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價

婚禮當天,男方家親戚惡意逗趣我七歲的弟弟。
「你姐姐賣給我們了!你沒有姐姐了。」
「就像打滴滴一樣,一口價,一手交錢一手給貨。」
弟弟當了真,在門口拿起鐵鍬,發狂驅趕對方。
一羣人見狀卻嬉皮笑臉,不斷扮鬼臉去刺激我弟弟。
我打聽出事情原委後,讓對方給我弟弟道歉。
男方親戚卻嘲諷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本來也不是他姐姐了。」
未婚夫也說:「彩禮八萬八,你媽就是在賣女兒啊。」
公婆更是頤指氣使:「賓客都到齊了,別不懂事瞎嚷嚷。這個婚你不想結,就直說。」
他們假裝衝出門去,要遣散賓客。
可這一次,我沒有阻止他們。
「好啊,不結就不結。」

-1-
彬彬被閨蜜拽進來的時候,死犟着不肯放開那隻鐵鍬。
我起初沒有聽清彬彬嘴裏在說什麼。
就罵他:「趙文彬你在那兒驢叫什麼!」
我以爲這小子要在我婚禮上搗亂。
剛要拿出姐姐的威風,就看見彬彬回頭來一臉痛苦的望着我。
眼淚一滴滴沿着通紅的臉蛋往下掉。
然後他仰天長嘯一聲:「姐——!」
像一隻猩猩甩着左右手猛撲了過來。
「姐,我們家是不是很缺錢啊?」
「你可不可以不被賣掉啊!」
「我把零花錢都拿出來好不好,還有我也知道爸爸的私房錢在哪裏。」
「實在不行我的奧特曼也能賣幾個錢,我想把你贖回來嗚嗚嗚嗚。」
我一時震驚在原地:「什麼賣姐姐?誰說要賣你姐姐了?」
彬彬今年上小學一年級,他比其他男孩更加幼稚。
以我對他的瞭解,別人說什麼他是真的會信。
閨蜜說到場的時候,正見到了彬彬被幾個人圍着開玩笑。
那幾個人面生,不像是女方家的賓客。
他們一見大人來了,就都跑了。
我妝也不化了,穿着秀禾服領着彬彬就出了房間。
我們這裏頂着市的名頭,其實就像一個小縣城。
我爸早年做生意賺了一些,買了一套小別墅。
接親地點就安排在這棟別墅裏。
新郎接親只是走個流程,開着車在小區轉一圈,拍點照片。
那羣男方家的親戚卻早早就來到我家。
我們也不好讓人家在外面等,就都好生招待着。
之前我一直待在房間裏,竟不知道他們根本沒有當客人的禮貌。
客廳裏打鬧的打鬧,嗑瓜子的嗑瓜子,
幾個大姨脫了鞋在我家沙發上摳腳,大叔大爺喝酒抽菸隨地吐痰。
我望着這一切,不可置信地走下樓梯。
這時正好有一個年紀跟我相仿的寶媽從我眼前掠過。
她領着自己三歲的娃娃來到我家冰箱前:「寶貝你想喫什麼,媽媽給你拿。」
這些操作,閨蜜在旁邊都看傻了。
男方家的大姨注意到了樓上的我。
「新娘怎麼下來了?婚前拋頭露面,婚後就要搞破鞋,不吉利不吉利,快進去,把屋子鎖好!」
我都不知道她憑什麼一副女主人的架勢來命令我。
這是我家不是她家。
先前我還礙於禮貌斟酌措辭,現在是想也不想就大聲說道:「我想請問,之前是誰在我弟弟面前說賣姐姐這種話的?」
客廳裏瞬間安靜了。
有人聽懂了,大笑兩聲:「這種話一聽就是開玩笑,你做大人的怎麼能當真呢。」
我沉了沉呼吸:「我弟弟年紀不大,你以爲的開玩笑,他是真的會相信。」
下面一個胖子神態惡劣地發出冷笑。
天氣熱,他將短袖掀起來,露出白生生的啤酒肚。
「當真就當真咯,你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嗎?」
「你弟弟都上小學了,怎麼連這點辨別是非的能力都沒有。」
「他現在才七歲,你就這麼慣着他,也不怕被養廢了。」
「這種話都要相信,真的是夠傻,我家兒子五歲就能打羣架了,從小到大都是他欺負別人,沒有他被別人欺負的。」
「你還真得感謝我們,讓你弟弟見識了社會的險惡,這對他有好處沒壞處。」
客廳裏的大姑大姨七嘴八舌,說得那是理直氣壯。

-2-
這些歪理我用不着聽,我長這麼大,謹記着一點,那就是從不去糾正傻缺。
我拔高音量,打斷他們的嬉笑:「都說夠沒有?說夠了的話,可以道歉了嗎?」
見那些人不說話,我直接把彬彬推到跟前:「你還記得剛纔是誰跟你說賣姐姐這種話嗎?你指給我看看。」
