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50 歲那天，坐了 20 年牢的沈琳出獄。
邱無塵向我提出離婚，要照顧沈琳後半輩子。
他們年輕時曾轟轟烈烈相愛，又遺憾分開。
沈琳忍受不了家暴，憤而殺死父母，被判無期。
邱無塵每年都會探視她，給她寫信。
邱無塵說：「曾經的我很懦弱，沒法保護她，成爲一輩子的遺憾，如今我要勇敢一回，保護她後半輩子。」
我說：「她不是勞改犯嗎？把父母砍成那樣，你確信她不會砍你？」
邱無塵怒道：「請稱呼她爲高牆內的小姐！她雖然殺了人，但本質很善良。」
兒子也勸我離，讓我圓父親唯一的夢想。
最終我和邱無塵離了婚，他娶了高牆內的小姐。
後來他們又後悔了。
可高牆內的小姐，拿着刀，不給他們後悔的機會……
-1-
50 歲生日，沒有大辦宴席。
我請了幾個親戚朋友在家裏坐一桌，下廚炒幾個菜，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
晚上 7 點，邱無塵還沒回來。
招呼好客人，我上樓拿手機，準備ŧú₌給邱無塵打個電話。
路過書房，厚實的胡桃木門半開。
百葉窗外，路燈光暗，樹影重重。
那張沉褐色的書桌上，躺着一本老式的信箋紙。
邱無塵從很多年前，只用這種信箋紙。
我經常看到他坐在書桌前，用一支非常老舊的鋼筆，在信箋紙上寫寫畫畫。
低着頭，寫得很認真。
彷彿在固執地挽留逝去的歲月。
冥冥中有股莫名的力量，促使我走進書房。
來到書桌邊拿起信箋紙。
鋼筆字遒勁俊秀，上面寫着：
親愛的高牆內的小姐。
一晃二十年，時光荏苒，無塵已快五十。
歲月殘忍，卻未消磨你的容顏。
你的眼睛，依舊如往昔般明亮。
窗外種着你愛的白玉蘭。
繁花盛開，我知道，你快要回來了……
後面的字斷掉，留下一大片空白。
像是邱無塵忽然匆匆離開，來不及再寫。
我想起下午四點左右，邱無塵忽然從樓上下來，一邊走一邊穿上外套，說有急事要出門。
然後至今未歸。
我退出書房，到主臥拿起手機打電話。
嘟嘟嘟——
電話一直沒接通。
兒子出現在樓道口，站在復古吊燈下問：「媽，幹什麼那麼久呢？」
十五歲的他站在略暗的光裏，很像年輕的邱無塵。
我說：「想給你爸爸打電話。」
兒子說：「不用了，他在接人，很忙。」
我問他接誰，他沒回答，催促我趕緊下樓。
熱鬧過後，夜深人靜。
宴席散，賓客離，徒留一室寥落。
我坐在沙發裏等待。
凌晨五點。
大門打開，邱無塵帶着一身冰涼的露氣回家。
看到我，他有點驚訝：「還沒睡？」
「睡不着。」
我已經失眠很久了。
經常凌晨醒來，偷偷看他在書房裏開着燈，給高牆內的小姐寫信。
結婚二十載，我問過他幾回。
那個高牆內的小姐到底是誰？
他沉默不語。
再問，他便拎着外套離家。
那個高牆內的小姐，是他觸碰不得的祕密。
今天看到那封信後，我有種強烈的預感，那位高牆內的小姐，應該回來了。
邱無塵一如既往，沒有回答。
他上樓，我安靜地在樓下坐着。
片刻，他下樓，坐到我旁邊。
黯淡的黎明裏，我們分坐沙發兩頭，中間隔着微妙的距離。
正如中年夫妻間，危險而脆弱的關係。
進一步互相排斥。
退一步分崩離析。
「你看過我的信了？」
「嗯，她回來了？」
房間沒開燈，黑暗籠罩我們的臉，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沉默良久。
「對。」邱無塵說，「阿暖，離婚吧。」
懸着的心，陡然墜落。
-2-
我比邱無塵大兩歲。
很多年前，我漂亮，又心高氣傲。
非常挑剔結婚對象。
過於挑剔，讓自己剩了下來。
那時期所有人都譴責不結婚，快到 30 歲，強大的壓力終於讓我妥協。
旁人替我相親，我不再抗拒。
後來，我便相到了邱無塵。
長相優越，工作體面。
出身書香世家，父母都是知識分子。
身上充滿書卷氣，從不亂交女朋友。
我一眼就相中他身上奇特的氣質，有種沉默寧靜的美，彷彿時光在他身上凝固。
大齡男女的婚姻，愛情只佔一部分。
條件合適，雙方父母滿意，男女看對眼，就可以走進婚姻殿堂。
邱無塵比我小，所以，我一直在照顧他，讓着他。
婚後的生活波瀾不驚。
如絕大部分的普通人一樣，沒有轟轟烈烈，只有平平淡淡。
雖心有欠缺，但總體滿意。
生個孩子，中間發生過幾乎每個家庭都會發生的矛盾。
我和他吵過架，也陪他抗爭父母，辭職創業，度過最艱難的日子。
可以說，我和邱無塵，是夫妻，是姐弟，是朋友。
落魄時互相護持。
富貴時不忘相護。
感情，從點到爲止，到惺惺相惜，細水長流。
如此過了十七年。
兩人都快入暮，邱無塵卻忽然要離婚。
原因是那位高牆內的小姐，回來了。
「我想給她一個家。
「如今她一無所有，只有我了……」
他絮絮叨叨。
從邱無塵的嘴裏，我聽到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
邱無塵年少時曾和一個叫沈琳的女子相戀。
沈琳的父母都是濫賭好酒之人，經常家暴沈琳。
沈琳出淤泥而不染，乾淨漂亮，彷彿天上的仙女。
兩人從初中就認識了。
懵懂青春期誕生的初戀，會讓人一輩子難以忘懷。
邱無塵暗戀沈琳許久，到高中才鼓起勇氣告白。
兩人順利在一起。
互相鼓勵學習，共同應對挑戰。
