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男友相戀的第七年,我刷到了他發的小紅書。
他問,怎麼才能甩掉我,而不被我報復。
我站在雪地裏,抬頭望着他公寓的窗戶。
撥通了他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不耐煩的聲音,「都跟你說了我在開會……」
我溫聲打斷他的話,「陸淮川,我們分手吧。」
-1-
刷到陸淮川的帖子時,我剛剛下飛機。
上海到溫哥華,春節期間沒有直達的機票。
所以我從香港轉機,一共耗時 29 個小時。
只因爲前天陸淮川在電話裏抱怨。
他說發燒了還要趕一個 PPT,過年都休息不了。
電話那頭,他咳得肺都要出來了。
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立刻就買了機票飛過來。
從溫哥華機場打車到陸淮川的公寓需要一個小時。
我在這一個小時裏,將那篇帖子來來回回地反覆看。
企圖從中找出一點不捨和愛意。
沒有。
他說一切都是算計。
他說他需要我的金錢,我的人脈,所以追求我。
現在他羽翼豐滿,又遇到了一個家境良好的女孩。
所以他想回歸到正軌裏。
他說,一想到自己過去七年一直在上一個男人,就覺得噁心。
但爲了名利,他不後悔。
他現在唯一的煩惱,就是如何跟我和平分手,而不被我報復。
-2-
我捏着手機的手有點抖。
我猜我的臉色應該也不太好看。
因爲下車時司機問我,是否要改道去醫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陸淮川的公寓樓下的。
溫哥華的下午三點。
天空陰沉灰暗,雪花撲簌簌地落下。
我坐在公寓外的長椅上,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拿出手機,給陸淮川打了個電話。
陸淮川直接掛斷了我的電話。
下一秒我收到了他的微信,「在忙,不方便。」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陸淮川對我的回覆總是「在忙」。
以至於我已經快要想不起,那個十八歲時對我永遠有空的陸淮川,是什麼樣子。
我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在聊天界面往回劃了很久,終於劃到了頂。
那時候陸淮川還很喜歡跟我說話。
一整頁劃下來大部分是他在說。
他向我分享路邊喫到的小喫,今天聽到的歌,公園裏的夜貓。
然後就是等我見面。
我記得有一回我出差了一個月,其中有一天回上海轉機。
中間會在機場待 5 個小時。
陸淮川知道後,從浦西坐了 1 個半小時的地鐵來機場。
陪着我在機場貴賓廳待了三個小時,又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地鐵回去。
第二天就是他的期末考試,我讓他別那麼折騰。
他將我堵在角落,一邊吻我一邊惡狠狠道。
「不行!我已經二十四天沒有見你了,換算一下就是七十二個秋天過去了。」
「太長了,我怕你要把我忘了。」
那時候的陸淮川明明那麼熱烈。
誰會想到這樣的熾熱也會有變冷的一天。
-3-
雪越來越大,我看着陸淮川亮着燈的窗戶。
決定再給他打一次電話。
沒想到電話還沒撥出去,我就看見了陸淮川。
他穿着家居服,下樓來接人。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卻看見一個穿着黑色羽絨服的女孩朝他小跑過去。
陸淮川將女孩的手捂在手心搓了搓,然後將人擁在懷裏帶了上去。
雪落滿了我的肩頭,我顫抖着手掏出一根菸點燃。
尼古丁穿過喉嚨時,我忽然想起。
三年前的那個冬天,陸淮川也這樣將我擁在懷裏過。
那一年我奶奶過世。
我父母離異後各自有新家,我自小由奶奶養大。
奶奶下葬那一天,父母叔伯們都鬆了一口氣。
因爲他們從此少了一個負擔。
只有我,站在大雪裏,在奶奶的墳前。
喫席的熱火朝天,嗩吶吹得喧譁吵鬧。
世界那麼擁擠,而我只覺得天地茫茫,無處可依。
我也不知道我站了多久,直到一個溫暖的懷抱爲我遮住漫天風雪。
陸淮川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他說,「你還有我。」
我一直沒敢落下的眼淚,終於在這句話裏潰不成軍。
那時候我以爲少年的擁抱是滾燙的真心。
現在我才ťűₜ明白,原來這個故事裏,只有我當了真。
-4-
抽完三支菸,我終於勉強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我比陸淮川大 5 歲,在面對年下戀人時。
我總是努力把自己武裝得無所不能。
我習慣了幫他解決問題。
習慣了成爲他的依賴。
習慣了把所有的困難獨自承擔。
所以既然分手這件事困擾了他許久。
那便由我親自來幫他解決。
這是我對愛人最後的溫柔。
我拿出手機,第三次撥出電話。
