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之前,竹馬卻對我下毒

成婚前,我被人下毒,毀了身子不能生育。
與我訂婚的侯府,特地上門退了婚:「侯府三代單傳,不能沒有嫡子繼承家業。」
原本是我們成婚的那日,他十里紅妝娶了將軍府小姐。
那天,遠在邊疆的竹馬趕了回來,立下誓言說要娶我。
「我們晚橘就是京城最好的女娘,我娶你。」
我嫁與他爲妻,他事事寵着我。
可後來,我卻聽他和大夫說:
「當初讓你下的毒,可還有法子解了?」
大夫疑惑道:「世子既想和夫人生孩子,當初就不該……」
竹馬滿臉冷漠:「不毀了她,姣娘怎麼能嫁入侯府?
「只是畢竟一起長大,還是有感情在的……」

-1-
「世子,剛剛夫人身邊的婢女胭脂去請了……顧大夫……」
燕溪山拉弓箭的動作猛地頓住,然後一隻眼眯起:「請大夫做什麼?」
暗衛支支吾吾起來:「夫人……想懷孕了,請顧大夫來看看能不能將體內毒素清走。」
弓箭飛出去,卻沒有落到靶子上,他冷哼一聲:「當年的事你也知道,此毒應是無解的。」
暗衛神情一僵,當年那毒是他親手放進茶水裏的。
燕溪山頓了頓:「將顧大夫請到偏院去,就跟夫人說,顧大夫身體不適,只能改日上門了。」
我的婢女胭脂回來同我說的時候,我正在燉烏雞湯,湯鍋裏白霧嫋嫋升起,胭脂的聲音虛無縹緲的。
「夫人,顧大夫身體不適,他的小廝說改日再登門。」
我笑着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撒上一把蔥花:「你將烏雞湯給世子送過去,算了,我親自去送。」
用盆子上搭着的乾淨帕子擦了擦手,端上小盅去了前院。
剛準備敲門,卻聽見燕溪山的聲音:「夫人的毒,你可有法子解?」
溪山Ŧũ̂₋真是同我心有靈犀,我想問的事情他也一樣。
我垂手,下一秒卻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是顧大夫!
他從前來過府裏好幾次,我也同他講過幾次話,自然是熟悉得很。
不是說身體不適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顧大夫忍了又忍,抓中藥的手抖了抖:「世子既然想跟夫人生孩子,可當初又爲何要讓在下給夫人下毒呢……」
瞳孔倏地瞪大,我攥緊了衣裙,上面的金線扎得我掌心生疼,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什麼下毒……難道說……這怎麼可能呢……
「若是不毀了她,姣娘怎會嫁進侯府……」
燕溪山頓了頓:「只是我與虞晚橘從小一起長大,還是有些感情在的。」
涼薄的話語,字字句句利刃般紮在我的胸口上。
怎麼會這樣……
幾乎快要站不穩,我捂着嘴強迫自己不發出聲音,眼淚卻發了狠似的落下。
「那毒,到底有沒有法子可以解?」
冬寒生涼,不知是哪簇積雪落下,枝丫發出了輕悶的折斷聲。
屏風後的說話聲戛然而止,我悄無聲息躲進了拐角。只聽顧大夫說:「容在下再好好想想有什麼法子,但若是夫人問起,該怎麼說呢?」
我失魂落魄的,差點踩空臺階,幸而胭脂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夫人……」
胭脂扶着我走出庭院,腳下的厚雪觸感溫潤,涼意襲來,都在不斷提醒我這是真的。
滾燙的眼淚砸進綿軟的雪地裏:「怎麼會這樣……我那般真心對他。」
恨意和不解在舌尖咬破,血腥味蔓延口腔,我與燕溪山從小一起長大,又做了三年夫妻,但此時此刻,我只悔當初幼時在家宴上,我不該救下在後山迷路的燕溪山。
我靠着圓柱突地笑出了聲,將胭脂嚇壞了:「夫人……您沒事吧……可能世子有什麼難言的苦衷呢?」
有什麼難言的苦衷?燕溪山說得很清楚,毀了我,姣娘才能嫁進侯府。
這一環扣一環,我夾在中間成了他們謀權勢謀富貴的工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口卻愈發沉重,腳踝似乎綁了玄鐵,沉重得走不動。
「胭脂……他怎麼可能給我下毒?」
