?
那他對他弟弟的孩子,又能有幾分慈悲?
不過都是做戲。
從幼兒園出來後,我去了醫院。
醫院裏應該會有我想要的東西,江簡之的治療記錄、醫院的監控錄像……
什麼都好。
江琰臣做事幹淨,但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不透風的牆。
他一定會露出馬腳。

-17-
江琰臣給我打來電話:「下來,陪他一天了還不夠?總要留點時間給我吧。」
我站在病房的窗戶前,朝樓下看去。
江琰臣就站在一個路燈下,斜靠着車門,姿態恣意,腳下零零散散幾隻菸頭。
不知道在底下站了有多久。
「整天盯着我,你是閒得慌?」
整個江氏集團還不夠他忙活嗎?
他也抬起頭,朝我遠遠看來。
視線在空中相撞,我卻像是被燙到似的,慌忙移開眼。
「嗯。下來,陽陽還在家等着我們。」
上了車,江琰臣問我:「考慮好了嗎?晚晚,我沒什麼耐心。」
「那我還得感謝你大發慈悲是嗎?你本來可以強迫我做任何事情,卻還用江簡之拿捏我。」
他挑了挑眉,看上去有些邪肆。
「你的脾氣越來越大了。」
語氣裏調侃頗多。
我抿脣不語。
我不過是仗着他對我的佔有慾。
這莫名其妙的佔有慾。Ţŭ̀⁵
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又不知道從何而起的佔有慾。
「晚晚,我有千萬種方法讓你妥協。」
我妥協了。
江琰臣喜形於色,常年陰着的臉,此時眉梢飛揚。
霓虹燈光落在他側臉,我竟然看到了幾分少年意氣。
像是怕我反悔,他又說:「明天是個好日子,我們去領證。」
他此時的開心,是真的,還是演的呢?
領證後,江琰臣着手準備訂婚宴。
別墅隨處可見「喜」字,人人臉上都帶着笑意。
就連司機也對我說:「自從太太回來以後,先生高興了很多。我聽說啊,公司裏捱罵的人都變少了,大家都很感激太太嘞!」
我只一笑而過。
我擔不起這大善人的名號。
江琰臣的喜悅,流於表面,顯得浮誇又刻意。
有時候,我真的分不清,他臉上,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算了,我根本就不在乎。

-18-
「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麼好,我聽說啊,她連大學都沒讀,就是個高中畢業,在澳洲那邊,也是給人幹活的。」
錯了,其實我連高中都沒讀完。
爸媽因意外去世後,爲了養活妹妹,我早早就輟學打工了。
「對啊,先生跟被鬼迷了心似的,趕着舔她,憑什麼啊!」
「還有那小孩子,他把她當寶捧着,我聽說啊,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她們說的都是實話。
憑什麼呢,有時候我也在想,憑什麼呢。
一道沉悶的聲音猛然響起。
江琰臣一腳踹翻她們身後的水桶,臉色陰沉得可怕。
用人們膽戰心驚,跪倒在地:「先生,我們……」
我和她們一樣驚訝。
照平時,江琰臣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公司了。
怎麼會突然折返回來。
「自己滾!如果以後我在外面聽到任何有關於太太和小姐的謠言,你們知道後果。」
他神情狠戾,說出的話,更是不留餘地。
用人伏在他腳邊,連連稱是。
我不想再看,轉身離開。
很快,江琰臣就在花房找到了我。
「晚晚,午飯我想喫意大利麪。」
我翻着書,甚至沒有抬眼:「廚師在別墅一樓。」
他定定地看着我,幾分固執:「我想喫意大利麪,我在公司等你。」
「你回來,就是對我說這個的?」
他不回答,只傾身吻了吻我的額頭,隨即離開。
又不知道在抽什麼瘋。
我當然不可能親手做。
家裏的廚師做好後,我拎着保溫盒去了公司。
「臣哥肯定是想借這個機會,讓公司裏的人,認識認識嫂子。」
說這話的,是坐在副駕駛的劉楊。
他是江琰臣的發小,陪着江琰臣從街邊的小混混,一路到了如今高不可攀的江總。
江琰臣早年手段狠辣,有不少仇家。
所以纔派了劉楊跟在我身邊。
美其名曰是爲了保護我,其實就是監視。
我閉眼不語。
很快就到了公司,助理說江琰臣在開會,讓我在辦公室等等。
江琰臣是個工作狂,當年他和江簡之爭位的時候,就常常通宵工作。
