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媽媽

兒子要跟同學換媽媽，體驗不一樣的教育方式。
我給兒子同學做四菜一湯，輔導他寫作業，帶他去遊樂場。
結束時，兒子同學一板一眼地對我說：
「阿姨，你真土，還用老一輩的育兒方式呢！有你這種媽，顧青真可憐。」
兒子回來後，也嘟嘟囔囔地嫌棄我：
「你沒有陸阿姨漂亮，還不夠她賢惠，爸爸說得對，你不配當我媽。」
於是，我向兒子同學的媽媽學習，卻還是被嫌棄。
後來，在日復一日的內耗中，我熬出了重病。
問兒子要錢時，他冷冷地�任乙謊邸�
「都七老八十了，也活夠了，浪費這錢幹什麼？我把錢給陸阿姨報旅行團了，你自己想辦法吧！」
我在絕望中死去。
再次醒來，我重生了。
兒子同學正在教我如何做母親。
1
「雖然你才當了我一天的媽媽，可我已經受夠了，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土的媽媽？
「我媽是個很時髦的媽媽，她給予我自由，又不會讓我難受，纔不會像你這樣管這管那的呢！」
十三歲的陸招扶了扶眼鏡，又添了一句：「顧青有你這種媽，真可憐啊！還好你遇到我了，這本書是我給你寫的，你拿着吧！」
陸招像前世那樣，遞給我一本手寫的冊子。
封面上寫着「當媽指南」四個字。
上一世，我聽到這些話時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因爲我覺得旁觀者清，恰好我與兒子的關係一直都挺緊張的，就不由自主地懷疑是不是教育方式真的出了問題。
可我的悲劇，就是從這本冊子開始的。
它完全把我改造成一個任勞任怨不求回報不敢有脾氣的老媽子。
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家裏相夫教子，沒有出去旅遊過，也沒有歇過一天。
把兒子拉扯大，又把他的孩子拉扯成人。每日早上五點半起牀給家裏做豐富的早餐，晚上幹家務輔導作業到十二點才睡，如此重複了幾十年。
我以爲，兒子不善言辭，心裏對我總歸是感激的。
沒想到，我問他要錢治病不成的那日，他極其不耐煩地諷刺我：
「你怎麼那麼失敗啊？活了七十五年了，連一千塊的醫藥費都拿不出？看看人家陸阿姨，優雅了一輩子，老了一點毛病都沒有，哪像你啊！不是這兒痛，就是那裏不舒服，有你這種媽，真是晦氣！」
我被他扔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呆坐了一天。
回顧了一生才恍然大悟，原來我被他嫌棄了一輩子。
我不知道事情是從哪一步開始出錯的。
是我爲了他們父子放棄工作放棄愛好，一心一意在家洗衣做飯，相夫教子的時候？
還是我爲了討兒子開心，忍着病痛把醫藥費省下來給他買玩具的時候？
現在我想清楚了。
答案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重活一次。
只爲我自己而活。
2
我把那本冊子丟在一邊，拿起陸招的行李。
他愣了：「阿姨，你要做什麼？」
我淡淡笑道：「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當然不能教育你了，還是把你送回去比較好，免得耽誤你。」
他張嘴欲言，又發現不知道說什麼。
他家跟我家一個小區，走一會兒就到了。
打開門時，陸青青正在給我兒子洗腳。
陸招立刻就怒了，連鞋都沒換就走進去。
一腳踢翻了洗腳盆。
「你憑什麼使喚我媽給你洗腳？
「你自己媽媽在那裏，滾出去！」
我兒子一臉受傷地看向陸青青，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我。
陸青青抿了抿脣，溫柔地對陸招道：「今天不是換媽媽活動嗎？你怎麼回來了呀？」
顧青理直氣壯：「是啊陸招，按照規矩，今天她纔是我媽，你媽，在那裏！」
他指了指我，語氣裏，滿是嫌棄。
陸招就更嫌棄了，快一米七的個子，孩子氣地跺着腳：「我媽纔不是那樣的！那是你媽！你們倆鼻子眼睛長得一模一樣！」
顧青回答不上來了，一張臉繃緊，臉色很難看。
下一秒，突然紅着眼大吼：「我纔不要那種媽媽！我也要你媽媽這樣的人當我媽！」
他眼淚嘩啦啦地掉下來。
陸青青抱歉地看向我。
「鄧姐姐，孩子的氣話，你別放在心上，這樣吧！讓他今天暫時在我這裏住，等他情緒穩定了，我才把他送回去。」
