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常年征戰在外,不曾歸家。
我便在府中與侍衛私通。
直到將軍凱旋,於京城跨馬遊行。
我看着那張與侍衛如出一轍的臉,心裏只有一個字。
跑!
-1-
大婚那日,沈驍讓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彼時塞外傳來急詔。
沈驍當即脫掉喜服,調轉馬頭,奔向兵營。
迎親的隊伍裏又多是他的同僚。
本來還浩浩蕩蕩的隊伍,瞬間便跑得七零八落。
但我還坐在轎子裏呢。
轎伕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哭了小半個時辰,將軍府纔派人來接。
最後,我頂着哭花的臉,在賓客們的嬉笑聲中,跟沈驍的佩劍拜了堂。
「這就是你與我私會的原因?」
月光下,男人的眸色晦暗不明。
我枕在他的腿上,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他讓我成笑話,我給他戴帽子,很公平。」
男人的手伸進我的衣領,順着脖頸往深處滑去。
「你就不怕你夫君發現嗎?」
他虎口處帶着薄繭,磨得我很是舒服。
我忍不住將他抱得更緊。
「不必在意,劍人而已。」
男人動作一滯,旋即加重了身下的力道。
-2-
一夜春宵。
丫鬟小桃推門進來時,男人已然消失不見。
他昨夜的力氣格外大。
我被折騰得渾身痠痛,此刻也不想起牀。
可小桃卻說:「夫人,今日是將軍凱旋的日子,還是早些起來梳洗吧!」
什麼?
沈驍要回來了?
我驚得從榻上彈起來,所剩無幾的衣衫也跟着滑落。
小桃看向我鎖骨上青紫的吻痕,聲音不住發抖:「昨晚您又……」
我冷笑道:「什麼叫又?這三年來,哪個月這幾日不是這樣?多找找你家將軍的原因吧。」
沈驍棄我於大婚,又冷落我數年不曾歸家。
我堂堂北齊公主怎能受此委屈?
他不要,自然有的是人要。
我那情郎雖然只是個宮中的小侍衛,一月就三日空閒。
但勝在溫柔體貼,身強力壯。
我想給他一個名分,多次進宮鬧和離,都被皇兄勸回。
皇兄說,沈將軍尚征戰在外,若強行和離,恐會傷了民心。
如今沈驍既然凱旋,那便趁此機會跟他一刀兩斷。
我也好跟着小侍衛瀟灑快活去。
念及此處,我掀開被褥就要下牀。
興許是動作有些大,小桃直接抱住了我的腿。
ṭū́₄「夫人!您不要做傻事啊!」
我有些迷茫。
「將軍武功高強,您打不過他的!」
-3-
我想起來了。
其實當初拜完堂後,我並未一直哭哭啼啼。
畢竟我是公主。
公主是不能這樣丟面的。
所以我拔出那把佩劍,在一衆看我笑話的賓客前揮了兩圈。
「諸位都是見證,沈驍今日既敢負我,來日他若敢回府,我必用此劍砍死他!」
我也確實這樣做過。
約莫是婚後半年的某個深夜,我喝多了酒,提着劍就要去邊關找沈驍算賬。
將軍府沒人敢攔我,也攔不住我。
我拎着劍在宵禁的京城裏瞎跑,撞上了巡夜的侍衛。
那侍衛繳了我的劍,單手把我拎起來。
「去哪?」
我在半空中不停撲騰。
「我要去殺了沈驍!」
侍衛聞言,瞬間便鬆了手。
我被摔在地上,仰起頭,男人的臉色比那高懸的明月還要慘白。
「你看清楚,我是誰。」
我爬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
男人眼眸深邃,鼻樑高挺,一雙劍眉斜飛入烏黑的髮絲。
甚是好看。
我藉着酒勁,直接吻了上去。
這一劍沒扎死沈驍,倒是給我捅出一段緣分。
我謝他還來不及,怎會對他刀劍相向。
「你放心,我有分寸。」
我慢條斯理地穿好衣裳。
又對着鏡子拉高衣領,遮住曖昧的痕跡。
「走,接你家將軍去。」
-4-
邊疆戰火綿延不斷,北齊百姓深受其苦。
沈驍這一役徹底平了塞外的戰亂,是天大的軍功。
百姓們擠在街邊,滿心滿眼盼着沈驍凱旋。
連皇兄也親自到城門設宴迎接。
我明面上是沈驍的妻,這種場面推脫不掉。
小桃站在一旁,一邊給我剝葡萄,一邊問我:
「夫人,您還記得將軍長什麼樣嗎?」
我回憶一番,誠實地搖頭。
幼時我在國子監見過他。
那時他還是個小胖子,加上門第並不高,經常被王公子弟們欺負。
他委屈得哇哇大哭,說是以後當上將軍了再來報仇。
再相見,已是我及笄後的一場宮宴。
觥籌交錯間,皇兄給我指了個如崑山玉立的背影。
「昭昭,他給你做夫君可好?」
我迷迷糊糊點了頭。
彼時沈驍已經成了北齊最年輕的將軍。
少年英才,覓得京城無數貴女的芳心。
如果沈驍不在大婚當天幹出那種缺德的事。
我想我還是挺樂意嫁給他的。
至於他現在長什麼樣子。
呵呵。
最好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刀劈他臉上。
-5-
正這樣想着,人羣就沸騰起來。
小桃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臂搖晃:
「夫人你快看,將軍回來了!」
我慢悠悠把葡萄放進嘴裏,抬眼望去。
長街上,一支烏泱泱的軍隊踏步走來。
領頭的男人騎着紅鬃馬,身穿金絲軟甲。
縱使身邊簇擁着歡呼,他身上也有褪不去的肅殺之意,叫人望而生畏。
裝貨。
我在心底冷笑。
但隨着沈驍越走越近,我逐漸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這鼻子,這眼睛,這眉毛,這身材。
爲什麼跟我的小侍衛長得一模一樣?