這次陸淮川總算接了起來,只是語氣十分不耐煩。
「都跟你說了我在開組會……」
我溫聲打斷他的話,「陸淮川,我們分手吧。」
陸淮川頓了頓,忽然冷笑了一聲。
「周承霆,什麼時候你也開始玩這種一哭二鬧三分手的把戲了?」
「我不知道你今天發什麼瘋,但是我今天很忙,實在沒心情哄你。」
我被凍得聲音有點發抖,「淮川,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從今往後,你自由了。」
陸淮川沉默了一會,忽然提高聲音,「好啊,分手是你提的,你可別後悔。」
我還以爲,還以爲,他至少會挽留一句。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好。」
「你留在我那裏的……」
我話還沒說完,電話便被掛斷了。
我捏着手機,苦笑了一聲。
竟然一句多餘的話也不願意聽我說。
本來我們還有一些財產需要分割一下,不過,算了。
後面讓律師跟他聯繫吧,總歸不會讓他喫虧的。
我抬手看了看錶,已經在陸淮川樓下等了四個小時。
雪漸漸停了,我想我也該走了。
-5-
我買了機票,馬不停蹄地回了上海。
又是 24 個小時。
在飛行途中我就發起了燒。
下飛機的時候,我竟然兩眼一黑,栽倒在了廊橋上。
再次醒來時,我人已經在醫院裏了。
我的發小趙鈺正坐在我旁邊給我量體溫。
「你怎麼在這兒?」我揉着太陽穴問他。
「老子也不想啊!」趙鈺冷笑一聲,「機場的人順着你的最近通話人一路打下來,只有老子接了電話!」
我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謝,「多謝你!」
趙鈺手裏拿着我的登機牌,陰陽怪氣道,「嘖,春節期間連軸飛五十多個小時去溫哥華,周承霆,你對陸淮川果然是真愛啊。」
「不過看起來你的小男朋友不怎麼心疼你啊……」
雖然趙鈺說話向來刺耳,但今天我身心俱疲,實在無力跟他交鋒。
我打斷他,「我跟他分手了。」
「不過也是,被愛的總是有恃無恐——等等,你說什麼,分手了?」趙鈺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
我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他把你甩了?」趙鈺挑眉。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趙鈺追問道,「什麼意思,到底誰要分手?」
「我提的分手。」
話音剛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趙鈺好像忍不住笑了一下。
雖然他向來不喜歡陸淮川,但作爲我的發小,這幸災樂禍的表情也太明顯了。
我有氣無力地捶了他一拳,「我都分手了,你好歹安慰我兩句呢。」
「你想我怎麼安慰,肩膀借給你?」趙鈺誇張地把我攬到懷裏。
我忍不住又捶了他一拳,「免了,去給我買點喫的來。」
「買什麼喫的,你醒了咱們就回家,今天少爺我高興,親自給你下廚。」
-6-
趙鈺開車送我回了家。
將我安頓在沙發上,找出毯子扔給我,又輕車熟路地進了廚房。
這裏是我十八歲拿着我爸給的錢,在期貨市場賺了第一桶金後買的房子。
因爲離學校近,趙鈺三天兩頭跑來借宿。
我索性就給他專門闢出一個房間。
趙鈺家在滬上開了許多餐廳,但他最喜歡的,是自己下廚房。
所以我特別歡迎他來小住。
不過我跟陸淮川在一起了,趙鈺就再也沒來過。
如今看着趙鈺在廚房忙碌的背影,我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趙鈺沒兩分鐘端了一碗荷包蛋面出來。
「實在沒找到什麼食材,今晚你先將就喫一口,明天我讓人送點菜過來,給你煮粥。」
我看着趙鈺一副要在我家住下來的架勢,疑惑地挑了挑眉。
他理所當然地回覆,「今天太晚了,回家又要被老頭子唸叨,不如我在你這裏借宿一晚,還能順手照顧你。」
我點點頭,「也行,反正你的房間一直給你留着的。」
趙鈺眼睛一亮,歡歡喜喜地去他的房間找了一套舊的家居服換上。
我也回房休息。
被子裏還殘留着大地香水的氣息。
這是陸淮川最喜歡的香水味道。
他把它噴到被子上,噴到衣櫃裏,噴到窗簾上。
我記得那時候笑話他,拿香水當空氣清新劑用。
他霸道地回,「我要用這種香味佔據你的空間,讓你一聞到它就想起我。」
後來他漸漸對我冷淡,香水也不記得噴了。
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味道,所以只能自己噴一噴。
這個味道就和陸淮川一樣。
霸道地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強勢地佔據了我的心,卻又漸漸消散不見。
我睡前隨手刷手機,結果就刷到推送。
【請路過的姐妹暫停一下恭喜我,今天跟 crush 在一起啦!】
配圖是陸淮川和女孩對着鏡子的自拍。
陸淮川低着頭,看起來有些清冷。
女孩子比了個「耶」的手勢,笑得十分燦爛。
