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到孃胎後

我媽懷我的第六個月，我把臍帶繞在自己脖子上。
上輩子大學剛畢業，我媽就讓我還她養我的錢。
「10 月懷胎的養胎費，學費，生活費加起來統統算你 100 萬，還錢！」
我還了她 120 萬後把她拉黑。
她卻轉頭在網上哭訴生了個不孝女。
網友扒出我的信息網暴我，辱罵我不配做人。
「生了個白眼狼！不懂感恩！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在精神恍惚中，不小心摔下樓梯死了。
重來一次，我先死爲敬。這條命，我還給你！

-1-
我是被一陣歡呼聲驚醒的，想睜開眼卻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覺整個人被溫暖的水包圍着。
「老公，我懷上了，兩道槓！」
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好啊！我老陳家有後了，我終於能給我爸一個交代了。」
聽着這熟悉的聲音，我想起來了，這是我媽和我爸。
我這是在孃胎裏重生了？
過了一會，我媽說：「要不要託人去驗驗，看看要不要留？」
我爸說：「別說這種話，我們這不打胎，那是生造孽。
「第一胎是男是女無所謂，就多雙筷子的事。再說了，流產對你身體也不好。」
我媽感動地說：「老公你對我真好，晚上你想喫什麼，我去買來做。」
過了一會，我能感覺到我媽摸了摸肚皮，小聲說：「寶寶，你可一定得是個兒子啊。媽媽不喜歡女孩，太矯情了。」
我聽到她這句話，頓時想起了重生前的事。

-2-
上一輩子，我就知道全家都不喜歡我。
生下我之後，我媽餵了幾天奶，就把我扔到家婆家。
之後我便跟着家婆在鄉下長大。
要上小學那年，我被接到了城裏。
媽爸身邊已經有了個比我小 3 歲的弟弟，比我矮 5 釐米，長得白白胖胖的。
我來了之後，媽媽就把家務都給我做了。
煮粥蒸包子做早飯，放學回家後先去做晚飯，喫完飯洗碗，掃地拖地，洗衣服晾衣服折衣服。
做完這些才能坐下來寫作業，寫完再到沙發上睡覺。
饒是如此，我媽總是怕我多喫了，佔了她家的便宜。
她把肉放到弟弟面前，再把青菜端到我前面。
「筷子拿得高將來嫁得遠，你拿低一點。」
可是拿得低我就只能夾面前的青菜了。
媽媽給弟弟夾了一塊肉，又給爸爸夾了一塊，夾完便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女孩子少喫點肉，喫那麼胖將來嫁不出去。」
爸爸訓斥她：「行了行了，一塊肉而已，我們家還喫得起。」
說完便把最後一塊肉夾給我。
媽媽不敢反駁爸爸，事後就在本子上記了一筆：
「今晚你喫了肉和青菜，算你 10 塊。早上的粥 2 塊，用了水和電算 10 塊。租住在這裏，算你 10 塊。陳引弟，今天你花了我 32 塊。」
那是媽媽專門爲我準備的記賬本，一直記到我畢業那年。
我一畢業，她便迫不及待來跟我收錢。
一共 100 萬，一年利息 20 萬。
可還完了錢，她又來跟我講感情。
「我是你媽！我生了你，你欠我的一輩子都還不完！」
哪吒割肉剔骨也擺脫不了的生恩，我不想欠了。

-3-
我的手還沒長好，就兩個小肉團，要它們長成手還要再等一些時日。
外面吵吵鬧鬧的，我聽見爺爺的聲音：
「這下好咯，菩薩保佑，我終於可以抱孫子了。你們去醫院檢查了沒，別跟上次一樣，是什麼宮外孕。」
我媽笑着附和：「檢查過了，寶寶很健康，過幾個月，你和媽就能抱大孫子了！」
爺爺爽朗的笑聲響了起來：「好好好，我老陳家有後了！」
過了一會，四周變得安靜下來，奶奶悄然出聲：「驗出來了，是個女娃，哎呀，是個賠錢貨。」
我媽又驚又氣：「晦氣，怎麼來個女的！
「媽，我不要生女的，你看怎麼辦啊？耀祖他說生男生女沒關係，不讓我打。」
奶奶壓低聲音，神神祕祕地說：「我託人從生男村買了生男丸，那個村子的人，喫下去個個生男孩。」
我媽卻遲疑了：「已經懷了，還能變男娃？」
奶奶更加肯定：「要不怎麼說是神藥。只要孩子還沒生下來，喫了保證變男。」
「好好好，我喫。」
我恍然大悟，竟然是因爲這樣！