如今掌權了,也沒見得有多收斂。
眼看着到了一點,我等不下去了。
下午還約了專家,去看江簡之。
我拎着保溫盒,冷着臉闖進會議室。
助理也不敢攔我。
幾十雙眼睛齊齊看向我。
劉楊在我身後說:「哎呀臣哥,嫂子怕你餓壞自己,咱們都攔不住!」
坐在主位的江琰臣朝我看來,笑意漸深:「我太太來了,先散會吧。」
那些或驚訝或不滿的目光,此時都變成了豔羨或揶揄。
有人低聲道:「可算有人能治江總了。」
「咱們總裁夫人還挺漂亮。」
我皺眉不語,江琰臣朝我走來,牽我回了辦公室。
「東西在這,我走了。」
江琰臣扯住我的手臂,將我帶入懷裏。
我始料不及,坐在了他的腿上。
「餵我。」
他桎梏得緊,根本不給我逃離的機會。
「別得寸進尺。」
「我們領了證,就是夫妻。夫妻之間互幫互助,不是理所應當嗎?」
我忍無可忍:「你手又沒殘!」
「殘了。」
一副無賴樣。
我冷笑:「殘了它還能箍住我呢。」
江琰臣大有我不喂他就繼續耗着的意思。
江簡之等不起,我只能依他。
江琰臣喫了一口:「不是你做的。」
他的神情有些許黯淡。
果然是入戲太深,他還真以爲,我們是什麼相親相愛的夫妻嗎?
我放下筷子:「不喫就算了。」
「喫。」

-19-
很快就到了訂婚宴這天。
江琰臣邀請了很多名流,派頭十足。
一大早,他就帶着我們去了造型工作室。
陽陽看見漂亮的裙子,簡直走不動道。
江琰臣望着在鏡子前臭美的陽陽,感慨道:ţū⁶「晚晚,如果陽陽是我們的女兒,該多好啊。」
他簡直在發瘋。
「原來你有給人當爹的愛好。」
他偏頭看我:「陽陽真的不需要父親嗎?還是你想告訴她,她的爸爸,是那個躺在牀上的廢物?」
「你想給她希望,再讓她失望嗎?」
我的確在猶豫。
所以一直沒帶陽陽去看江簡之。
如果她知道,她的爸爸躺在醫院,可能永遠不會醒來。
這或許,比沒有爸爸更加難以讓她接受。
江琰臣低聲誘哄:「晚晚,只有我們知道真相。」
「我們結婚後,陽陽會喊我爸爸,所有人都只會認爲,她是我的孩子。」
「你確定要讓陽陽,知道那麼殘酷的真相嗎?」
沒有人比他更會洞察人心。
他知道我在擔心什麼。
他狠狠地,拿捏住了我的死穴。
「媽媽嫁給了爸爸的哥哥,多麼奇怪的關係。」
我忍不住出言嘲諷:「你也知道奇怪。」
「於我而言,並不奇怪。」
一個強取豪奪的瘋子。
「晚晚,陽陽會是江家的公主,名正言順。今晚,我會把你們介紹給所有人。」
江琰臣沒有再給我猶豫的機會。
他把陽陽叫到跟前:「叔叔告訴你一個祕密……」
「叔叔終於準備好了嗎?」
她看上去並不意外。
「我都知道哦。管家伯伯早就告訴我啦,我的爸爸就是叔叔。」
「不過爸爸以前做錯了事情,媽媽還沒有原諒爸爸,所以不告訴陽陽。」
陽陽緊緊抱住他的脖子,聲音悶悶的:「我就知道,爸爸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
在這些天,江琰臣的確擔當起了一個父親的責任。
陽陽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說法。
孩子的眼淚啊,打溼了他的肩膀。
我鼻頭一酸,不忍再看。

-20-
做完造型後,江琰臣讓人給我們拍了幾張照片。
「我們的第一張全家福。」
看上去還真像那麼回事。
可惜我和他貌合神離。
天色漸暗,車子駛入酒店。
劉楊在門口等我們,見我下車,笑道:「嫂子太漂亮了,跟女明星似的。來嫂子,咱倆照張相。」
江琰臣斜睨他一眼。
他訕訕收回手,吐槽道:「臣哥這醋王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江琰臣沒理他,一手牽着我,一手抱着陽陽,踩上紅毯。
紅毯旁蹲守着大批記者。
江琰臣真的發了瘋,要把我們結婚的事情昭告天下。
他低頭望我,眼中星河閃耀。
我回之以笑容。
鏡頭記錄下了這一刻。
「江先生,我聽說盛小姐的孩子和您沒有關係,這是真的嗎?」
江琰臣接過記者手裏的話筒,面色自然,語氣犀利:「你的消息似乎有點落後,怎麼叫醒一個裝睡的人,非得讓我把鑑定書拍到你面前?」
「那麼您和趙小姐是什麼關係呢?趙小姐現在還在醫院,您卻這麼大張旗鼓地辦訂婚宴,會不會有點不太合適?」
江琰臣眯了眯眼。
