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癌症晚期,伺候了幾十年的全家老小無一人在意。
直到開始化療,全家人急了。
老公提前轉移家裏存摺,冒領我的工資,把高中初戀接進家裏隨時代替我。
兒子兒媳斜楞着眼白我:「早不得晚不得,偏偏你孫子高考衝刺期得病!」
正在打遊戲的孫子歪頭衝我喊:「奶奶,你別把錢都花光了,等高考完你還得給我買蘋果三件套呢!」
我的生命在他們眼中,輕如鴻毛。
出院那天,我一次性買斷工齡,取走了家裏所有存款,賣掉了陪嫁的學區房。
在全家震驚的目光中,收拾好行李訂了飛往國外的機票。
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往後我只爲自己而活。
他們覺得失去我無足輕重,可爲何又一個兩個跪着求我回家?
-1-
「我得了癌症。」
這句話在我嘴邊盤旋了整整三天,終於選擇在全家人最齊整的晚飯時刻公佈。
我本以爲會像一顆炸彈,將我們平靜的生活炸得粉碎。
可空氣只凝固了一秒鐘,然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流動。
「桂芳,我那件粉色襯衣你放哪兒了,明天高中同學聚會要穿。」
丈夫王建軍頭也不抬地問我,筷子精準地夾走魚肚子上最嫩的那塊肉。
「小凱奶奶,等小凱高考完,我們打算帶他去歐洲玩半個月。」
兒媳孫菲菲給自己碗裏添了第三塊排骨,拐拐一旁人的胳膊:「你說是吧,老公?」
「對Ṭű̂⁺,小凱一直想去巴黎看看埃菲爾鐵塔,」兒子王元點頭附和,「經費還需要媽贊助一點。」
「我還要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平板、電腦三件套!」
孫子嘴裏塞滿食物,含糊不清地喊道,「奶奶,你答應過高考完給我獎勵的!」
我握着筷子的手開始發抖,指節泛白。
這就是我奉獻了一生的家人。
這就是我每天清晨五點起牀,爲他們準備早餐、洗衣拖地、接送上學的回報。
我的癌症診斷在他們眼中,甚至不如一件襯衫、一次旅行、一臺電子產品重要。
「砰!」
我將飯碗重重砸在桌上,瓷碗與玻璃轉盤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幾粒米飯濺到王建軍的眼鏡上,他終於抬起頭,皺眉看我。
「我說我得癌了!你們聾了嗎?」
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餐桌上終於安靜下來。
-2-
小凱撇撇嘴:「奶奶又亂髮脾氣影響我心情,我不喫了。」
他推開椅子,兩百五十斤的身體晃悠到客廳打開電視機。
「小凱馬上要高考了,您能不能別在飯桌上說這些?」兒子面露不悅,「孩子壓力多大啊!」
壓力大到整天看電視、玩手機、打遊戲嗎?
常年穩居考倒數第一的人,能有什麼壓力。
「就是,醫生的話也不能全信。」王建軍摘下眼鏡擦拭,「明天你去社區醫院再查查,萬一是鎮上醫院 CT 機子老了,誤診。」
鎮上醫院機器不好用,難道社區醫院更好用嗎,他只是怕我去大醫院治療多花錢。
我望着這三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四十年的婚姻,三十年的養育之恩,十五年的含飴弄孫,換來的就是這樣的反應。
我的生命在他們眼中,竟如此輕如鴻毛。
那一夜,我輾轉反側。
窗外月光慘白,照在我放在牀頭櫃的檢查報告上——「右肺下葉佔位性病變,考慮惡性腫瘤可能性大」。
旁邊王建軍鼾聲如雷,妻子生病只是小事,驚不起他一點波瀾。
第二天,我五點半就起來了,卻不是爲了準備早餐。
我坐在門廳的藤椅上,等待家人誰良心發現陪我去醫院。
「小凱奶奶你怎麼不做飯?餓壞你大孫子的身體你賠得起嗎?」
我緊了緊手裏的包,第一次小聲反駁從來喊我一句媽的兒媳:「兩百多斤一頓不喫餓不死,再說了你們當爸媽的應該自己做飯。」