沈琳很勇敢，即便被抓到早戀也不放棄，還能懟老師。
她會故意拉着邱無塵的手，穿過整個校園，讓所有人瞧見。
是那樣的與衆不同。
戀情曝光後，雙方家長見面。
邱無塵的家長是高級知識分子，擁有良好的社會地位。
沈琳的家長卻是兩個爛賭鬼，無業遊民。
邱無塵的父母激烈反對，邱無塵堅持兩年，退縮了，和沈琳分手。
沈琳高中畢業沒再讀書，南下打工。
他們偶爾會聯繫。
依舊彼此相愛。
沈琳說：「如果你朝我踏出一步，我就會朝你踏出九十九步。」
很久後，邱無塵踏出了那一步。
沈琳買了票，從遙遠的城市回來，偷偷和他在一起。
過了大概兩年，兩人戀情被父母發現，一陣雞飛狗跳。
邱無塵很痛苦。
他愛沈琳，可沈琳明顯不是良配。
最終，在父母的逼迫下，他不得不選擇分手。
雖分開，兩人的感情，剪不斷，理還亂。
又過了很久，有天夜裏，沈琳滿身傷痕地來找邱無塵，問他：「願不願意跟我走？只有我們兩個人，去一個沒人的地方重新開始。」
她說父母強逼着她嫁給一個老頭。
她逃出來見邱無塵，要和他一起浪跡天涯。
邱無塵沒有勇氣這麼做。
那個晚上，他拒絕了沈琳。
沈琳離開了。
不久，沈琳殺害親生父母被判無期徒刑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
-3-
「她在監獄裏表現良好，獲得減刑。
「二十年就出來了。
「我曾懦弱過，二十年來無數次後悔那天沒答應帶她走，如今，我想勇敢一回……」
邱無塵的聲音遙遠而模糊。
我在越來越亮的晨曦裏淚流滿面。
他勇敢地追求愛，那我就該被棄如敝屣？
如果他們轟轟烈烈的愛情，值得歌頌一輩子。
那我呢？
十七年的婚姻算什麼？
我忍無可忍：「你要和我離婚，娶一個勞改犯？」
邱無塵沉聲道：「什麼勞改犯？注意你的言辭，請叫她高牆內的小姐。」
我從旁邊的手包裏掏出一沓照片，甩到邱無塵面前。
那是沈琳的照片。
「邱無塵，你真覺得你和沈琳的愛情很美好嗎？」
在邱無塵喫驚的目光中，我忍着眼淚說：「早在第三次發現你和沈琳通信，我就派人調查她了。看完她的資料，我再也沒問過，你知道爲什麼？」
邱無塵皺眉：「爲什麼？」
「你說她在學校裏爲了你們的戀情很勇敢，可我調查得知，她當年在學校裏就是個太妹，喜歡和老師對着幹。你懦弱，被父母控制，所以我理解你會被那種勇敢所吸引。但我覺得，你一大把年紀了，該想清楚怎麼回事。
「她南下打工那幾年，交往過兩個男友，全都是社會青年，其中一個把她騙得傾家蕩產。在被騙後幾天，她就回來和你偷偷在一起。
「在你嘴裏，她愛你很多年，不惜放棄工作回城和你在一起，你很感動。可我更覺得，她是走投無路，剛好你家境條件不錯，才拼了命想抓住你。
「你說她被逼嫁老頭才殺害父母，可我調查所知，她父母給她安排了兩個相親對象，一個老頭，一個有錢喪偶。你們分手後，她和那個喪偶的男人短暫在一起過。
「她父母並沒有把她關起來不讓走，可她選擇了殺死兩人，你腦中的美好初戀，不過是你虛構出來的……」
「住口！」
邱無塵面露不悅。
我繼續道：「知道這些事情後，我一點兒也沒把她放在心上，也不再問你，因爲正常人都不會碰她。可邱無塵，你今天居然去接她，還爲了她向我提離婚，你腦子進水了？」
邱無塵看我片刻，失望道：「安暖，你永遠這樣。寸步不讓，尖酸刻薄……人永遠不可能理性，人也有感情需求，我現在就想娶沈琳，離婚吧。」
我嘴脣顫抖，好半天，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我不離婚。」
邱無塵嘆氣，扔一句「你冷靜一下」便離開客廳。
他居高臨下的姿態像是在說：我只是通知你，並不是在徵求你的同意。
曾經邱無塵在父母的控制下抑鬱畏縮。
我鼓勵他反抗，幫他辯解，鼓勵他辭職創業。
一無所有時，我打兩份工養他。
他很多次想放棄，是我鼓勵支持，纔有後來的成功。
創業成功後，邱無塵漸漸不再畏縮。
隨着公司越做越大，他身上的威嚴日盛，整個人變成沉穩、自信。
身爲上位者的作風，也帶到家庭裏。
就像今天，他通知我要離婚。
彷彿，我只是他的下屬。
他要炒我魷魚了。
我必須聽從他的安排。
-4-
邱無塵離開後，我坐在沙發裏哭泣。
人們經常暗示我說男人一旦發達，到中年大概率會出軌。
我不同意。
邱無塵與衆不同，一直潔身自好。
小姑娘們前仆後繼，他不爲所動。
現在我明白，這條規律，是前人的血淚經驗。
中年夫妻，容顏已老，魅力消退，大概率都經歷過婚姻的一地雞毛，吵過架拌過嘴，再深的感情會被消磨乾淨，甚至兩看相厭。
如果不是經濟綁在一起，大概率會分開追尋所愛。
邱無塵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不是潔身自好，是心裏有個白月光，不屑其他人而已。
我哭得傷心，兒子被吵醒，從樓上下來：「媽，這纔不到六點，吵什麼呀？」
我迫不及待告訴他邱無塵和沈琳的事，希望能得到安慰，兒子說：「媽，這件事我理解爸爸。」
我愣住。
「你和爸爸相親結婚，彼此沒有感情，沈琳卻是爸爸的初戀，他們有很深刻的感情。你不會明白，一個成功男人對青春初戀有多麼渴望。爸爸什麼都有了，唯獨沒有感情。」
我張着嘴，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顯得很滑稽：「你說，你爸和沈琳有感情，我和你爸沒感情？」