難不成……
沈驍是小侍衛失散多年的胞兄?
一定是這樣的。
我假裝沒看到,迅速移開目光。
「恭迎沈將軍凱旋!」
身邊響起此起彼伏的恭賀聲。
在這種氛圍下,我低着頭的鵪鶉模樣格外引人注目。
皇兄忍不住戳了戳我:「昭昭,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我只能強撐着抬起腦袋。
這一抬不要緊,要緊的是剛好對上了沈驍的眼睛。
那雙無數次深夜纏綿裏與我對望的眼睛。
不像演的。
我如遭雷劈。
連嘴裏的葡萄也跟ťü⁺我作對似的滑到喉管,嗆出一臉的眼淚。
但此刻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我顫顫巍巍地扶着小桃往前走,邊走邊乾嘔。
「跑……」
小桃滿臉震驚:「夫人,你怎麼哭了?」
因爲秋風太涼,葡萄太酸。
-6-
小桃的嗓門很大。
我還沒走幾步呢。
被她這麼一吼,周圍的人都看過來。
「公主哭了?」
「許久未見夫君,自然是擔心啊。」
「可我記得公主大婚那日,被將軍拋在大街上,受了許多委屈呢。」
「若換成是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想見到他了。」
「你懂什麼?我們北齊的公主豈是耽於兒女私情之人,這些委屈比起江山穩固,不值一提。」
「公主可真是深明大義!」
皇兄顯然很滿意我的臨場發揮。
他拉着我的手往城樓下走時,還不忘在我耳邊安慰:
「保持住啊。」
保持個屁。
但我無力反駁。
稍一晃動,酸甜的汁水就會滑進鼻腔,逼出更多眼淚。
掙扎間,我們已經行至沈驍面前。
他跪在地上,字字鏗鏘。
「皇上,邊關大捷,臣特來複命!」
「愛卿平身!」
皇兄上前兩步,微屈着身子將沈驍扶起來。
「愛卿英勇善戰,智謀超羣,爲北齊除去大患,真乃國之棟樑,萬民之福也!」
沈驍拂去淨袍上的灰塵,目光隨之落在我身上。
我打賭,那一瞬間他的眼底絕對帶着三分涼薄,七分漫不經心。
還有九十分的挑釁。
但看清我眼淚後,他卻有些呆住。
「公主這是……?」
皇兄笑得爽朗:「你們夫妻二人許久未見,公主想念得緊。」
沈驍盯着我,微微勾起脣角。
「確實許久未見。」
他說完,輕扯衣領,脖頸上的紅痕便暴露在衆人的視線中。
-7-
回將軍府的一路都很沉默。
沈驍自顧自地走在前面,寬闊的肩膀似乎籠着一層陰霾。
我遠遠跟在後面,不知如何開口。
分明昨夜還那樣親近。
怎麼換了個身份就不好意思說話了。
婆母在府中做了一桌好菜,爲沈驍接風洗塵。
我着實喫不下,便稱身子不適,要回房休息。
沈驍淡淡嗯了一聲,也沒攔着。
倒是婆母着急得緊。
我都走出老遠,還能聽見她斥責的聲音。
「你怎麼剛回來就惹公主生氣?你不在的時候她都要喫三碗飯的!」
我心中沒由來地一陣酸澀。
這種酸澀,在我坐到那張與沈驍翻雲覆雨的榻上時,尤爲強烈。
小桃關上門,一回頭便瞪大眼睛:
「夫人,您怎麼又哭了?」
我也不知道。
如果沈驍是沈驍,小侍衛是小侍衛,那我如今已經可以瀟灑遞出和離書。
再不濟,沈驍發現了小侍衛的存在。
除了休妻,他並不能拿我這個公主怎樣。
畢竟是他先棄我的。
可沈驍和小侍衛是同一個人。
這可怎麼辦?
我把頭埋在被子裏,悶聲道:「我想靜靜,今夜誰來都不許進。」
-8-
綿長的秋夜,我做了個潮溼的夢。
夢裏是我與小侍衛初見的那天。
他的吻粗重又笨拙。
喘息間,他用手撥開我被汗水沾溼的碎髮。
那雙眸子更是化不開的溫柔。
我陷在他的懷裏,膩着聲音:「以後你就是本公主的人了。」
小侍衛的臉紅得快要滴血,但仍乖巧地點了點頭。
我很滿意,正要揉一揉他的頭,院內就響起嘈雜的人聲。
想必是將軍府的人來尋我了。
我連忙催促小侍衛穿好衣服。
他卻不爲所動,臉上還浮現出些許迷茫的神色。
我有些着急,乾脆扯下了皇兄賜我的那對琉璃鈴。
「我夫君不在,你隨時可以來找我。來時搖此鈴鐺即可。」
小侍衛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我。
片刻後,他伴着清脆的鈴鐺聲,用矯健的身姿從後窗翻了出去。
自那時起,每月我的後院都會這個聲音。
現在也不例外。
等等,現在?