-4-
上一輩子，從小時候開始，我便發現我和別人不一樣，我有兩套生殖器官。
這件事讓我自卑了很多年，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家人。
家婆知道，可她很窮，沒錢讓我去做手術，只能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上廁所不要讓任何人看見。
爺爺奶奶幾乎不跟我說話，實在要叫我也是「喪門星」、「不男不女狗東西」地叫。
弟弟天賜也跟着嚷「不男不女，我纔不要不男不女的姐姐！」。
爸爸很少跟我說話。
我總是笑嘻嘻地試圖混過去，實在忍不住了就偷偷躲起來哭。
偶爾媽媽會來找我。她站在我面前，表情詭異地看着我，似是在嘲笑又像是厭惡。
她拿了 2 毛錢，讓我去買個冰棒喫。
我拿着錢買了冰棒，一邊小心翼翼地舔，一邊感動地對媽媽承諾：
「媽媽，你對我這麼好，等我長大了，我會賺到很多很多錢來養你的。」
這句話，我媽記了一輩子。
每次跟我催債的時候，她總會拿這句話出來說：
「陳引弟，你自己說過要賺錢養我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我生下你之後就該順着你爸的意思把你扔了！你爸不要你，他把你扔在垃圾桶裏，是我把你撿回來的，沒有我你就死垃圾桶裏了！」
前世聽過的種種話語在我今生還沒發育完全的大腦裏轉悠，我彷彿身處無間。
上天給了我重生的機會，可我還是沒想明白。
我上一輩子，被生下來，被親爸扔到垃圾桶裏，被丟到鄉下，被爺爺奶奶弟弟指着鼻子罵不男不女，被親媽拿着賬本討債。
不被期盼的出生，被羞辱虐待的成長，一生都被當成工具對待。
我死亡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回憶跑馬燈裏能翻找出的關於愛的東西，也只有那根 2 毛錢冰棒。
一生所嘗，皆是苦楚。
這樣的人生，還有必要重來嗎？
我做了一個決定。

-5-
我等啊等，終於等到了手指長到可以用力的時候。
我一把扯過臍帶，一圈圈勒在自己脖子上。
這個世界不要我。
我也不要這個世界了。
「老公，我肚子好痛，快，快送我去醫院……」
外面傳來一陣驚呼聲，叫嚷聲，聽起來雞飛狗跳的。
結束了，一切快結束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胎兒的情況很危險，必須儘快動手術，不然孩子就會有生命危險。家屬，快去前面交錢。」
過了一會，我聽見我媽Ŧũ₃的聲音：「耀祖，要不別救了，手術費可要不少錢呢。反正是個女的，救了也沒用。」
我爸壓低聲音，急道：「婦人之仁！萬一 B ṱúₖ超不準呢！
「隔壁那家就是驗出來是女的，打掉了，打下來之後才發現是個男娃。現在還在跟醫院鬧呢！
「萬一你這胎是個男娃呢！把我老陳家的香火打掉了怎麼辦！」
我媽喃喃稱是：「對對，還是你主意大，得聽你的。家裏還是得有個男人做主意。」
腳步聲、喧鬧聲再次響起。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聽見有人說：「你放心吧，我們會全力搶救的。」
不……
我發出微弱的抗拒聲。
之後便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6-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混沌中醒來，還沒睜眼，就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呼喊：
「太好了，救過來了！謝謝醫生！」
我……還是被救活了嗎？
只是不想被生下來，也不可以嗎？
我忍不住流下淚來。
一雙手撫上我的臉，輕輕擦掉我的眼淚。
「寶寶不哭了哦，我們沒事了。」
過了一會，這個溫柔的聲音滿懷安慰地說：
「對不起寶寶，沒能救回你媽媽。寶寶睜開眼睛好不好，我帶你去見媽媽最後一面。」
媽？
她怎麼會出事？
上輩子沒發生這樣的事。
難道是我的重生改變了這一切嗎？
我的心情很複雜。
我是很恨她，但是我並不想要她死。
畢竟，她是媽媽，是給了我生命的人。
而且最可恨的，並不是她。
是我的爸爸，我的弟弟。
這些一出生就理所當然享受着所有扶持和關愛的人，這些拿走了一切資源，又從手指縫裏露出一點好處，讓我和媽媽去爭去搶的人。
媽媽從我那裏搶奪去的錢，都用在了我弟弟和爸爸身上，而她也只是沾了點光罷了。
現在，她要死了嗎？
一雙溫暖的手把我抱了起來。
我努力想睜開眼睛。
想看她最後一面。
媽媽，媽媽。
終於，我看見了。
媽……
媽？
這是？
什麼？
這是我媽媽？

-7-
一隻貓？
那雙手把我放到它身邊。
那隻白色的一身血污的貓半眯着眼睛，掙扎着抬起頭，奮力舔了舔我的頭頂。
我只感覺有一點微溫的觸感拂過我的頭頂。
接着那隻貓的頭便耷拉了下去，不動彈了。
莫名其妙的，我流淚了。
明明只是剛剛見面，卻有一股沉重的悲傷縈繞在我心間。
我蹭了蹭它還帶着溫熱的身體，依偎在它身邊。
旁邊一個醫生走了過來：
「這隻母貓被車撞了，很難搶救過來。但是幸好肚子裏的幼崽搶救出來了，真是萬幸。」
身旁母貓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氣味也變成死亡的味道。
那隻手再次把我捧了起來：「寶寶和媽媽說再見吧，以後你媽媽不在，我就是你媽媽了。」
她把我捧至和她的臉齊平。
我終於看清了她。
她長着一張很普通的臉，是一箇中年女人的樣子，身上散發着一股很淺的血腥味。
奇怪的是，她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是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呢？
她朝我笑了笑：「我沒養過貓，你是我養的第一隻貓，我叫林宇宙，你叫……」
「叫什麼好呢？」她思考片刻。
「你叫林銳，好不好？柔而不剛，銳而不挫。希望你以後的人生能夠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林銳。
林銳。
我有屬於我自己的名字了。
是真正賜予我祝福和希望的名字。
而不是那種刻在我生命裏屈辱的標記。
那種暗示着我的人生、我的人格都被否定被踐踏，我唯一的作爲就是能爲我家帶來一個男丁的符號。
陳引弟。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
他們給我的人生下了一個咒，咒我這輩子都得爲我弟而活。
只因我是女孩，他們便判定了我得過那樣的一生。
引弟，爲弟弟添磚鋪路的一生。
呵。