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我死咬着下嘴脣,沒有勇氣衝進書房,拽着燕溪山的衣領,質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不敢。
我搶過胭脂手中端着的烏雞湯,Ṱū³一顆真心錯付良人,這些年的情愛與時光都是我錯付了。
也不知道在風雪裏站了多久,凍到手腳僵硬,下一秒意識全無,昏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說:「夫人是風寒侵體。」
感受到臉上有溫熱的毛巾拭過,有人扶着我的後腦勺,灌了許多苦得要命的湯藥,還有胭脂哭哭啼啼的聲音:「夫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但始終沒有聽到燕溪山的聲音,然後我又沉沉睡去。
我斷斷續續做了個好漫長的夢,夢裏我的生辰宴上,侯府夫人當着京城權貴的面,冷漠地說要與我退婚。
丞相府顏面掃地,我傷心欲絕,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恨自己無能,恨自己無法在苦難中重生。
「不!我不!我不要死!」
我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胭脂聽到動靜連忙跑過來:「夫人!夫人,您醒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地方!可真是,真是嚇壞奴婢了!」
我無助地搖搖頭:「我沒事。」
還沒有從噩夢中清醒過來,我抱着雙膝,用力到指骨泛白,眼尾漸漸泛起了血色。
鬢髮貼在臉頰,好生黏膩。
那侯夫人的話還言猶在耳。
「你沒有生育能力,分明就是個殘疾之人,怎配嫁給我兒!」
我僵化在地,雖說話不中聽,我卻也能理解侯夫人的擔憂。
周圍的訕笑和竊竊私語無一例外都落入了我的耳朵裏,我又羞又鬧,支支吾吾的樣子落在旁人眼裏就成了默認。
「竟不能生育,真是好生丟人呢!」
侯夫人的音量又拔高八尺:「侯府三代單傳,不能沒有嫡子繼承家業,丞相雖位高權重,可女兒無法生育,侯府斷了香火,誰來負這個責任呢?」
我羞愧得垂下頭,一語不發,我反駁不了,因爲說的都是事實。
我每日要用的燕窩裏被人下了毒,身下見了紅,大夫看過之後連連搖頭,說我再難有孕。
姐姐不信,又祕密派遣宮裏的太醫來府中,還是一樣的結果。
我大鬧一場,卻也不得不接受。
可明明阿爹就嚴令禁止了,不準知曉之人說出去半個字,否則就亂棍打死,侯夫人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爹不忍我在衆人面前受辱,剛想要出聲解釋,結果被人硬生生打斷。
「我已有心儀之人!」
賓客齊齊望着同一個方向,一位少年還未入席便突然跪下,脊背挺得筆直。
「我不願娶虞小姐!」
姜祈年說得擲地有聲,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不管虞小姐是否能生育,我都要同虞家退婚,我絕不娶虞晚橘!」
這下虞家是徹底無顏了,只是姜家也落了個無德的名聲。
我小臉煞白,從數日前知道自己無法生育到現在,種種委屈湧上心頭,又驚又惱伸手打了姜祈年一巴掌。
「你不願娶,我也不願嫁!」
我本就對他無感,他這麼大鬧一場,更是厭惡到了極點。
侯夫人帶着小侯爺在生辰宴這麼一鬧,一夜之間,我就成了命婦貴女眼裏的笑話、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就算虞晚橘出身高貴又怎麼樣?不能生育,哪戶人家肯要她啊。」
「我就說老天爺是公平的吧,就算是宰相之女,姐姐是當朝皇后又怎樣,真是太丟人了。」
「平日裏我們捧着她,不就是因爲皇后娘娘嗎?還以爲自己高高在上啊,一個庶女罷了。可笑至極!」
生辰宴之後,我就重病一場,發高燒三天三夜,連牀都下不了。
本該是我的成婚之日,那小侯爺卻十里紅妝娶了將軍府的小姐沈姣娘。