兒媳婦瞪大眼睛,像是要喫了我:「你說什麼?」
建軍匆匆套上外套:「算了算了,別跟媽一般見識,我們自己去送小凱上學。「
兩人罵罵咧咧關上門後,王建軍一邊系領帶一邊說:
「桂芳,你昨天沒給我找襯衫,我得去商場買件新的。」
「同學聚會很重要,都是幾十年沒見的老同學。」
大門開了又關,留下我一個人和滿屋寂靜。
我慢慢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病歷和醫保卡,獨自打車去了市中心醫院。
「張阿姨,結果不太樂觀。」
腫瘤科的周醫生推了推眼鏡,將增強 CT 片插在觀片燈上。
「已經有多處淋巴結轉移,不適合手術了。」
我盯着那片灰白影像中猙獰的黑影,耳邊嗡嗡作響。
「……我還能活多長時間?」我聽見自己問。
「積極配合治療的話…一年左右。」
周醫生嘆了口氣:「阿姨,我建議您該喫喫該喝喝,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走出診室,我在門口的塑料椅上坐了整整兩小時。
走廊盡頭產房傳來新生兒嘹亮的啼哭,與腫瘤科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
生與死,在醫院只有一牆之隔。
發現我伺候了幾十Ťůₙ年的家人並不在在乎我的死活,只需要一天時間。
-3-
離開醫院時已是下午三點。
我沒有打車,而是坐上了久違的公交車。
車窗外的城市風景緩緩後退——百貨商場門前的噴泉、新建的音樂廳玻璃幕牆、護城河畔的櫻花樹……
我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四十年,卻從未真正看過它。
年輕時伺候公婆,中年照顧丈夫兒子,老了帶孫子,我的生活半徑不超過家、菜市場和學校三點一線。
公交車報站聲驚醒了我:下一站,碧湖公園。
我突然按下停車鈴。Ţü¹
爲什麼不去看看,這個離家只有四站路的公園,我經過無數次卻從未踏入。
公園裏春花爛漫,老人們在亭子裏下棋,孩子們追逐嬉戲。
我在湖邊長椅上坐下,看着夕陽將湖水染成金色。
一個荒謬的念頭浮現在腦海:如果我現在死去,家人什麼時候會發現?
是在晚飯沒人做的時候?
地板黏膩得粘鞋底的時候?
還是髒衣服堆成山的時候?
回到家已是晚上七點。
推開門的瞬間,我聽見臥室傳來抽屜開合的聲音。
王建軍正跪在衣櫃前翻找什麼,看見我進來,他慌忙站起身,手裏攥着一個綠本子。
「襯衣到底放哪去了……」他眼神閃爍,「你檢查結果怎麼樣?」
我沒有回答,目光落在他手裏露出的存摺。
不是關心我的病情,而是擔心存款被我浪費在治病上。
這個與我同牀共枕四十年的男人,此刻陌生得讓我心寒。
「你的工資卡放哪兒了?」他見我不說話,語氣變得急躁,「不是一直放在衣櫃抽屜裏嗎?」
「你想取走我的工資嗎?」我平靜地說,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王建軍尷尬地咳嗽一聲:「我是怕你生病了記性不好,弄丟了。」
他轉移話題:「怎麼這麼晚纔回來,今天還是我去接的小凱。」
懶得回他,孫子跟他姓又不是跟我姓。
我默默走向廚房,發現水槽裏堆着午餐的碗碟。
往常我會立刻挽起袖子清洗,但今天,我只是倒了杯水,然後坐在客廳沙發上。
「桂芳,你沒事吧?」王建軍聲音放軟,「是不是害怕了?別擔心,會好的。」
「醫生說晚期不能手術,建議放療延長生命。」
王建軍的臉色變了變:「那要花不少錢吧?」
他馬上意識到失言,急忙補充:「我是說治療很辛苦,你別老去醫院,沒病也要嚇出病來。」
「我看用醫保在社區抓點中藥就能治好,還能報銷一部分。」
我看着他虛僞的關心表情,突然想笑。
晚餐我只熱了昨天的剩菜,炒了個最簡單的包菜。
王建軍看着桌上的飯菜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