彬彬怯生生地不敢抬頭,我掐了他一把。
「你沒聽這羣婆婆剛纔說嗎,男子漢就要懂得反抗,誰欺負了你,你一聲不吭的話,將來只會長成慫蛋一個。」
彬彬聽懂了那羣人剛纔話裏話外的惡意,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姐,你別這樣,算了吧,是我聽錯了。」
彬彬藏在我的身後,那羣人見了鬨堂大笑起來。
彬彬的臉紅成了豬肝色。
「你這個當姐姐的也真是的,幹嘛這麼強勢,把你弟弟都嚇成什麼樣了。」
「我看阿恕這是娶了一隻母老虎啊,這麼強勢,壓得她弟弟都不敢冒頭。」
我低頭看向彬彬:「見到了嗎?你七歲,尚且知道退讓,但有些人是不知道見好就收的,他們並不會感到羞恥,反而把你當軟柿子。你剛纔保護我的架勢去哪兒了?」
下面的人似乎聽懂了我的含沙射影,停止了譏笑。
而彬彬捏緊小拳頭,在一番心理較量中,將我的話聽進了心中。
他像一頭小牛犢,蓄滿了能量後,抬起粗粗的手臂。
「就是這個人,還有他、他們,剛纔一直在說我們家把姐姐賣掉了!」
突如其來的指正,讓那些人立刻面露窘色。
我一瞧,其中就有那個啤酒肚。
還有之前在客廳裏打鬧的兩個男生。
一個上初中,一個上大專。
彬彬越說越生氣,小胸脯劇烈起伏着,聲音帶着哭腔。
「他們說要看新娘,那是我姐姐的房間,不能進。」
「然後他們就說姐姐早賣出去了,他們出了錢現在就是他家的女人,想看就看。」
閨蜜說,之前那兩個小點的男生嬉皮笑臉鬧得最厲害。
此時兩人卻躲在角落裏不敢吭聲。
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是始作俑者。
他冷哼一聲,托起偌大的肚皮,像一隻目中無人的大鵝:「我記得老周家娶媳婦是拿了彩禮的對吧?」
他大姑一唱一和:「那肯定啊!彩禮還出了八萬八呢!這都是咱老周家找人借錢東拼西湊來的!他們當時這麼獅子大開口,相當於就是把女兒賣給我們了。就跟那個打滴滴一個道理,一口價。」
神特麼一口價,閨蜜都忍不住說:「那你倒是下車啊,怎麼還賴着不走?」
下面那帶着孩子的寶媽抱着孩子過來,突然開始笑吟吟地勸我。
我這纔看明白,他們是新郎大堂哥一家人。
「堂弟媳婦,你也別生氣,這買媳婦在我們老家是一種吉利的說法,沒什麼惡意的。」
「你看我,嫁進來這麼多年,不也過得好好的嗎?都是一場誤會,大喜的日子別鬧得這麼難看。」
這句話讓我意識到,他們這是看在婚禮在即,篤定開弓沒有回頭箭。
迫不及待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我一個眼刀剜過去:「你過得好,從我家冰箱裏偷牛奶喝?」
寶媽臉色一白。
她懷中的孩子又朝冰箱的方向伸手:「媽媽,還要喝草莓牛奶!」
這番舉動簡直打了寶媽的臉。
她羞惱地扯扯啤酒肚的胳膊,抬頭狠狠瞪了我一眼。
啤酒肚突然對我大發雷霆:「你是不是要無理取鬧!你馬上打電話問周恕,他到底還認不認我們這羣親戚,不認我馬上掉頭就走,不受這個窩囊氣!」
不知道他面子值幾個錢,覺得天底下的人都要看在顧忌他的顏面。
可惜了,他的嘲諷傷害不到我,放狠話也威脅不到我。
沙發上那羣親戚也是一羣戲精。
一見啤酒肚發起火來,全都假裝過來拉他,好像他家是什麼不得了的家族一樣。
「你一個男人幹嘛跟娘們一般見識,你都是混江湖的大哥,怎麼連這點肚量都沒有?」
「你就把她剛纔的話當個屁放了不成嗎!她犯了失心瘋你也要跟着鬧?」
這一句句話,看似勸說啤酒肚,實際上全都在攻擊我。
再看他們大清早特地選了婚禮當天跑來我家撒野,這一套套完全就是服從性測試。
試探我的底線在哪裏。
我真是後悔答應這門婚事。
爸媽在酒店迎接賓客,忙得團團轉。
我堂姐忙裏忙外地在別墅裏伺候這羣人,一個拿快遞出門的功夫,他們就把這裏當自己家了。
眼下這陣仗真當我孃家沒人似的。
堂姐取完快遞回來,在玄關低頭換鞋,風風火火地說ţų₈:「接親的車隊已經到小區了!快準備了!」
啤酒肚一聽這話,掙開衆人,指着我的鼻樑說:「看在堂弟的份上,我今天就不跟你計較,你以後好自爲之!」
他們以爲這三言兩語把我嚇到了不成?