「當年你們不是相親結識的嗎？你忙着嫁人，他被逼着娶妻，你倆才勉強結婚的。」
兒子替我分析，認真的眉眼和年輕的邱無塵一模一樣。
他很崇拜爸爸。
爸爸儒雅英俊，事業有成，走出去前呼後擁。
別人會因爲他是邱無塵的兒子尊敬他。
所以他喜歡提「我爸爸是某某」，而不會說「我媽媽是某某」。
哪怕我從小將他帶到大，所有事情親力親爲。
胸口痛得如刀絞。
兒子還在認真分析。
他認爲我享受了邱無塵帶來的幾十年富貴生活，就該做出讓步。
彷彿，只要給我足夠的錢，我就該知情知趣地離開。
「反正他的心也不在你這裏，佔着位置有什麼用？你都 50 了，還不如拿點錢離開，自己過好點兒，他們也開心，雙方共贏……」
我聽不下去了，渾渾噩噩地上樓。
坐在黑暗的屋子裏，我靜默無聲。
我在想，自己這段婚姻，操勞辛苦，爲什麼最後落到此結局。
雖然我和邱無塵結婚時，的確沒有太多感情。
可這些年來，我甘心爲他打理後方，把他當成世上最親的人。
那是混合着愛意、親情、友誼的情誼，平淡而綿長，難道比不得轟轟烈烈的愛情？
我一夜未眠。
在我和邱無塵開誠佈公後，邱無塵便把他ťůₓ那位高牆內的小姐迎回別墅。
那是個普通的女人。
在監獄裏長期勞作，沒有護膚品保養，年齡上去後，皮膚乾癟，爬滿皺紋。
比起曾經撲向邱無塵的女子，容貌年齡差了不知道多少。
可邱無塵對那些投懷送抱的美女冷漠以對，卻要娶這個女人爲妻。
大概，這就是愛情？
見到我，沈琳有些拘束：「安姐。」
我朝她點點頭，沒有爲難她。
任何一個原配都知道，男人才是罪魁禍首，小三隻是個盒子。
誰都可以進那個盒子，只要男人願意爲她/他開門。
所以我只關注邱無塵的態度。
如今，他直接將沈琳帶上門。
打我的臉。
我從未想過，他會如此不講情面。
-5-
站在高挑空的大客廳裏，我勉力保持優雅氣度，吩咐旁邊的傭人：「周姨，上茶。」
奢華的客廳，成羣的傭人，璀璨的燈光。
華麗富貴的排場。
一地雞毛的婚姻。
氣氛緊繃。
周姨端來茶水。
青花瓷的復古茶杯，綠茶杳杳。
沈琳求助地看了一眼邱無塵。
他寬大的手掌，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說：「喝吧。」
維護的態度，十分明顯。
我心頭一酸，差點控制不住表情。
只是個小小的見面，點到爲止就好，沒想到沈琳卻忽然撲通一聲跪於木地板上，聲音哀切：「安姐，以後你做大，我做小，和平共處，行嗎？」
我被她弄得一懵。
沈琳又站起身，拉起邱無塵的手，仰着脖子道：「我愛邱無塵，我要和他在一起。」
她這副勇敢倔強的模樣，讓我想起邱無塵描述他們當年戀愛被老師抓住時，沈琳也勇敢反抗的樣子。
邱無塵看向沈琳的黑眸裏漾着光。
他將沈琳拉在身後，聲音低啞：「琳琳，以前我沒保護你，每次都讓你站在前面，現在，該我站出來了。」
此情此景，彷彿一對受盡磨難的璧人，面對壞蛋時互訴衷情，十足令人感動。
——假如我不是這個壞蛋的話。
我再也看不下去，忍着熱淚上樓。
邱無塵將沈琳安排在離我最遠的客臥。
我坐在喜歡的花房裏，聽到外面的傭人來來往往，緊張地搬東西，佈置房間。
幾天的時間，邱無塵親自帶着沈琳觀看別墅，教導她每樣東西的用法。
兩人坐在前院的沙發裏，親密挨着。
邱無塵送她一部新手機，耐心地教她如何使用。
沈琳用了一會兒就發火，將手機砸到地上：「我不學了！」
邱無塵不生氣，讓傭人再送上新手機：「20 年的發展，一時間學不會很正常，慢慢來。」
沈琳一共砸了五部手機，才勉強學會。
我隔着落地玻璃安靜地觀察她。
第一次見面，沈琳忽然跪在我面前，讓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
可以推斷她行事激烈。
我當時愣住了沒來得及回覆，就那麼點兒時間，她便等不及站起身，梗着脖子向我宣告與邱無塵的愛情。
可以推斷她的性情很急躁。
如今我看到她學手機的過程，更加確認她是個情緒不穩定、反應不可控的人。
邱無塵卻寵愛無比。
聽到沈琳的歡聲笑語，我的內心已經從暗流湧動變得平靜如水。
張愛玲講過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故事Ţũ̂ⁿ。
沈琳是邱無塵的白玫瑰。
我卻不是紅玫瑰。
我是邱無塵退而求其次娶的一根草。
是他落魄時的將就。
經濟耐用，平價實惠，舊了就可以扔了。
那就離婚吧。
我對自己說。
只是，必須邱無塵主動提。
我才能爭取到更多的談判籌碼。
兩個混久了社會的中年人之間，可以談友情，談親情，唯獨談感情，十足可笑。
-6-
不久兒子回來了，他受到邱無塵的安排，到花房再次勸我。
話術依舊是昨日那些。
我靜靜聽完，道：「你幫你爸趕走我，無非覺得自己地位穩固。他只有你一個兒子，沈琳威脅不了你。」
兒子一愣。
我平靜地說：「你錯了。沈琳才 47 歲，依舊具備生育能力。她爲了後半生，肯定會想方設法懷孩子，到時候，你就不是你爸唯一的孩子了。」
兒子的臉色微變。
我心頭一酸，看吧，人就是如此。
講再多感情都沒用，講利益才能觸動靈魂。
