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永陽侯府第一日,夫君戰死沙場,戰功盡數歸於旁人。
婆母怨我剋夫,要我跪在祠堂守靈,非死不得出。
小叔覬覦我的美貌,小姑子侵佔我的嫁妝去選秀。
皇帝見到那套紅寶石頭面卻動了怒。
當日,皇帝親臨侯府,將昏厥的我抱出祠堂。
婆母咬牙,顫顫巍巍地說我是侯府新婦。
此時,我悠悠轉醒,皇帝目光溫柔地詢問我的意見。
我望着小叔驚愕的目光,掐緊指尖,主動勾着皇帝的脖頸,涕淚漣漣。
「皇上,思姈願意。」
-1-
我成了皇帝的新寵。
他將我安置在養心殿,時時守着我,直到我身體漸漸恢復。
前朝物議如沸,一堆摺子砸在我的貞節牌坊上。
我身爲人婦,夫君新喪,卻魅惑君主,穢亂後宮。
他們說我是妖女,不配侍奉聖駕。
他們要求皇帝處死我,以慰戰死沙場的薛皓在天之靈。
尤其是永陽侯府,薛皓雖已戰死,可是還有一門子侄兄弟在朝爲官。
他的弟弟薛漾率先聯合御史對我口誅筆伐,那些隨我夫君出生入死的戰友們也都將矛頭對準了我,一時間我成了衆矢之的。
春和將這些說與我聽時,我正在藥浴,蒸騰的水流過我的肌膚,我卻感覺不到幾分暖意。
薛漾?他竟牽頭來指責我?
這段時間他每日都會以太夫人的名義給我送信,不外乎都是要我自請離宮,永陽侯府可以不計前嫌。
可實際上,我被關入祠堂時向他求助,他卻暗示我委身於他。
我不肯,他就袖手旁觀。
我譏諷一笑:「他還真是道貌岸然。」
春和有些緊張:「夫人……娘娘,您生氣了嗎?」
「你都喚我娘娘了,可見他們說得不假,我爲何要氣?」
既做了妖女,自然要魅惑最有價值的人。
我站起來擦乾身體,穿上春和準備的宮服,攬鏡自照。
鏡中出現明黃的衣角,隨之傳來慕容琛關切的聲音:「怎的起了?太醫不是囑咐你好好休息嗎?」
我虛弱地一拜,「臣婦參見皇上。」
慕容琛動作一頓,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將我打橫抱起。
「餓不餓,可要傳膳?朕命他們做了你最愛的紅豆粥。」
慕容琛將我小心翼翼地放在牀上,我卻不管不顧地再次跪地。
「是臣婦一時神志不清,行爲魯莽,皇上還是送臣婦回永陽侯府爲好。」
慕容琛緊了緊眉,聲音裏帶着一絲冷意:「永陽侯府苛待於你,朕不追究他們已是極限,斷無將你送回去的可能。」
我一語不發,一副他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的架勢。
我在試探他,雖然他救我出了永陽侯府,可若是堵不住悠悠衆口,那我不過是換個地方就死罷了。
慕容琛嘆息了一聲,伸手來扶我:「地上涼,先起來。」
我抬首正對上他的眼眸,大膽道:「那皇上就下旨賜死思姈。」
慕容琛臉上覆着一層霜,掃了一眼殿內,「誰告訴你的?」
我默默拿出那些信,倔強着不肯流淚,「臣婦始終是永陽侯府的人,如今非議衆多,臣婦不敢連累皇上的清譽,還請皇上成全。」
慕容琛不容分說地丟了那些信,拉起我擁在懷裏,語氣近乎執拗:「朕已下旨廢除你與薛皓的婚事,你是朕的!與他永陽侯府沒有半分干係!」
我淚眼矇矓地錯愕道:「可是……」
「沒有可是。」
慕容琛將宮人趕了出去,將一道聖旨放在我手裏。
他握着我的手打開那捲明黃,上面清楚地寫着封我爲太子妃的旨意。
「這是先帝的遺旨?」
我有些無法置信,這怎麼可能?
慕容琛點頭,「這是朕還是太子時向父皇求的,可惜晚了一步,那時你已經與薛皓定親。」
他指尖漸漸用力,攥緊那道聖旨。
「朕只是晚了一步。」
他收斂好情緒,再度看向我時深情款款,「幸而你還是來到了朕身邊,別怕,無論如何,朕一定會護住你。」
我眯了眯眼,蜷在衣袖裏的手指攥得緊緊的。
他長臂一伸,將我和那道聖旨禁錮在懷裏,溫聲道:「思姈,忘了薛皓,忘了永陽侯府。」
「朕會給你一個全新的人生。」
「好。」
我聽見自己這樣說,雙手也伸出來輕輕回抱住慕容琛,呈現完全依賴的姿態。
就像我被他救出永陽侯府的那一刻一樣。
-2-
我出生時,母親難產而亡。
府裏請了大師爲我批命,算出我命格極硬,出生克父,出嫁剋夫,生子克子,命途坎坷,註定孤寡一生。
我那位列三公,官拜一品的父親,怕極了我影響他,連夜將我打包扔到京外的莊子裏。
直到薛皓上門求親,他纔想起來還有我這麼個女兒。
爲了與手握兵權的永陽侯府結親,他一口應下婚事,並隱瞞我命格一事,將我包裝成知書達理的貴女,送入永陽侯府。
只可惜,新婚第一天,我就如大師所言剋死了夫君。大權旁落,我這個臨時養的女兒於他而言徹底沒了價值。
我這半生,都在被人拋棄,從前短暫地與薛皓相依,如今他也不在了。
我不知道九五之尊的慕容琛,能不能受得住我這天煞孤星的命格。
但我別無選擇。
既然天下之主對我有心,我攀附其上又有何不可。
從前隨波逐流,妄圖安穩,可天道不公。
如今這條命,這人生,也該由我自己做一回主了。
先帝遺旨一出,衆臣氣勢弱了許多。
慕容琛讓德高望重的忠王爲我說話,言明這遺旨僅僅是晚了薛皓求親那一步。
明面上是要衆臣遵照遺旨,實則在提醒永陽侯府先帝當年顧全君臣顏面的恩情。
薛漾率先啞了聲,朝中反對的聲音漸漸也無,但還是有人質疑。
慕容琛動了怒,他雖登基不足三年,但也從世家手裏奪回了幾分權。
未免愈演愈烈,兩朝元老的太傅站了出來,一句「說到底這不過是皇上的家事」,便四兩撥千斤地制止了這場鬧劇。
哦對了,這便是我那位列三公的老父親。
最後我被封爲淑妃,搬進儲秀宮。
那天我剛搬進來,望着這四四方方的宮牆出神,半晌我吩咐身邊來往的宮人:「在庭院內種些金燈藤吧。」
宮人應聲,春和進來報說皇后來了。太監宮女在殿外跪了一地,地上擺着一堆還未入庫的奇珍異寶。
宮室內,只有我們二人。
我與皇后從前在閨中時沒見過幾面,但每每遇見就不對付,如今她更是看我不順眼。
「你怎麼到哪都要和我搶男人?」
皇后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範思姈,沒男人你活不成?」
我喝下太醫開的苦兮兮的藥,毫不客氣地回嘴:「姜婉書,話要說明白,是你和我搶,他心中可從來都只有我一人。」
這個他是誰,我和她都心知肚明。
姜婉書沉了臉,「那你告訴我,你爲何會在這裏?」
我像慕容琛對外說的那樣,對她說了先帝的遺旨。
然後指了指自己,巧笑道:「名正言順。」
姜婉書氣極反笑:「好一個名正言順!慕容琛要是早有那道遺旨,如何會等到今天!你是蠢嗎!看不出這是爲了你編排的一出爛戲!」
我緊緊盯着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冷聲道:「那又如何?至少他能護着我,至少他不會像薛皓那樣,一聲不響地棄我而去!」
姜婉書氣急:「你果然是離了男人不能活!可今日是他的尾七!」
我亦疾言厲色:「薛皓已死,永陽侯府要困死我,難道還要我留在那裏爲他苦苦守孝嗎!」
姜婉書狠狠甩了我一巴掌,「他真是看錯你了!」
我捂着臉軟倒在地,卻是笑着的,「人總要往前看,我也總要活下去。」