-8-
貓媽媽被裝進一個小盒子裏，林宇宙把它埋到了蘆葦叢旁的一棵大樹下。
她帶我回了家。
透過鏡子，我第一次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
一隻醜醜的像小耗子一樣的白色的貓。
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原木風裝修的房子，有綠植有涼椅。
她把我放進一個圍巾做成的小窩裏。
「銳銳，先住這裏好不好，給你買的窩還在路上。」
我點點頭，趴下睡着了。
我喜歡這個地方，喜歡林宇宙。
我曾經祈禱過，希望上天能賜給我一個溫柔的媽媽，看來上天已經聽到了我的聲音了。
感謝上天。
我學着像一隻貓一樣，喝奶，上廁所，埋便便。
每天喫了睡，睡醒了玩，玩了喫。
有時候林宇宙下班回來，我會去門口迎接她。
她就會很開心，想過來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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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都會躲開。她就會很失落。
我也不玩她專門買來給我玩的玩具，就玩一個很舊的林宇宙之前想扔掉的瑜伽球。
林宇宙有時候會看着我，嘆口氣：「我的銳銳啊，要是你會說話就好了，媽媽就能知道你想要什麼了。」
我想要什麼呢？
我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來了。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跳到林宇宙房間的書架上，呆呆地看着她。
我想告訴她，我想要有人愛我。
不是那種算計着回本的愛，也不是那種圖回報的愛。
而是確確實實像溫暖的海水一樣把我包圍着的愛。
但是，我不敢。
我很害怕。
她對我越好，我就越沒辦法和她親近起來。
我心裏總是有種慌張的感覺。
好像現在的日子是偷來的一樣，總有一天要還回去的。
要是太開心了，老天把這樣的好日子收回去了，那我該怎麼辦呢。
不知過了多少天，林宇宙帶我出門打疫苗。
我趴在貓包裏，聽到了一個一生難忘的聲音。
「陳引弟啊。」
心裏大石終於落下，過去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如瀝青一樣把我裹了起來。
我控制不住止不住抖動。
幸福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嗎？
身體害怕到極致，腦中卻反而變得清晰，所有線索連了起來，拼圖拼到了最後一塊。
我終於知道林宇宙是誰了。

-9-
我的異常引起了林宇宙的擔心。
她把我從貓包裏抱出來，把我託在懷裏，輕輕撫摸着我的身體。
「銳銳，怎麼了。」
我在她懷裏，看見了三張熟悉的面孔。
我上輩子的家人。
我前弟陳天賜聽見林宇宙的話，嗤笑一笑：”40 歲還不結婚的老女人果然都有病，一隻畜生而已，還叫銳銳。”
他手放在自己腦袋旁，轉了轉圈，肆無忌憚地笑着。
我前爸板着臉：「別理神經病，會被傳染的。
「剛纔是不是你姐公司打電話過來，他們怎麼說。」
陳天賜大大咧咧地揮揮手：「還能怎麼說，就是討價還價唄，基於人道主義只能賠我們 20 萬。要是我們同意，簽了協議今天就把錢打過來。」
我前媽面露喜色：「20 萬！好啊，死丫頭帶回來的 120 萬付了首付，現在 20 萬就拿來裝修，終於可以離開這裏，搬到黃江路那裏了！」
「噓！」我前爸不滿地拉扯着她的衣服。
電梯到了，林宇宙抱着我出了電梯。
我聽見後面傳來我前爸的聲音：
「嚷嚷那麼大聲做什麼，你是不是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家有錢了，這些事別在外人面前說！把家底都透光了你纔開心是不是。」
我前媽委委屈屈：「我們家有兩個男人，她就一個老女人，怕她做什麼。」
林宇宙出了樓道門，一縷陽光灑到我身上。
我看着在椅子上坐着閒聊的熟悉的老人，明白自己在哪裏了。
我第一次死後時間錯亂過一次，把我送回到仍在孃胎裏的時候。
而我在孃胎裏第二次自殺之後，時間撥亂反正，回到了正確的軌道。
這是我的第三世，也是我第一次死亡後的世界。
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陳引弟已經死了幾個月了。
而陳引弟的靈魂，也就是我，在死後投胎成了一隻貓，一隻沒有消除前世記憶的貓。
而林宇宙，就是一直被我前爸媽掛在嘴邊的「反面教材」。
她很少出門、不結婚也不生小孩，一個人躲在家裏不知道在搗鼓什麼東西。
我前弟說她是神經病，我前媽說她是個瘋子，讓我離她遠點。
上上一世我小的時候曾見過她一次，她朝我笑，又從袋子裏遞了個巧克力要給我。
我想去接，那個包裝紙我在電視上見過，很貴的，喫完身上還會繞着一個飄帶。
可我又想起我媽說的話，「喫了瘋女人給的東西會變瘋的。」
我不想變成瘋子，於是在她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害怕得跑開了。
但是這一世，在我和她相處了那麼多天之後，我覺得她不是瘋子，我前爸一家人才是。