類似的場景，上一世我經歷過。
當時我佔有慾作祟，急切地想證明我也可以成爲一個合格的媽媽，就把孩子強行帶回去，學習陸青青那樣對他溫柔。
結果，顧青全程臭臉對我，不搭理我的任何話，卻在背後跟他爸說我像東施效顰的傻子。
真賤啊。
這一次，我不會再犯賤了。
「那就麻煩你了，住多久都可以，只要你不嫌棄。」
三個人眼睛都瞪大了。
陸招不必說，自然是生氣。
顧青則是驚喜。
陸青青就複雜了，眼底閃過一抹幾不可察的不悅，隨即又被溫柔的外衣掩蓋。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她問我。
我則問顧青：「你覺得好不好？」
顧青殷切地看着陸青青：「我想在陸阿姨這裏住一輩子！可以嗎？」
陸青青頓了一下，笑道：「當然可以。」
她眼神往我這邊飄來，似乎在期待我阻止。
我哼笑了一聲，直接轉身離開。
既然那麼喜歡彼此，就鎖死吧！
3
這個週末，顧青沒有回來。
我突然有了大把的時間，可以隨意約朋友逛街看電影買衣服，不用操心孩子今天的作業寫完沒有，也不用去想明天他該幾點起牀。
我一覺睡到九點半，不想做飯，就點外賣，然後泡一杯咖啡，坐在陽臺上看書，享受慵懶的午後。
偶然看到喜歡的歌手在外地開演唱會，立刻毫不猶豫訂機酒飛過去。
現在的我，還沒有完全放棄事業放棄自己，閒暇時會在網絡上寫點稿子賺零花錢。
前世，我把這些錢都花在兒子和丈夫身上，後來更是聽從那本《當媽指南》的，放棄了這份兼職。
現在失而復得，感覺真的很好。
當我舉着熒光棒在內場揮舞時，顧凜的視頻電話突然打過來。
畫面一出現，我就看到兒子青紫的半邊臉。
顧凜沉着臉質問我：「你上哪兒去了？打電話也不接，你看看，兒子被人打成什麼樣了？」
我挑眉：「你不是在陸阿姨家裏嗎？誰敢打你？」
顧青繃着臉說：「除了陸招還能有誰？」
我：「那一定是你做了什麼事，惹他生氣了。」
他破防了：「我不就是叫了他媽媽一聲媽嗎？他至於揍我？」
我問：「那陸阿姨沒攔着他點？」
兒子眼眶忽然就紅了，擦着眼淚，一句話都沒說。
我狐疑：「該不會是陸阿姨任由他打你吧？也是，哪有不偏心親兒子的道理？」
顧凜打斷我的話：「你別用你那齷齪的心思去想青青，她一向知書達理、溫柔可人，絕對不會有偏愛這種落後的思想。」
又來了。
每次當我質疑陸青青的溫柔人設時，顧凜都會第一時間反擊我。
兒子就是在他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下，無比堅定地相信陸青青是個完美母親。
可他忽略了，他所有的物質條件和無後顧之憂都是我拼命給予的。陸青青的溫柔只停留在嘴上，實際上，除了換媽媽那天，從未留他在家裏過夜過。
但這次，沒有我的阻攔後，兒子真的在陸家住了三天。
其中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現在沒有像以前那樣附和顧凜的話。
而是很失落地垂着頭。
顧凜眼珠子一轉，對我說：「顧青的狀態那麼不好，我看，解鈴還須繫鈴人，要不，我帶孩子過去住兩天，等他們矛盾解開了，再帶回來，反正你也不在家……」
在他準備長篇大論說服我的時候，我爽快地點頭：「可以啊！祝你們玩得愉快。」
他們爺倆都震驚了。
顧凜不確定地問我：「你說真的？」
我擺擺手：「不跟你說了，拜拜。」
我利索地掛掉視頻。
前世，我被兒子扔在醫院門口的那個下午，想了許多許多的事情。
在某個瞬間，突然醒悟。
我從一開始就輸了。
從顧凜爲兒子取名爲顧青的時候，就輸了。
我的一生都在努力抓住一陣不會爲我停留的風。
既然抓不住，我就不抓了。
4
我回到家時，顧凜特意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黑天鵝蛋糕。
「青青特意給你買的，你看看，她對你多好，一個單身媽媽，帶孩子賺錢本來就不容易，還經常給你帶禮物，你要知道感激。以後咱們家啊，得多多幫襯人家！」
我盯着那一小塊蛋糕，笑出聲。
陸青青從出現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面帶微笑的溫柔模樣。
她會親暱地叫我姐姐，還經常給我帶喫的喝的。
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喫的喝的，是她跟顧凜外出旅行時喫剩的。