我爹顏面掃地,在朝堂上抬不起頭,自請辭官。
爹雖然一直派人在暗中調查下毒之事,但始終沒有查出真相。
直至今日,事情才水落石出,是燕溪山……竟是燕溪山……
這人世間苦楚良多,大抵是我太無用,是我無處勘破罷了。
那侯夫人爲何會知曉此事,我大抵也猜到了,在宴席之前,知道此事的除了親近之人,就是燕溪山。
他下毒不夠,還要毀了我的名聲。
我始終揪着胸口處的衣料,揉成了一團皺皺巴巴的,才鬆手。
就在這時,門猛地推開。

-2-
夾帶着風雪,瞬間就吹散了一屋子濃得刺鼻的中藥味。
燕溪山面上擔憂,黑色的斗篷上還掛着未化的雪。
大概是走得匆忙,小廝舉着傘來不及跟隨他。
「晚橘,你還好嗎?好端端的,怎麼會病了?定是這房中下人辦事不力,沒有照顧好夫人!來人,都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烏泱泱跪了一地的婢女小廝:「主子饒命啊!」
都是些弱骨頭,二十大板,必定半身不遂。
我直直地盯着他,與燕溪山同牀共枕三年,我從未看透過他,竟是如此地心狠手辣。
「不準,我屋中的人都是盡心盡力的,沒有絲毫閃失,我感染風寒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撫了撫我的額頭,我來不及躲閃,頓時汗毛豎起,層層的雞皮疙瘩,我打了個冷戰。
我不動聲色地轉過頭,躲開了燕溪山的觸碰。
「晚橘,怎麼了?我一聽說你病了,我連忙從大理寺趕回來,你可是在怪我沒有時時陪在你的身邊,是我不好,這段時間大理寺的案子突然多了起來……」
燕溪山嘆了口氣,俯身將我攬入懷裏,感受到我單薄的肩膀不停地抽搐顫抖着,頸間暈開的溼潤一下子就燙到了他心裏:「沒事,我在,我在呢。」
一字一句灼得我全身發疼。
過往三年,燕溪山一直是這樣,若不是我昨日撞破,恐怕會一輩子被他矇在鼓裏。
「怎麼會是你的錯呢!明明就是他們辦事不力!」
我抹乾臉上的眼淚,啞聲:「我都說了,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穿少了,都起來吧。」
我目光頓了頓,嘴角彎了彎:「溪山,顧大夫說他有法子清除我體內的毒素,還說有法子能讓我完全康復,溪山,我們是不是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燕溪山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精明,他握拳輕咳了一聲:「是嗎?」
我一目不錯地看着他:「你不高興嗎?你不是說最大的願望就是想看看我小時候的樣子嗎?我還常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難道不記得了嗎?」
雖是笑着,但眼淚卻傾眶而出,我壓着喉間湧上的腥甜,恍惚間好像又看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縈繞在我耳邊。
他站在夜色裏,漫天花燈下,鄭重地起誓:「我永遠是你的後盾。
「沒人娶你,我娶你啊,我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面紗輕撫,沾了我的眼淚。
果然承諾這個東西,說者是無意的,但聽者是有心的。
燕溪山好像被我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了,他攥緊了我的手腕,捏了捏我的指尖:「好端端的,怎麼掉眼淚了,阿橘,那些話我當然記得了,顧大夫有法子是好事,但現下更重要的是你的風寒,現在正值隆冬,得多穿些。」
他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窗戶,收回目光時停留在小廝端着的藥:「快將藥喝了吧……雖是着了風寒,但這強身健體的藥還是不能停。」
我遲遲沒有接過那碗黑漆漆的藥,連續不斷喝了三年,強身健體都是唬人的。
恐怕只有燕溪山知道那裏面是什麼吧?