晚上九點,我聽見廚房傳來泡麪的香味。
上廁所路過時,王建軍正捧着碗狼吞虎嚥。
他尷尬地問:「你晚上喫飽了嗎,要不要也喫點?」
我沒有回答,徑直回了臥室。
王建軍喫泡麪的吸溜聲、孫子開着電視打遊戲的聲音、兒子兒媳討論旅遊計劃的低語……
這些曾經讓我感到安心的家庭噪音,此刻卻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凌遲着我的心臟。
月光透過紗簾照在茶几上,那裏放着一本落灰的相冊。
我隨手翻開,看到年輕時的自己在黃山迎客松前的照片。
那是大學畢業旅行,28 歲的我笑容燦爛,眼裏有光。
拍照片的時候我肯定想不到,愛笑愛旅行的姑娘變成了一個沒有自我的妻子、媽媽、奶奶。
我輕輕撫摸照片,做了一個決定。
既然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那麼最後的日子,我要爲自己而活。
-4-
化療藥物的副作用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着我的五臟六腑。
第三次化療後,我趴在醫院洗手間的馬桶上,吐得膽汁都泛了出來。
喉嚨裏殘留着酸苦的灼燒感,指尖因藥物反應而發麻顫抖。
推開家門時,我幾乎站不穩,扶着牆纔沒讓自己跪倒。
然而,客廳裏傳來的笑聲卻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我臉上。
一個燙着波浪卷、塗着鮮紅指甲油的女人坐在我的沙發上,正用水果刀給王建軍削蘋果。
她翹着二郎腿,腳上套着我的毛絨拖鞋——那雙我穿了五年都捨不得換的拖鞋,如今被她踩在腳下,鞋面上還沾着菜市場的泥漬。
瞧不上眼又不得不穿,王建軍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討好她:「穿這麼破的鞋委屈你啦,待會就帶你去買最新款的愛馬士拖鞋。」
在我面前從不趕眼色的兒Ṫŭ̀ₕ子兒媳殷勤地給她找杯子泡茶,一旁的孫子愛不釋手地把玩女人送他的二手蘋果手機,興奮地連親了好幾口女人。
「桂芳回來啦?」
見到回來,王建軍難得主動跟我打招呼,語氣裏甚至帶着一絲我多年未聞的殷勤。
他指了指那個女人:「這是劉麗,我高中同學。
「聽說你生病了,特意來幫忙照顧家裏。」
劉麗,這個名字像一根針,狠狠扎進我的太陽穴。
當年婚禮前夜,王建軍喝得爛醉,摟着我的腰,嘴裏卻一遍遍喊着「麗麗」。
我問他誰是麗麗,他醉醺醺地笑,說只是高中同學,沒什麼特別的。
現在,這個沒什麼特別的女人,正坐在我的沙發上,用我的杯子喝水,用我的拖鞋踩我的地板。
難怪王建軍對這次同學聚會這麼上心,非要我翻箱倒櫃找那件二十多年沒穿過的粉色襯țú⁾衫。
不是爲了見老同學,而是爲了見初戀。
甚至,他還直接把初戀接回了家。
既能提前和劉麗培養感情,適應夫妻生活,又能儘快氣死我,一舉兩得。
見我面色陰沉,劉麗放下蘋果,起身要來扶我。
她身上的香水味濃烈刺鼻,燻得我胃裏又是一陣翻湧。
「姐姐別見外。」
她笑得溫柔,語氣卻帶着勝利者的傲慢:「以後做飯打掃都交給我,你安心養病。」
我看向餐桌,四菜一湯,色香味俱全。
兒子一家正喫得滿嘴流油,孫子啃着雞腿,抬頭衝我嚷:「奶奶,劉奶奶做的紅燒肉比你做的好喫多了!」
王建軍湊近我耳邊,壓低聲音:「麗麗一直單身,我讓她暫時搬進咱家客臥,方便照顧你。」
他嘴裏的臭氣噴在我耳垂上:「治病要花錢,請保姆不划算。」
我冷笑一聲。
要不是王建軍身上的圍裙還沒來得及解下來,我差點就信了。
這一桌子菜,分明是幾十年未下過廚的他親手做的。
他怎麼會捨得讓幾十年沒得到的初戀下廚。
電視屏幕倒映出我的身影,臃腫肥胖的身軀,因化療而乾枯雜亂的頭髮,粗糙水腫的雙手,還有那張被歲月和病痛折磨得黯淡無光的臉。
而劉麗呢,她至今未婚,無拘無束,崇尚自由,足跡遍佈世界各地。