我點頭回應顧凜：「我看她挺喜歡顧青的，要不，讓顧青住在那邊，也好給她做個伴。」
顧凜驚了。
直接站起來：「鄧渠，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大方了？難道你在外面有人了？」
他脾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你以前多緊張兒子啊！他半天沒回來你都到處找了，現在居然肯讓他去別人家裏住？」
我笑：「陸青青又不是別人，她不是你最信得過的人嗎？」
他噎住。
下一秒，又問我：「你這兩天去哪兒了？是不是去見前男友了？」
他緊張得冒汗，把我手機搶過去看消費記錄。
這個模樣子若是讓前世的我看到，一定會以爲他很在意我。
現在的我看了，只覺得可笑。
看完之後，他鬆了口氣，眼帶嫌棄地看向我。
「都當媽的人了，還追星，羞不羞啊？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說完，他突然忙起來。
有人說過，一個人在心虛的時候，會很忙。
顧凜此刻就是這樣。
他咳了咳，纔對我說：「顧青怎麼說也是個男孩子，有些方面青青還是不方便照顧的……」
我打斷他：「行，你也去吧！」
他瞪大眼睛，抿了抿脣，匆忙說：「我跟青青就是簡單的朋友關係，你別多想，孩子們都在，我們也不會做什麼的。我的意思是，就算孩子們不在，我們也不會做什麼！」
他急於解釋的樣子真可笑。
不過，前世的我倒是鮮少見到這一面。
因爲我總是試圖抓住他，每次都不成功，還老是招煩。
現在我不在意了，他倒是緊張了。
真賤。
我永遠都忘不了，七十五歲那天，他被我發現帶陸青青去旅遊的那次，他對我說的話。
「我們不過是看風看雪而已，連個手都沒牽過，這幾十年來都是如此，要不是因爲你，我這輩子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
他以爲剋制跟陸青青的肢體接觸，就是對我的絕對忠誠，並將這股火肆意對我發泄，常年精神虐待我。
兒子每次都站在他那邊指責我：「陸阿姨是爸爸的白月光，要不是因爲你的存在，他們早就重歸於好了，你已經霸佔了爸爸一輩子了，現在爸爸對陸阿姨好點又怎麼了？」
那種日子，我已經過夠了。
他們爺倆搬過去之後，我也收拾行李回孃家度假了。
期間，兒子發了三條朋友圈――
【老天終於把我真正的媽媽送來了。】
【陸招真特麼煩，陸阿姨又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媽！】
【今天又跟陸招打架了，我那個親媽應該是死了，一個電話都沒有。】
沒多久，陸青青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姐姐，顧青想你了，儘快回來吧！」
她的聲音充滿疲憊，像是要裝不下去了。
5
我沒搭理她，除夕前一天才回家。
回家時沒告訴顧凜，一開門就看到顧凜和陸青青坐在一起包餃子。顧青坐在一邊攪餡，對陸青青笑眯眯地道：「媽，你看我這餡兒調得好不好？」
陸青青剛要應聲，就看到站在門口的我。
她貌似慌亂地站起：「鄧姐姐，你別誤會，顧青的意思是，認我做乾媽。」
顧凜臉色也有幾分不自在，問我：「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反問他：「怎麼就你們，陸招呢？」
兒子搶答：「那小子喫我的醋，砸壞我的東西后就跑出去了，估計等着陸阿姨去哄他呢！可是我相信，陸阿姨纔不是那種偏心的人呢！」
陸青青擠出一個笑附和，貌似很平靜。
我很清楚，她心裏已經急得要瘋了。
因爲在此前，她幾乎每天都發信息暗戳戳地讓我趕緊回來，顯然是受不了顧青了。
在陸招寫的手冊裏，他說陸青青是一個得體優雅的媽媽，從來不會着急上火，像是天生沒脾氣。
事實上，她不是沒脾氣，只是善於僞裝，可演技再好，也是個人，是人，就有極限。
我挑起眉頭，狀似不在意地道：「哦，原來我剛纔看到的那個孩子，真的是陸招啊？」
陸青青猛然站起：「他怎麼了？」
我聳肩：「不知道啊，好像跟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陸青青臉色大變，剛要走，卻被顧凜拉住手腕。
顧凜笑道：「都十三歲的小夥子了，個子快趕上我了，不用操心，等他氣消了會自己回來的，你現在出去，無疑是助長他的壞脾氣。再說了，你剛纔答應了顧青會陪他包餃子的。」