看來這個記者不是他安排的。
劉楊會意,擋在我們面前:「請您放尊重點。」
記者在警戒線外窮追不捨:「江先生,我聽說盛小姐曾經是您弟弟的女朋友,這是真的嗎?」
「弟弟還在醫院,您卻橫刀奪愛,這樣的行爲……」
江琰臣淡然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痕。
「保安,請這位記者朋友去休息。」
進了大廳,江琰臣當無事發生,低聲問我:「餓了嗎?我讓人做了你喜歡的巴斯克蛋糕。」
我沒什麼胃口。
場中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人人臉上,都掛着虛僞得體的笑容。
我藉口去洗手間,藉機喘了口氣。
出來時,看到了趙楚楚的閨蜜王倩。
當初嘲笑妹妹的那些人裏面,應該也有她的身影吧。
她揚着下巴:「還是你有手段。」
看着她那張白嫩的臉,我的心裏陡然出現一個大膽的想法。
我想給江琰臣製造點麻煩。
「嗯,比趙楚楚命要好點,不至於還沒結婚就癱了。」
她沉不住氣,罵道:「你別以爲自己是什麼稀罕貨,不就是一隻人人可騎的——」
一道響亮的巴掌聲,讓她接下來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在澳洲的五年,我做慣了粗活,手勁很大。
她的右臉迅速泛紅、腫脹。
而她還愣在原地,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我差點笑出聲來。
「你這個賤人!」

-21-
她撲上來就要動手。
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自然比不得我。
但她扯頭髮是有一套。
我花了大功夫做的造型,就這麼毀於一旦。
這裏是側廳,離正廳不遠。
賓客們聽到動靜,都朝這邊走來。
「晚晚!」
我見好就收,迅速躲進江琰臣懷裏,臉上帶淚。
我一直知道自己相貌上的優勢。
也知道,怎麼哭,最楚楚可憐。
這是重逢後,我第一次主動向江琰臣靠近。
他呼吸一滯,撥開我額前的碎髮,神情間,盡是心疼。
「媽媽,你疼不疼?」
我咬着脣:「疼。」
陽陽最是護我,聞言,拿手裏的小蛋糕丟向王倩。
砸得很準,啪唧一聲,奶油糊了她滿臉。
「小野種!你敢丟我!」
江琰臣神情一凝,低喝道:「閉嘴!」
江琰臣是個狠角色,這裏人人都知道。
此時這個狠角色,將妻女護在懷裏,神情間盡是狠戾。
「沒人告訴過王小姐什麼叫禮貌嗎?」
王倩很快就蔫了。
她不敢和江琰臣叫板,便轉向自己的父親:「爸,這事錯不在我,是這個賤人先動手的……」
她爸佯怒道:「怎麼說話的!給人道歉!」
我吸了吸鼻子:「王小姐怎麼不說,自己先用髒話罵我?罵我就算了,還罵陽陽。」
江琰臣對上我時,眉眼就柔和了些,輕聲問:「她怎麼說的?」
「那些髒話,我都說不出口,王小姐身爲名門千金,卻把這些話掛在嘴邊……」
茶言茶語,我信手拈來。
江琰臣冷着臉:「王總真該好好管管自己的女兒。」
王總是個人精,連忙讓王倩道歉。
「……對不起。」
我笑:「王小姐好像不是很情願呢。」
王總加重語氣:「道歉!你做錯事你還有理了是不是?」
王倩這纔在衆目睽睽之下,低了頭,彎了腰。
我揚着下巴,用她曾經對我說過的、高高在上的語氣:「我接受你的道歉。」
王總打圓場:「江總,那這事就……」
「我看太便宜人了。」
循着聲音看去,是一個西裝革履的桃花眼男人。
我認得他,趙楚楚的哥哥,趙致以。
他們兄妹倆同父異母,關係並不好。
趙致以的生母死後,他爸就領着後媽和比他小几歲的趙楚楚進門了。
他朝我揚眉一笑,繼續道:「江太太衣服髒了,上頭的鑽石都被摳下來好幾顆,這可不是道歉就能過去的事,得賠錢吧。」
他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王總臉色有些難看:「是是是,還是趙總細心公道。」
「賠的可不是幾顆鑽石的錢,這衣服算是古董,上一次穿的人還是英ŧú₂國公主。拍賣會上我忍痛割愛讓給江總,卻沒想到被這麼糟蹋,嘖嘖嘖……」
趙致以連連搖頭。
又得賠錢,又被暗諷不識貨,王總臉色更差了。
我心裏暗笑。
在趙致以的拱火下,王總面上過不去,只得當場寫了張支票遞給我。