-3-
我掩眸,臉色愈發蒼白:「太苦了,我今天不想喝。」
我不動聲色地推開了他的手,燕溪山淡淡皺着眉頭,剛想說些什麼,門又被猛地推開,進來一個行色匆匆的侍衛,有些爲難地看了一眼我,不知道在燕溪山耳邊說了句什麼,燕溪山臉色大變,卻又一秒恢復了正常。
「阿橘,良藥苦口利於病,不要耍小孩子脾氣。」
燕溪山起身將碗遞給一旁的胭脂,叮囑她要看着我將藥喝完:「阿橘,大理寺又有命案,我得回去看看,等我晚上回來,好不好?你不是喜歡喫北街的糕點嗎?我給你捎回來,聽話。」
他輕柔地替我掖了掖被角,還沒等我答應,就接過了小廝手上的斗篷。
「什麼命案?今日是元宵,不然我跟你一塊過去吧。」
是啊,今天可是元宵。
「會見血的,況且你病體未愈,我不想看着你受苦,阿橘,你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他攔住我,不欲多說。
風裹挾着他關門的動作,砰的一聲,可能他自己都意識到有些太過着急了。
我透過窗戶紙看見他身形一頓,但最終還是沒有回頭,徑直離開了。
「胭脂,去查查這藥是什麼……切記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了。」
這京城的百姓都說我命好,即使落得個不能生育的毛病,但還是能嫁給戰功赫赫、鮮衣怒馬的小世子燕溪山,還能成爲世子夫人。
可真相卻是他爲了讓所愛之人得償所願,得嫁高門,竟然不惜設計我被侯府退婚。
等了好久好久,胭脂纔回來。
「夫人……」
胭脂似乎有難言之隱,支支吾吾的。
「說吧,我有什麼扛不住的。」
「藥鋪的大夫說這是避子藥。」
就算是早已有了預料,但聽到真相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白瓷碗中的湯藥顏色發黑得不正常,就連散發的氣味也刺鼻得厲害,我以前怎麼從未覺得有什麼古怪呢?
大概是因爲愛他,所以無條件地信任。
胭脂縮着脖子,哆哆嗦嗦地將櫃子裏的膏藥拿出來,她想幫我塗上。
「夫人……夫人還是先顧好自己的身體……莫要爲無所謂的人傷透了心,奴婢覺得世子他根本就不值得,夫人我呸!小姐和世子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Ŧű̂ₐ相識十餘年,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胭脂與我主僕十年,她最是知道我與燕溪山之間的過往,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會這樣。
胭脂將單子放進了火爐中,燒了個乾乾淨淨:「小姐,我剛剛還看見世子往侯府的方向去了,根本不是大理寺……侯府進了刺客,少夫人受了傷,世子定是心繫少夫人……少夫人又有孕在身,世子以查案爲由竟能自由出入侯府,跟少夫人親暱。」
原來如此,怪不得燕溪山走得那樣匆忙。
只是天大的難,我都見過了,如今多一個沈姣娘又如何呢?

-4-
我勞心勞神,風寒還沒痊癒,竟是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燕溪山坐在我榻邊,一身的脂粉味。
他都懶得遮掩,或許從未遮掩過。
見我睜開眼,他連忙湊上前:「阿橘,你醒了?」
燕溪山伸手,帶着涼意的手指撫過我臉頰:「看,這就是你不喝安神湯的下場,那安神湯,可是宮中御醫親自調配的,我求了好久,阿橘怎麼這般會辜負我的心意呢?」
燕溪山也起了疑心,明明之前都是百依百順的,怎麼突然就性情大變,什麼都不肯了。
連眼神都陌生了不少。
他搖搖頭,將腦海中荒唐的念頭都清理出去,又將我抱在懷裏:「阿橘,我都說了,不要胡鬧,不要耍小孩子脾氣,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我收了笑:「什麼安神湯就是非喝不可呢?那藥太苦了,我不想喝。」
燕溪山也不氣惱,他吩咐婢女將事先準備好的蜜餞端了進來,五顏六色,五花八門。
這安神湯就是非喝不可的。
「喝了喫蜜餞就不苦了,阿橘,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乖乖的,不好嗎?」
他眸色濃得發稠,周身氣息低了幾度,帶着不容拒絕的壓迫感。
我抬眸看向那四個婢女,怎麼這麼面生,之前從未見過。
「他們是誰?這不是我院裏的人吧?」
燕溪山無所謂地笑了笑,笑得輕鬆,也輕鬆地把我心臟攥在掌中。
一股無法言說的不安感油然而生:「怎麼了?胭脂呢?胭脂!胭脂!」
沒有人回應我。
「你得風寒,是他們照顧不周,你不肯喝藥,是他們看管不力,那個顧大夫也是連個小小風寒都醫不好,我看更是枉爲大夫!難道他們不應該受到懲罰嗎?我不過就吩咐人打了二十大板,哪知道他們這麼不抗揍,都死了。」
我眼睜睜地看着他,好像是在看一個全身淋滿血跡的怪物:「爲什麼!爲什麼!燕溪山!爲什麼!
「燕溪山,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狠手辣的?