陸青青眉眼散開遮不住的擔憂。
兒子也拉住她的手，強調：
「阿姨，你說過，要陪我包餃子的，而且這次是陸招的錯，你不能出去。」
我撲哧笑出來：「兒子啊，你這話就不對了，陸阿姨偏心自己的親兒子，有錯嗎？」
兒子怒吼我：「她纔不是你這種普通的媽媽，她會一視同仁的！」
這頂高帽戴上去，陸青青又緩緩坐下了。
我默默給他們拍了一張照片，發到朋友圈。
十五分鐘後，陸招踢門進來。
把一桌餃子全都掀了，還用擀麪杖敲了一棒顧青的腦袋。
6
顧青閃躲不及，捂着腦袋大呼好疼。
幾乎是同一時間，顧凜一腳朝陸招踢過去，把他踢得往後撞在牆壁上。
陸青青發出尖叫：「你幹什麼啊你？」
顧凜扶住顧青，橫眉冷目：「你都看到了，從頭到尾都是陸招在無理取鬧，我不教訓教訓他，他只會越來越目中無人！」
陸青青哭着敲打他，用餃子砸他。
「那也不能打我兒子啊！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兒子，成天霸佔着我，還故意刺激小招，這對嗎？」
她說着，扭頭怒視我：「作爲親媽，你難道一點不覺得羞愧？」
我攤手，笑道：「兒子不喜歡我，偏喜歡你，我能有什麼辦法？難道學你那本手冊裏那樣，像個丫鬟一樣伺候他們？那我寧願離婚哦！」
她眼眸一亮。
幾乎同時，顧凜的眼神也亮了幾分。
因爲我曾經說過，就算是死也不會跟顧凜離婚，態度很堅決。
所以，她才弄了那本當媽指南來噁心我，目的就是讓我知難而退。
前世的我太蠢，寧願忍氣吞聲也沒離婚。
這輩子，我就遂了她的願。
她一時間，都忘記陸招還窩在地上喊疼了，懵了一會兒，才把孩子扶起來。
裝模作樣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我身上潑髒水，你們夫妻之間的矛盾，你們自己解決，我先回去了。」
轉身前，她跟顧凜深深地對視了一眼。
我兒子跑過去拉住她。
「陸阿姨，你別走，你說過，會陪我包餃子的！」
陸青青藏好了眼裏的厭惡，笑道：「等你們家的矛盾解決了，我再來看你。」
顧青抿了抿脣，點點頭。
我這傻兒子，是一點也看不出陸青青眼裏的厭惡。若是讓她真的當後媽，估計顧青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7
陸青青母子離開後，顧凜開始唉聲嘆氣。
責怪的眼神朝我射過來。
「這陣子，你不着家打掃衛生，去哪兒逍遙了？」
我平靜地反問他：「妻子失蹤半個月不見人，做丈夫的現在才問，是不是太晚了？你當時在忙什麼呢？我不在家，你連通電話都沒打。」
他眼神一震，沒反駁上來，心虛之色浮現於表面。
就在這時，顧青冷冷地諷刺我：「你總是這樣強勢逼人，永遠也討不了人喜歡，不像陸阿姨，她纔不會像你這樣噁心。」
我冷笑：「你才體驗換媽媽多久啊？就有這麼深的體會了，也許日久天長，你才知道，我纔是你最好的媽媽。」
他呸了我一臉：「別不要臉了，要不是血緣關係連着，我連一聲媽都不樂意叫你！」
他越說越煩，突然衝我的臉吼：「你在這個家就是個多餘的角色，能不能識趣點，自己滾啊！」
我看向顧凜：「你也這麼想？」
他垂眸，眉頭緊鎖。
「鄧渠，你知道的，我從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無所謂，但孩子的身心健康，比什麼都重要。」
我點頭：「是這樣沒錯，既然如此，我們離婚吧！」
他呆住。
呆若木雞。
就連顧青也僵住了，火氣一下子歇了。
「你別哄我們！」
我微笑：「我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顧青激動起來，對他爸說：「爸，趕緊擬協議吧，不然她該反悔了！」
顧凜皺眉，輕輕斥責他：「別亂說話，這件事，以後再聊。」
他就是這樣，既要又要，既想偷腥，又不想揹負污名。
可一個小時後，他還是把協議擬出來了。
「爲了顧青，我們暫時離婚，等他以後好了，再復婚。」
我粗略翻了翻，丟開協議。
「財產分配，不對吧？」
他蹙眉：「沒什麼不對的。」
我直言：「按法律規定，你這些年揹着我給陸青青買的房子、車子，以及每個月給她的錢，都有我的一半。」
他臉色驟變，瞠目結舌地盯着我。
尷尬與難堪，爬上他的臉。
他自知理虧，又把財產重分了一遍，把屬於我的一半，全都給了我。
年後上班的第一天，我們就去離婚了，進入了三十天的冷靜期。
我收拾東西離開時，陸青青來送我了。
她抿着脣躲在顧凜身後，看起來楚楚可憐。