「妾本絲蘿,依託喬木。姜婉書,你永遠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你連夫君的心都握不住。」
姜婉書氣得七竅生煙,打了我一巴掌。
「皇后。」
-3-
慕容琛的聲音響起,我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春和,微不可察地挑眉。
然而僅僅這兩個字,姜婉書的神情就變了,我甚至在她的眼裏看到了一絲慌亂。
從前慕容琛是太子時,她對他都沒有這般敬畏,看來,她這些年過得並不好。
慕容琛溫柔地扶着我,與之相反的是他對姜婉書冷若冰霜的態度。
「朕說過,任何人都不許打擾淑妃養病,皇后是要違抗皇命嗎?」
姜婉書低眉,一副恭順的姿態,「皇上恕罪,臣妾只是在教妹妹應守的規矩,這是中宮之責。」
慕容琛玩味道:「中宮?」
姜婉書緊緊攥着衣裙,「是。」
慕容琛抬手輕輕揉了揉我被打的臉,「既然如此,中宮善妒失德,朕若是廢了……」
「皇上!」
我出聲打斷他:「臣妾臉疼。」
慕容琛挑眉看了我一眼,轉而道:「中宮言行無狀,衝撞聖駕,禁足一月,期間內宮事務全權交由純妃處置。」
純妃,我想起天門關一役,她的父兄滿門榮耀,而薛皓只有一具冰涼的屍體。
姜婉書離開後,慕容琛取了藥膏給我擦臉,末了颳了一下我的鼻子,輕笑道:「朕還以爲你會要朕廢了皇后。」
我垂眸:「臣妾受得住。」
慕容琛語氣試探:「思姈難道不想做朕的皇后,與朕生同衾,死同穴?」
我掩下眼底的情緒,軟聲道:「天下間恐怕沒有不想與自己的夫君情長到老的女子,皇上願與臣妾白頭到老嗎?」
慕容琛又笑了,吻上我的額頭,「當然,這世間女子唯思姈與朕心意相通。」
我亦笑了笑,「那便夠了,姜家是文官清流之首,皇后是姜相的女兒,皇上還是多多安撫爲好。」
慕容琛指尖在我耳垂流連,漸漸下滑,聲音也低下去,帶了幾分旖旎:「你受委屈了,朕會好好補償你。」
我面上乖巧,慕容琛眸色暗了暗,探手來解我的衣衫。
春和的聲音便在此時從殿外傳來,「皇上,娘娘該沐藥浴了,太醫囑咐不能誤了時辰。」
慕容琛頓了頓,目光幽深地盯着我,半晌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那朕先回,晚上再來看你。」
他走後,我召春和進來,讚道:「你做得很好,皇上讓你時時陪着我,可你要明白,只要我一句話,有的是人可以替代你。」
春和恭恭敬敬:「奴婢自然唯娘娘馬首是瞻。」
我微微一笑:「很好,皇后在儲秀宮受辱一事傳出去了嗎?」
春和點頭,「即使不傳,娘娘掌權之事也引起後宮諸多嬪妃不滿,娘娘恐怕樹敵無數了。」
我渾不在意地鑽進浴桶裏,任由溫熱的水淹沒我整個人。
-4-
我藥浴過後宮人們東西還沒收拾完,一趟趟地折騰。
我乾脆到御花園轉了轉,果不其然,遇到了慕容琛的妃嬪們。
皇后受辱禁足是一個信號,告知她們連皇后都奈何不得我,她們當然坐不住,要來瞧瞧我這麼個二嫁婦是何等人物。
「淑妃妹妹果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難怪能在這春色滿園裏一枝獨秀呢。只是可惜再美豔的花,種的人多了,也就不值錢。」
她這話說得難聽,周圍的嬪妃也在暗暗取笑。
我只看着新開的姚黃牡丹懶洋洋道:「春和,將這些姚黃挑些好的送去皇后那裏,免得她禁足苦悶。」
那挑釁我的嬪妃仍不死心,恨恨咬牙道:「皇后娘娘向來恪守宮規,不知娘娘究竟是如何冒犯妹妹,我們聽去也好警醒些。」
我這才抬眼看她,她身邊圍着三五個嬪妃,可敢再度開口的只有她一人。
「你是誰?本宮不記得自己有個姐姐。」
那人翻了個白眼,「本宮是芳菲閣的純妃,出身鎮遠將軍府,育有一子,入宮也比你早,自然當得起你一聲姐姐。」
我淡淡一笑,「你過來。」
純妃遲疑了片刻才挪了幾步,嘴裏還不停:「你這是何意,本宮……」
啪的一聲,純妃被我一巴掌扇偏了臉,頓時怒目圓睜:「你放肆!」
她抬手就要打回來,被春和制止,只能不甘不願地跪在我面前。
我用帕子抹去手上沾染的脂粉,然後又將帕子丟在她身上,「與我論姐妹,你還不夠格。你不是問我皇后如何冒犯,這就是答案。」
我施施然離去,在拐角處看到一張頗爲熟悉的面孔,我想起來在永陽侯府也見過他。
當夜慕容琛來到我宮中時就發現了宮女鬼鬼祟祟藏起來的紙錢。
慕容琛眸色深深,似乎在等我一個解釋。
我一張張撿起散落的紙錢,將下午發生的事告知了他,「臣妾疏忽。」
慕容琛脣畔微動,輕飄飄吐出幾個字:「宮女,杖斃。」
「至於純妃,德行有虧降爲美人,禁足半年,皇子送去太后宮中教養。」
宮人退出去後,慕容琛沉聲道:「滿意嗎?」
我不緊不慢地收起紙錢,「多謝皇上。」
慕容琛將我一把拉過去,禁錮住我的腰澀聲問:「你的藥浴泡完了嗎?」
我握着紙錢不肯放,頗爲惆悵道:「看到這些東西,我想起了薛皓,今日是他的尾七。」
慕容琛低低笑了一聲,神色晦暗不明,「所以呢,難不成你還想爲他守孝!」
我避而不答,反而提起純妃。
「臣妾本來是想如皇上所說忘記一切,可今日純妃說她出身鎮遠將軍府,她說要當我的姐姐。」
我看着慕容琛,一字一句道:「鎮遠將軍府啊滿門榮耀,她的父親是天門關一戰的主帥,哥哥也是薛皓的副將。他們都活着回來了,只有薛皓死了。」
「皇上可知,太夫人不止一次提起將軍府,她說若不是我剋死薛皓,這無上榮譽便是永陽侯府的。每到此時,我便要在那黑漆漆的祠堂跪上幾天幾夜,連水也喝不上一口。直到她決定將我徹底關在祠堂,此生都不得出。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我望着慕容琛:「皇上你說,人與人的命運怎會如此不同?令我生的希望死在了天門關,卻換來了她的一生安穩。我失去一切,而她卻用得到的權勢來壓我。」
「我咽不下這口氣。」
-5-
慕容琛聽不下去,眼神躲閃。
有春和在,我被關在祠堂日日夜夜遭受的折磨,他其實都清楚,只是戲總要做足才能掩人耳目。
所以他只能等,等一個機會,才能順理成章地接我入宮。
而這期間我的生不如死,他都袖手旁觀。
他對我有愧,有情,我便要利用這一點穩穩紮根在這深宮。
可我也明白,慕容琛從小爾虞我詐見得多了,我在他面前耍心機只會適得其反。
所以我在他面前將自己的怨恨完全攤開,我不允許純妃仗着薛皓立下的戰功來欺壓我。
我要他清楚地明白,至少是他,絕不可以在我面前偏袒純妃,否則我永遠也忘不了她和永陽侯府帶給我的屈辱。
我與他對峙着,他最終上前一步將我扯入懷裏,想要給我足夠的安全感,「你已經有朕了,以後朕會護着你,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辱你。」
慕容琛垂眸脈脈地望着我,「可朕也想知道,在你心裏朕與薛皓孰重?」
我面無表情地掙開他,當着他的面燒起紙錢,「皇上,他已經死了,死在了我最需要他的時候。」
「如今我需要的人,是你。」