「你真的把胭脂殺了?你難道不知道胭脂是我最信任的人嗎?她從虞家跟隨我到此,你難道不知道嗎!燕溪山!你好狠的心啊!你把胭脂還給我!你把胭脂還給我!」
我緊咬着下脣,捶打他的力氣都已經消失殆盡,我搖頭又點頭,神色空了一瞬,彷彿有什麼東西碎裂開去,無聲無息。
我大概是瘋了。
「把胭脂還給我!」
什麼禮義廉恥,什麼溫婉端莊,我通通都不想管了。
「把我的胭脂還給我!他們都是無辜的!他們都是無辜的,你有什麼就衝我來,是我的錯,統統都是我的錯!你爲什麼要殺了他們!」
他一把推開我,我沒站穩狠狠摔在了地上。
「幾個婢女而已,你至於嗎?死了就死了!」
說完,燕溪山掐着我的下巴,將那一碗湯藥盡數灌了進去,比以往都苦,我來不及嚥下,嗆得連連咳嗽:「把我的……胭脂,我的……胭脂……」
燕溪山臉一沉,將那白瓷碗摔了個粉碎,瓷器碎片四濺,劃破了我的手背,鮮血淋漓,但燕溪山看不見。
「斯人已逝!你先保重自己吧!王大夫說你此次元氣大傷需要好好靜養!」
我閉上眼,任由淚水滑落,就連顧大夫他也不放過,就這麼害怕我懷上孩子嗎?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阻止我。
燕溪山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手背上的傷口痛感愈現,頃刻就將我拖進了回憶裏。
幼時,主母操辦賞花宴,向各府都遞了帖子,那個時候宰相府如日中天,雖無男丁,但家中出了位太子妃,想巴結的人比比皆是。
燕溪山也跟隨父親來此,他練武時傷了腿,還沒痊癒,一瘸一拐,同齡的小夥伴都嘲笑他是小瘸子,還故意將他引到後山。
結果夜深之時,燕溪山還沒找到下山的路,急得團團轉。
我找到燕溪山的時候,他躺在石堆邊上,斑駁的血跡將白袍染紅,我邊叫他邊拽他,伸手搭上了他的脈搏,脈搏卻出奇地平穩。
「燕溪山!你沒事吧!你怎麼了!」
我捏着他的下巴來回搖晃,將他晃醒了:「我沒事,我只是有些累睡着了。」
他艱難地起身,藉着影影綽綽的月光和微弱的燭光看清了我臉上的淚痕:「哭什麼啊,我剛救了只小狐狸,是它身上的血,別哭了,我最害怕女人的眼淚了。」
我堪堪止住眼淚,好不容易繞下山,我大放厥詞要將那羣人好好教育一頓,最好是大卸八塊。
燕溪山卻阻止我:「不要,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萬不能傷人性命。」
我記下了他的話,記了好多年,可燕溪山忘了。
他肆意妄爲將我房中的小廝婢女殺了個乾淨,甚至還有從小陪我長大的胭脂。
我哭到失聲,我也有錯,若不是我胡作非爲,怎麼會保不住胭脂和顧大夫?
我心中驟然跌到了冰點,我愛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已經面目全非,已經變成如今這般冷酷無情的模樣了。
我不敢認。

-5-
一連幾日,我都未進食,燕溪山下令將我關在柴房好好反思。
「等夫人什麼時候想通了,不鬧小孩子脾氣了,再放她出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允許擅作主張!」
燕溪山只留了一個叫青玉的小丫頭陪着我。
「她們都不願照顧我,擔心會落得個慘死的下場,你不怕嗎?害怕的話趕緊走,還有後悔的餘地。」
青玉垂眸,將飯菜從錦盒裏拿出來:「奴婢在哪都是一樣的,奴婢覺得夫人是個好人,所以願意留下來照顧夫人,夫人還是多少喫一點吧,千萬別因爲世子鬧絕食,傷了身體啊。」
柴房裏的塵土紛飛,有不少細小的沙子滾進我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十根精心養護過的指甲已經被磨損得不成樣子,我攀着柴門,不住地嘶吼:「燕溪山!放我出去!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你囚禁之事,絕不會放過你的!」
我哭得聲嘶力竭,連守在柴房外的小廝都聽不下去,燕溪山還是沒有出現。
「夫人,您就別白費力氣了,世子不想讓皇后娘娘知道的事情,是絕不會從世子府透露出去半點風聲的。」
我彎下了脊背,及笄之年被最親近之人下毒,導致無法生育,被侯府退了婚,後又被人當作棋子耍得團團轉,若是連最後的自由都不能替自己爭取,我倒不如真像夢裏那樣一條白綾了結自己。
青玉將私自藏匿的藥膏拿出來,抹在我的指骨上。
「還是想說對不起……你跟着我受苦了。」
唾沫裏帶了血,我咬了口白饅頭,強迫着自己嚥下去,我不能就這麼死了,太便宜燕溪山了。
我必須讓燕溪山付出代價!