「姐，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對不起。」
我淡笑：「如果你們倆結婚，那請你好好對待我兒子，別讓他受委屈。」
陸青青點頭：「那是肯定的，我對孩子一向是一視同仁，絕無偏愛。」
顧凜嘖了一聲，裝模作樣地怪我：「你說什麼呢？我跟青青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接濟她也只是看她可憐而已，你別亂想。」
真會假惺惺。
我不樂意搭理他，轉身走了。
以後，這裏的一切，都跟我沒關係了。
沒想到，顧凜突然開始頻繁地私聊我。
8
離婚後第二天，他就發信息跟我吐槽陸招沒禮貌，剛搬過去就跟顧青搶房間。
第三天，他又跟我吐槽，同時養兩個孩子很累，尤其有一個還不是親生的。
第五天，他字裏行間都在質疑陸青青。
【兩孩子作業都讓她輔導作業，顧青是真不會，陸招是故意裝不懂爭寵，她居然讓顧青自己寫，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全都沒回。
每一天都在朋友圈曬自拍。
我做了新的髮型，學了瑜伽和化妝，氣質和心境都在一點點變好，沒工夫理會這些事兒。
沒想到，元宵節那天，顧凜直接給我打電話了。
一開口就是吐槽：「每年元宵節我都要回老家過的，顧青也想念爺爺奶奶。可是臨出發了，我才知道，陸青青只給顧青買了回老家的票，讓我陪她們娘倆回她孃家！」
他嘆氣：「現在顧青可傷心了。」
話音未落，電話被顧青搶過去。
「媽，她怎麼能這樣對我？換媽媽那天她可是很溫柔的。」
我輕聲說：「這是你親自選的媽媽哦！肯定是有誤會，你去撒撒嬌就成了。」
他含着哭腔問我：「媽，你能不能別離婚了？你沒離婚的時候，陸阿姨對我挺好的。」
我心下冷笑。
果然，白眼狼依然是白眼狼，別指望他真的悔過。
我沒有置氣，柔柔地道：「不可以哦！」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他們再打過來，我都沒接。
而是默默把顧凜發給我的信息以及剛纔電話的錄音全都轉發給陸青青。
她破防了。
「你都離婚了還作妖呢？想在離婚冷靜期翻身是吧？做夢吧，別看顧凜現在生我的氣，我隨便撒撒嬌，他就對我沒辦法！」
她還是不瞭解顧凜。
顧凜是個僞君子，最愛的人，是他自己。
他不會爲了陪她回孃家，揹負冷落親兒子的罪名。
果不出所料，從朋友圈發佈的內容來看，最後是她娘倆妥協了，跟着顧凜回了婆家。
第二天，曾經的小姑子告訴我，家裏正在上演一出好戲。
婆婆爲了測試陸青青這個後媽是否及格，故意偏心顧青，屢次給陸招難堪。
陸青青可能是急於向我證明她的能力，於是選擇暫時偏袒顧青，多番冷落陸招。
小姑子偷聽到她對陸招說，讓陸招再忍一個月，等離婚冷靜期結束，就好了。
可是，沒多久，陸招就來找我了。
9
找到我時，他舉着手機錄像，當着鏡頭喊我媽。
「媽，你變漂亮了。」
我淺笑着問他：「認錯人了吧？」
他一臉無謂：「反正我就當那天換媽媽後就沒有換回去，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媽了！」
很明顯，他這是賭氣行爲，故意利用我去氣陸青青。
我嗤笑：「不好意思，你這種兒子，我不想要。」
他迅速變臉，攔住我問：「你都一無所有了，只有我願意靠近你，你有什麼資格不要我？」
我拂開他的手，不氣不惱地回應他：「我有錢有時間有自由，還有我熱愛的事業和養育我長大的父母親人，我知足了。」
他一怔，咬着牙說：「可你失去老公和兒子，他們纔是你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我無語地笑了笑：「如果擁有他們意味着失去我自己，那我寧願不要。」
他哭了，對着我吼：「你不能不要！你快去把你兒子搶回來！別讓他繼續霸佔我媽媽！」
我攤手：「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誰讓你媽媽那麼優秀，誰都愛呢？」
他突然拽住我的手，用一種類似於懇求的語氣逼我：「不行，他搶了我媽，我也要搶他媽媽，你必須跟我媽媽一樣對我好！」
我嘆氣：「要我怎麼對你好啊？」
「像我寫的當媽指南那樣做！」
聽到他理所當然的語氣，我只想笑。
我挑着眉點點頭：「行吧，看在你還小的份兒上，我照顧你幾天，先說好，我可不當你媽，也不會照你的指南去做，你要想在我身邊待着，就得聽我的。」