好戲散場,趙致以走到我面前:「江太太不用謝我,舉手之勞而已。」
江琰臣神情淡淡:「趙總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就被江太太請來看了一出好戲。」
王總和江琰臣關係本來不錯。
但趙致以這麼一摻和,王總又是個小心眼,兩家就不知道能好多久了。
閒聊幾句,江琰臣就牽着我去了休息室。
「打贏了,開心了嗎?」
這些小把戲,在他眼裏,根本不夠看的。
我索性點頭:「嗯。」
他笑着颳了我的鼻樑:「孩子氣。」

-22-
訂婚以後,我和江琰臣的關係有所緩和。
在人前,也算得上恩愛夫妻。
可好景不長,我背地裏的動作,很快讓他發現端倪。
這天,我從醫院回來。
江琰臣就守在客廳,指尖煙霧繚繞。
他很少這麼早回來。
整座別墅,有種詭異的寧靜。
「陽陽睡了。」
他雙腿交疊,支着下巴看我。
「怎麼樣,查到了什麼?」
沒能瞞過他。
「江簡之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
我撕破了平靜的假象。
他嗤笑:「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只要救助及時,他根本就不會變成植物人!」
「江琰臣,你殺了他兩次!」
他大方承認:「對,是我做的。」
我只覺得遍體生寒。
一開始,他根本沒打算救江簡之。
是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從五年前,就開始謀劃這一切了嗎?
從五年前,他就打算用江簡之綁住我?
江簡之的車禍,趙楚楚昏迷不醒……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晚晚,讓我來告訴你,你輸在哪裏。你不該依靠別人。」
我一個人做的事情很有限,更何況,我的活動範圍,基本就在別墅和醫院。
所以我委託了一名私家偵探,讓他去調查五年前那場意外的疑點。
但我被出賣了。
「晚晚,別折騰了,你沒有證據。」
「你爲什麼就不能乖乖聽話呢?」
他一聲嘆息:「你還要我怎麼樣啊。」
我盯着他:「讓你償命。和你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讓我覺得無比噁心。」
「是嗎?那你爲什麼會替我蓋毯子,爲什麼會爲我做飯,爲什麼在我睡着後久久沒有離開,這些都是假的嗎?」
他什麼都知道。
我攥緊拳頭,胸腔裏情緒翻湧。
我承認,在鮮少的幾個時刻,我會忘掉他曾經做的事情。
忘掉他曾經打斷我的腿,忘掉他害了江簡之,忘掉他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盛晚,愛上一個人並沒有多難。」
江琰臣就這樣盯着我,眼瞳深黑,翻滾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說不清什麼感覺。
「江簡之給你的,我也能給你。我會比他做得更好,更完美。」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這是一個強加於人的承諾。
掐住我腰際的手,一寸一寸縮緊。
我深吸一口氣:「江琰臣,需要我告訴你真相嗎?」
「你根本不愛我,你只是享受折磨我的感覺,你只是,看不得我愛江簡之,所以你想搶走我。」
「因爲你嫉妒江簡之,你向來就嫉妒他。」
「明明是你先出生,明明是你的母親先遇到了父親,憑什麼,憑什麼他的出生充滿希望和祝福,而你的出生,只象徵着虛僞、恥辱、背叛。」
「你是這樣想的吧?」
他的眼睛如一汪深潭,一眼看去,望不見喜怒。
可我一字一句:「江琰臣,你永遠,永遠,都比不上他!」
我點燃了他眼裏的火焰。
星星點點的火苗,在那一瞬間,乘風而起。
他神情狠戾:「你看着我,盛晚,我要你看着我。」
「我要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人是誰。」
他發了瘋。
雷聲漸響,雨聲作急。
他低吼着,像一隻受了傷的野獸。
孤注一擲,拼盡全力。

-23-