下面的評論一水兒地誇郎才女貌。
【哇哇哇!這麼極品的男人都被姐妹搞到了!姐妹 NB!】
【請你們倆原地出道好嗎!】
【清冷少爺 X 小太陽大小姐,有點好磕!】
我一直知道陸淮川很好看。
是那種穿着粗製濫造的衣服也能在人羣中脫穎而出的好看。
歲月讓他褪去了身上的青澀。
這些年豐富的物質生活讓他更平添了幾分貴氣。
如今看起來,確實有幾分清冷貴公子的模樣。
我繼續往下翻了翻,女孩在評論區回覆網友:「他不僅帥,而且是個超超超級學霸!」
「隨手寫的高頻交易模型今年模擬測試直接盈利 50%。」
「連跟我們公司合作的教授都說他是個天才!」
女孩自傲又甜蜜的口吻讓我心裏一陣酸澀。
喜歡上陸淮川確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很少有人能拒絕這樣一個相貌出衆、智商也出衆的人。
他貧瘠的家庭背景只會增加他本人的魅力。
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標準的美強慘男主。
當這樣一個人,熱烈又堅定地追求你時,很少有人能保持清醒不淪陷。
這些年雖然我幫他良多,但他年紀輕輕就能作爲公司的核心人員,被委派到加拿大分公司主持大局。
這跟他自己的勤奮和努力分不開。
他二十歲那年,我送了他一塊手錶,那時候他眼睛亮亮地跟我說。
「周承霆,你再等等我,不需要很久,我一定會賺很多很多錢,給你買更貴更好的禮物!」
我從不懷疑他的話,只是沒想到他只用了五年的時間,就做到了。
只可惜,我親手養成的小樹。
如今,卻爲另一個人開了花。
-7-
我退燒後第一時間就聯繫了律師。
我們一起投資了一些股權項目需要分割。
此外,我在濱江的那一套房子,裝修和傢俱都是他出的錢。
我們本來是打算以後跟他一起住過去的。
如今看起來,他大概也不會再住過來了。
我準備將裝修的錢雙倍折現給他,畢竟他付出了那麼多精力。
趙鈺說最近沒什麼事,賴在我旁邊幫我看協議。
半晌他撇撇嘴,「你給得未免太多了。是不是還對他餘情未了啊?」
我搖搖頭,「給多一點,免得到時候爲金額來來回回拉扯,增加不必要的見面。」
趙鈺一聽,不知怎麼又樂了。
他猛地點點頭,「說得對,咱絕不幹拖泥帶水的事兒!」
說完他又獻寶似的把手裏的奶撻遞過來,「復刻的最近特網紅的奶撻,剛出爐的!」
我的心思都在協議上,就着他的手喫了一口。
也就沒注意,剩下的那半個,進了他的嘴裏。
跟律師確認完協議,已經夜深。
我去浴室洗個澡準備睡覺。
卻聽見好像有人在客廳說話。
我一邊擦頭髮一邊走出來,「這麼晚了,老趙你在跟誰說……」
話未說完,我就看見了穿着一身羊毛大衣的陸淮川,風塵僕僕地站在門口。
-8-
陸淮川的臉色十分陰沉。
偏偏趙鈺還要火上澆油,他端着一杯水閒閒地倚在島臺邊,衝我挑眉。
「承霆,你前男友好像有事找你?」
「前男友」三個字被他加重語氣念出來時。
我甚至看見了陸淮川手背上爆出的青筋。
他大步流星地朝我走過來,趙鈺一個閃身擋在了我身前。
陸淮川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讓開。」
趙鈺漫不經心地開口,「小子,再往前一步告你私闖民宅啊!」
別看趙鈺不着調,他可是跆拳道黑帶九段。
陸淮川的目光穿過趙鈺的肩,冷冷地看向我。
「所以,這就是你跟我分手的原因?」
我有點不明白。
陸淮川爲什麼會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我以爲他巴不得再也不見我。
怎麼會大老遠地飛回來?
難道是那邊出了什麼事?
思及此,我問他,「你怎麼回來了?」
話一出口,我就覺得有點不太對。
這話問得,好像我跟老趙有點什麼,被他捉姦在牀一樣。
果然,陸淮川冷笑一聲,「我不回來,怎麼能撞破你們倆的好事?」
「我說怎麼那麼急着分手呢,原來是有了新歡了。」
我嘆了口氣,拍拍趙鈺的肩,「老趙,你先讓開,我跟他談談。」
趙鈺看了陸淮川一眼,走過去將沙發上的毯子搭在我肩上。
「披上,你感冒還沒好全呢。」
說完,就戴上耳機回了房間。
我倒了一杯熱水給陸淮川,「坐吧。」
陸淮川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
沉默半晌,誰也沒有先開口。
最後還是我忍不住,「淮川,你忽然回來,是加拿大那邊出了什麼事嗎?」
陸淮川道,「怎麼,盼着我出事嗎?」
我嘆了口氣,站起身,「你如果要帶着情緒跟我談,那我們就改天再談。」
「不用改天!」陸淮川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滾燙的手心烙得我皮膚髮麻。
「我們現在就談!」
「談談你是什麼時候跟姓趙的人勾搭在一起的!」
「你們做過了嗎?」
「在裏面的牀上,還是在這個沙發上……」
「啪!」我反手給了他一耳光。
我再有涵養,也經不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惡言相向。
況且,出軌的明明是他!