她保養得宜,皮膚緊緻,指甲精緻,連笑容都帶着年輕時的明媚。
我嫁給了王建軍,蹉跎一生,養大了兒子孫子,如今又任勞任怨地當着老媽子。
她自由自在,無牽無掛,只等來接手我的丈夫、我的家。
不被愛的人,一生悲哀。
我沒有胃口,直接回了臥室。
推開門的一瞬間,我愣住了。
王建軍的衣服、鞋子、剃鬚刀,全都不見了。
他的東西,全都搬到了客臥。
現在,他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喫飯,誰也沒來叫我,彷彿幾十年來,我從未有過存在感。
眼淚無聲地浸溼了枕頭,我在苦澀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主臥傳來牀板吱呀聲和劉麗的嬌笑。
牆上的婚紗照裏,20 歲的我穿着白裙,笑得像個傻子。
-5-
隔壁臥室的動靜持續到凌晨。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紋,直到五點多才勉強闔眼。
再次醒來時,陽光已經爬滿了半個房間。
推開臥室門,迎面撞上全家人整齊劃一的視線。
每人手裏都握着一瓶純牛奶,看向我時眼神里淬着冰。
王建軍突然將牛奶重重砸在餐桌上,乳白色的液體飛濺到我臉上,順着皺紋蜿蜒而下。
「喲,終於捨得起牀了?」
劉麗倚在廚房門框上,塗着豔紅指甲油的手指繞着髮梢。
「昨晚建軍折騰了好久,我這腰啊……」
「還是姐姐有福氣,不用伺候男人,想睡到幾點都行。」
她看了眼空空的廚房,意有所指:「只有一點不好,眼裏沒活。」
我冷笑一聲,正面迎上她的視線:「你喫男人喫到凌晨,這麼快又餓了?」
劉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
她張口結舌又說不出來反駁我的話,餐桌上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孫子懵懂地眨着眼睛,兒媳慌忙往孩子嘴裏塞了塊餅乾。
兒子僵硬地轉移話題:「要不…咱們出去喫?正好拍張全家福。」
王建軍從鼻孔裏哼出一聲:「起最晚的人不配去!」
防盜門「砰」的巨響,整個屋子突然陷入真空般的寂靜。
我站在玄關的穿衣鏡前,鏡中佝僂的身影與牆上泛黃的結婚照重疊又分開。
原來「全家」這個詞,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把我排除在外了。
三天後,嶄新的全家福被鄭重其事地掛在客廳正中央。
王建軍倒退着調整相框角度,五個人的笑臉在晨光裏閃閃發亮。
「把家裏的舊照片都處理掉,」他頭也不回地吩咐我,「尤其是咱倆的結婚照,麗麗看到會不高興。」
我什麼都沒說,反正不久這棟房子就會被賣掉。
毫無留戀地將所有照片扔進垃圾箱,不小心看到了劉麗的體檢單。
「妊娠 6 周」幾個字格外刺眼。
往前推測一個半月,那天王建軍突然打扮得西裝革履說要去機場接一位故人。
想來就是那次懷上的。
手機銀行提示音突然響起,通知顯示我的工資卡賬戶被取空,只剩 32.7 元。
密碼我只告訴過王建軍,聯繫上次他翻箱倒櫃,不難猜出是他轉走我的工資。
手裏捏着王建軍現成的出軌證據,我心裏一點也不慌。
我帶着劉麗的孕檢單去了王建軍的單位,推開領導辦公室的門,眼眶迅速泛紅,聲音帶起哭腔:「領導,求您給我做主啊!」
「王建軍他…他用我的錢養小三!」
說着,我將孕檢單輕輕放在桌上:「這是小三的孕檢單,他偷偷划走我工資卡里的三萬塊,原來全花在這上面了!」
領導接過單子掃了兩眼,眉頭瞬間擰成川字:「他平時看着挺踏實的,怎麼能幹這種事?」
我抹了把眼淚,聲音發顫:「我實在走投無路了,求您幫幫我,哪怕先預支他部分工資,讓我能緩口氣……」
領導重重拍了下桌子:「你放心!今天就從財務預支他工資給你,後續我們一定徹查,絕不讓他這種行爲敗壞單位風氣!」
我低頭咬住脣,指尖掐進掌心才忍住笑意.