-10-
路過那羣老人時，我聽到她們的對話。
「那家人，真狠心啊。女兒死了之後就去公司訛錢，大夏天的把棺材抬過去，屍體都臭了！」
「可不是嘛，人活着的時候也沒見他們對她好。那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做錯事就被他們趕出門，也不讓回家，還不讓人在門口蹲着，嫌晦氣。」
「有一次我半夜起來喝水還看到那姑娘在樓下花壇那裏晃盪呢，三更半夜的，他們也不怕她出事。」
「聽我孫子說啊，那家人還在網上說小姑娘不好呢，罵她不孝順。網上一羣人還追着她罵。」
「哎喲，作孽哦。那家作孽鬼，遲早遭報應！」
「報應啥啊，都是好人有報應，壞人遺萬年。那家人聽說領了筆鉅款，每天耀武耀威的，拿鼻孔看人。」
原來，他們是這樣對待我的死亡的啊。
我以爲……我以爲……
我以爲他們會趴在我的屍體上哭。
會懺悔對我所做的一切。
會後悔那樣子對我。
會捨不得我，會說自己做錯了。
原來什麼也不會發生啊。
失去我，對他們來說毫無影響。
他們不會緬懷，不會紀念，只會拿我的死，當做訛錢的工具。
我真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竟然會期待他們爲了我……流淚。
太難堪了。
我把頭埋進林宇宙的懷裏，妄圖逃避這現實。

-11-
林宇宙把我交給醫生，醫生「嗯?」了一聲。
「你這貓，是不是骨折了啊？」
他在我的尾巴處摸了摸，有點疼，但我能忍。
「需要拍個片確認一下，不過依我的判斷，應該是骨折了。骨折很痛的，你摸它的時候它都沒叫嗎。」
林宇宙一下子就慌了：「沒有啊，它沒叫過。平時它很少和我親近，都是自己玩自己的。」
我拿頭蹭了蹭她的手。
沒關係，我很能忍痛的。
拍了片，醫生又抱着我出去。
「確實是骨折了，幸好發現得早，不是很嚴重，做個手術就好了。」
要做手術？
不，我不要。
做手術要好多錢，花家裏的錢會被罵的。
林宇宙是個好人，我不能連累她，害她沒錢。
我不治了，乾脆死掉好了。
我從醫生懷裏掙扎出來。
許是怕弄痛我，他沒怎麼抱緊，我很輕易就掙脫了。
我跳到地上，躍過驚慌失措的人們，往門外跑去。
我知道有個地方，那裏很安全。
被趕出家門、實在無路可去的時候，我就會去那裏躲着，誰也找不到我，也不會遇到壞人。
我幾步起跳，跳到了圍牆上。
變成貓之後沒有人跑得那麼快，路上也多了很多障礙物。
我從白天跑到黑夜，終於跑到了我之前的藏身之處。
咦，之前這裏有這麼多……ŧüₑ貓嗎？

-12-
一隻只貓從暗處探身。
「幼崽，是幼崽。」
“白色的。”
「怎麼會到這裏來？」
「被拋棄了吧。真可愛啊，幼崽乖，到姨姨這來。」
一隻三花貓站在最高處，居高臨下地審視着我。
接着，它跳到我身邊，圍着我轉了一圈，又嗅了嗅我身上的味道。
「是人類的味道。」
它問：「你也是被人類拋棄到這裏的？」
我想了想，不知道算不算。
我只是怕林宇宙因爲手術費太貴不要我了，又怕做手術會花掉她很多錢，會讓她很辛苦，於是我決定先離開她。
要說拋棄，應該也是我先拋棄她吧。
「我尾巴斷了，要做手術，我就跑了。」
三花貓嘖了一聲：「幼崽就是麻煩。」
它甩了甩尾巴：「跟我來吧。大家散了吧。」
其他貓聞言跑開了，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這裏恢復了以往的安靜，就像我之前作爲人類來的時候一樣。
它把我領到一個窩前面，那裏放着一小截火腿腸。
「喫吧。」它用尾巴指了指火腿腸，示意我喫。
我很矮，正好能看見它扁扁的肚子。
我小聲開口：「我們一起喫吧。」
它瀟灑地跳到一旁的廢棄桌子上：「不用，我喫別的。」
說完便跑開不見了。
我叫了半天，也不見它回來。
實在是太餓了，我湊到火腿腸面前，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13-
我喫飽了，癱到一旁的窩上休息。
之前的三花貓回來了，嘴上還叼着一隻老鼠。
它把老鼠放到我面前，朝我推了推。
我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雖然我已經是貓了，但我還是不敢生喫老鼠啊。
它嘖了一聲：「幼崽，麻煩。」
它叼着老鼠往一旁去了，過了一會纔回來。
我想起身，把窩讓回給它，它卻一屁股坐了下來，把我擠在窩的邊緣。
它這是，讓我走？
我剛想起身離開，就感覺有溫軟的觸感拂過我的頭頂。
三花貓一邊嫌棄地舔着我的頭頂一邊說：
「你平時都不舔毛的嗎，毛這麼髒這麼亂，你媽媽沒教你嗎？」
「我媽媽死了。」
「哦。」三毛貓停頓了一下，之後更加用力地舔毛，好像在道歉一樣。
有一滴水珠滴到我的頭頂上。
「你……你哭了？別哭啊。生死有命，這是很平常的事……」我慌張極了，我不會安慰人，更何況是貓。
有越來越多的水珠滴到我頭頂。
它拍了拍我的頭：「下雨了，笨蛋！」
我和它趕緊躲到屋檐底下。
雨不是很大，細細綿綿的。
我懶洋洋地趴在它身邊，看着外面的雨。
它突然開口問：「你喜歡那個人類嗎？你身上，全是她的味道。」
我搖搖頭。
它似乎是嘆了一口氣：「我也不喜歡。那個人類明明把我抱回了家，說要一直養我的。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收拾了我的東西，帶着我來到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離他家太遠了，我找了幾次，還是沒找到他家在哪裏。我就放棄了。
「人類，不守信，討厭。」
我想了想：「養我的那個人對我很好，有些人也很好。可是我討厭人類，不是因爲這個原因。」
我看向它：「你是一隻母貓，我也是。貓不會因爲幼崽是公母就虐待幼崽。
「但是人會。人會虐待輕視自己的女兒，卻將自己的兒子高高捧起。
「他們管這叫重男輕女，還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我們，除了人以外的動物，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他們人還罵貓是畜生，可是他們的行爲，比我們還要差勁。人哪裏能用畜生罵人，應該罵『你是個人！』」
不管它聽沒聽懂，我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反正我是隻貓，沒有貓會指責另一隻貓罵人類。