他憑什麼這麼反咬一口。
陸淮川被我打得偏過臉,他舔了舔後槽牙,怒極反笑。
「承霆哥,現在還有力氣打人,說明趙珏他不行啊。」
「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哪裏下得了牀。」
-9-
陸淮川越說越下流,我氣得手都有點發抖了。
「夠了!陸淮川,我跟趙鈺清清白白。」
「我自問在這段感情裏,對你無可指摘。」
「那你呢,你敢說你沒有對不起我嗎?」
陸淮川愣了一瞬,很快回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我從二十歲開始跟你在一起,給你提供情緒價值,任何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在。」
「我對你言聽計從,我的學業,我的工作,都聽從你的安排。」
「你鬧脾氣,我就從加拿大飛回來。」
「你還要我怎麼樣?」
陸淮川真的很聰明。
把爲了利用我而主動追求,說成是爲我提供情緒價值。
把我費心託舉他,爲他規劃ŧů₎的學習和事業,說成是對我言聽計從。
把自己的冷暴力,說成是我鬧脾氣。
所有一切,都被他避重就輕,顛倒黑白。
假如我沒有刷到他的小紅書。
假如我真的只是鬧脾氣。
也許我真的會被他說服,甚至心疼他飛那麼遠回來只是爲了哄我。
可是那天溫哥華的雪好大啊。
我站在雪地裏,凍得骨頭都在發抖。
腦子裏有兩個聲音在打架。
一個說,再等等。
一個說,放下吧。
我看着我們的微信聊天界面,全都是我發出去的信息。
最後一句還停留在我那句:
「你到家了回我個電話,我擔心你燒過去了,沒人照顧你。」
可是我一直沒有等到他的回覆。
所以我擔心得連夜買了機票。
飛過萬里來確認他是否安然無恙。
我趕到公寓樓下,他的公寓窗口亮着昏黃的光。
我站在雪地裏的第一個小時。
我跟自己說,只要他接了我的電話,我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他掛了我的電話,告訴我「在忙」。
我站在雪地裏的第二個小時。
我跟自己說,只要他忙完了,給我回個電話,我就告訴他我在樓下等他。
我站在雪地裏的第三個小時。
我跟自己說,我應該主動跟他談一談,嘗試挽留一下他。
然後我看到了那個黑衣服的女孩。
我站在雪地裏的第四個小時。
手腳漸漸凍得麻木。
從前胸腔裏那些炙熱的愛意,也漸漸凍成了冰。
輕輕一戳,就碎了一地。
於是,我勸自己,放下吧。
好聚好散。
-10-
我只是沒想到,陸淮川會倒打一耙。
他竟然問我,「你還要我怎麼樣?」
我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陸淮川。
也很想問一句,他還要我怎麼樣?
半晌,我嘆了口氣,垂下眼,「淮川,我看到那篇帖子了。」
「什麼帖……」陸淮川說到一半忽然頓住。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我自嘲地笑了笑,將那天未出口的話補全。
「淮川,我們在一起七年了。我遠比你以爲的更瞭解你。」
「你自以爲將不耐煩的情緒的情緒藏得很好,卻不知道戀人的心是最敏感的。」
「我有時候想,怎麼那麼巧,大數據就把你的小號推給了我呢?」
「讓我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你知道那個帖子最讓我痛苦的是什麼嗎?」
「不是你的變心,而是你覺得如果提分手,我會報復你。」
「你到底還是不夠了解我。」
「淮川,這些年雖然我確實給了你一些幫助,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你是那麼耀眼的一個人,所以當年我在人羣裏一眼就記住了你。」
「即使沒有我給你的這些幫助,你依然會熠熠生輝。」
「即使你不是我的愛人,我依然欣賞你,願意提攜你。」
「那天跟你說分手的時候,其實我就在你樓下。」
「我看着你窗戶的光,看了四個小時。」
「那四個小時,我腦海裏能想到的,都是我們過去那些美好的時光。」
「我相信,這段感情裏,你同樣是付出了的。」
「所以,我從來沒想過,也絕不會報復你。」
「我看到了那個女孩。」
「她看起來很可愛,希望你好好對她。」
「多謝你陪我這七年,我祝你未來……所求皆如願。」
陸淮川聽完我的話,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故作輕鬆地開口,「行,說開了就好。」
「看來是我多想了,沒想到你這麼好說話。」
「那我也……多謝你這些年的照顧,以後……」
不知怎麼,我覺得他的聲音竟然有一絲顫抖。
「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吧?」
我搖搖頭,溫和又堅定地拒絕了他。
「爲什麼?」陸淮川問,「你不是說,不記恨我嗎?」
我輕聲道,「淮川,真的愛過,怎麼可能還做朋友。」
「時間不早了,家裏也沒有多餘的房間,我就……不留你了。」
陸淮川的背影看起來有點失魂落魄。
出門時,甚至還差點被門口的矮凳絆了一跤。
大門緩緩合上的瞬間。
陸淮川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他竟然紅了眼眶。
-11-
我關好門,剛一回身,差點撞到趙鈺身上。
「老趙,你搞什麼?」
趙鈺哼哼兩聲,「看你打算依依不捨地看多久。」
我踢了他一腳,「再瞎說你也滾。」
趙鈺一溜煙跑進廚房,從冰箱裏拿了一塊檸檬芝士蛋糕出來。
「來嚐嚐,下午剛做的,我從家裏一個米其林大廚那裏偷的師。」
我抬手看了看時間,晚上 11 點。
「這個點你讓我喫甜食?」我瞪大眼睛問。
趙鈺「嘖」了一聲,「不是,你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怕胖?」
說完他上下打量我一眼,「要我說你就該再胖點纔好。」
「我那是怕胖嗎?我是怕三高。」
「沒關係,喫一點吧,甜食有助於產生多巴胺。」趙鈺強行把勺ţůₐ子塞進我手裏。
「我剛剛看你的表情,覺得你快哭了。」
這個傻缺!