慕容琛張了張口,我攔住他緩緩道:「皇上你知道我最在乎什麼,容我同Ŧũ₉他道個別吧,從此以後,我只有你了。」
慕容琛當然明白,我孤苦半生,想要的不過是個能傍終身的依靠。
他最終鬆了口:「明日,朕希望能看到全新的思姈。」
火苗舔上我的指尖,我莞爾道:「好。」
然而第二日我推說自己病了閉門謝客,一連幾日都將慕容琛拒之門外,他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
而在宮內,我開始一張張抄寫佛經。
太后下旨要我刺血親抄百遍往生咒,爲天門關亡故的將士超度,尤其是我那剛過了尾七的夫君。
何時抄完,何時才能出得了儲秀宮。
這是變相禁足,可太后授意,前朝又出了學子罷考一事,慕容琛忙得焦頭爛額,自然不會有人告訴他。
而我也不會去做那個破壞他們母子情意的人。
可天家的母子情,能深厚到哪裏呢,就連永陽侯府這樣的勳貴人家,親情都淡薄得很。
慕容琛終究闖了進來,看見我用指尖血在抄往生咒徹底動了怒,怒氣衝衝地一腳踢翻書案。
他質問我:「你就這麼放不下薛皓!想爲他守孝又守節,是不是!」
此事果然成了他心中一根刺。
我饒有興味地看着他,一代君王,英明雄武,竟然於情愛之事上犯了蠢。
我新寡入宮,千夫所指仍不改志,這點名節誰又在乎。
況且他明知,便是爲了活着,我都只會討好他,怎會不識相地屢屢提及前夫呢。
我不過是要利用此事在他心裏,更進一步。
越是難能可貴,就越是讓人珍惜。
我一語不發,春和立刻跪在地上將經書一張張小心翼翼地撿回來,「皇上恕罪,可若這些毀了,我們娘娘還要再抄,否則太后那裏實在無法交代。」
慕容琛愣在原地,看見我蒼白的臉色終是喚了太醫來。太醫又給我開了新方子調理身體,委婉地勸說這經書實在是抄不得了。
太醫走後,慕容琛給我的指尖上藥,沉聲道:「爲何不與朕說?」
我默默收回手,「臣妾只是不想讓皇上爲難,太后也是爲了您着想。」
慕容琛繃着臉看了我半天,憋出一句好得很,拂袖而去。
我將所有經書焚盡,和春和在庭院內澆花,宮人已經將金燈藤種在了庭院那株柘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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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後,太后派人傳話,經書是不用再抄,不過既入了後宮,也該每日前去請ẗŭ̀ⁱ安。
純妃之子慕容隱被皇上罰着抄了百遍往生咒,太后便不再磋磨我。每日傳我過去也不過是敘話喫茶,就連宮務也漸漸放手讓我掌管。
我藉着學習宮務的由頭去見了皇后,如太后所願,並未再鬧出紛爭。
慕容琛再未出現,反而對後宮嬪妃雨露均霑,平息了不少後宮對我的怨氣。
我知道他不只是聽太后的話,也是在生我的氣。
無他,他得到了我的人,對我用心頗深,我卻不信他,自然不甘。
而身爲帝王,他需要的是絕對的臣服。
在春和又一次暗示他在護着我後,我主動戴上他曾爲我嫁入永陽侯府時添妝的那副寶石頭面,去見他。
半途卻被叫去了太后宮中,頗爲意外地見到了當日覬覦這副頭面的小姑子,薛寧。
選秀那日她險些被髮落,失了入宮的機會,現下倒是搭上了太后這條線。
太后喜歡薛寧,要收她入宮,在座的嬪妃們不敢反駁。
薛寧面露羞澀,脆生生地應下。
太后又看向我,「皇后尚在禁足,冊封薛美人一事就交給淑妃去辦吧。」
我乖巧地應是。
是夜,慕容琛沉着臉來了儲秀宮,薛寧娉婷婀娜地立在他眼前,他卻眸色深深地盯着我已經換掉的頭飾。
戲臺子已經搭了起來,薛寧率先嬌聲開口道:「臣妾從家裏帶了陳年佳釀,配上臣妾親手做的菜餚,皇上可要一品?」
慕容琛直直地望着我,晾了薛寧半刻才幽幽道:「好啊,薛美人有心了。」
話音落下,慕容琛又晾了薛寧半刻。
我遲遲不語,直到薛寧挑釁地望過來,我才主動行禮告退,轉身回殿。
薛寧再度開口提醒,聲音婉轉如黃鸝。
我腳步頓了頓,袖中落下一枚紅寶石簪子。
春和眼尖地喚了句:「娘娘。」
我似是纔回過神來,匆忙將簪子撿回,從頭到尾沒看慕容琛一眼,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只留一個挺直又僵硬的背影。
喝完藥,我疲憊地躺在牀上,手邊放着方纔撿起的簪子,已經損壞了一角。
我喃喃自語:「還真是華而不實,不牢靠得很。」
背後傳來一道聽不出喜怒的聲音:「淑妃這是在說簪子還是人。」
我微微一頓,並未轉身,平靜道:「臣妾在說夢話,皇上無須掛懷。」
慕容琛倏地一笑:「夢話?」
「那淑妃就說說那是怎樣的夢。」
我嘆息道:「我夢到了從前在花朝節,有人許我一生桃花源,卻是曇花一現。後來我被關在那深深的夜裏,又有人舉着一盞金燈,對我說要我忘卻前塵,他會護我安穩人生。」
我輕柔地撫摸寶石簪子,聲音裏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可是皇上,這盞金燈就要滅了。夜那麼深,那麼冷,我不知道還能等多久。」
慕容琛猛地將我從被衾里拉出來,大掌扣住我的後腦,侵襲我的櫻脣,猛烈如狂風驟雨,末了重重咬了我一口,才微微鬆開我。
脣齒相依,呼吸纏綿在彼此心間,慕容琛無奈地抿脣:「顛倒黑白,分明是你不信朕!」
他貼着我,我甚至能ƭű̂₉感受到他在微微顫抖,「朕實在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
如此情真意切,我主動攀上他的肩,盛滿情意的一雙眼盈盈望着他,怯弱道:「我很想信你,可是我怕。」
「怕什麼?」
「怕我福薄,怕我所信所戀之人,最終都會離我而去。」
我將大師爲我批的命格告訴了慕容琛。
他喉結滾了滾,將紅寶石簪親手簪在我的髮髻上,「朕初次見你,你是那樣美,世間芳華都失了顏色。後來你對朕說,你所求的是美滿安穩的桃花源,朕的確做不到,所以退了。可你選的薛皓,同樣做不到。而朕……」
慕容琛緩緩壓下來,力道逐漸加重,將我禁錮在方寸之間。
他執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讓我感受他炙熱的心跳,緩緩啓脣:「朕這顆心,永遠爲思姈而動。」
我呼吸一窒,下意識要將手收回來,卻被他捉住,不讓我退卻半分。他眉眼灼灼,一瞬不錯地望着我,想要我的答案。
我知道他終於對我展露了幾分真心,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我等不及了。
-7-
我們情動地擁吻,如同世間所有恩愛的夫妻,纏綿在牀榻,像是早就忘卻使君有婦,羅敷有夫。
然而到了最後關頭,慕容琛強迫自己停了下來,貼着我的耳畔柔情似水道:「朕還沒有給你一個像樣的成親禮,尚不能與你入這洞房。」
我佯作嗔怒地捶了下他的肩,心裏卻忽感迷茫。
他如今寵我,便將我置於掌心,自以爲情深幾許。
可與後宮三千佳麗爭一人的恩寵,憑他的情深能撐得了幾時呢?