我從夢中驚醒。
沒聽錯,確實是鈴鐺的聲音。
平日的天籟之音,此刻已然成了催命的音符。
我微微偏頭,才發現窗戶是大開着的。
昏暗的月光下,沈驍斜斜跨坐在後窗邊,俯視着我。
夜風吹起他的長袍,吹響他掌心的琉璃鈴。
「公主不是說,夫君不在,我可以隨時來嗎?」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着窗欞。
「不作數了?」
-9-
「啊!」
我尖叫起來。
「你怎麼進來的?」
此刻的沈驍沒了白日的淡漠,臉上甚至還掛着淺淺的笑意。
「你說呢?」
他翻身下窗,緩步朝我走來。
「公主的後院,我早就無比熟悉了。」
我連連往後退,卻終究是被他在牀邊擒住。
若說他今夜想玩凱旋將軍與落難公主的角色扮演,我樂意爲之。
畢竟一覺泯恩仇嘛。
但他手上卻明晃晃地提着一把劍。
「不至於吧……」
我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又忍不Ţũ̂⁼住捏了兩把。
「雖然我與人私通了,但那又不是外人。」
沈驍的雙頰染上一層薄粉。
他低下頭,薄脣緩緩朝我靠近。
這時,門口卻傳來一聲更大的尖叫。
「不要啊將軍!」
小桃滿臉驚恐。
從前鈴鐺響起時,都是她替我打開後院門放小侍衛進來。
沈驍方纔定是也把她吵醒了。
只是這時機真不湊巧。
我正琢磨着怎麼跟她解釋,她就跪倒在地。
「將軍息怒!夫人這樣做都是有苦衷的!」
沈驍挑了挑眉:「此話怎講?」
小桃接着說:「您離家這些年,夫人在府中受老夫人苛待,在外受小姐們的嘲笑,在宮中受皇上斥責,只有與情郎待在一處時纔會有片刻歡愉。還望將軍體諒!」
沈驍的嘴角微微抽搐。
我更是聽得想吐血。
這是我提前教小桃的話術,是用來逼沈驍和離時用的。
……
下一句是什麼來着?
「夫人自知無顏愧對將軍,早就擬好了和離書。若將ƭū́⁾軍無法原諒夫人,就請簽下這和離書吧!」
想不到小桃的記性還挺好的。
我努力朝沈驍擠出一個笑容。
可沈驍的臉色已然徹底黑下去。
「當真?」
-10-
「沈驍,你要幹什麼?!」
僵持之際,屋外傳來婆母蒼老的聲音。
許是我們鬧出的動靜太大,她正在小廝的攙扶下往我院裏趕。
沈驍見狀,連忙收了劍。
婆母卻不打算放過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
「你打仗腦子給打壞了嗎?連昭昭都不放過?老天爺!北齊最受寵的公主,風風光光地嫁你,你卻把人家丟大街上!現在又拿劍指着她!我們昭昭到底造了什麼孽……」
我聽得既感動又心虛。
抬眼卻對上了沈驍帶着審判意味的目光。
「公主,你自己說。」
那一剎,我也有些惱怒。
沈驍懷疑我。
婆母說得沒錯。
我自小就是被寵大的,向來喫軟不喫硬。
沈驍假扮侍衛跟我鬧這一出,我還可以認爲是情趣。
也能順帶原諒他三年前乾的混賬事。
可他現在的態度,彷彿是覺得我這三年裏不止私通他一人。
既然這般介意,當初爲何不直接告訴我真相?
「我跟別人好了。」
我帶着賭氣的意味開口。
「所以他要殺我,就這麼簡單。」
婆母臉上的悲痛有一瞬的凝滯。
「啊……你這……」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快炸掉的沈驍,最終把慈愛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沈驍數年不曾歸家,公主總是需要人陪的。」
她越說越覺得有理,乾脆又訓起沈驍。
「公主只是犯了女人都會犯的錯誤,你一個大男人,心胸不能開闊些嗎?整天喊打喊殺的,怪不得公主不喜歡你。」
說得可真好。
若不是沈驍將骨節捏得嘎吱作響,我都要鼓掌了。
-11-
翌日,將軍與公主不合之事傳遍京城。
一來將軍回京之日,脖子上就帶着深深淺淺的吻痕。
二來公主當晚即搬出將軍府,回了皇宮。
人人都說是將軍在外有了女人,而公主氣傲不願與他人共事一夫。
說着說着,便又扯回了大婚當日,我被沈驍丟在大街上的事。
最後他們得出結論,驕傲的公主在將軍心裏毛都不是。
我氣壞了。
皇兄下了朝便來勸我。
「昭昭,天下哪個成功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要有容人之心啊。」
我盯着皇兄看了一會兒,猶豫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但是皇兄已經不是小時候的皇兄了。
他如今是天子。
而沈驍是將軍。
武將非詔而擅自回京,乃是死罪。
我雖然氣沈驍,但也並未想置他於死地。
我嘆了口氣:「是沈驍沒有容人之心。」
皇兄眉頭緊皺:「什麼?」
「我跟一個侍衛……」
我越說越小聲。
皇兄拍案而起:「林言昭!」
我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向他。
皇兄再也說不出重話,只長長嘆了口氣。
「罷了……沈將軍也算是個真男人。」
他望向殿外,目光裏盡是讚賞。
「都這樣了他還主動來找你,你自己看着辦吧。」
-12-
小桃把沈驍帶進來時,我內心還有些暗爽。
聽說他下了早朝就在我宮門前等着。
還是捨不得我。
我笑着抬手想拂去他肩上的落葉,卻被他後退一步躲開。
「不勞公主費心。」
?