從那以後,我就被江琰臣關在了別墅。
唯一的外出活動,只有送陽陽去幼兒園。
更糟糕的是,我懷孕了。
孕吐反應太強烈,沒能瞞得住江琰臣。
事後我喫過藥,按道理不會懷上。
江琰臣盯着我的小腹,喜上眉梢:「晚晚,這是天意。」
我什麼都明白了。
「什麼狗屁天意!都是你做的!」
江琰臣笑:「對,是我。」
「我知道你會和以前一樣喫藥,所以我讓人把你的藥換了。」
我打心底覺得噁心:「我不要這個孩子。」
「晚晚,你沒得選。」
我絕食,江琰臣就嚼碎了餵我。
我自虐,他就派人日日夜夜盯着我。
而我肚子裏的孩子,和陽陽當初一樣頑強。
後來,江琰臣試圖用陽陽軟化我。
讓陽陽說,她想要個弟弟妹妹。
他向來卑鄙,誰都可以利用。
我不爲所動。
「晚晚,別逼我發瘋,我見不得別人好,如果我的孩子沒了,江簡之也不能有孩子。」
那是我說過最狠的話——
「好啊,你乾脆讓我們一家三口在底下團聚吧。」
他拿我沒辦法。
我被他藏在了一個偏遠的別墅。
密閉的房間鋪滿泡沫,沒有任何尖銳的物體。
他還把桃姐從澳洲接回來,轉頭告訴陽陽,我去外地旅遊,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在這場對決中,江琰臣率先丟盔棄甲、低下頭顱。
「晚晚,我替你妹妹報仇了,趙楚楚已經死了。」
我這才轉頭看他。
「你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我把自己的腿打斷,能讓你開心嗎?」
真是個瘋子。
劉楊急了:「嫂子,當年臣哥打斷你的腿,只是爲了保住你!」
江琰臣低喝:「住嘴!」
我知道,我都知道。
趙楚楚她爸是個狠角色,我敢算計趙楚楚,他不會放過我。
而這幾年,江琰臣終於扳倒了她爸,這才能對她下手,才能把我接回來。
可我要的,不止是這些啊。
我喉嚨發澀:「我要江簡之醒來。」
他眼裏的光,一寸一寸熄滅。
「晚晚,我做不到。對不起,我做不到。」
後來他再怎麼說話,我都不理他了。
又過了幾天,江琰臣被劉楊推着進來。
他的腿上打了石膏,神情卻熠熠。
「晚晚,醫生說,這是個男孩,陽陽馬上就要有弟弟了。」
我扯動嘴角:「好啊,讓她也學學,怎麼對付她同母異父的弟弟。」
「晚晚,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我們的孩子身上。」
我偏頭看他,笑容譏諷。
「爲什麼不會呢?」
「你的兒子和你一樣,天性陰險歹毒。我都不敢相信,我肚子裏竟然會懷上你這種人的種!」
他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紅了眼眶,說話時,連聲音都在顫抖。
他眼裏搖曳着破碎的微光,語氣近乎祈求。
「晚晚,罵我可以,別罵我們的孩子。」
「他不會和我一樣,不是還有你嗎?有你在,他一定會和陽陽一樣天真可愛……」
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別做夢了江琰臣。」
他抖着脣,喉結微微滾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響。
他把兔子寶寶放在我的牀頭。
「陽陽很想你,她讓我把娃娃給你,讓娃娃陪你。」
我不爲所動。
他仰起頭,和我看同一輪月亮。
江琰臣實在沒辦法了,轉而讓桃姐來勸我。
他告訴桃姐,我得了抑鬱症,幾次求死,只好送我進這家療養院。
他篤定我不會對桃姐說出真相。
讓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消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曾經產後抑鬱過一段時間,桃姐對此並不意外。
她看得通透,只對我說:「陽陽很愛這個世界,她還有太長的路需要你陪着走。」
她讓我往窗外看一看。
草地上,陽陽牽着狗繩ŧŭ̀ₐ,被湯圓牽着跑。
而江琰臣推着輪椅,在後面追趕,囑咐她慢一點。
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桃姐繼續說:「他是個好父親。」
是嗎?