我忍着心頭的難過，繼續冷靜地說：「我和你爸離了婚，就沒人再管束他。他可以和沈琳生孩子，也可以和任何女人生孩子。他可以擁有無數個孩子。但我不同，你將是我唯一的孩子。」
兒子囁嚅道：「……媽。」
我走過去摸摸他的頭：「我的財產肯定會是你的，但你爸爸的財產就不一定了，現在知道該怎麼選了嗎？」
兒子沉默片刻，點點頭：「媽，我明白。」
我笑着收回手：「很好。」
笑容背後，是未落下的眼淚。
邱無塵再次向我提出離婚。
我不再糾纏，點頭同意，要求分割更多的財產。
邱無塵很猶豫。
兒子勸他：「爸爸，此事是我們對不起媽在先，錢沒了可以再賺，鬧得難看對誰都不好。」
有兒子相助，不知道兩人談論了什麼，兩天後，邱無塵同意了我的方案。
簽字的地點，在我喜愛的花房裏。
只有我和邱無塵二人。
氛圍很平和。
邱無塵表情竟然有些難過，說：「阿暖，我愛你。」
我想問他，既然愛我，爲什麼要逼我離婚？
但我覺得沒必要問了。
他說：「離婚了，我們還是朋友，有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我會幫忙。」
這話，就像「改天請你喫飯」一樣。
如果以後我對他還有用，這句話就是對的。
如果我對他沒用，這句話就是廢話。
我心裏清楚，也不點破，笑着說：「如果我求你，沈琳肯定會喫醋。她不像我，就算你和沈琳來往書信 20 年，也隱忍不提，她的性子註定了容不得你亂來。」
邱無塵微微抿脣：「那是你不瞭解她，她雖然殺了人，但她本質上是個善良的人。」
我自嘲一笑。
是啊，我不瞭解她。
我不瞭解任何人，包括邱無塵。
我實在想不通，那樣一個在生意上精明理智的人，居然會昏頭娶一個殺人犯……不，高牆內的小姐。
和沈琳同牀共枕的時候，不怕她拿刀砍了自己？
我和邱無塵的婚約平靜低調地結束。
有頭有臉的中年人，大多不會鬧得難看。
我們早就在摸爬滾打中學會了所謂的情商，學會了點到爲止Ṱũ₂，學會了做事留有餘地。
但也越來越固執倔強。
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莫名固執，好像是人年老後普遍的特徵。
邱無塵固執地要娶白月光。
我固執地守護脆弱自尊，不蒸饅頭爭口氣。
我們一邊不理性地固執，一邊又能理性地分割財產、股份，完成事務交接。
做完一切。
一拍兩散，各自歡喜。
我分走邱無塵大半身家，離開別墅。
從今往後，我獨自一人。
兒子說得沒錯，離了婚其實挺好的。
我懶得幫邱無塵打理家庭，孝敬他挑剔的父母，幫他處理一些厭煩的人際關係。
我有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希望他和那位高牆內的小姐，能好好過日子吧。
-7-
我去海邊買了一棟房子。
此時秋季，氣溫適宜。
海面平靜的時ṱű̂⁶候，如一面巨大的藍色鏡子，綿延遠伸。
海平線堆積着淺灰色的濃雲，一團一團的，當開着船過去時，彷彿觸手可及。
如此廣闊的天地，讓人心胸也跟着開闊了不少。
不久我遇到了一羣中老年女性旅遊團。
她們的特徵是喜歡拿着五顏六色的紗巾，站在海邊，迎風拍照。
其中一個姐姐很熱情地與我攀談，言辭間我知曉，她老公去世了，兒子結婚，不用她帶小孩，也不讓她一起住。
所以她樂顛顛地跑出來旅遊。
聽完我的故事後，她勸我：「嗐，離婚好啊，有錢就行，不用伺候糟老頭子，還不用替他們帶孫子，真好啊！
「人都是孤獨的。你看我，夫妻感情好，老公死了獨自一人。想要和兒子住，人家小兩口不同意，到頭來還不是一個人過，你直接省了很多步驟，少受些累不挺好的？」
或許在海邊待久了心情寬廣，被她一勸，我竟然豁然開朗，再無悲傷。
如果我一直哀哀切切，那我就是個被拋棄的年老女人，獨自一人，十分悲慘。
如果我開開心心，那我就是個手握三億的有錢富婆，沒有負擔，身體健康，日子令人豔羨。
50 歲又如何？
50 歲也可以活得精彩！
我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加入旅行團，離開海邊，跟着導遊到處走。
團裏的成員會發朋友圈。
有兒女將她們的照片截圖發出去，說我們大媽旅行團的特徵，都是拿着五顏六色的紗巾迎風拍照。
還喜歡取名「花開富貴」「歲月靜好」等等。
用荷花、梅花各種花當頭像。
我打開手機一看，哎，竟然全中。
我有點不開心，覺得自己還不算大媽。
畢竟這個詞語經常以負面形象出現在社會新聞裏。
我才 50，並不覺得自己年老。
姐姐說：「有什麼不開心的？他們嘲我們拿五顏六色的紗巾，我們還嘲他們染五顏六色的頭髮。他們嘲我們叫花開富貴，我們還嘲他們叫性感大蟑螂呢。自己開心就好，沒必要爭。」
也對。
兒子給我花開富貴，拿着紗巾的朋友圈點了贊。
其他朋友也紛紛點贊留評。
尤其是賣保險、賣包包、賣保健品的點贊特別積極。
【這是哪位貂蟬啊？三國不是沒了嗎，怎麼還有貂蟬？】
【天啊，仙女，讓人眼前一亮的仙女！】
【我對拿着紅色紗巾，名叫花開富貴的長髮女孩子毫無抵抗力。】
【在身體最好的年紀，遇到了最想保護的女孩子。】
我邊看邊不屑。
這些小年輕，別以爲我不懂他們的小心思，就會瞎說哄我開心。
然後，我給誇我貂蟬的小張發私信，買了她最新款的包包。
又關心了一下誇我仙女的小王，聽說他業績不好，我立馬充值 3000.