我懂,人太多,放不開。
我吩咐殿裏的人都出去,然後從袖口裏拿出和離書,撕成兩半。
「喏,現在沒了,別生氣了。」
昨夜我一宿未睡。
思來想去,沈驍大概是爲這和離書生氣的。
這世間婚嫁向來最看重女子的貞潔,沈驍也未能免俗。
饒是他能說服自己,我私通剛好通到他是緣分使然。
但那封和離書還是讓他起了猜忌。
我當然可以自證清白。
只是我向來不知道服軟兩個字怎麼寫。
撕掉和離書已經是我思考一夜,最大的讓步了。
「公主這是何意?」
沈驍仍舊冷着臉。
我火氣一下便上來了:「你到底想怎樣?」
沈驍只是平靜地看着我。
除了眼眶微微泛紅外,沒有絲毫的波動。
「沈驍,你別忘了你對我做過什麼。我沒跟你拜過堂,你也算不上我的夫君,我喜歡誰、愛跟誰待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你休要拿夫君的身份來壓我。」
我的話語逐漸變得尖銳。
這些尖銳很快便刺穿了沈驍最後的沉默。
「當初軍情緊急,我不能有片刻耽擱。先有國,再有家,你若因此事記恨我,那我無話可說。只是我深知傷了你,便想着尋個時間回京城看你,求你原諒,可誰知你竟壓根不認得我。」
沈驍深吸一口氣,聲音微微發顫。
「我和你,的確算不上夫妻。」
-13-
邊疆距京城一千餘里。
就算他騎的千里馬,也要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才能趕到。
來也就算了,還要騎回去。
每個月都要這麼跑上一回,當真是不容易的。
我還以爲是皇兄壓榨侍衛,一月只讓他休三天呢。
沒想到他是這樣來見我的。
可他都這樣來見我了。
那些情愛,那些溫柔,那無數個纏綿的夜晚。
都比不過那封我無意寫下的和離書嗎?
我有些想哭了。
「你自己不會告訴我嗎?這麼多年沒見,誰記得你長什麼樣了。」
沈驍通紅的眼睛裏也有淚水在打轉。
他垂下眼,低聲喃喃道:
「可是我記得。」
我有些哽咽。
我想拉着他的手,告訴他我不願和離,我離不開他,咱們一起回將軍府好好過日子。
但公主當久了,我實在想不出自己討好的樣子。
於是便有了沉默。
長久的沉默。
久到沈驍都有膽子連名帶姓地叫我。
「林言昭,我問你一個問題。」
我滿不在乎地開口:ƭûₕ「你問。」
「倘若那日你撞上的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合你心意的男人,你還會吻上去嗎?」
心底最真摯的答案堵在了胸口。
反倒是不經思考的話蹦了出來:
「天下又不是隻有你一個男人,不是你當然也可以是……」
「那臣如公主所願。」
沈驍打斷了我的話。
只是這一回,他的語氣已經恢復平靜。
「和離吧。」
-14-
和離可以。
但不能是沈驍提出來。
是我先不要他了!
我氣沖沖地就要去找皇兄頒一道和離的詔書。
可他忙於政務,從早到晚都沒時間理我。
我只能在勤政殿門口晃悠。
晃着晃着,卻意外撞見了宰相。
那老頭子平日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他銀子的模樣。
今日手裏卻拿着一幅畫卷,喜上眉梢。
我心中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又見他身後還跟着太傅和戶部尚書,手裏也都拿着畫卷,笑眯眯地往裏走。
我忍不住問一旁的太監:
「他們來幹嗎的?」
太監看了我一眼,唯唯諾諾地搖頭。
我提高聲音:「本公主問你話!」
太監瞬間顫顫巍巍跪倒在地。
「回殿下,他們……他們是來求皇上賜婚的。」
「賜婚?給誰賜?」
太監話都說不利索了:
「給……沈將軍……」
!
好你個沈驍!
我們還沒和離呢!