過了亥時,府門落鎖,我從偏門偷溜出了府,青玉說,胭脂她們一行人被埋在了城郊外的桃林,那裏完全就是個亂葬崗,我根本找不到胭脂。
「夫人來了就好,胭脂姑娘會知道的。
「夫人何不告訴……家中長輩?」
不是我不肯,只是因爲阿爹和主母年事已高,虞家已大不如從前,姐姐雖是皇后,但年老色衰,失去聖上寵愛,膝下且只有一女。
「我不能給他們添麻煩了,我已有了對策。」
在桃花林待到了後半夜,直到天將破曉,我彷彿下定了決心,在燕溪山出門去上朝時,攔下了他。
他滿臉疑惑,我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世子,妾身自知時日無多……」
一口一個世子,一口一個妾身,燕溪山滿臉的不敢相信。
「你叫我什麼?世子?你自稱妾身?阿橘我說過的……」
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世子!一個無法生育的人佔着世子妃的位置本就十分不妥了,所以請世子贈妾身一封和離書,若世子覺得不妥,休書也可。」
和離這種事,換在以前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我生怕不能和燕溪山白頭偕老,相伴餘生,可現在說出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燕溪山瞬間暴跳如雷,猩紅着眼:「你是不是腦子燒糊塗了!和離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想都不要想!簡直是癡心妄想!」
我靜靜地望着燕溪山,試圖從他眸子裏找到一絲真情,可什麼都沒有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試圖平穩自己的心緒:「我知道你心緒不寧,所以現在說的話都是一時衝動,我不和你計較了,青玉,好生將夫人送回去,請大夫上門醫治,阿橘,你好好冷靜冷靜,我改日再來看你。」
我咬着牙,撕咬着鮮血淋漓,卻不當回事:「妾身沒有衝動,妾身不過是世子厭棄之人,困着妾身,有什麼意義呢?左右你也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燕溪山一怔,似乎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他揉了揉太陽穴,眼中的怒火快要將我射穿:「和離,你想都不要想,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點將夫人送回院子!」
「是!」
小廝都不敢來拉我,只一個勁兒喊我夫人。
廊外風雪依舊,攪着一股股寒意往骨頭縫裏鑽。
我與燕溪山是京城人人稱讚的青梅竹馬、金童玉女。
如果不是聖上想要新官舊臣聯姻,我本就是要嫁給燕溪山的。
燕溪山對我極好,他會暗自記下我的喜好,在我練琴煩悶之時還給我送一些新鮮的小玩意兒。
十歲,皇家狩獵日,燕溪山得了魁首,送了我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我對着小兔子又親又抱的,平日裏小心呵護,結果它誤食了綠豆糕,被噎死了。
我傷心欲絕,在風雪天小心將它埋葬,又哭又鬧的,最後染上風寒,燒了好幾日都沒有退燒。
燕溪山在我院門外站了整整一夜,我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
他紅着眼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阿橘,我還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都是我不好。」
燕溪山常問我,想嫁個什麼樣的如意郎君?