他沉默了幾秒鐘後，緩緩點頭。
我莞爾。
我給他安排了一個房間，制定了一份學習計劃，一日三餐營養均衡，輔導完作業就帶他去附近的網吧一起打遊戲。
就像我以前對我兒子那樣對他。
不一樣的是，許多事兒我兒子不會跟我一起做，而陸招不得不跟着我一起做。
比如，一起去網吧玩遊戲，一起去滑雪。
以前，我兒子聽到這些，只會皺着眉質疑我會不會給他丟臉。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固執地認爲我不會一切新時代的東西，反正每次被他那樣潑冷水，都很難受。
現在，跟陸招去體驗這些活動，倒讓我感受了一番新奇的體驗。
陸招第一天還是愁眉苦臉的模樣，頻頻看手機，似乎在等某人的訊息，到了第二第三天，臉上開始慢慢有了笑容。
他各方各面的能力都挺一般，但卻有非一般的自信。
就算作業成績很爛，他也會自我安慰說他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滑雪差點出事故，被我救回來後，他就說自己是氣運之子。
說完又對我說了一句：「阿姨，沒想到你這麼厲害，滑得那麼好。」
我沒看錯的話，他眼裏第一次對我流露出崇拜的目光。
我教他滑雪、寫作業、學日語，把時間都排得很滿很滿。
朋友圈裏都是他。
他第一次被老師表揚進步神速的那日，跳起來抱住我歡呼。
一口氣發了十條朋友圈，說他也可以成爲一個天才。
這個時候，我才能篤定。
原來我的教育方式並沒有問題，而是因爲顧青不喜歡我，才顯得我處處是問題。
心中有了答案，我與他的緣分，也該結束了。
我把行李給他收拾好時，他剛好興沖沖地走進來。
「阿姨，我們一起去這個漫展吧，我倆喜歡的 coser 都在。」
目光聚焦在我手上，他的笑容和聲音都戛然而止。
說話的時候，甚至有顫音。
「阿姨，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平靜地說：「你畢竟不是我兒子，我不能再收留你了，你回去吧！」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陸青青急切的聲音。
「鄧渠，你把我兒子還給我！」
10
陸招臉色變了變，迅速把門打開。
我第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口的陸青青。
頭髮凌亂油膩，眼睛發紅發腫，衣服隨便搭配，就連鞋子都穿錯了。
狼狽且老氣。
跟之前那個優雅從容光鮮亮麗的樣子，判若兩人。
陸招也許是第一次見到她這副模樣，被嚇到了，後退了兩步。
陸青青卻立刻就掉下眼淚：「小招，跟媽回家吧。」
陸招冷着臉扭頭：「你不是最喜歡顧青嗎？你回去照顧他吧！反正我在這兒過得很好，比跟你在一起強多了，昨天老師還誇了我學習有進步呢！看來我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是個沒有學習天分的人。」
陸青青抓頭，一副要崩潰的樣子。
正如，上一世被顧青氣瘋的我。
「不行，你是我兒子，必須跟我回去！我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你以後，也是個有爸爸的人了！」
陸招像突然被點燃的炮仗，一下就炸開了。
「別跟我提顧凜！我討厭他！我爸不是他！！他永遠都不會成爲我爸！」
這倒是真的。
前世，雖然顧凜經常揹着我去幫扶陸青青，卻對陸招不算十分友好，還屢次因爲顧凜跟陸青青發生口角，結婚後，也很少回家看陸青青，到時我兒子顧青，經常去看望她。
此時的陸青青哭着搖頭：「你被鄧渠騙了，別相信她的話，你跟我回去，快點。」
陸招用力揮開她的手，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我扯了扯嘴角，笑道：「時間不早了，兩位請回吧！這房子我已經賣掉了，一會兒新的業主就要過來了。」
陸招急了，拉着我問：「媽，你要去哪兒，帶我走！」
陸青青的耳光就那麼猝不及防地甩了過來。
打得陸招臉皮發紅。
「我纔是你媽！」她嘶吼。
陸招被打懵了，用力推開她就跑出去。
熟悉的一幕，瞬間把我扯回前世那孤苦悲慼的一生。
我閉了閉眼，睜開時看到窗外的明媚春光。
還好，一切都過去了。
11
離婚冷靜期結束前一天，是顧青的生日。