我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只能抬腳踢向宮牆邊的石子。
但很可惜。
我踢歪了。
-15-
太醫說,他從醫大半輩子,第一次治腳趾骨折。
他憋着笑退下時,小桃正好打探消息回來。
我不顧疼痛,直起身子:
「到底怎麼回事?」
小桃長嘆了一口氣。
「將軍要與您合離的消息,已經在京城傳遍ťű⁸了。
「將軍一表人才,又聖眷正濃,世家大族都想拉攏他,紛紛上門求皇上賜婚。
「夫人,這可怎麼辦呀?」
我聽完,心如同墜入了谷底,鼻子也開始泛酸。
「沈驍選了誰?」
小桃搖頭:「還不知道。但回來的路上,九王妃給我遞了帖子,說是邀您三日後參加她的生辰宴。」
九王妃。
我的死對頭,宰相家的嫡女。
從前愛沈驍愛得深沉,所以對我也恨得深沉。
當初我被沈驍扔在大街上,她笑得最是開心。
好在天道有輪迴,她嫁給了我九弟那個小瘸子。
我們本該老死不相往來的。
她如今突然邀我參加生日宴,不過就是想落井下石。
我纔沒那麼傻呢。
我氣鼓鼓地說:「你瞧我這腳,能去嗎?」
小桃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說:「我聽說王妃說,將軍也要去。」
我當即一拍大腿。
「那我也去!」
-16-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我三日就要下地,自然走得有些艱難。
本想讓小桃低調扶我進王府,九王妃卻歡歡喜喜攔住我。
她身後還跟着一個身形窈窕,面若桃花的女子。
「公主殿下,真是稀客啊。」
她向我行完禮,目光便落在我纏着繃帶的腳上。
「公主負傷也要來參加我的生辰宴,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有天大的面子呢!」
我懶得理她。
若不是爲了沈驍,誰願意來這破地方。
「妹妹,快給公主殿下請安呀!」
九王妃跟個老鴇一樣,滿臉堆笑地將她身後的女子推出來。
那女子乖巧地福身。
我掃了眼她稍顯平坦的身材,不住冷笑。
這就是九王妃想塞進將軍府的妹妹?
壓根就不是我的對手。
我心情好了些。
正要扶着小桃往裏走,就聽見侍衛的通傳。
「沈將軍到!」
剎那間,院裏所有的賓客都看了過去。
唯獨我背對着他,僵硬地愣在原地。
爲什麼不敢回頭呢?
本公主爲了他主動赴約,他應該感恩戴德才是。
我深吸了好幾口氣,將要轉身之際,卻聽見九王妃如烏鴉般的笑聲。
「多謝將軍的厚禮!那就讓小妹陪您走走吧!」
我猛地回頭。
沈驍微微頷首,與九王妃的妹妹站在一起,並肩前行。
我亂了陣腳,幾乎是脫口而出:
「沈驍!」
聲音不大,但這樣短的距離,沈驍應該是聽得見的。
但他沒有回頭看我。
一次都沒有。
-17-
我如墮冰窖。
九弟卻搖着輪椅,行至我面前,嬉皮笑臉。
「稀客啊皇姐,你不是說要跟我斷絕姐弟關係嗎?」
個死瘸子。
我正愁有氣沒處撒,扶着小桃,一腳踹翻了他的輪椅。
場面一時十分混亂。
九弟先發制人,哇哇大哭起來:
「皇姐作何要欺負我一個身體殘缺之人?」
堂堂九尺男兒,當朝王爺,卻哭得跟個小孩子一樣。
太丟人了。
可九王妃竟然心疼地上前,想把他扶回輪椅。
我大爲震驚。
九王妃跟我一樣,是個好面子的人。
她怎麼會做這種丟面的事。
我看了看終是回過頭,卻不爲所動的沈驍,內心的妒火更旺。
不忍了,一起毀滅。
「林言旭,你裝什麼裝!你腿根本就沒斷!」
九弟當場呆住。
他本靠在九王妃的肩膀上,笑得壓不住嘴角。
可九王妃聽了我的話,一把甩開了他。
九弟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我才懶得管他們,指揮小桃把我扶上空出來的輪椅。
有了交通工具,我能極其體面地行至沈驍身邊。
在衆人震驚的眼神中,我朝他伸出手。
「鈴鐺,還我。」
沈驍抿起嘴:「沒帶。」
我索性從腰間扯下自己的那個,扔在地上。
「沈驍,是我不要你了。」
說完,我瀟灑地搖着輪椅轉身離去。
宰相府裏一時安靜極了。
只有小桃低聲問我。
「夫人,你還好嗎?」
我擦去眼角因疼痛而不斷湧出的淚。
「剛剛又踢歪了……」
-18-
太醫問我是不是有自殘傾向。
不然怎麼會在短時間裏把兩隻腳的大拇指都踢骨折。
我問他:「你想逗我開心嗎?」
太醫一邊給我纏紗布,一邊點頭。
「那你可不可以等劊子手行刑的時候,衝到臺上去嚇他一跳?」
太醫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隨後麻溜地滾了。
我望着空蕩蕩的公主殿,突然就很想將軍府了。
從前沈驍雖然不在,但將軍府總是熱鬧的。
婆母待我很好,常換着花樣給我做好喫的,
哪家戲班子上了新人,便請到府中,約着閨中姐妹和婆母一起看。
當然,她們玩,我只是欣賞。
因爲我有一個待我極好的小侍衛了。
他一個月雖然只能陪我三天。
但每次來,都會給我帶許多皇宮裏沒有的新奇玩意。
有時候是奇形怪狀的珠寶,有時候是塞外獨有的乾花。
還有許多用牛骨雕刻的小擺件。
問他哪裏來的,他說是偷的。
那時我就該發現端倪的。
皇宮裏都沒有的東西,他去哪裏偷嘛。
我蜷縮在牀榻上,渾身每一處骨頭都跟那兩隻斷掉的大拇指一樣疼。
如果能重新來過就好了。
或許我不會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我難過到一種忘我的境界,連皇兄什麼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他掀起我的被子,輕輕嘆氣。
「昭昭,別哭了。」
我哭得更大聲了。
皇兄溫聲哄道:「聽話,我現在就下和離的詔書。」
我抱着他的手臂,不斷搖頭:「我不要和離。」
皇兄卻抽出手,一臉嚴肅地看着我。
「沈驍是罪臣,你不能跟他有任何關係。」
-19-
如果我沒記錯,十餘天前,沈驍還是人人景仰的大將軍呢。
怎麼會是罪臣呢?