-24-
我回到了原來的別墅。
江琰臣很高興我能想通。
他認爲一切都是桃姐的功勞,想留她和我們住在一起。
桃姐拒絕了。
她是個要強且念舊的女人:「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想回家再看看。」
送桃姐離開 A 市那天,是個陰天。
她拍拍我的肩:「放手去做吧,我會爲你們祈禱。」
後來,江琰臣再也沒有逼迫我做任何事情。
他像一個躊躇滿志的年輕人,對摘星奪月躍躍欲試,卻在面對我厭惡的目光時,彷徨不定,不敢上前一步。
我忽略他的視線。
陽陽問我:「媽媽和爸爸又吵架了嗎?媽媽原諒爸爸好不好?」
江琰臣動作一頓,遙遙朝我望來。
目光期冀卻又惶恐。
陽陽對此毫無察覺,繼續說:「劉叔叔說,爸爸很愛媽媽,只是出了點小問題。」
劉楊就是這樣保護我的孩子的嗎?
「就像我,有時候湯圓和別人玩得很高興,我就會不開心,就會扯住它的繩子讓它跟我走。」
「爸爸肯定也是這樣的,爸爸很愛媽媽,但是……」
我打斷她:「陽陽,這不一樣。」
江琰臣動了動脣,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厭惡他的一切小心機。
當我的眉頭微微皺起時,江琰臣走到我面前,聲音頓重而又低緩:「……不是我教的。」
我沒有理會他,繼續問陽陽:「如果湯圓咬了媽媽,咬了婆婆,你還會像以前那麼喜歡它嗎?」
她思考了一會兒:「不會這樣的,湯圓不咬人。」
她心裏已經知道答案了,但她在逃避。
她兩邊都舍不下。
「在你心裏,媽媽和婆婆更重要是不是?」
陽陽點了點頭。
答案出來了。
她看了一眼江琰臣:「爸爸,你怎麼了?」
他浸潤在月光裏,有種難以言喻的痛苦縈繞在他的眉間。
他的下頜線繃得極緊,吐出的氣息顫抖。
「晚晚,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我已經在改了,我不咬人。」
「我們兒女雙全,我們會有世界上最幸福的家。」
「我會給你們最好的愛。」
我突然明白,他的執念來自於哪裏了。
有了陽陽還不夠,他還要用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來綁住我。
可惜啊,綁住的,不知道是我,還是他自己。
他比我,更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

-25-
後來我很少去醫院了。
桃姐在電話裏問過我爲什麼。
我答:「日子是留給活人的。」
聽見這話的江琰臣,眉眼柔和,微風吹動他額前的碎髮,有種難得的寧靜。
暴風雨前的寧靜。
江琰臣以爲我放下了。
「晚晚,其實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只有江簡之。」
「你會忘了他的。時間還那麼長,你總會遇到新的人。」
「像你說的,日子該留給活人。」
我垂着眼,沒有說話,臉上冷硬的面具,卻有了裂痕。
江琰臣蹲在我面前:「晚晚,放過自己吧,耽於過去不是什麼好事。人總要向前看,我們要過自己的生活。」
我動了動脣,發出的聲音澀然滯緩:「好。」
他眉梢高揚,眼中光芒閃爍。
他並不知道,我掌心的指痕。
江琰臣有意讓我忙碌起來,讓我被時間推着走,少點胡思亂想。
他帶我去了公司,手把手教我處理公司事務。
「你總要接手這些事情的,家裏天地太小,容不下你。」
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
他只是想把我綁在身邊。
「我教你怎麼擴展我們的商業版圖,你會喜歡上這種感覺的。」
我的生活簡單重複。
無非就是別墅、幼兒園、公司三點一線。
江琰臣盯我不像以前盯得那麼嚴。
所以我才能在幼兒園的洗手間,見到趙致以。
我剛一進隔間,他就揶揄道:「約在這裏見面,虧你想得出。」
私家偵探的事情只是一個障眼法。
江琰臣知道我不會罷休,所以我猜,他一定會找人在暗中盯住我。
我表面上是在查江簡之的「意外」,實際上,重點落在了趙楚楚身上。
我從趙楚楚入手,發現江琰臣定期會讓人給她打藥。
慢性毒藥,讓人逐漸虛弱。
訂婚宴的見聞,讓我確信,趙致以和江琰臣不對付。
所以我特意在醫院蹲守趙致以,等他裝模作樣來看趙楚楚的那一天。
他很樂意和我合作。
雖然他並不在意趙楚楚的死活。
但能毀掉競爭對手的事情,怎麼不算好事情?