慕容琛執意要爲我舉辦一場盛大的儀式,各方面暗暗與薛皓曾經爲我做的一切較勁。
我取得了他的信任,在宮裏的行動相對自由後,我將那日在御花園見到的人找來。
我方知,這是薛皓留給我的暗衛,在祠堂水米不進的那些日子,都是他在小心照拂我。
他對我說了許多事,最後朝我跪下,「卑職劉焱此後只聽命於娘娘。」
我的心猛地一緊,半晌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命令他繼續隱匿,替我傳遞消息。
他走後,我將自己關在內殿靜了一天。
出來時,我望着庭院裏長勢很好的金燈藤,緩緩綻出一個笑。
後宮妃嬪又開始招惹我,她們本以爲慕容琛對我的寵愛已過,尤其儲秀宮還多了一個薛美人。
結果轉眼薛美人就被打發去了偏遠的宮室,慕容琛對我的盛寵讓她們頓感危機。
前朝也再起波瀾,禮部上奏說皇上此舉不符禮制。太后勸說皇帝無用,將皇后放了出來。
皇后沉穩了許多,她甚至贊成皇帝的做法,同意皇帝與我行大婚之禮,還要親自操辦。
她只有一點要求,我再如何得寵,地位和權力都不能越過她這個中宮。
慕容琛本來對此不滿,我勸說他皇后既然如此識大體,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我要的始終也不是這些,他才鬆了口。
皇后重掌大權,姜家也就識趣地讓步,主動爲皇帝解決學子罷考一事。
我與皇后依舊不和,明面上倒也過得去。但對於其他人,我便沒有這麼客氣,甚至可謂飛揚跋扈。
薛寧和純妃便坐不住了。
薛寧是爲了家族,而純妃是爲了她的兒子。
薛寧藉着我在永陽侯府的過往,傳出流言蜚語,言明我生來孤寡,剋夫克子,如今又來狐媚惑主,恐是妖禍,太后對我極爲不滿。
慕容琛怒斥傳謠者,我攔着他追根究底,任由薛寧動作。
我在逼她動手。
在長廊裏遇見她,我故意高調刺激,她果然上鉤,「妖媚賤人,害死我大哥還來魅惑聖上,恬不知恥!」
我罰她跪在宮人往來的路上三個時辰,她受盡屈辱,回去後便下定決心聯合純妃給我下毒。
這毒我熟悉得很,來自天門關外的異族,曾經薛皓以爲我感興趣,送與我研究。
其實我只是從前在別院誤食過有毒的草藥,爲了活命纔不得不瞭解這些。
紅寶石頭面整整齊齊地放在梳妝檯上,我一一拂過,隨後攬鏡自照,這副頭面還真是一點都不襯我。
薛寧把毒抹在了這些東西上,倒是動了心思,爲着討慕容琛的歡心,我也會日日佩戴。
可惜她不知道,慕容琛經常爲我簪發,我們幾乎是同時中毒。
我稍稍動了心思,便和他在舉行儀式那日雙雙毒發。
若是隻有我中毒,追究的不過薛寧一人,可弒君的罪名足以株連九族。
我就是要將永陽侯府和鎮遠將軍府連根拔起。
-8-
我一直都知道薛皓的死因很蹊蹺。
永陽侯府,鎮遠將軍府,都脫不了干係。
可單憑我一人之力,我什麼都查不出,我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永陽侯府不僅不想查明真相,還百般阻撓我,上至太夫人,下至薛皓的親弟弟薛漾,都不允許我將這件事鬧大。
他們要將我困死在永陽侯府,好讓這個疑團永遠埋葬。
我厭極了這種被人玩弄於掌心的感覺,憑什麼他們可以這麼輕鬆要了薛皓的命,還想要我的命!
所以在我發現春和背後之人是慕容琛時,我藉着他的手進了宮。
我要用他的權勢活下去,活得清楚明白,活得有價值,有尊嚴。
而不是像從前一樣,隨便一個人都能要了我的命。
在宮裏,我需要一個盟友。
所以後來找到機會去見姜婉寧那幾次,我將我要查薛皓死因的事和盤托出。
我並不完全信任她,可除了她,我無人可用。
至少她對薛皓有過一絲真心,至少她在我面前,從不遮掩她的真心。
我向姜婉書承諾:「當然,作爲交換,我永遠不會動搖你的地位,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想和薛皓一樣,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並不完全信我,但天門關一戰我軍大勝,戰報傳回,薛皓本應是頭等功。可這些功名最終卻與薛皓沒有幾分關係,反而讓鎮遠將軍府佔盡便宜。
而薛皓一死,我就被關進了祠堂,與世隔絕。
永陽侯府太夫人罰我,並不完全是因爲厭惡我剋死了她的兒子,而是要藉由我徹底斷了薛皓這一脈。
否則我若是過繼子侄,繼承薛皓的衣鉢,那麼爵位就永遠不會落到她那禮部虛職的小兒子薛漾那裏。
她的確偏心得厲害,可單憑這點不足以讓她害死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足以讓自己的兒子斷子絕孫。
最終我和姜婉書一拍即合,我們仍舊互相防備,但只要目的相同,那就足夠了。
作爲投誠,我幫她解除禁足,她出來的那天給我帶來了消息。
果然,薛皓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被人滅口,連身後僅有的價值都被啃食殆盡。
我的確是,咽不下這口氣。
曾經,我是利用薛皓逃離那個陰森冷僻的別院。
他赤誠,善良又溫暖,所以在知道他是永陽侯府的世子時,我將自己的後半生都託付在了他身上。
那個翻牆來見我的意氣少年,他對我說他從前以守護疆土,庇佑百姓爲己任。可見到了我,他才知道原來這世道能夠傷人命的遠不止戰爭,ƭū⁽還有人心。
他慶幸自己從小衣食無缺,親情和睦,卻也願意拯救不幸的我於晦暗的深淵。
他像是一束光,照進陰冷的別院,照亮我灰敗的過往,引我前去光明的人生。
我想,我生來運氣不好,大概所有的運氣都用來遇見了他。
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我美好的桃源夢。
可這樣的他,被親人背叛,被戰友背刺,無聲無息地留在了那個血雨腥風的戰場。
我怎能嚥下這口氣!