是不是搞錯了?
皇兄卻跟我分析起來。
他說,有密探來報,沈驍出征三年間,每月都會回京三日。
武將未得詔擅自回京,行事還極其詭異。
將軍府的正門不走,偏偏要搖鈴後才翻牆而進。
種種行徑皆表明,他正與人在醞釀一個驚天的計劃。
我:……
還好那密探沒跟着沈驍翻進來。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想家了?」
我弱弱地開口。
皇兄面色凝重地看着我。
「昭昭,你太過單純。他們明顯有謀逆之心。」
老天爺。
我跟沈驍睡了三年,怎麼就謀逆了?
我心驚膽戰地問:「他們……是誰?」
皇兄痛心疾首地扶上額頭。
「一個人是朕最信任的兄弟沈驍,另一個是朕裝了十幾年殘疾的親弟弟。」
我脫口而出:「不是,他們怎麼害你了?」
「沈驍要迎娶宰相家的幼女,又去九王府參加生辰宴。聯合王府與相府的勢力,再加上沈驍手中的兵權,若非朕及時發現,如今登基稱帝的恐怕已是九弟了。」
皇兄分析得頭頭是道。
他是皇帝,可以多疑,但也不能亂疑。
沈驍是他最鐵的兄弟。
爲了他江山穩固,不惜減掉一身肥膘,領兵出征。
成天風裏來雨裏去,出生入死,浴血奮戰。
不過是偶爾想家裏的美嬌娘纔回京一趟。
而九弟裝瘸,也是爲了他能當皇帝。
九弟是父皇最喜歡的妃子所生,大有立爲太子之勢。
但九弟不願當皇帝,更不願皇兄傷心,所以故意裝起瘸子。
父皇這才把皇位傳給了嫡出的皇兄。
就這倆,我謀逆了他們都不可能謀逆。
我正思索着如何跟皇兄解釋,他卻突然發出暴論:
「朕已將他們二人關進大牢,擇日處斬。」
我驚得渾身一抖,腦中編排好的話語化成最精簡的幾個字。
「沈驍是來找我的!」
皇兄黑着臉,從上到下掃視我。
「你也幹了?」
好像太過精簡了。
-20-
皇兄把我軟禁在宮中。
這幾日除了送水送飯的宮女,不許任何人探視。
我想見他,他也不來。
焦急間,我看向自己腳趾上還未癒合的傷口。
有了。
公主腳趾骨折要太醫照看一事,雖然荒謬,但有用。
下午太醫就被送了進來。
他輕車熟路地就要給我上藥,我卻迫不及待抓上他的衣領。
「衣服脫了。」
太醫花白的鬍鬚嚇得亂顫。
「殿下,臣……臣是個老頭子了!」
我要的就是老頭子。
太醫年逾七十,腿腳不便,身形消瘦。
很符合我現在的形象。
我假扮他逃出去找皇兄說清楚,沈驍和九弟纔有一線生機。
雖然扮成個老太醫有點丟臉。
但這件事終究是因我而起,丟臉總比讓沈驍丟命好。
片刻後,一個太醫推着輪椅走出公主殿。
守門的侍衛很兇:「站住,你推着個什麼東西?」
我低着頭,順帶壓低聲音。
「公主腿腳不便,推走這個她才跑不了。」
侍衛將信將疑地點頭。
我強忍疼痛,走到無人的城牆處坐上輪椅,往勤政殿趕。
死手,快搖啊!