只是我們還沒調查出太多東西,江琰臣就發難了。
他拿私家偵探說事。
我表現出適當的憤怒,也只是爲了掩蓋我在調查趙楚楚的事實。
江琰臣信了,被我激得怒上心頭。
可我沒想到我會懷孕。
我也沒想到,江琰臣會對這個孩子有那麼大的執念。
「盛小姐,要見您一面可不容易啊。」
趙致以是從後門爬進來的。
他的襯衫劃破了一道口子,看上去有些狼狽。
我把儲存卡遞給他。
這裏面,是江琰臣非法拘禁我的視頻畫面。
江琰臣給我的娃娃眼睛裏,藏着針孔攝像頭。
因爲是他曾經送給陽陽的娃娃,所以他根本沒設防。
可他不知道,趙致以早在幼兒園裏,就對娃娃動過手腳。
我問:「趙楚楚的死查清楚了嗎?」
趙致以挑眉:「證人證物都齊全了,江琰臣乾的。」
「要說還是你有辦法,江琰臣吊着趙楚楚這麼久都沒捨得殺,你一鬧,就宰人給你消氣。」
「我沒讓他這樣做過。」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
還有最後一場好戲。
我要讓江琰臣,細數他的罪過。
我要讓他,也體會一下江簡之的痛苦和絕望。

-26-
「媽媽!這週五老師讓爸爸和你去幼兒園!」
我擼着包子的下巴,問她:「幹什麼去呀?」
「要比賽!」
江琰臣跟在她身後。
一個將近一米九的成年男人,手裏拎着粉紅色的小書包,看上去有些滑稽。
「幼兒園舉辦親子活動,你懷孕了可能很多活動參加不了,我來就可以。」
陽陽把包子趕走,自己窩在我懷裏,仰頭問我:「媽媽,你會去吧?」
「會。」
很快就到了週五這天。
幼兒園的親子活動大多是運動類的,我參加不了。
有家長來和我攀談:「孩子多大了?得有四個月了吧?」
我摸了摸肚子:「嗯。」
陽陽在終點喊:「媽媽,我們贏了!」
江琰臣讓她騎在自己脖子上,抱着獎盃,朝我飛奔而來。
我拿紙巾擦她的額頭,嗔怪道:「看你,一身的汗。」
她嘿嘿地笑,要從江琰臣身上爬下來抱我。
江琰臣一把將她撈進懷裏,湊到我面前:「我也有汗。」
陽陽鬧:「爸爸耍賴!爸爸快把我鬆開!」
旁邊的家長笑容揶揄:「哎呀呀,你們感情真好。」
我胡亂往他臉上擦了幾下,便藉口去洗手間。
兩個家長在洗手檯聊得正歡。
「可累死我了。這活動不是辦過一次,怎麼這個月又來?每學期不就一次嗎?」
「哎呀,我聽說啊,是江先生讓辦的。這些獎品,都是他出的錢,要不幼兒園哪能這麼豪氣,人人都有獎品拿,還都是好貨。」
「辦這有啥好啊……」
「讓他老婆開心吧,順帶培養和孩子的感情。聽說他老婆懷孕了,看她那臉色,肯定沒少受罪!他倆這纔是妥妥的霸總小說照進現實,他老婆以前帶球跑……」
她們聊着聊着就走遠了。
我吐得厲害。
江琰臣故技重施,想用陽陽和我拉近距離。
在陽陽四歲生日時,我們去了遊樂園。
江琰臣扮演着一個慈父的角色,耐心、寬容。
他準備了很多驚喜。
每個從我們身邊走過的玩偶人,都會對我們說一句——
「陽陽小朋友生日快樂。」
「陽陽媽媽辛苦啦。」
公主會誇她聰明漂亮,和她一起跳一支小舞。
王子會牽着她的手,紳士地彎下腰,在她手背上印上淺淺一吻。
江琰臣看向我,神情裏藏着微不可察的小心和期許。
看陽陽笑得開心,我也跟着笑了。
他這纔像鬆了一口氣似的。
我說:「我想喫爆米花。」