-14-
雨只下了一會就停了。
只是窩已經溼了，我們只能找了個角落窩在一起過夜。
等第二天醒來時，三花貓已經醒了，她叼着一個小肉塊放到我面前，示意我喫。
我挺不好意思的，正要拒絕時。
它推了推我：「有人來了。」
我順着它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在眼前那條髒兮兮的路上，林宇宙拿着一把黃色的傘和我的貓包走過來。
我急忙想躲起來。
三花貓不解：「她身上有你的味道，她是來找你的。你幹嘛要躲，不跟她回去嗎。」
我搖搖頭。
我有病。
林宇宙這麼好的人，她應該有一隻健康的跟她很親近的可愛的小貓。
而不是我。
做人的時候是個廢物，做貓的時候還是個病貓。
我只會給人添麻煩。
三花貓不知道我想幹什麼，但是見我要逃走，它還是蹲坐在我前面，用這個姿勢保護着我。
林宇宙走過來了。
我抬頭快速地看了她一眼。
她看起來有些疲憊，幸好沒怎麼淋溼，只是臉上被雨水打溼了一點，頭髮貼到了臉上。
她看到我之後，眼睛像深夜裏的星星，蹭一下的就亮了。
「林銳，過來媽媽這裏，媽媽來接你回家了。」
我不敢看她，膽怯地埋下頭，躲在三花貓身後。
三花貓很兇地朝她哈氣，硬是攔在我和她之間。
她語氣溫柔地勸說：「跟媽媽回家好不好，你的病是小病，醫生一下子就能治好的。別害怕，媽媽會陪在你身邊的。」
我更加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只能往後面一堆廢棄物裏鑽，不想讓她看到我。
「好好好，媽媽不過去，你別怕。」
過了一會，外面沒聲音了。
三花貓說：「出來吧，她走了。」
我這纔敢往外爬。
我爬了出去，林宇宙已經轉身抬腳要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15-
她的背後，全都是汗。
衣服被汗浸溼了，緊緊地貼在她身上。
她整個人像是從汗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林宇宙，她就這樣找了我一晚上嗎？
她不怕嗎，夜這麼黑，這麼長，天氣還這麼熱。
她是怎麼找過來的啊。
她爲了找到我，得喫了多少苦頭。
我嗚咽着叫出聲：「媽媽。」
就在這時，她突然轉身，一把把我抓住：「嘿，抓到你了！果然兵不厭詐！
「誒，誒，怎麼哭了。」
我嚎啕大哭，嘴裏不停地喊着「媽媽，媽媽」。
林宇宙也哭了，一邊哭一邊安撫着我：「好了好了，媽媽來了，不怕哦。」
等我平復了心情，安靜了下來，林宇宙才鬆了口氣。
她抱着我，就要帶我離開。
我急了，朝三花貓的方向拼命拱：「媽，那是我的救命恩貓，也把它帶走吧。」
林宇宙順着我的指示看去：「啊，是一隻三花貓。」
她打開貓包，朝三花貓揮手：「快進來，姨姨帶你去喫好喫的。」
我微怒：「媽媽你以爲這樣就有用嗎，它可是流浪了很久的貓，纔不會輕信人類呢。你這種做法，只有對我這種小貓咪有用……」
我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三花貓慢條斯理地邁着貓步走進了貓包。
恩？！
怎麼這麼沒有骨氣？
「你怎麼就走進去了，你不應該來回試探才進來的嗎？你！你怎麼這麼隨便。」
三花貓硬邦邦地說：「囉嗦！幼崽。」
直到林宇宙快要帶我們走進醫院時，它纔開口：「她對你很好，找了你一晚上，這樣的人，不會拋棄我的。」
我淚眼汪汪的，和它一起被送進了醫院。
我進了手術室。
它被絕了育。
哈哈哈，這下有人陪我做手術了。