-21-
我開着九弟的輪椅,一路風馳電掣。
好不容易趕到勤政殿門口,就看見九王妃跪在那裏,哭得很是傷心。
「皇上!求您明察!王爺絕無造反之心啊!」
她既然還在求情,說明九弟還沒被處死。
九弟沒被處死,沈驍應該也還安全。
只是我不能再開過去了。
勤政殿的太監侍衛都熟悉我,過去就露餡了。
我只能躲在角落,低聲喊道:
「九王妃!」
她聞聲轉過頭看着我,滿臉震驚:「公主!」
至少這一秒,我們和好了。
九王妃從地上爬起,膝蓋處全是血。
她搖搖欲墜地朝我走來,又撲通一聲跪下。
「公主,求您救救我的夫君。」
她這副模樣看得我很是心酸。
從前多驕傲的一個女子,爲了一個男人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我趕緊讓她起來。
「現在是什麼情況?皇上呢?」
九王妃啞着聲音給我解釋。
說是皇兄震怒,在牢裏嚴刑拷打二人,卻查不出半點證據。
目前雖沒有問斬,但皇兄卻不肯放人。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騙將軍你要來我的生辰宴,不然他也不會來。他不來,皇上也不會懷疑到王爺身上!」
九王妃說着說着,便哭得梨花帶雨。
「我那夫君自幼體弱多病,受不住酷刑啊!」
我看了看身上太醫的服飾。
巧了嗎這不是。
-22-
我要去劫獄。
劫獄一事,聽起來很難。
做起來也不簡單。
第一道關卡就是守門的獄卒。
他們覺得太醫來監獄不亞於太監逛青樓。
我也懶得編理由,直接一人塞了一錠金子。
獄卒瞬間覺得很合理,把我放了進去。
第二道關卡,是從這麼多牢房裏找到沈驍。
從皇兄莫名其妙把沈驍和九弟關進來就足以看出,他是有點施虐癖在身上的。
偌大的內獄裏,關着許多渾身是血,蓬頭垢面的犯人。
極重的血腥味燻得我眼睛都睜不開。
身旁還有獄卒對我虎視眈眈。
我拖着腫脹的腳趾,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
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鈴鐺聲。
還有微弱的人聲。
「兄弟,都死到臨頭了能不能別玩你那破鈴鐺了?」
「死瘸子懂個屁啊。」
「我不是瘸子!」
還能對罵,說明傷得不重。
我循着聲音找過去,很快就看見兩個臭烘烘的人縮在稻草上。
他們聽到腳步聲,瞬間渾身都緊繃起來。
我壓低聲音,對身邊的獄卒說:
「開門吧,就這間。」
獄卒有些心不在焉地開鎖。
因爲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我塞給他的兩錠金子上了。
我趁機把塗滿迷藥的帕子捂上他的臉。
隨着獄卒倒地,我終於闖過了最後一道關卡。
「沈驍!」
我哭着奔過去。
-23-
沈驍抱住我時,微微愣了一下。
確認是我後才收緊臂膀。
「你怎麼來了?」
多日的委屈與擔心,讓我將他抱得更緊。
直到他發出一聲悶哼。
我連忙鬆開他,緊張地上下打量:「你傷得很重嗎?」
沈驍扯了扯青紫的嘴角,佈滿血絲的眼底盡是笑意。
「沒事。」
「你們很熟嗎?」
九弟冷不丁地開口。
「皇姐,我纔是你弟弟吧。」
確實應該關心一下。
我問:「那你傷哪裏了?」
九弟哼了一聲:「拜皇姐所賜,皇兄得知我是裝瘸,現在真要把我打瘸。」
「真的嗎?我看看。」
我大爲震驚,想挪去捏捏看,卻被九弟迅速躲開。
「打……打的是屁股,你不準看。」
九弟的臉紅透了。
「只有我娘子能看。」
他說完,帶着期待的目光往我身後望去,又稍顯失落地低下頭。
「怎麼就你一個人?」
我很是自豪地講述我如何脫太醫的衣服,從他嘴裏騙出迷藥的配方。
又是如何用金子降低守衛的防備,再將他們迷暈。
最後成功打開牢房的故事。
他倆聽得很認真,表情逐漸由好笑轉爲肅穆,連身子都跪得筆直。
沒必要吧。
咦,誰在鼓掌?