抬頭時又換上感激涕零的神色:「謝謝領導,謝謝……我ţṻₘ就知道單位會主持公道……」
從辦公室出來,我一秒收回眼淚,背靠着牆長舒一口氣。
隨後打電話聯繫了律師,擬定好了離婚協議。
律師告訴我,王建軍以生育基金的名義存在劉麗名下 20 萬。
我咬牙要求必須一分不少地給我追回來。
趁律師準備訴狀的時間裏,我去了趟公證處。
工作人員反覆確認:「張女士,您確定要將婚前房產單獨處置?」
我撫摸泛黃的房產證:「那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和他們沒關係。」
很晚我摸黑進了家門,也不知爲何,那晚竟睡了這些天來唯一的好覺。
死心之後,不再抱有任何期望。
當真正釋懷,才發現曾經覺得難熬的日子,不過如此。
第二天,我從保險櫃取出這些年的積蓄,還有房產證。
開車直奔房產中介,沒有絲毫猶豫,只提了一個要求:儘快出手。
主動讓利三個點,中介笑着將房源掛上平臺。
當天下午,就有三個買家聯繫我。
作爲搶手的學區房,最終被出價最高的人買走。
回家路上,我走進手機店,換了一部嶄新的手機,彷彿也和過去徹底做了告別。
通訊錄第一個存的是周醫生推薦的醫療中介。
「李女士,關於去瑞士治療的事情,我想詳細諮詢。」
-6-
在國內的最後一次化療結束後,我扶着牆慢慢走出治療室。
化療藥物的副作用讓我的視線有些模糊,但走廊盡頭那幾道熟悉的身影卻清晰得刺眼。
王建軍小心翼翼地攙着劉麗,她隆起的肚子驕傲地挺着,像一面勝利的旗幟。
兒子兒媳一左一右護着,孫子手裏舉着 B 超照片蹦蹦跳跳。
他們圍在產科診室門口,臉上是我多年未見的喜悅。
原來在我與死神搏鬥的時間裏,他們已經完成了新家庭的組建。
我看着玻璃上自己憔悴的倒影,顫抖的手指按下三個號碼。
第一個打給銀行:「王主管,立即凍結所有聯名賬戶。」
第二個打給房產中介:「學區房今天必須完成過戶,全款付清。」
中介小心翼翼地問:「您先生知道這事嗎?」我輕笑一聲:「很快他就會知道了。」
第三個打給旅行社:「經濟艙改簽頭等艙,今晚的航班。」
回到家時,搬家公司已經等在樓下,工人們正把我的行李箱裝車。
門被猛地踹開時,我正在臥室撕碎最後一張全家福。
「你瘋了?賣房子不跟我商量?」
王建軍臉色鐵青地衝進來,脖子上還掛着劉麗的圍巾。
我慢條斯理地把相框碎片扔進垃圾桶:「用你的話說,我的財產我做主。」
一張紙從他手中飄落,是銀行發來的凍結通知。
我彎腰撿起來,當着他的面折成紙飛機扔出窗外。
「對了,你存在劉麗名下的 20 萬,我以配偶身份追回了。」
王建軍臉色灰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兒媳的尖叫聲從門口炸開:「媽!學校剛通知學區房過戶了!小凱高考怎麼辦?」
她身後,劉麗捧着肚子,臉色煞白。
「關我屁事。」
我扣上行李箱,平生第一次說髒話:「你的新媽媽不是懷孕了嗎?讓她再生個狀元。」
我故意看了眼劉麗的肚子,「就是不知道生出來該叫你姐姐還是媽媽?」
孫子像頭小牛一樣衝過來搶我的箱子:「奶奶不許走!你答應給我買蘋果三件套的!」
我輕鬆躲開他笨拙的撲搶:「找你新奶奶要去。不過……」
我壓低聲音:「你確定她肚子裏那個生出來之後,還有你的份?」
王建軍翻了好幾個口袋才找到手機,顫抖着撥通銀行號碼。
我拎起手提包走向門口,身後傳來手機砸在牆上的碎裂聲。
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剛剛發現聯名賬戶裏準備給劉麗生孩子用的手術備用金,早就轉到了我在瑞士的賬戶。
出租車啓動時,我搖下車窗。
王建軍光着腳追出來,頭髮凌亂得像瘋子:「張桂芳!你不得好死!」
我微笑着回覆:「忘了告訴你,劉麗的孕檢報告我複印了一份留給你單位的領導。」
「建軍,重婚可是違法的,你猜猜單位對你會有什麼處置?」
「我的工資已經從你工資里扣回來了,你的工資被辭退後大概率是領不到了。」
車子緩緩駛離,後視鏡裏映出王建軍摔倒在地,兒媳揪着劉麗頭髮撕打的畫面。
我打開手機,航空公司發來的升艙通知剛好彈出。
【您已成功升級至頭等艙,祝您旅途愉快。】