顧凜發了幾十條信息催我回去，並放話說，我不去的話，就不離婚了。
我到場時，顧青正在拆陸青青送的禮物。
是一輛價值兩萬的山地車。
顧青直接跳起來，滿眼都是喜愛。
顧凜看陸青青的眼神沒有剛纔那麼淡漠，還說：「這些日子是我錯怪你了，你心裏還是有顧青的。」
我的前婆婆也對她點點頭。
錢真是個好東西啊，那麼輕易就收買了人心。
大家忽然看向我。
「鄧渠，你的禮物呢？」
顧青嘀咕：「她那品味，能有什麼好禮物？」
說是這麼說，我卻看到他頻頻往我身後張望的眼神，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我想起，在我收留陸招的那幾日，他給我發過一些話。
大意是，我喪了良心，不養親兒子，去養別人的孩子。
我都沒理他。
我直接順着他的話承認：「早就知道顧青不會喜歡我送的禮物，所以我乾脆不買。」
所有人變了臉色，顧青還一臉憤懣。
陸青青則一臉驚訝，似乎沒料到我沒有趁這個機會好好巴結討好顧青。
顧凜直接把我扯到一邊質問。
「你怎麼回事啊你？兒子生日你作爲親媽不買禮物？你真想跟我離婚？」
我冷冷地看着他，然後撲哧笑出來。
「怎麼，你難道覺得我在作戲？」
他瞳孔一震。
咬着牙說：「你打扮這麼好看，是外面有人了吧？」
「少在這裏惡人先告狀，你什麼心思，你心裏清楚，我不想跟你扯這些，你按時去離婚就行了。」
他走來走去。
「鄧渠，其實我們沒必要走到這一步，過去這二十幾天我想了很多。其實，你還是最適合我的那個人，青青呢，我也看清楚了，她也是個有缺點的人，我沒工夫再去跟一個人重新磨合。
「再說了，兒子是我們倆共同的，陸青青的存在不會有任何影響，只會多一個人愛顧青，你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像以前那樣生活就行了。」
我冷笑：「哦，你們在外瀟灑，我在家裏給你們幹活，當你們的免費保姆，這樣就是你理想中的幸福生活是吧？」
他無話可說，蒼白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都不重要了，我沒興趣聽。」
我轉身要走。
他突然拉住我：「好！我答應你，以後跟陸青青劃清界限，行了麼？」
我厭惡地看着他：「我不稀罕。」
顧青突然衝進來扒開他的手。
「爸，你挽留她幹嘛？陸阿姨對我那麼好，我要她做我媽媽，不要她，我們走！」
顧凜深深地看着我：「鄧渠，說一句軟話，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我給他豎了箇中指。
12
陸青青站在不遠處，眼裏翻湧着驚濤駭浪。
迅速推着那輛自行車走過來，臉上堆着笑討好顧青。
「顧青啊，這車你先騎着，要是覺得不舒服，阿姨再給你買一輛更好的。」
顧青面露笑容，伸手去接車子。
一陣風從我身邊掠過。
陸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躲在外頭偷聽，突然跑進來，把山地車搶過去反覆看。
顧青急了，跟他搶：「這是我的車，還來！」
陸招比顧青高半個頭，也壯一些，用胸膛一懟，就輕易把顧青推開。
「滾開，死胖子！」
陸青青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修補好的關係又要被親兒子破壞，趕緊出聲：「小招，你別那麼激動，一會兒媽也給你買一輛。」
「我不要！」
陸招情緒異常激動，說出的話帶着唾沫星子，噴到陸青青臉上。
他兩眼猩紅，瘋狂嘶吼：「你眼裏就只有這個男人和這個死胖子，根本沒有我！我不活了！讓你一個人痛快！」
他把自行車丟到一邊，從兜裏掏出一把刀就往手臂上劃拉。
暗紅色的血從他手臂淌下，刺目驚心。
我恍然想起，前世我也經歷過這樣的事兒。
只不過，舉刀自殘的人是我，顧青也沒有陸青青此時的緊張。
他們所有人就那麼冷漠地看着我，把我當成空氣，自在地聊天看電視劇。
那時，我還可笑地以爲能通過自殘這種方式贏得兒子的心疼，讓他多看我一眼。
相比於他的冷漠，陸青青顯得有情多了。
她發出一道尖叫，跪在地上求陸招住手。
陸招已經上頭了，哈哈狂笑，又在手臂上劃開一刀。
他看向我，眼睛裏似乎有一種渴望，渴望我能說點什麼阻止他。
陸青青看出這點，轉頭來求我。
「鄧姐，你幫我勸勸小招啊！他回來後老是跟我提起你的好，說我不如你會當媽，你說句話，他會聽的！」
她徹底放下尊嚴，對着我磕了好幾個頭。