我開始清理纏着金燈藤的害蟲,可蟲子太頑強,我需要一個一舉殲滅他們的好機會。
薛寧和純妃無疑是很好的選擇。
-9-
慕容琛昏迷期間,太后動怒問責,卻也只是做做樣子。擔心皇帝一病不起,她甚至在想如何才能順利扶持純妃之子做她的傀儡。
可她還沒來得及施展,慕容琛就醒了,我並沒有讓他中毒過深,可我自己卻足足躺了七天。
我需要他幫我料理後面的事,也想知道他口口聲聲說真心,能爲我做到什麼地步。
他拖着病體來看我,我遲遲不醒,他不管不顧地守着我,熬Ṭû₁紅了一雙眼。
皇后已經查明純妃和薛美人暗中勾結給我和他下毒一事,證據確鑿,他便將純妃和薛寧入了內獄百般折磨。
可對她們身後的家族卻沒有過多追究,尤其是鎮遠將軍府,不過給了個警告。
他是個合格的帝王,衝冠一怒爲紅顏的事他只能點到爲止。
我理解他,可從此不會再信任他。
我適時在他最絕望的時候醒來,他欣喜若狂,當即封我爲貴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姜婉寧來看我,端着架子道:「活着就好,以後只能靠自己了。無論是我還是皇帝,能做的都僅此而已。」
我默默無語,的確是我過於天真了。
即便薛寧和純妃做出弒帝欺君之舉,皇帝都不可能同時除掉兩個手握兵權的家族。
姜婉寧臨走時難得好心提醒我:「本宮遠比你知道當今聖上有多無情,你記住他再如何愛你,你也不過是個女人。」
她說得,當然對。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身爲女子,全無權勢的無奈。
我進宮來本也不是要做一個耽於情愛的寵妃。
太醫說我中毒頗深,毒性侵體,日後恐難生養。
我仗着慕容琛對我的愧疚,將純妃之子慕容隱要來撫養。他知道了太后做的事,思考一日後答應了我。
權力傾軋下,親情果然顯得淡漠。
他以爲我與父親斷了情誼,再無瓜葛,便對我少了幾分猜忌,在我和她的母后中選了看似柔弱無害的我。
可越是親情淡漠的人家,越是會以利相趨。
太后如此,我父亦是如此。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小看我。
而我拉着他給庭院裏攀附在柘樹上生長的金燈藤澆水,我靠在他的肩上,溫婉地笑着。
「絲蘿非獨生,願依託喬木。皇上要永遠庇護思姈,否則思姈會活不下去的。」
他寵溺地笑:「朕永遠會是思姈的依靠。」
我養着慕容隱盡心盡力,可他已經通曉人事,覺得她的母親是因爲我被厭棄。
我對他越是好,他便越是要踐踏我的心意。
我扮演着慈母,可他卻不是孝子,落在慕容琛的眼裏,愈發令他生厭。
可我告訴他,我喜歡孩子,對慕容隱,我有的是耐心。
他對我愧疚,開始令太醫院調養我的身子,好讓我有個一子半女。
結果慕容隱知曉後,將我的藥全部揚了,還推我下臺階,我摔斷了腿,足足要養半年。
慕容琛徹底動了怒,要將他送去忠王府管教,無召不得入宮。
此事一出,鎮遠將軍府就連老將軍都出來說情,慕容琛的眉蹙得很深,終究還是留了他在宮裏。
而純妃則被賜了一條白綾,鎮遠將軍府總不能兩個都保。
純妃死後,便是薛寧。
永陽侯府的太夫人疼愛她這兩個幼子幼女遠超長子薛皓,她親自入宮拜見太后,如何都要留薛寧一條命。
薛漾則是來見了我。
-10-
我特意將春和遣了出去,獨留薛漾一人在宮裏。
我望着薛皓這個儀表堂堂的弟弟,他們其實一點都不像。薛皓清風朗月,舉手投足間意氣風發。
而薛漾氣質陰鬱,連笑起來眼神中也無半分暖意,一副良好皮囊下藏的都是不能見人的心思。
若不是都冠以薛姓,很難想到是兄弟二人。
薛漾眼睫顫了顫,身在禮部,敢彈劾皇上違制,眼下卻沒有指出我們的於禮不合。
我望着他,輕輕道:「好久不見,小叔。」
薛漾面容沉靜,刻意與我保持距離,溫聲開口:「此番我是爲了寧兒而來。」
「她不過是任性,你就莫與她計較了。」
我擺弄着手上一朵小巧的金燈藤花苞,笑了。
「她戕害嬪妃,損傷龍體,險些害了我和皇上兩條性命。你說她只是任性?未免可笑。」
薛漾蹙眉:「她不過是一時糊塗,嫂嫂你又無事。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話,皇上會聽的。」
「小叔也太高看我了,我不過是一個嬪妃,怎能左右聖意?我連你都左右不了。」
薛漾狠狠一顫,「嫂嫂是在怪我,那日未能救下你。可母親只是要你爲大哥守孝,她沒有惡意。」
「那麼你呢?」
我慢慢走近他,盯着他的雙眼,諷刺道:「你對我抱着什麼心思呢?」
「難道,也是讓我爲你大哥守孝嗎?」
薛漾猛地抬頭,他對我的齷齪心思從未宣之於口。
卻不知爲了在別院那些人手中活下來,我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
薛皓避而不答,「往事已逝,娘娘既然已經尋了更好的靠山,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眯着眼笑得開懷,「是啊,我找到了最好的那座靠山,可我偏偏不想饒了你們。」
薛漾瞪着我神色凝重,「娘娘自重,若薛寧死,我絕不善罷甘休。」
我重新坐回我的主位上,「薛漾,你說你的那點心思薛皓不知,那麼皇上呢?」
「他若是知道你攛掇禮部聯合御史彈劾,不是爲了什麼正義或者親情,而只是爲了你心中的妒火難平,他會如何?」
我瞧着他不可置信的神色,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話。
「要麼薛寧死,要麼你死。」
薛漾眸中驚愕,「你當日執意跟皇上離開侯府,如今又針對我們,你是不是……」
我輕蔑一笑:「是什麼?薛皓已死,我與你們再無關係。但你娘囚我,薛寧害我,而你更讓我噁心,我就是要你們百倍償還!」
薛漾腳步踉蹌地從我宮中離開,不日薛寧就死在了內獄,同時永陽侯太夫人離府住進了青光寺祈福。
我將薛寧和純妃的名字一併寫在紙上燒給薛皓,然後又提筆在紙上落下薛漾的名字。
我並沒打算放過他。
若不是他仗着薛皓的信任從京都傳遞了假消息,薛皓也許不會孤立無援慘死邊關。
他和薛寧一起逼着太夫人放棄薛皓一脈,還想踩着他的命承襲爵位。
做夢!
我地位日盛,明裏暗裏針對薛漾,他拿我毫無辦法。
薛寧雖死,可永陽侯府的旁支還有其他的適齡女子,薛漾便將她們送進宮來代替薛寧分走我的恩寵。
一茬又一茬的女孩子,慕容琛照收不誤,可實際卻已經不耐煩。
她們進宮來,時時都在爲永陽侯府刺探聖意。
薛寧出事,讓永陽侯的爵位暫時被擱置,慕容琛還在考慮,畢竟他還是念着薛皓的戰功。
可薛漾如此不知分寸,他當然厭煩。
我雖不會牽連無辜,可她們選擇不自量力地來害我,我也無可奈何。
她們不過是棄子,薛漾以爲至少能在最後借她們的手除掉我這個威脅。
我沒和她們計較,在慕容琛的雷霆之怒下勉強保住了她們的命,條件是讓她們供出幕後主使。
走完流程,證據在送到養心殿之前,薛漾再次進宮見我。
路行此處,薛漾也是黔驢技窮了。
-11-
我當然不會見薛漾,除了一條賤命,他對我已經毫無價值。
但他的死,或許可以給我帶來新的突破口。
永陽侯府不會倒,可薛漾如此行徑,前程都不保,更別說爵位了。爵位旁落,我不信他會無動於衷。
我讓劉焱安排人去給永陽侯在朝的旁系子弟煽風點火,重點人選便是當時在前朝同薛漾一起要將我逼死的那些人。
因爲那些人爲薛漾做事,與他的利益綁在一起,如今薛漾不濟,他們總要換個主子。
劉焱成功將這把奪爵之火點燃,薛漾也終於被逼得走投無路。
他不是薛皓,其實沒什麼雄才偉略,雖滿腹陰私,可腦子卻不夠用,還不如我。