「我喜歡意氣風發的小將軍。」
我同燕溪山一起做了好多好多漂亮的花燈,那木條堅硬,劃破了我的手指,流了好多好多血:「哎呀,你笨手笨腳的,還是放着,我來弄。」
我的手指被紗布纏繞着,看上去很是滑稽。
「那我做什麼?」
「看着我做就行了,虞晚橘,你漂亮的手指應該彈琴作畫,不應該受一點點傷!」
我失笑,卻也紅了眼眶。
我想嫁的人只有燕溪山一人。
燕溪山弱冠之時,他父親謀逆造反,誅九族的大罪,全家只剩下了燕溪山一人。
世子府牌匾上掛着的白綾在風雨中飄零,我得到消息從家中跑出去,厚重的府門緊閉着,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推開。
「燕溪山!」
沒有人來弔唁,偌大的世子府只有燕溪山一人,他一身素白跪在靈柩前撕着紙錢。
「燕溪山!」
他聽見動靜回過頭來,隔着厚重的雨幕我看見他紅腫的眼,凌亂的發,狼狽得無法言說。
「阿橘……」
燕溪山將紙錢一股腦兒扔進火盆中,然後跌跌撞撞地朝我跑來,許是跪了太久,他摔下了臺階,我快跑兩步,抱住了他,燕溪山好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頭埋在我肩上,號啕大哭,哭聲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剜着我的心臟。
「阿橘啊,我沒有父親了,他就死在我面前,我怎麼活得下去啊!」
血濃於水,這該怎麼釋懷啊?我都不敢想。
「還有我呢,燕溪山,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燕溪山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突如其來的悲劇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光芒,脆弱得不堪一擊。
「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
然後第二日燕溪山就被陛下派去了邊陲地帶爲父贖罪,然後他就遇到了沈姣娘,一切都變了。

-6-
和離的事情捅破之後,燕溪山幾乎每天都會來看我。
每次都親自送一碗湯藥來,但我總不喝。
大概是我這副無所謂的模樣惹怒了他:「阿橘!你到底想怎樣!」
我低着頭,雙手擱在身前交纏着,眼淚不知不覺又掉了出來。
燕溪山見我這個樣子,一下子就慌了神:「阿橘……不就是幾個婢女嗎?你有必要這個樣子嗎?」
他想抱我,被我推開,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我拔下頭上的髮簪對準了脖頸:「給我和離書!我不要留在這了!」
燕溪山驚呼出聲,聲音竟帶了幾絲哭腔:「阿橘,你爲什麼一定要和我作對呢!與我和離,離開世子府,你會一無所有的,岳父都已經辭官,誰還會收留你?難道……你跟你母親一樣都有了心儀之人?那個外男是誰!你跟誰勾搭在了一起!」
我攥緊了拳頭,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揚手狠狠扇了燕溪山一巴掌,明明做錯事的人是他,可現在倒打一耙的人還是他!
但換來的是燕溪山的篤定:「你果然私藏了外男!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跟你娘一樣!」
我踉蹌後退幾步,垂下的手止不住地抖,胸口接連不斷的痛。
我曾經赤誠向燕溪山袒露的傷口,終究變成了刺向我的利刃。
我母親是青樓的娼女,丞相卻對她一見鍾情,不管不顧我母親已經有了心上人,也不顧族中的阻攔,硬生生將我母親娶回家,讓她做妾。
三年相處,還是沒有讓母親回心轉意。
我三歲的時候,母親不惜拋下我與她心悅之人私奔了。
上學堂的時候,也被那些同齡學子欺負、謾罵。
一整盆涼水澆在頭上是常有的事。
「小姑娘,你還好嗎?」
意識昏昏沉沉之間,有人攀住了我的肩膀:「不用害怕,我是新來的。」
煩悶、委屈堆積在一起,我推開他的手:「不要你管。」
我抹了把眼淚,視線慢慢聚焦,我愣了愣,眼前的小小少年穿着青色長衫,臉上蹭了些塵土。
他渾然不怪我的不耐煩,指着那羣人破口大罵:「你們幹嘛呢!一個羣人欺負小姑娘好意思嗎!」
他像是從天而降一樣出現在我眼前,眼神中滿是關切和擔憂:「以後她就是我罩着的了,欺負她就是欺負我,再有下一次,我不會放過你們!」
我陡然心中一暖,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溼透了,猶豫着站不起身。
小少年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脫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盯着他紅撲撲的側臉,小聲道了謝:「謝謝。」
小少年驕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事一樁,我叫燕溪山,你呢!」
燕溪山的視線往下撇,看見我桌上的課本上寫着的娟秀的小字。
「虞……晚……橘,很高興認識你!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啦!你名字好好聽啊,字也寫得很好看,我爹說我的字寫得歪歪扭扭的,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吸了吸鼻子,遲鈍地點了點頭:「好。」
「你的名字中有個橘字,你是不是很喜歡喫橘子!