還買了小胡家的保健品，雖然我知道這些玩意兒沒什麼用，但誰叫小胡是個好孩子呢？
小何說話太大膽了，什麼叫在身體最好的年紀，遇到最想保護的女孩子？
也不害臊。
不理他。
做完一切，滿意睡覺。
我花這些錢，不是想當冤大頭，純粹不用上班，有錢又有閒，沒什麼事幹，關心一下年輕人。
一個 50 歲被離婚女人的生活，就是這麼樸素而平淡。
-8-
旅遊團裏吵吵鬧鬧，氛圍卻很好。
我很快認識了兩個觀念性情相合的女性團員，一起組了個小團，決定到處去走走。
40-60 歲的女人，要麼隱形得別人不會看一眼，要麼就是以「XX 大媽」的形象出現在社會新聞裏。
主流小說裏，主角年齡很少有超過 40 歲，除非玄幻小說。
社會上，35 歲的牛馬已經被裁員，更不用說 40 歲。
反正整個社會氛圍就是人生要在 35 歲前有所成就，不然就完了。
像我這樣 50 歲被離婚，兒子也不認的女人，簡直就是失敗到底。
曾經我也恐懼衰老、老公出軌、兒子不孝、身體得病。
可真經歷後並沒有想象中可怕。
人類只有直面恐懼，纔會明白恐懼也不過如此。
這一路我經歷了許多，看了很多地方。
ŧṻ⁽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潮起潮落，雲捲雲舒。
心胸開闊，愜意非凡。
所到之處，都是些朝氣蓬勃的老年人，半死不活的中年人，死氣沉沉的年輕人。
我們朝氣蓬勃地穿越人海，將一個個被上班學習弄得半死不活、死氣沉沉的中青年拋諸腦後，逛完一個又一個景點。
某日兒子忽然給我打電話，說：「媽，沈阿姨和爸爸瞞着我在偷偷試管。」
他的聲音非常氣憤，言辭間像是邱無塵背叛了他。
「那不是很正常？他們結婚，肯定會生孩子啊。」我說，「早就告訴你了，一個媽媽在家裏看似無關緊要，其實很關鍵。你覺得我無足輕重，走了也沒關係，現在明白其中的道理了沒有？」
兒子很生氣：「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教訓我！」
我一怔，問他：「所以，允許你背叛我，站在你爸那邊將我趕走，不允許我說兩句？我指出關鍵，你就說我教訓你？」
兒子語氣一如既往地衝：「我不需要你叨叨叨，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說：「既然知道，爲什麼給我打電話？」
他一下子語塞。
十五歲，最熊的年紀。
但也應該懂事了。
「你是我媽啊。」
他委屈地說。
「我是你媽，不是你的奴隸。」
不是當了他媽，就該予取予求，爲他解決所有困難，他高興了我得爲他高興，他不高興了我就得滾。
兒子更傷心了：「爸爸背叛我，連你也這樣對我！我給你打電話講心事，你還教訓我！」
他啪地掛掉電話，像是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我搖搖頭，沒再打過去。
說多了，他認爲我在教訓他。
說少了，他認爲我不關心他。
我們經常爲此類事情爭吵。
他老覺得我在教訓他，他很委屈。
那我呢？
難道我不是人，沒有心嗎？
難道一個人當了媽媽，就不會痛苦，不會難受嗎？
離婚時，他怎麼不考慮一下我的感受？
「阿暖，快點兒啊。」
姐姐招呼我。
我收起手機，走上前，坐在山巔，觀看潔白的雲海在山澗裏湧動。
萬水千山，煢煢孑立。
人本就是獨自來到世界，又獨自離去。
花開富貴，修身養性，歲月靜好。
-9-
我把以上感悟發到朋友圈，並配圖我獨自坐在山巔的孤獨背影。
發完一分鐘，刷新，已經 60 個贊。
小張：【姐姐的思想總是深邃，抒發的感想，也那麼發人深省。對啊，我們都是孤獨地來孤獨地去。姐姐孤獨的時候，可以找我聊聊人生，讓我也學習學習人生道理。】
小王：【姐姐一番話，如醍醐灌頂，我悟了。人生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姐姐，你點醒了我！你就是我的神！】
小胡：【姐姐一看就是有大智慧之人，那背影縹緲美麗，乍一看，還以爲是仙女下凡。您的氣質令人心折，您的內涵更讓人驚歎。】
小何：【在最身強體壯的年紀，聽到女孩子一番心靈感悟，想要保護姐姐的心，更強烈了。姐姐，請給個保護你的機會！】
我邊看邊不屑。
這些小年輕，就會瞎說哄我開心。
我笑着回覆小何：【什麼女孩子，別人都叫我大媽啦。】
小何：【什麼大媽，我不允許有人用如此粗俗的稱呼叫你，哪怕叫你的那個人是你自己。你就是女孩子，美麗的女孩子。】
我忽然覺得小何挺好的。
這人說話不牢靠，老說些害臊話。
但透過他無數次積極的留言，可以看出他是個勤奮努力又笨拙的小夥子。
都離婚了，身體也該多加鍛鍊。
去上上他的私教課也沒什麼。
反正也花不了兩個錢。
我私信了小何，給他打了全款，等回去就上健身房找他鍛鍊去。
小何激動不已：【姐姐，我要用健壯的身體好好保護你！】