-16-
我修養了幾天，等傷勢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的時候，林宇宙把我帶回了家。
貓包很悶，我不想呆在裏面。
於是我跳到她的肩上，窩了上去。
林宇宙怕我摔下去，走路都不敢邁大步，小心翼翼的。
我們走到小區裏面，就看到一羣人圍在一處地方，議論紛紛的。
林宇宙帶着我，不想去湊熱鬧。
剛要走開，只聽「砰」的一聲，一袋麻袋從樓上一扇窗戶那裏扔了下來。
看起來，好像是我前家的窗戶？
我想去看看。
我往那個地方喵了一聲。
林宇宙笑了：「原來我們銳銳這麼八卦啊，好吧，帶你去看看。」
我們湊了過去。
就看見前爸和前弟站在那堆被扔下來的東西旁邊，被衆人指着罵。
「你們家怎麼回事啊，別以爲賺了錢就能爲所欲爲，高空拋物是犯法的！」
「我可報警了！你們這樣萬一傷到人，就等着進去坐牢吧！」
我前爸大手一揮：「行了行了，也就 2 袋麻袋，我和我兒子在這守着呢，哪裏會傷到人。」
我前弟踢了一腳麻袋：
「行了，這袋麻袋有些值錢的東西，你們誰要就拿去換錢，就當賠罪了。」
我前媽這時候從樓上下來了，聽到這句就急了：
「這可不行，怎麼能給別人呢，要拿去賣廢品的。」
我前爸不耐煩了：「嘖，說你小家子氣就是沒錯，這堆破爛能值幾個錢。」
我往地上一看，麻袋的口子雖然用紮帶扎住了，但就這麼扔了下來，裏面又有堅硬的東西，麻袋被扎破了個口子，裏面的東西灑了出來。
我定睛一看，裏面，全都是我的東西。
我收藏起來的冰棒棍，我的書，我收藏的冰箱貼……
我所有珍藏的東西，都被塞進這兩個麻袋裏，像垃圾一樣，被人從樓上扔了下來。
忽然，我前弟像是看見了什麼新奇的東西，「喲」的一聲，彎下腰把東西撿了起來。
是一封粉色的信。
我的身體瞬間僵住了。
那是、那是。

-17-
「親愛的媽媽，我愛你。
「雖然我知道你更喜歡弟弟，但是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很辛苦，爸爸和弟弟都不做家務，爺爺奶奶老是說你。
「我希望我能快快長大，賺很多很多錢，給你買大房子，給你請保姆，這樣你就什麼都不用做了，每天打麻將去玩就好了。
「有時候我會有點累，就稍微躺了一下，我不是要故意偷懶的。媽媽你下次不要罵我了好不好。
「每次你罵我，我就會很難過，很傷心。
「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個草。我的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媽媽，我永遠愛你！祝你母親節快樂！」
我前弟用陰陽怪氣的聲音把這封信念了出來，語氣裏滿是嘲諷。
「媽媽~我永遠愛你~」說完，他嘔了一聲。
我前爸和前媽都笑了出來。
我前弟把信往地上扔了回去。
紙張輕飄飄的，飄到碎片四散的地面上。
我前爸「咳」的一聲，往上面吐了口痰，又用腳在上面碾壓，把痰踩開。
我再也受不了！
憑什麼！
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的東西！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爲什麼！
我大喊一聲，朝他們衝了過去。
我要殺了你們！
殺了你們！

-18-
我衝上前去，猛地跳上麻袋，又從麻袋處助力一躍而上。
我跳到陳天賜肩上，狠狠朝他脖子劃了一道，又朝他的左右臉上狠狠劃了三道。
在他慘叫出聲的時候，我跳到一旁陳耀祖身上，縱然他早有防備，還是沒有躲過我帶着怒火的奮擊。
他是我前爸，作爲長輩，自然要比晚輩受得多。
我左右開弓，兩邊臉都來了三道，脖子也狠狠咬了一口。
王小華嚇得立刻想逃，可還是沒有我的動作快。
我毫不偏心，我給陳耀祖的，自然也要給她來一份一模一樣的。
反正他們都是兇手，分什麼幕後主使者和打手，都抓就是了！
貓的爪子可比人的鋒利多了。
很快，我的利刃和牙齒上沾滿了曾經至親之人的鮮血。
陳耀祖和陳天賜慘叫着捂着臉，面容扭曲。
三個一臉血淋淋的人兇狠地揮舞着雙手，嘴上還咒罵着要來抓我。
可他們哪有我快。
我在人羣的腳間穿梭，幾下嗖嗖嗖地爬上了樹。
「該死的畜生，被我抓到我就剝了你的皮，喫了你的肉！！」
他們撲過來想抓住我。
可人羣中有人的腳不受使喚，竟直直伸出將他們三人絆倒。
三人收不住力，齊齊摔倒在地上，跌了個狗喫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站在高處，看着他們的醜相，暢快地笑出聲。
心中曾經的鬱結一消而散，之前困住我的無形鐵索悄然破碎。
什麼狗屁親情，什麼狗屁一家人，都是狗屁！
我已然知曉什麼纔是愛，不會再卑微地去渴求你們的親情之愛！不會再放過你們！
面對你們這種自私自利只知道對我打壓索取的人，只能狠狠地打，才能爲之前受欺負的自己出一口氣！