他周家就一普通家庭,這陣仗搞得我非嫁進他家不可一樣。
我不疾不徐地再次確認:「堂姐,接親的隊伍來了是吧?」
堂姐走進屋,看這一羣人臉色都不好,早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聽到我的聲音,她抬頭瞧了瞧我的臉。
「絨絨,這要準備去酒店了,你怎麼妝都沒有化完?」
我下定決心,望着底下這羣人說:「我爸媽應該也到了,幫我轉告他們,讓車隊回去吧。」
堂姐一聽這話,發現事情的嚴重性超出預料,她連忙追上樓梯:「什麼意思啊絨絨,這婚你不結了嗎?」
我沒說結也沒說不結:「把門鎖好,我說的是大門。」
男方家那一二十個親戚全都愣住了。
他們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個下馬威,發作得早了。
不是要試探我的底線嗎?那我讓他們看看我的邊界有多麼不可侵犯。

-3-
關門之前,我聽見下面炸開了鍋。
「真搞笑,她啥意思啊,咱老周家就非娶一個這樣的不可嗎?」
「這還沒嫁進來呢,就蹬鼻子上臉了,我活這麼久也頭一次見着。」
「去大城市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哈,把自己當城裏人了,她真這麼有本事,怎麼不留在大城市,屁顛顛地跑回來呢?」
「聽說是她上趕着要傍上富豪,人家瞧不上她,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才灰不溜秋地跑回了老家。」
但很快他們這些酸言酸語就說不下去。
因爲我爸媽來了。
我媽媽很強勢,她看見客廳一片狼藉,不用問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沒眼力見的大姨還上前跟我媽告狀。
「親家,早知道新娘子這麼看不慣我們,今天我們就不該來啊。」
「說到底也是我們不應該,我那小孫子饞嘴,喝了你冰箱幾瓶飲料,你女兒那叫一個火冒三丈,你算算那飲料多少錢,我賠給你就是了。」
「親家大姐這麼和善一個人,女兒怎麼這麼厲害。」
「按道理說這男方親戚的確不該進女方婚房,但我們都是看在親家你人好,在咱這個小地方是出了名的熱心腸,怕你累壞身體,就一塊來幫忙,這纔沒講這些虛的。結果忙活老半天,這沙發都沒坐熱就要趕我們走。」
「我以爲什麼男方女方,都是一個地方的,早就是一家人了,沒分的這麼清楚,原來只是我一țŭ₈個人這麼想的啊。」
閨蜜聽了,搖搖頭:「原來他們知道自己很沒規矩啊。」
「是啊,我也以爲他們不知道呢。在我媽面前倒是很會以退爲進。」
我其實真的有一瞬間擔心我媽信了他們的鬼話。
按照我媽強勢推進這場婚姻的態度,我真怕她上樓來讓我難堪。
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
「你說笑了,大喜的日子當然是人越多越好,只是聽說大侄子丟了一根項鍊?」
我媽轉頭看向啤酒肚。
啤酒肚一臉茫然:「我沒說過啊?」
我媽當做沒聽見:「正好咱家有攝像頭,打開來看看,這項鍊丟哪兒了。」
他們這才注意到電視機旁邊放着的攝像頭。
那幾個大媽大叔瞬間變了臉色,嘻嘻哈哈地說:「早看見了,我還以爲是個擺設,誰家好人天天把監控開着啊,也不知道防誰。」
彬彬彷彿被提醒了一般,跑到我媽面前號啕大哭。
「媽,他們說賣姐姐的話應該也被攝像頭記錄下來了。」
「我沒撒謊,他們真跟我說過,你把姐姐賣給他家了。」
傻小子就好像受到天大的冤屈,終於找到了證明自己的辦法。
新郎周恕領着一羣伴郎正吵吵鬧鬧衝進客廳。
然後就聽見彬彬說了這話。
滿客廳的親戚都傻眼了。
他們惶恐地看向今天的新郎周恕,應該是知道自己惹了禍,臉上的橫肉抽搐好幾下都擠不出一個笑來。
那兩個跟着啤酒肚戲弄我弟弟的男生,更是躲在角落話都不敢說。
彬彬看見周恕哭得反倒更大聲了。
「如果你要我賣姐姐的話,我就不喊你姐夫了,我要報警把你抓起來!」
樓上的我聽見這話,突然鼻腔就酸了。
平時這小子調皮搗蛋,關鍵時刻心裏竟然這麼愛護我這個姐姐。
我發誓再不會天天揍他。
以後一週只揍兩次。

-4-
我房門雖然緊鎖着,但有一個空調洞能看到下面的場景。
閨蜜趴在上面偷看,時不時跟我彙報前線戰況。
她雖然沒聽清下面在說什麼,但看見周恕發火了。
那羣人像挨訓的孫子,一聲都不敢吭。
我想周恕應該瞭解了事情的經過。
用不着我跟他再說一次了。
閨蜜回頭看我在拆頭髮,面露驚愕:「絨絨,這婚你真的不結了嗎?」
我沉默地將簪子放在桌面上。
閨蜜握住我冰涼的手:「你該不會還沒有放下吧。」
我張開嘴想要辯駁,卻見閨蜜一臉擔憂。
對啊,這是婚禮當天,我真的要這麼衝動悔婚嗎?
辦這場婚禮前前後後的花費,至少二十萬要打水漂。
我家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家庭,這不是小數目。
比起這個更讓人絕望的是,賓客已經到齊,不少同學是請了年假來參加的。