又發了一張胸肌照、肱二頭肌照。
我不喜歡這樣，趕緊把聊天記錄刪除了。
這小子總是這樣唐突，發些胸肌腹肌照，多冒昧啊。不過我喜歡他的勤奮努力，願意支持他的事業。
再返回去看朋友圈，小張小王小胡王二麻子等等已經對「大媽」進行了全方位的批判。
【誰敢叫姐姐大媽？我和他拼命去！明明是仙女，他們眼瞎了嗎？】
【姐姐一看就 18 歲，怎麼能叫大媽？那些人肯定是覺得姐姐太漂亮了，心生嫉妒。】
【這些人有沒有眼光，居然叫這麼年輕美麗的女人大媽，太過分了！】
他們批判了社會對中老年人的歧視。
也批判了我侮辱自己的行爲。
對我從頭髮絲兒到腳趾頭進行全方位誇獎。
看着一條條真摯又暖心的評論，兒子帶來的壞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不管他們說什麼，我一律按真的處理。
自己開心就行。
-10-
我大概在外面遊玩大半年纔回家，像候鳥一樣，走走停停，十分愜意。
只要身體健康，錢能解決剩下 99.9% 的問題。
白天欣賞美麗的日月山川，晚上欣賞朋友圈的真情流露。
平時還有無數賣保險的、賣房的、賣保健品的，打電話噓寒問暖，叫我下雨打傘，晴天穿衣。
樁樁件件，令人暖心。
我的生活，在真真假假中花團錦簇。
總體而言，並沒有很難過。
甚至後悔沒早點離婚。
那天和兒子鬧不愉快後，他過幾天消氣了，又打電話給我緩和關係。
畢竟他現在明白，我和他纔是一國的。
我沒理他，因爲我傷心了。
他很失落，不停地打電話，積極點讚我的朋友圈，給我發信息。
我依舊沒理他。
他更急了。
幾次沒理他後，他開始笨拙地學着留評。
我發了一組圖片。
小張：【美籍華人經常看見，華籍美人倒是第一次見。】
小王：【上海不是已經有東方明珠了嗎，爲什麼這裏還有一顆？】
小胡：【我說元素週期表怎麼少了三，原來鎂鋁在這裏，還要我的鋅。】
小何：【遠看像大學生，近看像水靈靈的初中生，仔細一看，是我的往後餘生。】
兒子：【媽，你衣服真好看。】
我看了一眼評論，跟他留評：【夸人都不會，要你何用？】
一分鐘後刷新。
小張：【令公子真情實意，紙短情長。】
小王：【天啊，不敢相信姐姐竟然有這麼大這麼帥的兒子，明明姐姐看起來才 18！】
小胡：【令公子的每一個字，都很精準，姐姐肯定是教育專家。】
小何：【好想保護姐姐和令公子。】
兒子：【媽，你終於理我了嗚嗚嗚。】
啊，這羣人都加了兒子微信嗎？
我勉強和兒子說了幾句話。
他向我抱怨生活裏發生的事。
我愛理不理，心裏始終膈應他當初的選擇。
他像是也認識到錯誤，每次都會道歉。
受生活的毒打過後，沒有我教導，他好像不那麼熊了。
我又開始後悔，當初不該心疼兒子，嘴上叨叨叨，沒有狠心將他甩到社會上鍛鍊。
光叨叨叨，喫力又不討好。
就該讓他挨挨生活的毒打，說不定會更快成熟。
「沈琳沒懷上。」他有些慶幸地說，「搞了兩次試管，受了不少罪，因爲年紀太大，這次懷上又沒了。」
「你爸怎麼想？」
「我爸？我爸當然不想她懷！」
兒子講述我離開後的故事。
-11-
邱無塵和沈琳一開始的確很美好。
夙願得償，邱無塵彷彿年輕 20 歲。
但很快，生活就打消了他的幻想。
腦子正常的人都知道，沈琳在監獄裏待了 20 年，早就和社會脫節了，出獄後生活肯定會產生很多問題。
邱無塵想和她風花雪月，回憶往昔。
可沈琳，她情緒不穩定，脾氣不好。
自身又因爲坐過牢敏感自卑。
社會變化太大，她處處都產生挫敗感。
挫敗感加上她不穩定的情緒，讓她經常在家裏發脾氣。
邱無塵一開始戴着夢幻眼鏡看她，事Ťű̂¹事順着，耐心教導。
可沈琳缺失得太多，他怎麼教都教不會。
他們第一次爭吵，在我離開後第二個星期，起因是邱無塵很忙，沈琳纏着他問如何用手機。
APP 太多，各種設定，正常人都會摸索很久。
沈琳斷絕社會 20 年，像個小孩子一樣，不熟悉其實很正常。
但她老黏着邱無塵教手機。
邱無塵最近挺忙，回來還要工作，沈琳再纏着他問重複了無數遍的問題，他忍無可忍就爆發了。
隨後爆發了第一次激烈爭吵。
兒子說：「你不知道他們吵得有多厲害，我沒敢上去看。媽，以前我覺得你脾氣壞，看到他們兩個我才知道你脾氣有多好。他們砸東西不說，還朝外面扔東西！幸好外面沒人。但嚇到了我的狗，真是無語……」
我說：「你爸爸當初教你做作業，不到半小時就會逃跑，他根本沒什麼耐心。現在讓他教沈琳，如同教一個十歲的孩子，當然也沒耐心。」
兒子心有慼慼焉：「是啊。沈琳年紀大了，特別是那個手機，教一次忘一次，她都砸了 10 個手機了。」
我說：「正常人就算學不會，也不會動不動就砸手機，我早就看出她情緒不穩定。當初你爸是豬油蒙了心，纔沒看出這一點，以後有他的罪受了。」
我的推測沒錯。
兒子說，邱無塵對沈琳耐心告罄，越來越煩躁。
沈琳現在一無所有，危機近在咫尺，十分恐慌，所以她決定要懷上邱無塵的孩子。
最好是個兒子。
但邱無塵不想折騰了，沒答應。