陽陽也喊:「爸爸,我想要那個氣球!」
江琰臣爲我理了理鬢邊的碎髮,眼裏溫柔蘊集:「等我回來。」
「好。」
我沒信守我的承諾。

-27-
江琰臣接到趙致以的電話後,就火急火燎地趕過來,連衣服都沒換。
趙致以一臉驚奇:「有意思。」
江琰臣真聽了他的話,一個人趕到這個廢棄倉庫。
「你爸的事情,是我做的。趙楚楚,也是我殺的。我來償命。這些和她們沒有關係,放了她們。」
趙致以不爲所動。
在監控裏,我看到那個驕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低下頭顱,彎了脊樑。
他緩緩跪下,用一種世人從未聽他說過的、卑微到近乎乞求的語氣:「求你,放了她們。」
「求你,放了她們。」
堅毅又懇切的字句,從他喉嚨中,緩緩放出。
趙致以用手機攝像頭對準他的臉,笑得猖狂。
「我真沒想到啊,自己有一天,能這麼折一次壽。」
江琰臣止不住地顫抖。
我彷彿聽到了他靈魂深處發出的一聲哀鳴。
在這一刻,他的尊嚴,他引以爲傲的一切,都被他親手碾成粉末。
屍骨無存。
我很難說清自己的感受。
從頭到尾,我都是在演戲。
爲他做飯,爲他蓋毯子,在他睡着後用目光描繪他的眉眼,也只是讓他相信,我被他打動了。
也只是在暗示他:我快愛上他了,但是我還嘴硬。
我們之間的爭吵,我對這個孩子的抗拒,都是在演戲。
我恨不得掏心掏肺,告訴他:我真的很愛你。
可他不會信。
所以我只能一步一步來,演出我該有的痛苦和掙扎。
現在我已經抽身,只有他,還沉浸在美夢裏。
可惜美夢一戳就破。
趙致以關了手機,聲音愉悅:「認罪視頻,證人證物,齊活了。」
這些證據,最少也能讓江琰臣蹲上好幾十年。
「江總,我不像你,我沒那麼狠毒的手段,也沒想過動手。你的老婆女兒,我也只是把她們請去喝喝茶。」
趙致以看了眼表:「警察快來咯,江總,跑不跑得贏,就看你的本事了啊。」
江琰臣風風火火地走了,根據趙致以口中的地點,去救我們。
照平時,他不會這麼匆忙。
他小心謹慎,會先讓手下人確認我們的安全,再動身離開。
他眥睚必報,一定會找機會百倍奉還。
可是沒時間了。
警察正四處找他。
他必須儘快找到我和陽陽,和我們一起離開。
趙致以問我:「你比我妹妹,到底好在哪裏?」
我淡淡道:「好就好在,我從來沒愛上過他。」
他挑眉笑:「真的嗎?盛小姐,現在可沒有回頭路走了啊。」
真的嗎?
我有時候也在想,真的嗎?
動畫片放到了結尾,陽陽抬頭問我:「媽媽,爸爸什麼時候來接我們?」
我親親她的臉蛋:「不會來了,他不會來了。」
警察應該已經和他遇上了吧。
這就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局,我和陽陽,根本沒離開過這間廢棄工廠。
他去奔赴的未來,我們也無從參與。
我抬頭看向窗外。
夕陽漫天,遠處傳來一聲槍響。
被驚醒的飛鳥撲騰着翅膀,衝向一望無垠的藍天。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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