科舉之路走得一般,靠着家裏的蔭庇纔在禮部擔了個虛職,竟還妄圖爵位,真是可笑。
我揣摩聖意,親自選了個方便掌控的人送到皇上面前,他果然滿意,當即就封了新的永陽侯。
其實自從我發現他是個合格的帝王之後,我開始學習他走的每一步棋,偶爾也會纏着他陪我對弈。
他是個不錯的老師。
封爵此舉籠絡人心,他用來重掌永陽侯的兵權,以此分化鎮遠將軍府的勢力。新任永陽侯也方便掌控,他唯一沒算到的是那是我的人。
我讓新任永陽侯親手解決薛漾,當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他辦得不錯,各處蒐羅罪證,成功送了薛漾死刑的禮物給我。
薛漾進了死牢,便是落水狗入了窮巷,總是能看到狗急跳牆的好戲。
而他也確實在臨死前慌不擇路地將鎮遠將軍府頑強的保護層撕開了一個口子。
他在刑部大牢大言不慚地要求見鎮遠老將軍。
須知投毒一案就是薛寧和純妃聯手,事後鎮遠將軍府好不容易纔用純妃的一條命將自己和慕容隱摘得七七八八,可到底也叫皇上起了疑。
我坐在藤架下,以手支頤望着已經纏枝盛開的金燈藤,問來傳消息的劉焱:「你說,他能見到嗎?」
劉焱冷笑:「屬下覺得他只會得到一張催命符。」
「哦?」
我勾脣一笑:「那他可就送了本宮和孩子一張頂好的平安符。」
劉焱悄聲退下,我喚春和進來,吩咐道:「去請皇上。」
慕容琛如今只有慕容隱一個皇子,得知我有孕,他激動地失態,將我抱起轉了好幾圈,險些將我繞暈了。
氣氛正好時,都太監來報薛漾死了。
慕容琛臉色一沉,「怎麼回事?」
「回皇上,刑部說是毒發身亡,初步斷定是畏罪自殺。」
我從慕容琛懷裏出來,有些莫名道:「皇上下旨處斬,他不想着脫罪求情反而提前死了?」
慕容琛緊了緊眉,我摸着肚子,鬆了口氣:「罷了,他幾次三番地害我,死了倒也清淨。」
「只是覺得蹊蹺,薛大人前陣子還大言不慚地威脅臣妾,瞧着是惜命得很。」
慕容琛來了興趣,「他竟敢威脅朕的貴妃?」
我柔弱地靠着他:「是啊,前些日子臣妾查出那幾個薛家妹妹受他指使,他特地來尋我。我沒見他,他走之前放下話說,我做再多也阻止不了他成爲永陽侯。他的地位堅不可摧,而我到頭來只會傷了自己。」
慕容琛意味深長地瞧着我,眯了眯眼,片刻道:「他倒是猖狂。」
我撇了撇嘴,而後跪下行禮,「皇上,縱然薛大人有錯,可薛少將軍戰死不過兩年,他的親眷便都落了罪。臣妾於心不忍,斗膽求個恩典,給薛大人一份體面。還有太夫人……」
我頓了頓:「我是恨她,可她子女全無,留她在青光寺祈福也便罷了。」
不知是哪裏取悅到了慕容琛,他親手扶我起來,笑着捏了捏我的臉,溫柔道:「好好安胎,朕答應你。」
-12-
消息傳出去,鎮遠將軍府對我消除了一些戒心。我眼下動不了他,卻也不能讓他殺了我和我的孩子。
還好出了薛漾一事,皇上爲了保證我的安全,將儲秀宮圍ṭṻ₍得鐵通一般。
薛漾的屍體迴歸本家後,劉焱通過永陽侯從薛漾身前之物裏拿到了一些東西。
皇后來看我時,我把東西給了她,讓她去查,她答應了。
但她瞧着我的腹部出神,眼裏有了一絲危機。
我直截了當道:「這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給你。」
皇后愣了愣,「本宮又沒說什麼……」
我打斷她:「我母親早逝,父親不慈,半生顛沛流離。我不會讓他和我一樣,成爲棄子。」
皇后挑眉:「你想說什麼?」
我握着皇后的手,放在腹部,「姜婉書,如果你願意,這會是我們倆的孩子。」
皇后指尖顫了顫,我用上力氣緊緊握着她,「有了你我的支持,他會前途無量的。」
有了皇后照拂,皇上守護,我安心養胎,最後艱難生出一個冰雪可愛的小公主。
國師說她吉時降生,是安國的祥瑞。
我無聲一嘆,這些所謂的大師一句話就可以定下別人的生死,所以我的孩子必須是福星。
慕容琛很高興,賜公主封號永安,舉國同慶三天。安是國號,他的確寵愛公主,可這還遠遠不夠。
宮內外許多人都鬆了口氣,再寵愛也不過一個公主。
可他們不知道,公主如何?皇子又如何?只要是我的孩子,無論男女,我都會讓他享盡權勢榮華。
皇后很喜愛永安,抓周宴上送了許多奇珍異寶,卻遺憾道:「你的願望怕是要落空了。」
我撩起眼皮:「何以見得?」
此時,永安抓住了大安朝的疆域圖,我抱着她笑道:「永安將來必成大器。」
皇后慢慢蹙起眉,「你還真是驚世駭俗。」
我越過她去尋慕容琛,慕容琛大喜,讚道:「吾兒甚善。」
此後幾年,太后病逝,慕容隱越發不學無術,叛逆乖張。
我精心教養永安,暗中和皇后蒐集鎮遠將軍府的罪證,日子過得有驚無險。
對於永安我寵而不縱,陪她遊樂童趣,也爲她延請名師,教她識人記事,也讓她通曉人心。
在她的襯托下,慕容琛對慕容隱越發不耐。
他不沉溺後宮,最受寵愛的只有我,可我再難生育。他子嗣單薄,雖然不喜慕容隱,可也費心培養,只是恨鐵不成鋼。
偶爾他會望着永安感慨,「若是阿隱有永安一半懂事,朕都能心寬些。」
我用曬乾的金燈藤給他泡茶,寬慰道:「愛之深,責之切,阿隱還小,皇上多些耐心纔是。」
慕容琛細細品着茶,「朕何嘗不想,罷了,讓太傅好生教導着,以觀後效。」
「父親?」
我抿脣道:「他學識淵博,又曾爲帝師,阿隱跟着他定是不錯的。」
慕容琛點了點頭,回了養心殿。
我把永安找來,問她想不想跟着太傅學習。
永安小拳頭撐着下巴,「太傅滿腹經綸,可他不喜兒臣。」
我摸摸她的頭,「你爲君,他爲臣,他的喜好不重要。」
永安歪頭:「可他是我的外祖父。」
我從不在她面前遮掩野心,抱着她溫和解釋:「愛多者則法不立,威寡者則下侵上。只要你權勢滔天,任何人都會愛戴你。但若你鳳落九天,他們也會成爲敵人。」
永安很聰明,堅定地對我道:「兒臣明白了,兒臣要去。」
我挑眉:「爲何?」
永安坐直,頗有威嚴道:「因爲本宮是君,無論他是什麼人,都要服從君命。」
我笑得開懷,「吾兒聰慧得緊。」
-13-
我以太傅年邁爲由,讓慕容琛在宮中辦了個學堂,請了朝中德高望重的學士講學,又讓世家子弟和貴女都來伴讀。
太傅總管學堂,其他學士輔佐,合力教導。
慕容琛本來對此有些遲疑,我勸了句:「阿隱如今的年歲正值叛逆,自尊心強。比起責罵,不如讓他與伴讀們一同學習。這一比較,興許就起了好勝心,自然就知道上進。」
慕容琛聽此,大手一揮着人去安排。
太傅得知此事後動了怒,派人傳話給我,我找了個機會單獨見他。
我們父女一向生疏,然而此次見面我跪在他面前,恭敬道:「父親。」
他前來扶我:「貴妃不必如此。」
我並未起來,他目光變得深邃,收回手。
我主動攀着他的手:「女兒需要您,阿隱也需要您。」
「大皇子乃人中龍鳳,自有人授業解惑,爲父奉皇命辦學堂,已是盡心。」
我急道:「父親!玉不琢,不成器,女兒只是想在世家之中給他找個磨刀石。可爲了他的將來,還請您多多費心。」
「娘娘很喜歡大皇子?」
我垂眸涕淚,「不瞞父親,阿隱並非我的兒子,對我也有怨恨。可陛下只有他一個皇子,又養在我膝下,我若不盡心扶持他,將來如何能和皇后姜相抗衡?」
我抬眸望着太傅,目光堅毅:「有父親在,女兒相信阿隱會聽話的。」
「只是他的外祖家兵權勢大,恐怕會讓阿隱不夠親我。」
太傅這才扶起我,「娘娘既有此心,爲父定當竭盡全力。」
我與太傅達成共識,學堂辦起來,我將永安也送了進去,美其名曰爲她開蒙。
皇上同意後,太傅一笑了之,給她在角落裏設了個旁聽的座位。
漸漸,永安發現她那個皇兄愚鈍頑劣,比起她都不如,更不用提其他優秀的世家子弟。
我提醒永安內斂守拙,在外多多顧念皇兄的面子,時時讚賞於他。
但是在世家子弟面前可以適當表現出一些實力,也可以結交一些她認爲合適的人。