我本來沒想哭的。
被他這麼一煽情,竟然真的鼻子一酸。
我惡狠狠地舀了一勺芝士蛋糕放進嘴裏。
趙鈺ṱûₓ笑眯眯地全程看着我,「好喫嗎?」
我:?
「你自己沒嘗過就拿我試毒?」
「這怎麼叫拿你試毒呢?這叫對我的手藝有信心。」
我很想損他兩句,但蛋糕真的挺好喫的。
以及,有趙鈺在一旁插科打諢,我好像也沒有那麼難過了。
我點點頭,「嗯,挺好喫的。」
「真的?」趙鈺挑眉,「讓我嚐嚐。」
說着,他握着我的手腕,就着我的勺子,喫了一口。
等等!
大哥!
你個直男還真是不考慮我們基佬的感受啊!
但凡我不是跟你從小一起玩到大。
我都要懷疑你這是試圖跟我間接接吻!
-12-
律師一直約不到陸淮川。
所以我想給他的錢也一直沒有給出去。
我沒有再爲這件事煩心,因爲能做的我都做了。
我沒想到還能再次刷到那個帖子的後續。
一開始,陸淮川在原貼下面置頂說:
後續:已分,沒想到那麼輕鬆就分掉了。
我扶額嘆息,這傢伙這副小人得志的語氣,不是自己找罵嗎?
我看他像個小學生一樣,在評論區一條一條跟人對線。
彷彿非要證明,他跟我分開的選擇是正確的。
帖子的熱度越來越高,知道的人越來越多。
已經有人試探着轉發給我,說這個看着跟你家好像啊哈哈哈。
我嘆氣着搖搖頭,只覺得陸淮川像是被奪舍了似的。
平日裏的聰明理智都到哪裏去了?
爲了怕被人開盒,我想了想還是跟陸淮川發了個微信。
「那個帖子刪掉吧。」
陸淮川幾乎是秒回。
「不用你管!」
我看着那個感嘆號,彷彿又看到了二十出頭、喜歡跟我賭氣的陸淮川。
只是這一次,他在跟誰賭氣?
還沒等我想出個頭緒,趙鈺就端着一鍋煲仔飯出來。
「快快快,給我墊個墊子!」
我手忙腳亂地跑到餐桌邊給他放上桌墊。
趙鈺揭開鍋蓋,水蒸氣一下蒸騰起來。
紅澄澄的臘腸蓋在晶瑩的大米上。
綠油油的蔬菜點綴其間。
趙鈺不緊不慢地揭開蓋子,將調好的醬汁倒進去。
ŧŭ̀ⁱ翻轉、攪拌,然後盛上一碗擺到我面前。
笑吟吟道:「開飯。」
跟陸淮川分手這段時間,趙鈺天天變着花樣投餵我。
竟然還把我喂胖了三斤。
我一邊喫一邊問他:「你最近不忙麼?一直在這邊。」
「怎麼,狡兔死走狗烹,準備趕人了?」趙鈺的筷子一頓,挑眉看我。
「瞎說什麼,我這不是關心你嗎?怕耽誤你正事兒。」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我真的沒事兒了。」
趙鈺慢慢嚼着鍋巴,垂下眼漫不經心道:
「最近巡店老頭子都親自去,我的重心是附近國金中心那家新店。」
「你這兒離國金近,我住着方便,可能還要再叨擾一段時間。」
「老趙,求你趕緊把叨擾這個詞收回去,你隨便住!想住多久住多久!」
趙珏掀了掀眼皮,「哦?那我住一輩子也行?」
又來了。
趙鈺這個人什麼都好。
但偶爾少爺脾氣犯了,就喜歡動不動考驗一下友情。
比如我以前跟陸淮川介紹,說趙鈺是我最好的朋友。
趙鈺反問,「那最好的朋友跟愛人發生衝突,你幫誰?」
我:「……」
「幫理不幫親?」
趙鈺冷笑,「答錯了,最好的朋友是永遠不會讓你陷入這種困境的。」
「你這個回答,明顯就是不瞭解我,不信任我!」
我以爲他在開玩笑,錘了他一拳,「少看點小說,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這張怨婦臉。」
誰知道他真的生氣了,我忍痛將我珍藏的威士忌送給他,才平息了怒火。
所以這次我迅速回答。
「沒問題!只要你未來媳婦同意,我當然求之不得。」
「你這麼好的手藝,我甚至願意有償跟你搭夥!」
趙鈺顯然被哄得很高興,「行啊,記住你今天的話。」
-13-
沒兩天,集團的歐洲分公司接了個大項目,我被派過去支援兩個月。
因爲走得急,我也沒來得及跟趙鈺說。
只給他發了信息,說去巴黎出差了。
誰知道落地歐洲的第三天,我就接到了趙鈺的電話。
「我現在在戴高樂機場,你地址在哪兒,我打車過來。」
我:?