最遠的人是我二姨媽,他們一家坐了二十個小時的飛機趕來祝福我。
我繃緊身體發抖時,有人敲開我的房門,是我媽。
她給我端來一杯果汁,又坐下來把我摟在懷裏。
「絨絨,親戚們都等着呢,你姨媽家在國外一天上百萬的流水,人家住院都沒休息,爲了你特地把公司歇業一週。」
「你太姑奶奶九十多了,坐五個小時動車來的,這恐怕是她最後一次出遠門。」
「還有媽媽的同事,爸爸的生意夥伴,這些人脈有多重要你不是不明白。今天咱要是被看輕了,誰還跟咱往來?爸爸的公司不要了,媽媽的工作不要了?」
「比起錢來說,更可怕的是人情的重擔,你二十六了,是大姑娘了。婚姻不是買糖,買錯可以扔掉。」
新郎周恕也來到了我的門外。
他說盡了道歉的話。
甚至還跪下跟我認錯。
最終他用勉爲其難又有幾分討好的聲音跟我說:「絨絨,現在想來咱們那個婚前財產協議挺有必要的。」
「我已經簽好了,你等會出來也簽字好不好?」
「我已經把他們都趕走了,我保證從此刻起到往後一輩子,他們都不會再來礙你的眼。這羣人本來就是些爛人,我們平時很少來往的。以後逢年過節我都不帶你去見他們,本來也沒必要多接觸。」
「絨絨,今天是咱大喜的日子,我激動得一個多月沒睡好覺呢。難道只要我一個人期盼嗎?」
周恕家保守,之前一直不同意的婚前協議,他今天簽了。
也表明了和那羣親戚劃清界限的態度。
一向嚴苛的閨蜜都聽得有點動容了。
媽媽站起身,按了按我的肩膀。
「阿恕這孩子挺真誠的。」
「你不能把你胡鬧扔下的爛攤子,都丟給爸媽來解決啊。」
「我們馬上就要退休了,媽媽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岔子,爸媽就想平平安安地退休,然後度過一個順遂的晚年。」
我仰頭看向我媽,記憶裏的她樸素勤勞,很少打扮,家裏明明不缺錢,但她從來只買地攤貨。
爲了我結婚,她特地去商場買了上萬塊的紅旗袍,還化了很美的妝容。
媽媽一輩子都沒有這麼隆重過。
其實在婚禮Ťüₚ前,這一年多我都跟她鬧得很僵。
最絕的一次,我們誰都不低頭,一度要去公證處斷絕母女關係。
強勢的媽媽很少軟言相勸,我腦子一片空白,心力交瘁到好像已經沒有辦法再思考了。
最後我麻木地望着鏡子裏的自己目光空空地點了頭。

-5-
接下來走了個接親的過場,我坐着婚車前往舉行儀式的酒店。
後臺休息室裏,閨蜜見我Ṱṻ₃悶悶不樂,猜我還在膈應剛纔的事情。
她安慰我說:「你又不是跟周家那羣親戚過日子,周恕不是說了嗎,他們往來不多。」
我握住閨蜜的手,「你說得對,是我多慮了。」
這時手機忽然彈出來彬彬的視頻通話請求。
有了剛纔的事情,我生怕他又出事,連忙接通視頻。
意料之外,對面卻並沒有出現彬彬的臉。
攝像頭對着酒店禮堂的某個角落,視角很低。
這一看就知道是彬彬的電話手錶誤觸了視頻通話。
畫面還晃來晃去,不斷傳來狼吞虎嚥的聲音,這小子指不定又在躲在哪兒偷喫零食。
我點了錄頻,想等以後敲詐他幫我拿快遞。
這時彬彬好像看到了什麼,一陣窸窣聲後,他慌慌張張地躲進了桌布底下。
然後我就聽見周恕他媽的聲音。
「先休息一下,可累壞我了。」
「三弟妹,你這未來媳婦可不好對付,你得當心着點。」
「誰說不是呢,這婚前就要了八萬八的彩禮,還逼着我們寫什麼財產協議,一羣精打細算的勢利眼,根本就沒有把咱們當自家人。想我兒子當年有多少女的上趕着要嫁給他,要不是阿恕眼光高自己把自己耽誤了,還能便宜了她去?」
「也不知道哪兒學來這麼個臭脾氣,吹鼻子瞪眼的,見第一面時我就看不慣她,懶得連個碗都不洗。」
「不過女人嘛,生了孩子就被拴住了。她家這麼多錢,還住那麼大一棟別墅,總有辦法一點點套過來。她那脾氣,我也有的是辦法治她。對了,到時候讓她多生幾個,往後多分點她爸媽的遺產。」
畫面中這個女人,跟我記憶裏那尊笑面菩薩簡直天差地別。
要不是看見那雙放進桌布下面的鞋子,我是萬萬不敢相信,這個人真是周恕的媽媽。
很快那人又對公婆發問了:「她又不是獨生女,人家有個弟弟呢。」
「說到這個我就來氣,她弟弟才七歲,往後日子還長着呢,要上高中讀大學找工作,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我們阿恕也真是受苦,娶了個扶弟魔進來!她媽真是,一把歲數了還生個二胎出來,真是不要臉。」
「要是可以的話,我真想幹脆悔了這婚。」公婆兩隻手拍得啪啪響,一筆筆賬算起來,「你看看,婚前財產協議,八萬八的彩禮,還有個七歲的小子。我家娶了這種女人,跟做慈善有什麼區別?」
我緊緊攥着手,礦泉水瓶都被我擠變了形。
閨蜜在旁邊氣急敗壞:「你不是錄了頻嗎?把這視頻發給周恕,讓他必須給個說法!」
沒曾想周恕的聲音也出現了。
「媽、大姑,你們怎麼在這兒啊,婚禮快開始了。」
大姑拉着周恕的手,一臉的同情:「阿恕,我之前聽說這女方住大別墅,還想着你有福氣,比你大堂姐有前途。今天聽你媽說起,才知道這家人算盤打得真精呢。」