永安做得尚可,但她畢竟年幼,一時不忿,和挑釁她的鎮遠將軍千金李念起了爭執,兩人雙雙落水。
劉焱爲了救她暴露了身份,被鎮遠將軍府察覺,只能假死離宮。
但這並不是長久之計,鎮遠將軍府的人已經對我起了疑心,我和永安危險了。
永安不過七歲,但阿隱已經到了可以冊封太子的年紀,我告訴皇后,鎮遠將軍府不能再留了。
我放劉焱回到了邊關,讓他去尋薛皓的舊部,透露一些薛皓的死因,引起他們的不滿和猜疑。
知道的人多了,鎮遠將軍府再勢大,總不能全都滅口吧。況且死的人若都是薛皓的部將,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消息傳回京城,慕容琛震怒,永陽侯在朝堂之上公然施壓要求徹查,還薛皓一個公道。
民間也開始流傳薛皓死因有疑一事,鬧得沸沸揚揚,慕容琛只好立案讓大理寺同刑部徹查此事。
太傅提起讓阿隱參與此案,歷練一番,慕容琛允了。
鎮遠將軍府便坐不住了,想要插手此事,卻被姜相攔住,不得施展。
輿論愈演愈烈,幾方牽制,此案艱難,進有鎮遠將軍府攔着無法取證,退有各方施壓亦不能草草了事,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平衡。
-14-
案情進展不順,慕容琛煩得很。
對弈時同我說起這事,我敏銳地察覺他對鎮遠將軍府把持邊疆兵權,阻礙朝廷辦案一事有了不滿。
他走後,我立刻飛鴿傳書讓劉焱將此事在邊疆散佈開來,尤其要傳到常年騷擾邊境的那些部落中。
我要讓他們來打破這個平衡。
李氏子弟,仗着朝廷給的兵糧在邊疆託大,食君之祿,卻不忠君之事。
爲了能夠讓朝廷不斷撥錢糧供給他們,他們竟然養寇自重,同邊疆的幾個部落上演賊喊捉賊的戲碼。
用士兵和百姓的性命換取他李氏一族的軍功爵位,薛皓就是因爲察覺此事才被他們狠心滅口,悄無聲息地死在了那個荒蕪之地。
薛皓死後,李氏一族順勢接管了他的兵權,並威逼利誘永陽侯府嚥下此事。
皇后順着薛漾留下的證據查到真相,我才真正見到權勢之下骯髒醜陋的人心。
我生生忍下此事,一忍就是七年。原本是想等永安再大一些,有了自保之力,解決李氏更有把握。
如今只能鋌而走險,速戰速決。
那些部落得知李氏已經不被慕容琛信任,紛紛前來打探。被劉焱的人挑撥,李氏爲了自保,決定捨棄他們,他們立刻就鬧了起來。
邊關一亂,朝廷只能再度仰仗鎮遠將軍府的兵權鎮壓,他們自以爲鬆了一口氣,卻不知踏上了一條死路。
等李氏察覺此番他們再不能矇混過關時,已經是焦頭爛額。戰況不利,朝廷也對他們的能力起疑,永陽侯薛仁此刻站出來要求帶兵出征,同李氏一同討伐。
時隔多年,永陽侯這枚棋子再次派上了用場。
李氏攔不住,有劉焱暗中幫襯,薛仁漸漸拿回了邊疆的主動權,不久後徹底收服了那些狼子野心的部落。
凱旋那天,他將我這些年和皇后收集的李氏一族的罪狀全部呈上朝廷。
單是養寇自重一項,放縱那些部落吸食着我大安朝的血肉,欺壓我大安朝的百姓,就足以震驚朝野。
更不用說殘害忠良,中飽私囊等等不勝枚舉。
慕容琛大怒,數罪併罰,在朝爲官的子弟,連帶着已經年邁的老將軍全部打入刑部大牢。
他們連聲喊冤,拒不認罪。民憤四起,一浪高過一浪。
然而此時,慕容隱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主動喚我母妃。跪在儲秀宮三天,要我救救李氏。我於心不忍,幾番勸慰,他都不聽。
最後我只好答應他,替他去勸勸他的外祖父,那位殺伐果斷的老將軍,李贇。
見到他的那一刻,我想我終於可以爲薛皓報仇了。
我將寫有李贇和李氏參軍子弟名字的字條握在手裏,對他說:「只要你肯就死,我會讓阿隱成爲太子。如此,可保你李氏一族。」
「但若你不死,死的就是阿隱。」
李贇鷹隼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果然是你,我竟小瞧了你這個小女子,當初就不該留你。」
我搖搖頭,「殺你的不是我,而是被你害死的那些無辜人,那些百姓,士兵,將領。」
李贇冷笑一聲,「冠冕堂皇,你分明是爲了你那夫君報仇!你眼中能有什麼天下!」
我沒說話,斟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
李贇仰天大笑,癲狂得很,隨後將毒酒一飲而盡。
我緩緩綻出一個笑,當着他的面將手裏的紙條焚盡。
「將軍不明白嗎,沒有李氏,皇上纔會放心阿隱成爲太子。」
李贇目眥欲裂,強撐着衝我喊道:「你這個毒婦!」
「你真以爲是我害死了薛皓!蠢貨……我李氏一族……絕不會放過你!」
我並未回頭,找到皇后與她狂醉了一場。
-15-
李贇已死,慕容隱同我鬧了一場,我緊緊擁着他,斥道:「阿隱,你外祖父都是爲了你,爲了能讓你成爲太子!」
慕容隱淚眼汪汪地看着我,「你會讓我當太子?」
「傻孩子,你父皇只有你一個皇子,只要他認可你,太子之位就是你的。而你當了太子,李氏活着的人就能永遠活着。」
慕容隱怔怔地看着我,我擦掉他的眼淚,「所以要再堅強一些,以後我們都要靠你保護了。」
三年後,慕容隱被封太子,已是沉穩許多,對我也多了幾分敬重。
慕容琛瞧我們母子親近,愈發肯定慕容隱,開始放手讓他去做一些事。
永安也已經十歲,她像我期望的那樣隨心所欲地長大,與我走的是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與她同榻而眠,悄悄問她想不想走上這個時代最高的位置,看看那裏的風景。
永安毫不猶豫地點頭,「母妃,皇兄優柔寡斷,毫無主見,執政難有建樹,他不適合這個位置。」
「父皇勤民聽政,宵衣旰食,他的江山應該後繼有人。」
「好。」
我的永安承教帝師,比所有人都清楚那個位置意味着什麼。
而她想要的,我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幫她得到。
我以輔佐慕容隱爲由,開始爲永安鋪一條安安穩穩的路。
我要讓慕容隱成爲永安的擋箭牌,有他在,永安的登基之路會好走得多。
如今的朝堂太傅一黨和姜相一脈分庭抗禮,而手握兵權的永陽侯是皇上的人,太子夾在他們中間小心生存。
永安暗中捲入旋渦,小心周旋,慢慢也培養了自己的勢力。
一日,永安回來同我說她幼時在學堂旁聽時,便發現世家女子比男兒優秀的大有人在,可她們被女子的身份禁錮,無法施展才華,讓她不禁有惺惺相惜之感。
「若是朝廷能夠不分男女,舉賢用人,讓這些優秀的女子也能入仕,我大安朝何愁不能繁榮昌盛。」
我很欣慰永安生在福樂窩裏,卻能夠體諒天下命苦女子的不易。
但我也明白,科舉選官本就是一個人人爭搶的資源。女子更是難上加難,憑她一人之力實在難以與天下男權抗衡。
永安卻很堅定:「若女子連做官都難,那女兒想要的豈不更比登天!」
我望着胸有邱壑,心懷天下的永安,真正意識到了她的野心和強大。
我領着她去見了皇后,皇后很感慨,「永安養得很好,本宮很喜歡。」
永安乖巧地叩首,皇后答應親自教養她學習內宮事務。
我對皇后笑了笑,說出永安想做的事。
皇后久久回不過神,我執起她的手滄桑道:「你我不過是被人操控的棋子,命途坎坷,難道還要她們也同我們一樣嗎?」
「娘娘可還記得臣妾當年說過,永安會前途無量的。」
皇后最終點了頭,在她的默許下,從內宮開始選拔女官。
永安結交世家貴女,以伴讀的名義將她們選進宮中,給她們機會參與選拔,最後選出了一批女官參與到後宮管理中。