-19-
不知是誰報的警，警察很快來了。
陳耀祖他們一看就樂了，指着我和林宇宙：
「警察同志，你們來得正好！快把這個人抓起來！她的貓抓傷了我們，你們看看，把我們抓得滿臉是血。」
周圍有人說話了：
「什麼她的貓，那明明就是野貓，你們別訛人啊！」
「就是就是！」
「警察同志，別聽這三人胡說啊！那貓不知是哪裏來的野貓，跟這個女人沒關係。」
人羣一片附和聲。
警察皺着眉：「誰報的警？」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站了出來：「是我，警察同志，快把他們三人抓起來，他們高空拋物，差點就砸到我了。」
「是啊，趕緊抓起來！這種害羣之馬！小區惡霸！」
在他們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警察便把他們押住：
「高空拋物，行了，回警局走一趟吧。」
陳天賜不服氣：「不是，你們得抓那女的，她的貓傷了我們！」
警察不耐煩地推了推他：「什麼她的貓，個個都說是野貓，別人還會冤枉你不成。老實點！」
他們三人被帶走了。
人羣裏爆發出一陣歡呼雀躍聲，好似過年一般。
我趁衆人不注意，偷偷溜回了林宇宙的家裏。

-20-
過了一會，林宇宙也回來了。
她無奈地搖搖頭，把我抱了起來，點了點我的鼻子：「你啊。」
我往她手心裏蹭了蹭，瞪大着眼睛裝可愛。
果然。她立刻舉手投降，受不了似的，狂風暴雨一般瘋狂親我。
我被親得縮成一團。
媽媽太熱情了，孩子招架不住。
她帶我去清洗，清洗完才抱着我在沙發上坐下。
林野——也就是三花貓，媽媽說它老是不着家，總是和過來找它的貓溜出去玩，是個關不住的野孩子，所以給它取名字叫野——已經睡覺了。
家裏靜悄悄的，怕打擾林野睡覺，林宇宙只開了沙發旁的燈。
暖黃色的燈光下，林宇宙抱着我，很認真地看着我，好像能聽懂我說的話似的，她溫柔地問：
「我們勇猛無比的小貓咪，能不能告訴媽媽，你想要什麼呀。」
我看着她那雙緊緊注視着我的琥珀色的眼睛，心裏的冰川轟然倒塌。
我又哭了。
不管她聽不聽得懂，我發泄一樣瘋狂地說：
「愛我吧愛我吧，緊緊地擁抱我愛我，像永遠不會離開我一樣抱着我，一直注視着我，一直一直愛着我。不需要我做什麼你也會依舊愛我。讓我可以愛你，讓我對你好，讓我的愛有着落，讓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愛，卻不會擔心受到傷害，讓我可以像你愛我那樣愛你。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
不管林宇宙能不能聽懂，反正我統統都要說出來。
也就是因爲今天發生的ţũ̂₎事，我才終於認清我自己內心到底在怕什麼。
我之前一直羞於承認的是，我愛我的前家人，我愛他們。
是的，即使他們那樣對我。
我想要可以愛人，我想要對我愛的人好，我想要我愛的人回應我的愛。
我渴望得到愛，纔有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上輩子甚至直到生命終結的時候，我都在隱隱渴望，我的愛得到回應。
我哭得涕泗橫流，問出了我一直深藏在心裏的話：
「媽媽，你會一直愛我嗎？」
但是幸好她聽不懂。
幸好人類聽不懂貓話。
不然，就太難堪了。
我說了那麼多，在她聽來，就是「喵喵喵喵」吧。
幸好。
我平靜了下來，想逃離開來。
可下一秒，她把我抱了起來。
貼在她心臟跳動的地方。
她心臟跳動的聲音響得可怕。
我突然很想吐。
彷彿有兩隻無形的手緊緊攥着țůₖ我的眼珠子。
我的太陽穴很緊。
我握緊了拳頭。
我不能再呆在這裏了。
我要離開這裏。
我剛抬起腿，就聽見她輕聲說：
「媽媽最愛你了。」
過了一會，她又說：
「媽媽永遠愛你。」
那兩隻無形的手放開了我的眼珠子，它們下移掐住我的喉管。
我的太陽穴疼了起來。
喉嚨也很痛。
我把頭埋進她的身體裏，不停地吸鼻子。
林宇宙，她接受到了我的信號。
這個宇宙空曠無比，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孤獨地在運行，像一顆衛星一樣，一遍遍地發出信號，渴望得到回應。
我死去又活過來，活過來又死去。
我千萬次地逃離人間，直到終於得到了一個回應的信號。
在這個名爲「林宇宙」的小小宇宙裏，她回應了我。
她對我說：
「我愛你。」
我寂寞了三輩子，終於等到了。
林宇宙。
林宇宙。
她說她愛我。
她說她愛我。
有一個人，她說她愛我。
她說她愛我。
她說，愛我。
這就夠了。
已經足夠了。