周恕冷笑了兩聲,跟着附和說:「可不是嗎,我也真是開了眼界。八萬八的彩禮給出去了,還要劃分婚前財產,可真會吸血。這彩禮和家產到最後不都要留給她弟弟嗎?這傻婆娘被父母賣了還幫忙數錢呢。」
公婆有兒子幫襯,語氣更加激烈,說謊都不打草稿了:「你看看,她啥時候到酒店的,整整晚了一個多小時。這一個多小時她幹嘛去了?開門要錢,上車紅包,下車紅包,改口也要紅包,把咱套得牢牢的。」
周恕明知道真相是什麼,卻還是懶洋洋地幫着他媽騙人:「她那是看準賓客都到齊了,我們老周家又是要臉的,要結城下盟坐地起價呢!這錢不拿也得拿,有什麼辦法呢?」
閨蜜對着裏頭大吼一聲:「胡說八道!我們什麼時候要過這些錢了?」
聽了這話我真佩服他們這憑空捏造的功夫。
他們那羣親戚在我家鬧那一出耽誤了時間,我車速飆到一百邁了才趕到酒店。
可他們卻大肆宣揚我遲到的原因,是卡了上車禮下車禮。
氣得我昨天的晚飯都要吐了。
閨蜜的河東獅吼從聽筒中傳了出去。
公婆和周恕被震了一下,他們手忙腳亂尋找聲音的源頭,最後將桌布一掀,看見蹲在裏面的彬彬。
彬彬喫得滿嘴都是奶油,指了指手腕上的小天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跟我姐打視頻的。」
他眨巴着大眼睛:「不過,扶弟魔是什麼意思哇?」

-7-
周恕汗流浹背地捏住彬彬的手就往外拽。
不顧彬彬的掙扎,要卸下他的電話手錶。
我從背後叫住他:「別白費功夫了,你說那些話我都聽見了。」
周恕訕訕地來我面前說:「絨絨你別生氣,其實沒說你什麼。」
我噁心到立刻後退幾步,同他隔開了距離。
「我全都聽到了,從頭到尾。」我展示出手機裏的錄屏,「這是你的聲音吧?」
周恕那些刻薄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地外放出來。
公婆一聽就惱了,她張牙舞爪就撲上來要搶手機。
「好歹毒的女人,你要做什麼你!還錄了音,你這是要撕破臉啊!你還有沒有把你的丈夫和公婆放在眼裏!」
周恕和他大姑連忙上去抱住公婆,將她拉開。
現在我是有證據的人,我不怕他們胡攪蠻纏。
當着那三個人的面,我把話說明白了。
「周恕我問你,婚前協議是不是你剛纔主動要籤的,彩禮八萬八是不是你一口答應的?」
周恕放棄了狡辯,直接認了:「對,是我答應的。這虧我算是嚥下了。」
我的內心猛地沉入谷底。
「你的言論漏洞百出,兩家協商一致的事情,放在你眼裏卻叫喫虧。所以你就因爲心裏咽不下這口惡氣,到處跟別人說我家賣女兒,弄得我弟弟當了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現在還污衊我要了上車禮、下車禮。你想象力可真夠豐富的。」
閨蜜看見周恕這態度,比我還生氣:「你非要說我們要了你這樣禮那樣禮,我們可沒見着什麼禮金。那現在你咬死了這麼說我們也沒辦法,只好坐實了這件事,你快把錢補給我們啊!」
周恕被涮得無地自容。
他抓了抓頭髮,頂着腮開始耍無賴:「你家這麼有錢你爸媽憑什麼還要彩禮,不就是爲了給你弟嗎?你家本來就是在賣女兒,然後用賣你的錢養你弟弟。」
婆婆也像是被提醒了一般,順着他兒子的話就開始耍賴皮,老臉都不要了,跟我開始耍渾:「你少在這裏強詞奪理,我不聽你這些藉口,你說這些都沒用,這就是個扶弟魔。」
「這個婚你要結就結,不結拉倒。」
她以爲自己做的這麼決絕,我會立刻上去勸她、拉她、跟她低頭認錯嗎?
這污衊、耍潑、威脅撂狠話一系列的操作,跟啤酒肚剛纔的戲路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能是他家的祖傳技藝吧。
我冷眼旁觀着,心裏算是看明白了。
根本不存在什麼周恕是周恕,他親戚是他親戚這種事。
啤酒肚能做出這種事,背後傳達的都是周恕自己的意思。
沒有周恕和他媽到處跟人說我家賣女兒,對我們絲毫沒有尊重,那羣親戚又怎麼敢在婚禮當天來我家胡鬧呢?
周恕剛纔門外裝深情那一套,大概是以爲我來了酒店,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周恕揚起下巴,得意地看着我:「趙絨,不結是吧?你自己想清楚了。」
周恕他媽見我不說話,爲逼我做出反應,拉着大姑姐朝賓客區域走去。
「兒子,這種媳婦咱們不要也罷。她跟她那個前男友同居了兩年,已經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了,娶進來我都嫌髒!」
周恕笑得滲人:「都不是處了,我還給八萬八的彩禮,已經夠看得上你了。」
公婆假裝要遣散賓客,她大姑姐就裝要攔住她。
我從回憶中抽身出來,心平氣和地說了一句:「好啊,這個婚不結就不結,你自己去遣散賓客吧。」
說完這話,我全身輕鬆。

-8-
我讓她如願以償,可公婆聽了這話,卻嚇了一跳。
然後她不可置信地過來要跟我算賬,披頭散髮的樣子跟只惡鬼一樣。
「你說什麼,你跟我說清楚!你不結了?賓客都到齊了你說不結了?」
不知道她晃了我多久。