「你等等,我來接你。」
把趙鈺塞進車裏,我問他,「你來巴黎做什麼?」
「老頭子想開個法餐廳,我來考察一下。」
我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酒店在哪兒?」
趙鈺道:「我還沒訂呢,你那兒寬不寬,要不我來跟你擠一擠得了。」
我靠路邊停了車。
趙鈺探頭看了看,「這不是博物館嗎?你住這兒?」
我冷哼一聲,「別裝了。」
趙鈺嚥了咽口水,「啥意思?」
我有個荒謬的猜測,又覺得不太可能。
但直覺告訴我,我沒猜錯。
我索性挑明瞭問趙鈺,「你是不是喜歡我?」
不然,我實在不能解釋爲什麼他在我家賴了一個月。
天天守着我,給我做飯。
現在,又追到了巴黎。
就算是好兄弟,這也太超過了。
趙鈺愣了一瞬,隨即如釋重負一般點點頭。
「我本來還在發愁怎麼跟你說這個事兒,既然你看出來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沒錯,我是在追你。」
現在輪到我發愣了,「可是……可是我記得你是直男啊?」
-14-
我在高中的時候,曾經暗戀過趙鈺。
意識到自己的性向後,我曾經旁敲側擊地試探過他。
一個打完球一起回家的傍晚,我一邊走一邊跟他閒聊。
「昨天的熱搜哦你看了嗎?」
「什麼熱搜?」
「就是討論音樂才子和鋼琴家是不是在一起的熱搜。」
「怎麼可能,他倆都是男的誒!」
「那……男的跟男的就不能在一起嗎?」
「倒也不是不能,就是……反正我沒想過。你怎麼想着問這個問題?你可別告訴我……」
「沒有不是你別多想!我就是看到了隨便一問。」
「那就好,你差點嚇死我了。」
那天的夕陽將趙鈺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想,連我最好的朋友都接受不了出櫃。
那我還是將這個祕密徹底埋葬在心底吧。
直到後來我遇到了陸淮川。
他一眼就看出來我的取向,對我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他說,愛一個人沒有對錯之分。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種取向,那就是心之所向。
所以,不必爲自己的取向而感到羞愧。
在他的鼓勵下,我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取向。
我記得我鼓起勇氣告訴趙珏我跟陸淮川在一起時。
趙珏那一臉驚愕。
「你以前,你以前從來沒說過,你喜歡男人啊?」
我摸摸鼻子,「我那不是怕你接受不了嘛。」
「但這兩年你偶爾還約我一起去看同志電影。」
「大環境好多了,我感覺你的觀念應該轉變了,這纔來跟你坦白的。」
他語無倫次地問。
「你真的……真的……想清楚了嗎?」
「那個小孩兒……他……他有什麼好的?」
我那時候回,「因爲他,我勇敢正視了自己。」
趙鈺那時候有些失落,我以爲這種失落。
是源於最好的朋友有了另一半,自己會慢慢淡出朋友的生活。
事實也證明,有了陸淮川。
我跟趙鈺在一起玩的時間確實少了。
雖然還是會定期聚會,但遠不如從前時時刻刻都能找到對方。
我一直以爲趙鈺是直男。
但我現在有個大膽的猜測。
他可能在那時候,就已經對我有點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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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鈺很快證實了我的猜測。
他苦笑一聲,「我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是直男了?」
「高中的時候,我問過你對那對音樂 CP 的看法。」
「老子那時候一心搞學習,還沒開竅!」趙鈺咬牙切齒地回答。
「我後來不是還約你看了同志電影嗎?!哪家直男約人看同志電影啊?」
我被噎了一下,不甘示弱地反駁道,「你不是說那是贈票嗎?」
「我以爲你只是單純覺得有免費的票不看有點可惜!」
趙鈺氣得要吐血,「那我大學天天賴在你家,跟你形影不離,你就一點沒察覺?」
「我那時候以爲你是直男,根本沒敢往那方面想……」
「那你爲什麼那時候不跟我說呢?」
趙鈺道,「我是打算跟你說的。」
「我怕普通告白顯得太隨意,還準備了一點儀式。」
「但還沒準備好,你就跟陸淮川在一起了。」
趙鈺說完,我們倆都沉默了。
半晌,趙鈺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現在……怎麼想的?」
我嘆了口氣,「對不起,我可能一時半會……」
「停!打住!」趙鈺道,「這樣吧,你就假裝不知道這件事,我們還是跟之前一樣相處,行嗎?」
我搖了搖頭,「這樣對你不公平。」
趙鈺說,「你管呢,我樂意不行嗎?」
不行,趙鈺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最親近的人了。
我不想傷害他。
更不想辜負他。
所以在我徹底想清楚之前,我不想給他太多的希望。
趙鈺最終還是沒拗得過我,第二天就飛回國了。
走之前他期期艾艾地問,「那你家我還能住嗎?我家別墅離國金太遠了,我真的不想早起!」
大概是難得看他裝一次可憐。
雖然明知是他的藉口,我還是忍不住答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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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國外,徹底投入了工作裏。
人一旦忙起來的時候,那些情啊愛啊,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再次聽到陸淮川的消息,是一個朋友轉發給我的 PDF。
「承霆,小陸好像被人舉報到公司了。」
我點進 PDF,發現是那個黑羽絨服的女生寫的。
她開篇控訴,陸淮川 GAY 裝直男,欺騙她的感情。
我以爲她重Ŧũ̂⁽點會寫陸淮川如何欺騙她的感情。
導致了她什麼樣的損失?