於是在幾次爭吵後，沈琳趴在二樓欄杆上說要跳下去，以死相逼。
邱無塵嚇到了，趕緊將她拉下來，兩人又開始爭吵。
沈琳一氣之下衝進廚房拿刀！
這一招嚇到了一家子。
邱無塵便和她一起去做試管。
取卵的時候，因年紀太大，沈琳第一次只取了兩枚卵，極有可能配不成胚胎。
沒辦法，她又開始第二次取卵。
打針喫藥，整個過程，非常痛苦。
她不知道聽誰說打麻藥會影響卵子質量，竟然沒打麻藥硬取卵。
偏偏她又是疼痛體質，痛得她暈了過去。
兩輪一共取了五個卵，配成兩個胚胎。
第二個月，沈琳便迫不及待拉着邱無塵去植入手術。
由於害怕失敗，他們只植入了一個胚胎。
結果胚胎沒着牀。
沈琳哭得死去活來。
第三個月，她又固執地拉着邱無塵去做移植手術，植入最後一個胚胎。
這次好不容易在查 HCG 的時候發現超過了 5，沈琳高興壞了，小心翼翼地保胎，除非必要絕不下牀。
結果沒過多久再去檢查，胚胎再度着牀失敗。
她瘋了。
她受了太多罪，結果不如意，變得疑神疑鬼。
懷疑兒子、邱無塵，甚至我，派人做手腳，故意讓她懷不上孩子。
對別墅裏面的人也各種懷疑。
還經常發瘋尖叫。
她就是不願意承認，她和邱無塵年齡太大，不好生孩子。
在我美美地旅遊時，沈琳和邱無塵要麼在試管，要麼在試管的路上，要麼因試管沒成功在發瘋吵架。
生活一團糟。
-12-
沈琳不像我，她在牢獄裏待了 20 年，接觸的人和事，都和正常社會不一樣。
她出來後因爲脫節，處處碰壁。
次數多了，她沮喪焦慮的同時，也認爲是別人故意整她。
她自知佔了我的位置，有些心虛，所以遇到挫折的第一反應，就是我或者有人替我報復，故意爲難她。
她天然對我的兒子充滿警惕。
哪怕兒子一開始並不將她放在心上，她也始終覺得我在慫恿兒子對付她。
這也是兒子經常找我傾訴的原因。
有沈琳助攻，兒子終於受到教訓，哭着向我認錯。
有一次離家出走，跑到洱海找我，抱着我哭得泣不成聲。
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嘆了口氣，擁抱他。
他緊緊抱住我。
自那後，兒子待我小心翼翼，十分殷勤。
我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激動，心情有些複雜。
當初我掏心掏肺對兒子好，他老覺得我管着他，與我不親。
如今我不管他了，他到巴巴貼上來。
我勸他回家。
他賴了一個周，學校催得緊，戀戀不捨地回家了。
我一直沒回去，兒子也在我這兒，沈琳與邱無塵關係更加緊張，開始懷疑邱無塵與我私下聯繫。
邱無塵的職業、地位，註定了他有很多應酬，會經常出差。
在沈琳看來，卻並非如此。
她覺得邱無塵肯定嫌棄她，後悔娶她了，在偷偷與我約會，經常盤查、質問，發瘋。
站在她的角度，她爲試管受盡痛苦，又被人各種白眼，生活上處處碰壁。
唯一的依靠邱無塵，卻離她越來越遠。
恐懼和失望，壓垮了她。
當愛意光環褪去。
邱無塵很快厭煩了沈琳，兩人關係很僵硬。
我還未迴歸時便接到邱無塵的電話。
西藏民族酒店的走廊裏，掛着很多風鈴。
從茫茫高原吹來的風，掠過經幡，拂過我的發。
風鈴叮叮噹噹地響。
我們在電話兩頭沉默。
就像離婚前夕，我 50 歲生日的第二天凌晨，他帶着晨露進屋，和我分坐沙發兩頭，默然無語。
他說要和我離婚，娶那位高牆內的小姐。
一切恍如昨日。
他在電話裏說：「阿暖，我後悔了。」
藏原上的風很大，經幡獵獵飛舞，風鈴聲響亮清脆。
我說：「哦。」
他說：「我想離婚，和你復婚。」
我說：「不要開玩笑，離婚結婚不是兒戲。」
他說：「假如我真做了，阿暖，你願意和我復婚嗎？」
我沒說話。
我不願意。
假如真復婚，我手裏三個億又得計入夫妻共同財產，重新分割。
我得管賬，每一筆大支出都得向邱無塵彙報。
那我就不能隨心所欲買小張的包包，不能隨便充值小王的髮型會員卡，不能隨便買小胡的保健品，更不能去上身強體壯的小何的私教課了。
這些年輕人，勤奮上進又努力，要是沒了我，他們的業績怎麼辦？
他們多不容易啊。
好一會兒，我說：「沈琳不會同意的。」
他說：「我給她一筆錢，讓她離開吧。」
打過電話後，邱無塵去找沈琳談判。
那位高牆內的小姐不同意離婚。
她徹底崩潰，拿着刀，拉着邱無塵要同歸於盡。
嘴裏嚷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深沉的感情，讓所有人動容。
邱無塵嚇得不敢再提離婚之事。
我回到城市，在大平層裏寂寞地喝着 10 萬一瓶的紅酒，百無聊賴地和小何約定去健身房上課的時間。
兒子被沈琳嚇到了，幾次哀求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媽，她情緒太不穩定了，像個瘋子一樣。
「我真怕哪天睡着，她拎着斧頭把我砍了！
「媽，求求你了，讓我跟你一起吧。」