我Ŧŭ⁼突然聽到一聲:「親家母你來得正好,這就是你教出的姑娘,一天之內反悔兩次,可真是有教養啊!」
我回過頭,看見我媽表情嚴肅地站在我身後,我頓時渾身一冷。
周恕也突然在我爸媽面前扮演起一個被渣女欺負的老實人。
「爸媽,你們評評理,她突然不結婚了,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絨絨大概還沒忘記她前任吧。」
周恕知道,我前男友是我媽的雷區。
可這次他失算了。
媽媽將我拉到身後:「周恕,就當我看走了眼,以爲你是個值得託付的好孩子。但事實證明,你只是很會演。」
周恕怔了一怔,眼看我媽要帶我走。
他突然衝上來,瞪圓了的眼睛轉向我閨蜜,氣急敗壞地跟我媽說:「阿姨,都是她慫恿的!剛纔都是她一直說說說,絨絨都是被她唆使了!」
閨蜜被他扯得來回踉蹌,嚇得要哭了。
我連忙把閨蜜護在身後:「你瘋了是吧,我閨蜜話都沒說幾句,你推卸責任也動動腦子好嗎!」
周恕這個蠢人靈機一動就開始造黃謠:「絨絨你沒聽說防火防盜防閨蜜嗎?其實她一直想要勾引我,我沒答應,她就要攪黃咱們的婚事!以後你不要跟她玩。」
我爸上前去,怒髮衝冠地揪住周恕的衣領:「之前我以爲你只是不尊重我女兒,沒想到你就是個爛人!」
我爸點開那份錄屏,指着周恕的媽媽說:「我們不和你們這種人結親家!自己作妖整出這爛攤子,你們自己收拾。人要爲自己的錯誤買單,這次就當領個教訓!」
周恕這才知道我早就把錄屏發給我爸媽了。
他剛纔一系列操作,只會讓他看上去更加醜陋。
周恕發了狂似的要找我們算賬,爸媽喊了安保。
他們讓我先把受驚的閨蜜帶上客房,他們自己則留下來遣散賓客。
我扶着閨蜜上電梯的時候,她膝蓋都在發軟。
「絨絨,我覺得自己跟喫了蒼蠅一樣噁心。」
我摸了摸閨蜜的頭:「熱知識,蒼蠅喫露水,是健康液斷的好寶寶呢。」
閨蜜聽了我的冷笑話,渾身一個激靈。
後來,我在客房裏點了一堆甜點安慰閨蜜受傷的小心靈。
一轉眼過了半個小時,堂姐突然打視頻跟我說。
「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你猜禮堂裏發生了什麼?」
閨蜜一聽有八卦,騰地一下從牀上坐起身。
緊接着,她非要跟我下去湊熱鬧,我怎麼都按不住。
禮堂裏,一個手拿捧花,穿着簡單白裙的女生站在紅毯盡頭。
閨蜜震驚:「半小時換新娘的事情真的存在嗎?」
偌大的禮堂,只坐了一半的酒席。
新娘那邊沒人來參加,只有新郎周恕那邊的親戚。
有幾個人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我,還特地轉悠過來向我炫耀。
「我們周恕真是有出息,好女孩排着隊要給他當新娘呢。」
「說是人家早就在禮堂外面等着了,本來是想搶婚的,沒想到某人作妖直接讓位了。」
我認出他們就是先前在我家客廳鬧事的男方親戚。
其中就有啤酒肚和寶媽。
「人家從外地過來,算是遠嫁,咱以後得厚待這姑娘。」
公婆這時轉悠到我跟前來,她看見我一身常服,一臉得意。
「唷,婚紗脫得這麼快?早知道還給我兒媳穿啊。」
這老太婆自以爲揚眉吐氣了一番,這會兒肯定是問什麼都要說。
閨蜜上前打聽:「這姑娘什麼來頭?」
老太婆理了理鬢角:「網絡奔現,三天前人家就追到這座城市來了,非要嫁給我家周恕。我們周恕也是趕了一波潮流。」
閨蜜望着我癟了癟嘴:「哦豁,三天前呢。」
說明周恕早就出軌了唄。
事到如今我也不意外,還好我脫手了,正好這種渣男也不必流入市場。
「只是這酒宴,全是我家出的錢,到時候記得還哦。」
老太婆氣哼哼地說:「我家又不是出不起,不會少了你的。說起來還是我們賺了。我兒媳不要彩禮不要三金連婚紗都沒有,真是個懂事的姑娘。不是你的讓位的話,我們差點錯過了,也是因禍得福。」
我看向那站在周恕邊上的新娘。
她察覺到我的目光,也看了我一眼。
下一秒,她溫柔地笑了一下。
我以爲這姑娘千里送嫁,走二手紅毯,肯定是個戀愛腦。
可我發現她敬酒答謝、人情往來這一套做得很熟練。
舉手投足、神態表情也顯得落落大方。
一看就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
我閨蜜也跟我是一樣的感覺:「如果是我看見了丈夫上一個新娘,肯定會下意識雌競,可她看你的眼神里沒有任何的敵意。這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啊。」
婚禮換了新娘這種事傳出去不好看。
所以男方爲了撇清自己的責任,開始編故事了。
不少人還發了小視頻,在鏡頭前說得有鼻子有眼。
說我婚前索要高額彩禮,彩禮打到父母賬上,還要劃分婚前協議。接親當天開門要紅包,上車要紅包,下車也要紅包,坐地起價,最終逼得男方再也拿不出錢,男方直接換掉新娘。
新娘來到婚禮現場,看到了新郎挽着另一個女人的手臂,急得上躥下跳。
最後那人大笑一聲,表示這結局真是大快人心,惡人自有惡報。
這搞得真是我不計較也得計較。
不然我豈不是成了那鑽進錢眼子裏的混賬無賴了?