以及她的訴求是什麼?
結果後面大段大段的截圖,竟然都是陸淮川跟我的聊天記錄,以及各種合照。
我越看越不對勁。
這個女生表面上像是在控訴陸淮川,實際卻一直在寫我跟陸淮川的過往如何。
她甚至最後寫了一句,【反正我也就跟他交往了三天。
沒有被騙財,也沒有被騙色,甚至還收穫了一個 KELLY。
但是我希望他能認清自己的感情,不要再出來禍害人了。】
我搜了搜網上的輿論,幾乎都是一邊倒地心疼我?
更奇怪的是,陸淮川直接開大號,跟網友對線。
細數他對我的種種好,表示他雖然動機不純。
但從來沒對不起我,覺得大家沒資格審判他。
有一個高贊回覆說:「他的七年我心疼,你的文字還在努力證明你愛他。」
我覺得這個走向越來越詭異,於是從小紅書找到了那個女生的賬號。
並給她發了一封私信。
女孩很快就加上了我的好友。
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PDF 不是我寫的。」
我從女孩這裏,聽到了一個不一樣的版本。
女孩說,陸淮川是她的 CRUSH。
她追了陸淮川一個月的時候,陸淮川答應試着跟她交往看看。
但她跟陸淮川交往的第三天。
陸淮川就對她坦白了自己的性向。
女孩子說,當時確實ṭűₛ很震驚,但好在她對陸淮川感情也沒有很深。
更多的是崇拜。
其實交往起來她覺得陸淮川挺無趣的,不是在看研報就是在寫代碼。
加上陸淮川分手時送了她一個愛馬仕,她也就不計較了。
本來她都跟陸淮川好聚好散了。
誰知道半個月後,陸淮川忽然拜託她,以她的名義傳播一份 PDF。
女孩子說:「其實我能理解他想幹什麼。」
「他在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向衆人展示你們之間的愛情。」
「並企圖以此挽回你。」
「所以纔會覺得那個 PDF 寫得那麼奇怪。幾乎像是你們倆的愛情回憶錄。」
「而且涉及你的部分,幾乎都是正向的。」
「而他在被網友罵的過程中,覺得自己贖罪了,同時也在你這裏搏一把同情。」
「當然我也不是懂你們這種基佬之間的恨海情天啦。」
「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是低估了自己對你的感情。」
「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你應該跟他談談。」
PDF 的事情確實困擾到我了。
我並不喜歡自己的感情被攤到網上,被人指指點點。
就在我準備約陸淮川談談時,收到了他的電話。
他說,「我在巴黎,我想跟你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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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陸淮川其實也就一個多月沒見。
再次在街角咖啡店見面的時候,我卻幾乎要認不出他來了。
他瘦了很多,眼下都是烏青。
整個人裹在風衣裏,顯得空空蕩蕩的。
我給他點了一杯熱可可,並多加了一泵糖漿。
陸淮川沉默地坐在我對面,簡直要風化成一座石碑了。
我問他,「你約我出來是爲了吹風的?」
陸淮川垂着眼,手指微微扣着杯子。
這是他緊張時的小習慣。
見他不開口,我只能主動開口。
「律師擬的協議你看過了沒有,沒有問題儘快簽了吧。」
陸淮川大概沒想到我會先問這個,他道,「我不缺錢,你……不用給我。」
我點點頭,「那也行,那我讓他重新擬個協議,你將這部分裝修贈與我。」
「但股權上還是要切割清楚的。」
陸淮川輕聲問,「一定要分得這麼清楚嗎?」
我反問他,「這難道不是你期望的嗎?」
「一別兩寬,再無瓜葛。」
陸淮川忽然捂住眼睛,「霆哥,如果我說我後悔了,你能不能原諒我。」
「這就是你傳播那個 PDF 的理由?」
「企圖在大衆面前剖析你對我的感情?」
陸淮川面色慘白,「你都知道了?」
我瞭然地笑了笑,「畢竟跟你當了七年戀人。」
「可是淮川,你跟我在一起七年,卻不夠了解我。」
「我做出的決定,就不會再更改。」
「所以,刪掉帖子,註銷賬號,結束這場鬧劇吧。」
陸淮川忽然開口,「霆哥,你從坐下到現在,還沒有問過我,最近過得好不好。」
我挑眉,「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不論是後悔也好,懊惱也好,爲Ŧṻ³伊消得人憔悴也好。」
「那都是你的事。」
「如果你還有一點點在乎我對你的印象,就請不要再出現在我的世界。」
「不要再打擾我了。」
陸淮川的眼淚,無聲地,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
像落了一場雨。