再求過幾次後，我說：「好吧，你來。」
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如果他能對我好點兒，我不介意和他好好相處。
但是，要想再像以前那樣掏心掏肺，不太可能。
離婚那天，他終究傷了我的心。
-13-
邱無塵和兒子都想讓我復婚，但沈琳不同意。
兒子在我勸說下，放棄了復婚想法。
我說：「我跟你爸爸復婚，如果你爸爸再找別的女人，那我們的財產就會分出去給別的女人和孩子。
「你是男人，該瞭解男人，他 80 歲都可能搞出私生子。
「我不同，我 50 了，不可能再折騰去生個孩子，我只有你一個兒子。如果我不復婚，三個億在我手裏，你只要好好孝順我，死後這三個億必然是你的。
「該怎麼選，明白嗎？」
兒子沉默片刻，點頭：「明白。」
我把朋友圈裏小張小王等人的評論發給他看：「好好學學，我需要情緒價值。
「雖然你是我親兒子，但只要我有錢，就有很多人願意伺候我，對我好，排着隊等着繼承我的遺產。
「如果你以後再氣我，我就拼命花掉這三個億，讓你一毛也得不到。」
兒子說：「媽，別說糊塗話，你看看你，又在教訓我了……」
我生氣道：「不是你先提復婚讓我不開心的嗎？」
兒子連忙解釋：「我以爲你很想復婚……」
我：「想個屁！」
兒子：「媽，您說得都對，您喫過的鹽比我喫過的米還多。經過這次事件，我成長了。哎，當初我腦子抽了，纔會同情爸爸，其實你纔是世上最愛我的人，是世上最棒的媽媽！」
這小子，就會瞎說哄我開心。
我拍了一下他的狗頭，轉身回到房間。
不知何時，已然淚流滿面。
我 50 歲了，只有他一個孩子，爲他付出十幾年的心血，能不疼他？
經過離婚這件事，我明白了對待丈夫和兒子的感情，都必須收着。
不能再不顧一切地付出。
錢必須攥在手中。
我已經不敢再去賭兒子的良心。
錢纔是我兒子，其他兒子都是假的。
我繼續淡淡地過着日子。
邱無塵經常給我打電話，追憶往昔，長吁短嘆。
還約我見面，試圖復婚。
我說：「要是沈琳知道我們見面，你覺得她會不會砍了我？」
邱無塵說不出話。
曾經他會毫不猶豫地說「她雖然殺了人，但她本質善良」，如今到沉默無語。
他偷偷摸摸給我打電話，我把他拉黑了。
他派人給我送禮物, 鮮花、包包等等。
彷彿熱戀期。
我依舊不見面。
我沒興趣在男人沒離婚的時候插足婚姻。
也對婚姻不再感興趣。
邱無塵很想離婚，但他離不了。
沈琳這位高牆內的小姐，一無所有，年近五十，又無親人, 身體康健，可以說是無敵之人。
一提離婚，她便舉着刀要同歸於盡, 邱無塵拿她沒法。
當初邱無塵和我離婚, 元氣大傷。
他和沈琳祕密結婚，原想低調處理, 等沈琳適應了環境再慢慢出現在衆人面前。
他這一做法, 在很多女人看來都有別的意味。
沈琳本來對自己坐過牢的事自卑, 邱無塵的做法無疑踩到她的痛處。
她非要鬧到公司去宣告主權，直接把結婚的事公佈了。
知道沈琳的背景後，所有人都覺得邱無塵腦子進了水。
之後，沈琳敏感多疑，動不動就去公司巡查。
還非要跟着邱無塵去出差, 參加宴會, 但她又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人際關係, 時時刻刻豎着尖銳的刺, 導致邱無塵丟了好幾個單子。
最Ŧūₐ後一次，沈琳得罪大客戶。
邱無塵跟了很久的合作涼了。
回家後, 邱無塵和沈琳二人爆發爭吵。
吵到激烈處，沈琳拿着刀子砍他，說要和他一起下地獄，做一對地獄鴛鴦。
邱無塵被砍成重傷。
-14-
沈琳再次入獄。
她哭着說不是故意的, 當時頭腦一片空白，做了什麼都不知道。
流淚祈求原諒。
邱無塵昏迷搶救，沒法原諒她。
兒子早就怕了她，表示不原諒。
沈琳被關起來。
邱無塵搶救過來後, 身體大不如前, 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
他受傷的地方, 一直在疼，疼得睡不着覺。
疼痛可能會伴隨他後半輩子。
不過, 至少他圓了 20 年的遺憾，付出點兒代價也是應該的。
邱無塵將兒子叫回去，帶着他做生意，打算把事業交給兒子。
我沒有和他復婚，也不打算創業。
再去創業折騰，如果能當女企業家固然揚眉吐氣, 但我現在的生活也挺好的。
要是創業不成功, 把家產折騰光了，反而不美。
敗家三樣：創業、炒股、賭博。
不碰就行了。
平時消費消費就行。
我賬戶裏每天產生的利息，都是別人一年賺的錢。
再來幾個小張小王小何忽悠我, 我也不介意。
只要能哄我開心，賣的東西不出格，就沒關係。
我和兒子的關係，卻前所未有地好起來。
我該花花, 該樂樂，感情收回來，更多放在自己身上。
活得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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