「林言昭。」
皇兄一邊拍手,一邊領着已經甦醒的獄卒緩步走來。
「你還有這個本事啊。」
-24-
我們三個人跪成一排,跪得很老實。
「好,很好。」
皇兄的臉被氣得慘白。
「想不到最親近的人,會是背叛朕的人。」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背叛您有什麼好處啊?」
皇兄指着我右邊的九弟。
「他,若不是爲了藏拙,爲何要故意裝瘸?」
說完,他又指向我左邊的沈驍。
「他,若不是想要謀反,爲何要私自返京,勾結相府和王府?」
這些問題,我在軟禁那幾日便想好了回答。
正要脫口而出,皇兄的眼角突然滑下一滴淚。
他從小便被當作一國之君ƭŭ¹培養,冷靜持重,喜怒不形於色。
我鮮少見他這般失態的模樣。
「母后常告訴朕,皇宮之內沒有真情。朕從小就習慣了勾心鬥角,不擇手段。朕本以爲你們不一樣。
「朕還記得小時候與你們一同唸書,九弟最受父皇喜歡,所以常常欺負別人,特別是沈驍。若非昭昭出手相助,沈驍會哭得更慘。那時沈驍說,日後要當上將軍回來復仇,如今也算是應驗了。
「朕只怪自己沒聽母后的話,太過信任你們,才釀成今日的慘狀。但爲了北齊,朕不得不……」
我淡淡ƭŭ̀⁻吐出四個字。
「你有病啊?」
一個日理萬機的皇帝,連玩伴幼時的一句氣話都記得那麼清楚。
感覺是因爲太缺愛才得的病。
也挺可憐的。
-25-
我趁皇兄發矇的時間,趕緊將這幾日發生的事從頭到尾給他捋了一遍。
皇兄聽得臉上像是打翻了顏料盤。
一會兒紅,一會兒黃,一會兒黑,一會兒白。
「你是說,九弟裝瘸,是爲了讓朕穩坐皇位?笑話,朕的皇位需要靠一個瘸子王爺來穩固嗎?」
我反問道:「那他不瘸了你反應這麼大?」
皇兄一時語塞,只得轉移話題。
「那你呢?朕不信堂堂一個將軍,會爲了一個女子月月跋山涉水,冒着掉腦袋的風險,只爲見一面?」
皇兄說着說着,自己都說笑了。
「最關鍵的是,那女子還不認識他,一直錯把他當成情郎,還鬧着要和離,這不純純……」
「皇兄,我是真心喜歡沈驍的!」
我說完, 側身看向一旁的沈驍,低聲道:「鈴鐺呢?」
沈驍聞言,乖乖攤開手掌。
他佈滿髒污的手心裏,是一對乾淨的琉璃鈴鐺。
一個完整透亮。
另一個被我摔過,上頭有點裂紋。
這是西洋工匠燒製的, 全北齊僅此一對,珍貴無比。
皇兄把它當作了及笄禮送我,此時不可能認不出來。
他緩緩蹲下身子, 眸中的戾氣消散不少。
良久,他才低聲喃喃道:
「是朕多疑了,你們不會怪朕吧?」
我順勢抱住他。
「皇兄, 如果不是你心思縝密, 這天下早就是亂臣賊子的天下了。至於他倆,一個違背軍令,一個欺君之罪, 你收拾他們一頓是應該的!」
誰說皇帝是九五之尊,高處不勝寒。
皇兄身邊有我們, 就不會冷。
我用眼神示意還跪在一旁, 忙不迭地點頭稱是的二人。
他們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神色,但還是圍過來與我們抱在一起。
皇兄感受到周身的溫暖,忍不住低聲啜泣。
我也哭得很大聲。
「誰踩我腳了!」
-26-
回宮時, 沈驍堅持要揹我。
他穿着囚服,身上有傷, 還多日未洗澡。
若是放在平時, 我肯定不想搭理他。
因爲我是公主。
公主這樣做, 太丟面了。
但如今我才明白。
哪怕真的將面子丟得七零八落, 沈驍也會一點點地給我拼回來。
想到這裏, 我將他的脖子摟得更緊。
沈驍低聲開口:「公主。」
我答:「嗯?」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你剛剛說, 你是真心喜歡我。」
回來了。
不是裝逼犯大將軍。
是我那清純可愛的小侍衛回來了。
我在他的頸窩裏蹭了蹭。
「好喜歡你, 只喜歡你, 最喜歡你。」
耳畔響起車輪在石板上滾動的聲音。
側頭一看, 是九弟和九王妃。
九弟重新坐回了輪椅, 超過我們時, 還豎起了中指。
還好被九王妃扇了一巴掌。
「是公主救了你, 不許對公主不敬。」
九弟捂着腦袋,淚眼汪汪地收起手。
這副模樣倒頗爲眼熟。
「我想起來了!」
我興奮地開口。
「小時候九弟欺負你的時候, 你也是這麼捂着腦袋哭的。」
小胖子被欺負得慘了, 我看不下去,上前阻止。
九弟怕我,一溜煙就跑了。
我對小胖子說:「以後你就是本公主的人啦。」
怪不得沈驍能記我這麼久。
原來他早就是我的人了。
沈驍聲音悶悶的:「你纔想起來?」
我忍不住往他髒兮兮的臉上吧唧一口。
「記不住總比記仇好, 我可沒我皇兄那麼小心眼。」
沈驍撲哧一聲笑了。
我瞧他此時心情不錯, 連忙趁熱打鐵。
「那我們不和離了?」
沈驍頓了頓, 斬釘截鐵道:「不行。」
我心底一涼。
這男人可真難哄。
算了,不行我再想想辦法吧。
可沈驍卻說:「我要再娶你一次, 風風光光地娶你。」
-27-
一月後。
將軍和公主又要大婚了。
這一次, 全京城的人都在賭沈驍會不會又丟下我跑了。
一時京城大街上熱鬧空前。
天還沒黑, 就有人搬着被褥佔據街邊最好的觀景位。
第二日破曉。
朝陽似火,鑼鼓喧天。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走上長街。
我穿着喜服,一個人騎在紅鬃馬上, 笑意盈盈地衝路邊的百姓揮手。
百姓們都看傻了眼。
「公主瘋了嗎?」
「估計是將軍又跑了。」
「好想像公主這樣不顧面子地活一回。」
而我身後的轎子被掀開簾子。
隨着衆人震驚的呼聲,沈驍頗爲嬌羞地抬起腦袋。
「高!實在是高!」
「將軍沒有馬,自然就跑不掉了!」
「公主英明!」
嗯。
這可太有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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