-21-
隔壁屋子空蕩蕩的，他們還在警局沒有回來。
林宇宙已經睡了，睡得很沉。
我趁夜出逃。
爲了林宇宙和我自己，我必須做一件事。
我不知道高空拋物能不能讓Ŧů₅他們坐牢，但要是加上另外一件事呢。
我忙到天亮纔回。
我剛跳上林宇宙的陽臺，就看見她睡眼朦朧地看着我。
「媽媽的好寶寶，你學壞了，居然偷偷跑出去玩。」
我蹭了蹭她，壞笑出聲。
哼哼，現在知道我是壞蛋已經晚了，反正就算我是壞蛋，你也要養着我。
外面驟然傳來拍打門的聲音和咒罵聲。
「開門，你給我開門！我知道那貓是你的！你得賠錢，醫藥費疫苗費誤工費營養費！你別想逃過去！」
他們回來了！
果然，就算是高空拋物，因爲沒傷到人，也沒造成什麼損失，就被放回來了。
現在這樣做派，肯定是想狠狠宰林宇宙一筆了。
林宇宙開了門，隔着防盜門和他們交談。
「賠錢可以，但是一切都要有依據，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的。你們想在我這裏耍狠，沒門。」
我踱步過去，看見他們擠在門前，臉露兇狠，臉上和脖子上是一道道慘不忍睹的抓痕，看起來又可怕又嚇人的。
可惜啊，紙做的老虎，蹦躂不了多久了。
我在心裏默默倒計時。
3。
2。
1。
倒計時數完，遠處響起的警笛聲已至樓下。
幾個警察衝了上來，把他們壓制在防盜門前。
「你們三人，涉及教唆他人盜用公款，數額高達 120 萬，現在將你們抓捕歸案！」
他們拼命掙扎：「我們沒有！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是陳引弟自己盜的公款，關我們什麼事！」
「青天大老爺，我們是冤枉的啊！」
反正不管他們怎麼求饒，他們三人都被警察抓了下去。
我跑到陽臺往下看，正好看到他們慌張解釋又被押着往前推的滑稽樣子。
周圍人羣雖然搞不清什麼情況，但還是立馬趕了過來，強勢圍觀。
陳天賜剛好抬起頭來看見了我，他齜牙咧嘴：「那隻貓！就在那裏！我看到了！那隻抓傷我們的貓！就是她家的！」
沒人理會他的瘋言瘋語，他被一把塞進了警車裏。
車門「砰」的一聲被關上，駛向了我送給他們的罪有應得的結局。

-22-
120 萬啊，我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能掙得到嗎。
還不都是因爲我進的公司是家族企業，人浮於事，內鬥不休，才讓我這個小小會計輕易掌控了公司的錢。
王小華拼命催我還錢，她生怕我這個女兒工作後有錢了長了腿就跑了。
我不堪其擾，終於爆發了, 一把把公司的錢截圖到我們家庭羣。
我問：「這是公司的錢, 120 萬。你們要嗎？要是你們敢拿我就敢給。」
陳天賜：「有什麼不敢的，你敢給，我們就敢拿, 就怕你膽小不敢拿！」
王小華：「你快還欠我的錢, 以後我們就跟你沒關係了, 你愛怎麼樣怎麼樣。」
陳耀祖：「這可是你自己說要給的，不是我們逼的。」
是啊，他們的說辭永遠都是這樣。
都是我自願的。
是我自願在家裏做所有家務。
是我自願偷盜公款的。
是我自願去死的。
那些日復一日的催促不是逼，那些咒罵威脅不是逼，那些在樓梯上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怎麼不去死的話語不是逼。
我在他們身上, 看到了書上說的「權力」。
「如果我完全沒有強迫你, 並使你處於完全自由的狀態，你卻依然選擇了我爲你預設的道路, 那就是我開始運用權力之時。」
可就是不知道，這套「不逼」之說，對法官說有沒有用。
他們以爲, 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就算那個管理混亂的公司查了賬，查出是我盜取的。可那時我已經死了，公款被取成了現金，不翼而飛，也追不回來了。
我的手機想必也被扔了吧。
他們以爲, 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可是這一切，我都留了底。
我在那天夜裏把一切證據都發給公司，那些都能證明他們犯了罪。
現在就看，他們會判幾年了。
畢竟我公司的老闆, 人是不管事，可她後臺可是很硬的，也認識不少人。
應該會被重判吧, 哈哈。
如果可以，我更想讓他們以「虐待家庭成員和唆使家庭成員自殺罪」被抓起來，而不是隻能用別的罪名來判定他們的罪。Ṱű̂ₖ
但是現在這個結果, 我也很滿意了。

-23-
秋天到了，林宇宙給我戴上圍巾，帶我去買板栗。
路過小區那羣閒聊老人時, 我偷聽到她們說：
「你聽說了嗎, 那家人的女兒不是從公司偷了 120 萬嗎？被他們拿去買房。」
「是啊！老李說過，說把房子拿去拍賣，拍賣了的錢還回去就能少判。」
「哎呀, 什麼房子, 啥都沒有！被他兒子拿去賭錢全輸光了！」
「他爸聽到這個消息氣到當場中風，半身癱瘓了！」
「他媽哭天搶地的，想找人找關係, 可哪有人理她！」
「就是啊，這下好了，牢底要坐穿了。」
「一家子狠心的, 這就是報應！」
我支着耳朵聽，一字不漏。
越聽越開心，忍不住笑了出來。
林宇宙看着我, 也忍不住被我逗笑：「你這個傻貓！你還聽得懂人話不成。」
我點點頭。
我聽得懂啊。
我記性還很好呢。
你每天晚上親完我之後，對我說的那句「我愛你喲」，我通通都記在心裏呢。
林宇宙。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