-7-
半年後。
金髮護士推着不鏽鋼藥瓶車走來,陽光在她淡金色的髮梢跳躍。
「張阿姨,今天感覺如何?」
「比上週好多了。」
我放下手中的單反相機, 給她看剛捕捉到的紅嘴鷗特寫:「你看,這隻小傢伙今天特別配合。」
照片裏, 紅嘴鷗展開雙翼的瞬間被完美定格,羽毛在陽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澤。
「您的精神狀態是這層樓最好的, 」艾瑪藍眼睛裏盛滿讚歎, 「上週入院的英國企業家今早還問我, 那位總是拍照的中國女士是不是來度假的。」
我笑着指向牀頭櫃上的藥盒:「那他一定沒見過我吞下這堆特產的樣子。」
原本我來瑞士就沒打算還能活着回去。
上天厚待我, 恰好遇見瑞士一家醫療院隊研發特效藥, 正在招收免費試驗對象。
這半年來, 我不僅免費喫喝、免費住宿、免費治病, 還跟着醫院裏其他病人學習投資、炒股、攝影……
從國內帶來的存款,不僅一分沒少,還翻了三倍, 以至於我不得不找了位專業的律師處理財產。
律師夾着公文包走進來, 西裝革履的模樣與醫院的氛圍格格不入。
「張姐, 您家人又發來律師函。」
他遞上一沓文件,眉頭緊鎖:「這次他們質疑您精神狀況, 要求重新評估財產分割協議。」
我接過鋼筆, 在文件最後一頁簽下龍飛鳳舞的拒收聲明。
「讓他們省省律師費吧。」
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異常清脆,就像兩個月前我簽下離婚協議時一樣。
王建軍一開始惱怒我私自賣掉房子出國,想也沒想就同意了我的離婚申請。
他以爲我忘記工資卡還在他手裏, 等我死後他還能獲得一大筆喪葬費。
可我早就掛失了銀行卡, 重新補辦的銀行卡我誰也沒告訴。
被冒領的工資, 全都被王建軍的領導一分不差地從他工資里扣了回來。
前幾天,他領導還特意把單位開除王Ṱùⁿ建軍的決定掃描給我, 大快人心。
全家人這才發現失去我, 他們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兒子發來的語音信息自動播放。
他沙啞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哭腔:「媽,劉麗卷錢跑了!」
「爸昨天去找單位說情,單位說他ṱṻ⁺私德差勁堅持要辭退他, 他暈倒了,醫生說是中風……」
「小凱沒人做飯,也沒人接送, 在學校打架被勸退了,求您回來吧!」
語音末尾傳來一陣真情實意的抽泣。
見我遲遲不回覆, 兒子又發來一條視頻。
視頻裏王建軍歪斜的嘴角流着口水, 卻還努力擠出完整的話:「老婆我錯了,沒有你的日子我才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求你看在…三十年夫妻情分上…回來吧……」
他的左眼因爲中風不停地流淚, 右眼卻充滿哀求。
「我現在躺在這裏才明白,你在病牀上聽到我說那些話時有多痛。」
「家裏的存款都被劉麗捲走了,我現在連護工費都付不起,護士們都說,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的家屬在…就好了!」
王建軍讓孫子幫忙發來的照片裏,他努力舉着我們的結婚照,背面歪歪扭扭說着:「現在每天看着這個…才知道什麼叫珍寶……」
鱷魚的眼淚,我只覺得他悔不當初的樣子格外可笑。
現在一個人的生活格外的自由,我竟遲到幾十年才享受到。
既然如此,我怎麼可能再回到那個喫人的狼窩。
我放下手機,目光落在牀頭櫃的最新檢查報告上。
醫生的親筆批註格外醒目:腫瘤縮小 30%,免疫治療反應超出預期,建議繼續當前治療方案。
落地窗外, 一隻紅嘴鷗掠過湖面,激起一圈漣漪。
我舉起相機, 陽光透過取景器灑在臉上, 溫暖而明亮。
鏡頭裏,一羣白鴿正從日內瓦湖面騰空而起,飛向湛藍的天空。
我當飛向我的天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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