他紅着眼,滿眼乞求地看向我,哽咽道,「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平靜地問他,「你能讓時光退回到我看到帖子的前一刻嗎?」
陸淮川終於捂住臉,在人來人往的街角咖啡店,失聲痛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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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巴黎飛回上海時,又發燒了。
好在這一次還有意識。
我拖着病體打了個車回家,路上順便外賣買了份退燒藥。
兩個小時後,我打開門。
昏黃的光透過來,桌上擺着熱氣騰騰的砂鍋粥和幾樣小菜。
趙鈺熟練地接過我的行李。
「我看到外賣送來的藥,估計你這會兒也喫不下什麼。趕緊給你熬了一點清粥。」
趙鈺拉着我坐下來,把溫度正好的粥推到我面前。
又指着那幾碟泡菜道,「快嚐嚐,我新做的。」
我一聲不吭地低頭喝了一口粥,又喫了一口泡菜。
忽然眼睛一酸。
「你怎麼會……怎麼會……」
「你是想問,爲什麼我的泡菜和奶奶的味道一樣是嗎?」
「這是我跟她學的啊。」
趙鈺說的奶奶,其實是我奶奶。
趙鈺小時候父母忙着賺錢,把他扔在老家。
他爺爺家就在我奶奶家隔壁。
趙爺爺做飯不好喫,趙鈺就常來我家蹭飯。
後來趙鈺爸爸索性就給了奶奶一筆錢代夥。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跟趙鈺一起喫飯。
我們倆最愛喫的,就是奶奶做的泡菜。
再後來,奶奶生病了。
趙鈺跟我去看奶奶,奶奶那時候已經老年癡呆了,不太認識人了。
她問我,「你看到阿霆和阿鈺了嗎?我新泡了妹兒菜和大頭菜。」
「小霆從小就瘦,沒有泡菜不肯好好喫飯,你看到他叫他早點回來。」
「小鈺也是,玩起來就不知道回家。」
說着她又默默唸叨,「要是老婆子走了,沒人做泡菜,小霆不好好喫飯可怎麼辦?」
我那時已經快哭了。
趙鈺一邊安撫我,一邊拉着奶奶的手。
「這好辦呀, 奶奶您把泡菜的祕方告訴我。以後我會看着小霆, 叫他好好喫飯的。」
我以爲這是趙鈺寬慰老人家的話, 誰知他竟然真的去學了。
趙鈺得意地邀功,「我不僅去學了,我還把奶奶的泡菜壇抱回來了。一直用水養着呢。」
大概是病着就容易多愁善感。
又或者是我想奶奶了。
總之,我忽然紅了眼。
趙鈺急得團團轉, 「哎呦, 你哭什麼?」
「是身體不舒服還是飯菜不好喫?」
「誒,你是不是想奶奶了?你等會兒喫了藥好好睡一覺, 明天要是退燒了,我陪你去給奶奶掃墓。」
「你別哭了,都怪我都怪我,一心顧着邀功,忘了你跟奶奶感情最好。」
「要不你別喫了,我給你做點其他的吧。」
我看着趙鈺着急的樣子, 忽然又覺得有點好笑。
愛是什麼?
愛不過是三餐四季。
我這一生親緣淡薄, 活了三十二年,身邊的人來來去去。
最後, 也就留下個趙鈺。
趙鈺已經起身準備去廚房搞點其他喫的。
我拉着他,「老趙,要不咱們試試吧。」
趙鈺還沒反應過來,「試什麼?」
然後他忽然眼睛一亮,「你是說……你是說……」
我看着他冒着傻氣的樣子, 點點頭, 「我是說, 你做飯這麼好喫,我想試着交往看看。」
趙鈺紅着臉,「我媽說得對,果然會做飯的男人有老婆!」
他搓搓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要不是你現在病着,我恨不得給你做一桌滿漢全席!」
我輕笑了一聲,「滿漢全席不用了,你是不是還沒喫, 坐下陪我喫點?」
趙鈺笑吟吟地坐下, 全程眼睛就沒從我身上挪開過。
饒是我們再熟悉,我也被看得有點瘮得慌。
我敲敲桌面,「你不餓?」
趙鈺搖搖頭, 「秀色可餐。」
我白了他一眼, 「我病着呢, 你休想趁人之危。」
趙鈺趕緊擺手, 「想什麼呢, 我沒那麼禽獸!」
喫完飯和藥,我上牀躺下。
趙鈺幫我蓋好被子,卻遲遲不走。
我不得不睜開眼睛,「你又幹什麼?」
趙鈺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想看看你。」
我失笑, 「看了二十多年還沒看夠?」
趙鈺搖頭,「看一輩子也看不夠。」
說完,他忽然低頭, 在我額頭上吻了吻。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箇中午。
教室裏風扇吱呀呀地轉,外面的蟬鳴一聲賽過一聲。
趙鈺趴在桌上睡覺。
陽光落在他的臉上。
我假裝不經意地偏頭。
在他髮間悄悄地落下過一個吻。
那個遺落在少年時的夢。
竟然會有重見天光的一天。
失而復得,是爲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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