風聲傳出去在前朝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我一早安排太子在朝中斡旋。他若是連永安都護不住,這太子之位讓賢也罷。
太子倒是用心,可慕容琛卻斥責永安胡鬧,將她禁足懲戒,而且已Ŧű̂⁸經開始爲她物色駙馬,挑選封地。
慕容琛對我說是怕傷了永安,做給外人看,可我清楚得很,他同那些男權至上的男子沒有半分區別。
甚至因爲他是皇帝,他對女子的輕蔑只會更甚。
既得利益者,總是對受害者的苦難視而不見。
我抬手撫上慕容琛已經發白的鬢髮,他也老了,是時候該放手給年輕人了。
-16-
永安禁足期間,選拔女官一事便由我處理,皇后暗中幫襯,慕容琛拗不過我,最終選擇冷眼旁觀。
太傅和姜相對我和皇后極爲不滿,但到了如今的年歲,我們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我和皇后將選拔出來的女官所寫的錦繡文章散播在京城,讓天下人都見證這些女子的實力。
前朝那羣蠹蟲又慌了,開始拼命打壓。少有的幾個支持的聲音被我們拉攏,世家不願,我們就聯合寒門,真正地用人唯賢。
太傅和姜相想利用太子對我施壓,結果太子卻成了我手中刺向他們的一把利刃。
他們終於意識到親手調教出來的傀儡,主人並不是他們。
朝堂之上君臣爆發了一次空前的爭吵,慕容琛急火攻心,倒在了龍椅上。
太醫診治是積勞成疾,勸慕容琛多休息,可前朝逼得這樣緊,他怎能不急,最後乾脆一病不起,命太子監國。
我將永安放了出來,令她輔佐太子。
太傅和姜相難得意見相同,一同針對永安。
我忽然就想起當年前朝衆臣嚮慕容琛施壓,要他們處死我以正國風。如今同樣的伎倆,又用在了永安的身上。
可永安不是我,不需要依附男人生存。
永陽侯站出來擺明自己立場的那一刻,太傅和姜相就明白永安入朝一事已是勢不可當。
他們退了一步,以太子公主少不更事爲由,共同參與議政。
我同意了,他們的確還需要磨鍊,只有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才能夠匹配雄壯的野心。
塵埃落定,我帶着永安去給慕容琛請安。
慕容琛已經癱軟在牀,口不能言。
我給他擦了擦額角的汗,在他面前擺上了一盤棋。
我以慕容琛的心態與永安對弈,永安下得很好,果敢剛毅,進退有度,整個人顯得遊刃有餘。
慕容琛目露震驚,永安跪在他面前,叫了一聲父皇,「兒臣秉承父志,不負君心,定會將大安帶入太平盛世,永保昌盛。」
我讓永安下去,絮絮叨叨和慕容琛說了許多話。
「永安她很優秀,可你只當她是個嬌俏明媚的女孩子,無論她做得多好,你眼裏都只有阿隱,即便他如此平庸。」
「永安今天能走到你面前,下這一盤棋,她日日夜夜都在努力。可阿隱只因爲是你的兒子,生來便擁有了這一切。」
「這不公平。」
我對慕容琛莞爾一笑:「皇上知道,我坎坷一生,所求不過是公平二字。」
慕容琛目光逐漸渾濁,抓住我的衣角使勁掙扎。
「皇上是不是後悔認識我了。」
我扔開他的手,第一次在他面前毫無掩飾,露出本來的面目。
「我也後悔,後悔那年在別院見到皇上,更後悔在皇上和薛皓之間選擇了薛皓,結果卻連累他成爲你政治鬥爭的棋子。」
「我陪你在宮裏過了半輩子,也困了半輩子,我利用你,你也利用我。」
「但永安是無辜的,她不能和我一樣,對不對?」
我模仿他的筆跡,寫了一份聖旨,傳位給永安。
慕容琛在我的幫助下,顫顫巍巍地在上面蓋了印。
我收好聖旨,有些感慨:「還是皇上教會我該如何使用這聖旨,臣妾多謝皇上。」
慕容琛眼角滑落一滴渾濁的淚,慢慢掙扎着沒了氣息,他的雙眼始終沒有闔上,眼裏滿是不解和震驚,還夾雜着一絲愧疚和無奈。
我跪在他牀邊,送走了這位勤勉一生的君王。
拋開一切恩怨,我感謝他留給我兒的安穩人生。
我最後看了一眼儲秀宮庭院內的柘樹,它已經被叢生的金燈藤吸乾了養分,枯敗無榮。
我讓春和帶人將柘樹移了出去,如今的金燈藤已經完全不需要它了。
-17-
先帝崩逝,皇后宣讀遺詔,太子無能,改封勤王,由嫡長公主永安繼承大統。
監國期間,太子一次又一次的失誤,永安的光芒卻照射在大安的朝堂上,將他的潰敗映得無所遁形,對他失望的人大有人在。
而永安,如今無疑是名正言順替代他最好的人選。
姜相在皇后的遊說下鬆了口,只要永安能力排衆議,自己走上那個位置,他會ṭüₗ第一個向永安稱臣。
他和皇后執棋的心思是一路的,他們要永安創作更多的價值。
而太傅始終不肯擁護永安,他在朝堂放話,只答應給永安護國長公主的位置,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散朝後,他親自來見我,怒斥我將永安教得無法無天,連皇位都敢覬覦。
「若是永安識趣,她可以輔佐太子一生,亦能永保榮華,纔不負先帝對她的期許。」
我沉默不語,他語氣不輕不重地警告:「女兒啊,你不要忘了當初大師說過的話,你這一生剋夫克子,先夫陣亡,先帝早逝。如今唯一的女兒,你難道還要將她害死嗎?」
我給他遞上一杯茶,「我的永安得天授命,自會長命百歲。倒是太傅難道不清楚,在其位,才能謀其政的道理嗎?」
太傅氣得將喝了一半的茶盞摔在地上,「放肆!牝雞司晨,毀我大安根基,你果然是個天煞剋星!」
我沒說話,「太傅大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您時候告老還鄉了。」
太傅還想說什麼,卻無法言語,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目露兇光地盯着我。
我坐在高位上睥睨着他的死狀,原來是這樣的感覺,的確不是很難呢。
「你我父女一場,你若真的殺了我,免我一生孤苦, 我倒還對你有幾分敬意。」
「可你榨乾我的利用價值後,還將我送給了皇上,謀取利益。如今又來動我的女兒,你這樣的人,不配爲父。」
我讓人將他的屍體處理了,對外宣稱太傅告老還鄉。
沒了太傅,太子最大的助力也無用了。
我將最後一個阻礙, 慕容隱, 留給了永安自己處理。
永安並沒有殺了他,對我說:「只要實力足夠強大, 任何隱患都不足爲慮,兒臣想要兄長過得好。」
新一日的早朝, 朝廷裏支持永安的聲音蓋過了大半的人, 不少都是出身世家寒門的新臣, 其中不乏最新選出來的女官, 還有永陽侯鎮場。
永安登基已是衆望所歸, 太子主動讓賢, 領了勤王的頭銜,選了一塊封地,自請離京,永不還朝。
姜相領頭叩拜永安, 滿朝文武都選擇臣服, 「恭祝新帝登基,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親手將早就準備好的朝服拿給永安, 「鳳飛九千仞, 本宮和貴妃沒有看錯人, 永安,這大安以後就是你的天下了。」
我爲永安加冕, 永安拜謝我們, 「兒臣今日登基,必當勵精圖治, 創太平盛世,方能不負君恩。」
我和皇后攜手, 看着永安拾階而上, 一步步走上權力的巔峯,走上我們此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我和姜婉書相視一笑,我們都知道, 自此之後, 女子在大安朝的地位,終於能更上一層樓了。
像我們這樣只能淪爲家族附庸的女子,終於能有機會,突破桎梏, 重掌自己的命運。
金燈藤破土而出,終於不用依附任何力量,盛勢於青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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