我原本也有婚禮小片段,走流程時我下載過酒店的投屏小程序。
於是我把婚禮前的兩段視頻直接放到了大屏幕上。
一段是男方親戚在我客廳裏的大秀素質。
另一段是他們在圓桌前湊一塊籌劃着算計我家財產。
孰是孰非,一目瞭然。
我帶着閨蜜坐車離去,留下身後沸騰的禮堂。
說實話,我也刷到過新郎無法忍受女方坐地起價,怒而換掉新娘的視頻。
但實際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跟小視頻一樣發展,真實遠比小視頻更離譜。

-9-
第二天喫早飯的時候,爸爸知道周恕換新娘的事情。
他忍不住說:「那種垃圾能換新娘,咱們絨絨就不能換新郎嗎!」
彬彬也大聲說:「就是啊!我覺得沈琮哥哥比他好一萬倍!」
沈琮就是我家那個從前不能提的前男友。
我忌憚地看向我媽,她卻什麼都沒說,起身去廚房洗碗了。
等她走後,爸爸和彬彬仍望着我。
我埋下腦袋,失魂落魄地說:「人家也要結婚了。」
彬彬哀號了一聲。
等爸爸也離開後,彬彬貼近我小聲嘟囔:「姐,一年前我放你走的時候,你就該走的。」
我敲了敲彬彬的腦袋,笑了。
沈琮是我媽宿敵的兒子。
這個宿敵可不是敵蜜,她們那是真宿敵。
沈琮媽媽走後門搶過我媽比賽名額,我媽又截胡了她的工作。
兩個女人一輩子都在比較,比對象比孩子比工作比房子,樣樣都比。
我和沈琮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連彼此照片都沒見過,卻通過媽媽們二十幾年的耳提面命,成爲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三年前一次聚會,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倆都鉚足了勁兒要爲自己媽媽爭口氣。
但結果是,媽媽們在席上明槍暗箭,各自交鋒。
我和這個小三歲的弟弟卻隔着一隻烤乳豬一見鍾情。
同居後的第二年,我們的祕密被發現了。
媽媽的反應特別激烈,她千方百計地拆散我們。
甚至要死要活地,逼我辭了工作跟她回老家。
當了一輩子乖乖女的我,頭一次跟媽媽叫板。
換來的是媽媽生了一場大病,坐着輪椅要拉我去斷絕母女關係。
那日我落荒而逃。
後來沈琮來我ŧű̂⁴的城市找我,他想要見見我父母,做最後的努力。
他在下面淋了一夜的雨,媽媽也不給他開門。
媽媽怕我去找沈琮,將我鎖在了房間裏。
半夜,彬彬偷了鑰匙,給我開了門。
他從家裏各個角落找出十幾包零食,將它們裝進自己的書包塞到我懷裏。
「姐姐,這些給你路上喫,你和沈琮哥哥安好家了記得給我打電話。我們用小號聯繫。」
他瘋狂用指頭戳着自己的小天才。
那天我才知道,這小子還創建了自己的小號。
最後的結果是,那天我沒走,我揉了揉彬彬毛茸茸的腦袋。
轉身回了房間。
我那遠道而來參加我婚禮的太姑奶奶,沒喫到席不肯走。
在城市周邊玩了一圈訂回城車票,已經是半個月以後。
她老人家出發時,是我開車去送的。
回家的路上經過商場,看見從前經常買甜點的餅屋出了新品。
坐下來等餐,一道熟悉的背影闖入我的視線。
我聽見了久違的,心如擂鼓的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陽光和淚水就模糊了我的視野。
我連忙別過頭想裝作沒看見,沈琮卻率先坐在了我的面前。
「趙絨,好久不見,我是來這座城市出差的。」
面前的男人瘦了很多,沒有記憶中那樣神采奕奕了。
他原來的眼睛很亮很清澈的,可今天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眼神中的疲憊。
短暫的十分鐘裏,大多都是他在自說自話,我的回答寥寥無幾。
其實我不是冷漠,我是怕自己說多了會忍不住哭出來。
會忍不住跟他說,我太想他了。
曾經我們衝動相愛,一見如故,就像找到了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我們是朋友是戀人是親人,是共享一個靈魂的兩具身體,分手更是分割,就像拿一把斧頭劈作了兩半,勢必傷筋動骨、撕心裂肺。
我愛上沈琮毫無理由,直至今日我也毫無理由地想要和他死灰復燃。
我內心的情感在爆炸,可臉上卻冷靜到冷漠。
甚至連他的眼睛也沒看一下。
我知道他身邊已經沒有了我的位置,所以至少讓我當一個體面的前女友。
周圍太吵鬧,我又緊張得要死,不小心錯過了沈琮試探性的一句疑問。
沒得到回應的男人尷尬笑了笑,遞給我一張名片。
「我全家上個月已經移民到了海外。這是我的名片,有困難隨時找我諮詢。」
忘了說,他是一個律師。
我收下了他的名片,擠出一抹還算好看的笑,說了句:「好呀。」
沈琮沒有動,我拿起打包好的甜品先走一步。
那天其實我是落荒而逃的。

-10-
和周恕還有一些經濟糾紛沒解決。
婚前的房產和車子,還有彩禮、嫁妝、三金、婚宴份子錢。
大概是周恕現在有了新老婆,他倒是爽快地還完了我家給出去的東西。
徹底解決完經濟糾紛那天,我爸讓我出去散散心。
我採納了這個提議。
一個月後,我收拾行李即將出發去南部小島追逐藍眼淚。
前一天,姑媽突然來訪,她帶來了一個炸裂的消息。
周恕的老婆,也就是那天頂替我跟他結婚的那個女孩,卷錢跑了。
她留下一堆債務讓周恕替她還。
周恕這些天不是在躲債,就是在找律師打官司。
就連那些親戚也都受到了連累。
得知這個消息我爸媽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卻不意外,天上不會掉餡餅,那個女孩遲早會爆雷。
當時就衝着宴會廳裏,女孩與我對上視線後下意識的點頭一笑,我就知道周恕這個虛張聲勢的蠢貨,是駕馭不住這麼聰明的女孩的。
之前我無數次跟周恕說過,婚前協議是保護男女雙方兩個人的。
可週恕就是不願意相信。
如今他用自己的經歷讓這句話的含金量又提升了一個度。
當天晚上,媽媽端了一盤西瓜走進我的房間。
周恕的事情出了以後,我們還沒有像這樣面對面獨處過。
我知道媽媽要對我說什麼,我從她的臉上看到了不安。
周恕是她給我介紹的對象,最後卻出了這檔子事。
她從心底承認自己看走了眼。
今天姑媽帶來的消息又擊潰了她最後一絲倔強。
媽媽終於在我面前流露出了幾分悔恨。
可她強勢了一輩子,我知道讓她說出一句軟話並不那麼容易。
我以爲這場談話繼續不下去的時候。
她抓了抓自己的膝蓋,鼓起勇氣問我:「那天你怎麼不走?」
我愣了一下,我都準備好要跟她說周恕,她卻主動提起了沈琮。
原來那天彬彬放我出房間時,媽媽也醒着。
她問我,那天爲什麼不跟沈琮走。
跟愛的人走了,不就不會出現後面這些事了嗎?