「我錯了我錯了，以前都是我犯賤，想要搶走你的東西，是我犯賤。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我就只有他一個兒子了！」
我還沒說話，顧青就插過來了。
「你們誰都不許勸他！你是我的親媽，你是我爸將要娶的後媽，你們都是我的，不許向着任何人！」
陸青青眼神一狠，一巴掌給顧青拍過去，打得他嘴角都歪了。
「你給我閉嘴！我兒子要是出事兒，我就殺了你！」
顧凜怒了，一把將顧青拉到身後，衝陸青青黑臉：「你兒子無理取鬧，你打我兒子幹什麼？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潑辣狠毒呢？」
陸青青情緒已經崩潰了，揪着他的領子控訴：「我兒子在傷害自己啊！你沒看到？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沒良心的話，這個月，爲了贏得你們的好感，我委屈了我兒子幾次了？你心裏清楚！」
顧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阿姨，你不是真心的？」
「我真心你個頭，誰會喜歡你這種連自己親媽都嫌棄的孩子？」
全場安靜。
陸青青火急火燎地扭頭衝向陸招，試圖奪走他的刀。
我嘆了口氣，朝陸招伸出手：「小招，把刀給我，你跟你媽去包紮傷口。」
他鼻翼動了動，眼眶迅速紅了。
下一秒，做出了一個我想都沒想到的舉動。
他的刀子，明明已經快要放到我手上，可就在一秒之間，突然快速收回，在所有人的震驚中，快速沒入他的心臟。
天空靜的，只有陸青青淒厲不絕的慘叫。
13
陸招死在了十三歲這年。
誰也不知道他最後一秒在想什麼。
我恍惚記起，前世我躺在病牀上絕望等死的時候，他來看過我一次。
前世的他，對我一直都是小瞧又不屑的。
可我快死的時候，只有他來看過我。
那時候，他早已經定居在國外許多年，逢年過節都不回來。
可那天，他跨過了大洋山川，進入一間狹小的病房裏，對我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說得很輕，可我還是聽見了。
這就是我那天收留他的真正原因。
陸青青哭得眼睛發炎，在醫院住了好一陣。
出院後，她消失了好幾天。
這時候的顧凜，卻突然找上我。
他帶着顧青，手裏捧着一大束鮮花。
殷切地看着我。
「老婆，咱們重新來過吧！以後這家，只有我們三個。」
顧青扭捏了一下，對我說：「媽媽, 我想你了, 回家吧！以後我會聽你的話。」
我發出一聲無語的笑。
「不肯配合離婚, 就走法庭吧！反正, 我有的是時間。」
顧青哭了，跑過來拉住我。
「媽，我知錯了, 你纔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你別拋下我，我會聽話，會乖，不會再看不起你了。」
我深吸了口氣，冷冷地看着他。
耳邊，似乎響起前世他說過的那句話。
「都七老八十了，還治什麼治？趁早死了算了。」
思及此，我冷笑，揮開他的手, 毅然離開。
他們並沒有放棄, 纏着我纏了一個多月。
我走到哪裏，都能聽到他們的道歉聲。
就在我準備起訴離婚的時候，顧凜告訴我, 他答應離婚了。
我沒有細問他轉變的理由，利索簽了字, 徹底結束這段噁心的關係。
我換了一切聯繫方式，去到北方一個小城市裏提前過起養老生活。
偶爾的一個下午, 我媽告訴我, 顧凜摔殘了。
據說, 是因爲他在視差工地的時候，接了家裏一個電話, 吵架吵得太狠, 一不留神摔了下樓, 成了一個終身殘廢。
我媽還說，顧青因爲找不到，經常去找她訴苦。
那日，陸青青突然出現, 纏着顧凜上了牀, 下跪認錯, 說結婚後會好好對他們父子倆。
顧凜信以爲真，轉頭就跟我離婚。
沒想到, 陸青青跟他結婚後, 表面上是一個人人稱讚的賢妻良母，背地裏, 卻巧妙地給顧青施加精神壓力。
捧殺他，打壓他，讓他質疑自己是個廢物。
就算顧青考試有進步, 她也會一臉失望地說「我還以爲你能考得更好」。
很多人都不明白, 明明她看起來對顧青是非常好的，怎麼孩子卻像是活在父不疼母不愛的家庭環境裏？
我笑了。
這就是陸青青的厲害之處啊，她最會玩的，就是心機了。
眼下, 顧凜腿摔斷了，顧青還在讀初一。
他們父子的苦，還在後頭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