我低頭彎脣ťů⁴,沉吟良久後才說:「其實你不必鎖我的,因爲我無論多麼愛那個男人,也不可能爲他拋下親人。」
媽媽啞然,隨後鼻腔彷彿猛烈湧上一股酸澀。
她捂着臉,侷促地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躺進被子裏面朝內側,又何嘗不是淚意洶湧。

-11-
凌晨的飛機,落地機場時正是日出。
我拉着行李,站在機場的大落地窗看海岸線上緩緩上升的紅日。
一個男人端着咖啡,舉起手機拍下一張照片。
他身上穿的風衣很眼熟,是我送出去的生日禮物。
「沈琮,你來這兒不會也是因爲出差吧?」
沈琮看見我後臉上是非常誇張的意外,然後他回答我的話:「我真的是來出差的。」
然後他還翻出公司消息向我證明。
我擺擺手說不用看了,剛剛只是開玩笑。
轉頭我就跟閨蜜講了這件事。
閨蜜說:【他該不會故意跟着你吧?】
我並不這麼認爲,雖然後來我們碰巧又同住一個酒店,但我看見了他在行政酒廊會見了客戶。
【人家真是來出差的。】
我想了想又發去一條信息:【島上地方小,挺容易碰見的,我還是去下一個目的地吧。】
匆匆拍了照,下午就到了長途汽車站。
候車室裏,手機忽然接到許多來自爸爸的消息。
我逐條看過去,看到最後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這時有個男人氣喘吁吁地推着行李箱跑了過來。
他坐在我身邊的位置看了看頭頂上的時鐘,感慨一句還好趕上了。
他跑得很急,汗水把頭髮都打溼了。
和我對上目光後,他再次用那種誇張的表情跟我說:「怎麼又是你?太巧了吧。我出差的路線和你遊玩的路線高度重合呢。」
看着沈琮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默默回想起爸爸剛纔發給我的那幾句話。
【閨女,有件事爸爸必須告訴你,之前沈琮一直騷擾我,跟我打聽你,爸爸沒理。現在你這不是恢復單身了嗎,老爸我就沒忍得住跟他說了。】
【之前你媽媽跟你說沈琮要結婚,這其實是她編來讓你死心的。你媽媽其實是想親口跟你說這件事的,但她說不出口,還是我來說吧。不過具體情況你問小沈吧。】
【閨女,別恨你媽,她已經後悔了。你現在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爸媽都不會再束縛你了。】
耳邊,沈琮還在聒噪。
「客戶可真難搞呢, 我其實也可以開車的,但我覺得做長途汽車更能享受高速路邊的風景。」
「如果你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坐下一班,但我想你應該沒這麼小氣吧。」
在他的喋喋不休中,我把和爸爸的綠泡泡懟到了他眼前。
沈琮一行行看到最後, 發出尖銳爆鳴。
而我淡定問他:「你還單着嗎?別誤會,你也看見了, 是我我爸讓我問你的個人情況。」
他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木訥地點了下頭。
這一趟旅行,我不再是一個人。

-12-
提前回程的那天, 沈琮緊張地在機場走來走去。
嘴裏不斷排練着, 等會兒跟我媽媽要說的話。
手裏更是大包小包的禮品無數, 唯恐又被我媽趕出家門。
我媽和沈琮媽媽雖然不對付。
但兩人的教育理念卻不同。
我媽對我要求嚴格, 沈琮的母親對兒子卻是放養。
再加上後來沈琮母親再婚嫁去國外,她更管不了沈琮的婚姻。
當然通過幾次視頻下來,我發現她也的確是不想管。
人家的征途是環遊世界,豈會拘泥於婆Ŧųₕ媳關係?
我倆的阻礙一直只有我媽。
沈琮的焦慮漸漸影響了我, 我也跟着緊張起來。
比起跟我媽爭吵,其實我更怕的是讓媽媽傷心。
落地窗外正是一片刺眼的晚霞, 手機忽然震了震。
媽媽的頭像邊出現一個紅點。
我點開來看,不知道我已經在回家路上的媽媽, 以爲我還在外地散心。
所以她才終於下定決心, 寫下這樣一段話。
【親愛的寶貝,對不起。媽媽想了很久, 還是覺得應該跟你道歉。】
【那天媽媽跟你說,婚姻不是買糖,買錯了就能退貨。這句話其實是不對的。】
【無論是小孩子還是成年人, 選擇了劣質品都有退貨的權利,人往往將很多事情看得複雜,其實生命中大多數事情都跟買糖果一樣簡單,不好喫就丟掉,沒什麼大不了。】
我顫抖着看完這段話,想起這些天我送別親戚們的畫面。
遠道而來參加我婚禮的親戚們,最後白來一趟。
我以爲大家會很生氣, 會責怪我任性胡鬧。
可我的叔伯嬸嬸、爺爺奶奶, 堂哥堂姐……他們沒有一個對我說過重話。
反倒是紛紛安慰我, 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他們用不同的方式,表達着同一個意思。
婚姻不是兒戲,我的選擇是對的。
既入窮巷, 就要及時回頭,顧忌一時體面,只會帶來更漫長的煎熬。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位最後離開的太姑奶奶。
候車室裏,她握着我的手,笑得慈祥。
她說:「妹崽, 結了婚都能離婚,更何況你這只是擺個宴席,那個男人算個球!」
我笑出了眼淚。
原來我以爲天都塌了的大事,實際上根本不值一提。
二十五歲那年, 我只是喫到了一顆壞掉的糖果。
吐掉這顆糖後,我仍然瀟灑自信地繼續出發了。
有時候不得不感嘆,人生的容錯率真的很高。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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