「你家中沒有兄弟姐妹嗎?只有你一人?」
少年喋喋不休,像只麻雀一樣,又吵鬧又令人歡喜。
燕溪山順手拿過我的課本,隨意地翻了兩頁:「姓虞?!難道你是丞相之女!太子妃的親妹妹?!天哪,見過二小姐!」
雪差不多都停了,放晴了的西邊天上,竟然影影綽綽地透出夕陽的輪廓。
照在燕溪山的頭頂,圈出光暈來。
我被他規規矩矩的模樣給逗笑:「叫我晚橘就好。」
然後又下意識咬緊了脣,我想哭。
大概是總在想爲何母親要拋下我,十月懷胎,拼了半條命才生下的孩子和心儀之人相比,就這麼不堪一擊嗎?
長大之後我才明白,一輩子困在這深宅大院裏,與一羣女人爭風喫醋纔是最悲哀的。
她不願,所以她走了。
現在我也不願,我也得走。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我猛地站起身衝過去打他。
不解氣,又狠狠咬在他的虎口上,嚐到了血腥味都沒有鬆口。
「你給我鬆開!虞晚橘!你是不是瘋了!你當真得了失心瘋!」
其實我已經記不得母親的模樣了,雖然也時時怨她爲何要丟下我,但我就是不允許任何人說她不好。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娘!
「燕溪山,你以爲你是什麼好東西嗎?」

-7-
提及往事,癒合好的傷疤又被撕扯開。
不過這副身子早就已經千瘡百孔,心更是被傷得鮮血淋漓:「你憑什麼說我娘!」
惱羞成怒的火苗又躥了上來,燕溪山被我這個樣子嚇到,慌亂地就要轉身離開。
我攥住了他的手腕,滔天的恨意已經佔據了我的大腦:「燕溪山!如果不是因爲你給我下毒,我怎麼可能無法生育?如果不是因爲你,我不會被退婚,我爹也不會辭官!虞家也不會一落千丈,我更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樣子!我一切的苦難都是因爲你!」
唰的一下,燕溪山臉色蒼白,張嘴想要說話,卻又不知該如何辯解,他無從說起,憋了半天說了一句:「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苦笑一聲:「燕溪山!你是ẗû₊不是忘了,你八抬大轎迎娶我的時候,跟我說了什麼?你說,不辭青山,相隨與共,你這麼快就忘了?」
那個時候我被侯府退婚,傷心欲絕,燕溪山得到消息,着急地從邊疆夜騎三百公里回來找我,我以爲他是愛我的。
燕溪山甩一長鞭,帶着豐厚的聘禮上虞家提親。
「晚橘是這京城最好的女娘,我非她不娶!」
少年跨坐在馬背上,骨子裏透着一股懶散勁兒,偏偏話音裏還帶着笑,莫名惹人心驚。
陽光在他鎧甲上鍍上刺眼的金光。
我坐在房頂上,眼眶紅了又紅,我沒有理由不答應他。
我本就是喜歡他的。
「燕溪山,我真的……我真的好恨你。」
原來他娶我只是爲了能讓姣娘順利嫁進高門大戶,他竟然不惜……竟然不惜毀了我一輩子的念想,騙了我這麼多年。
「晚橘,你最後不都是要嫁給我的嗎?下毒這件事……都是個意外,我沒有想過要害你,更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後果,可最後我也娶了你呀。」
我絕望地閉了閉眼。
「我真是錯看你了,我當時還將你視作我的救命恩人,覺得你是這世界上頂頂好的人!終究是我錯付了!燕溪山,你可以告訴我,讓我爲你的姣娘鋪路也好,怎麼都好,你爲什麼一定要毀了我!」
我眼淚已經流盡,不知到底是絕望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
「虞晚橘!你嫁給我已經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你怎麼這麼不知足!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就是一坨爛泥!你出去問問,除了我誰願意娶你!丞相之女又如何?庶出而已!」
原來我在燕溪山的眼裏這麼不堪。
「是嗎?嫁給你究竟是我的福還是我的孽!燕溪山!你仍然覺得你一點錯都沒有嗎!
「燕溪山,我阿爹阿孃說我是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說我此生一定會圓滿,也一定會平安順遂的。如果沒有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燕溪山身形一僵,想要安慰我,但又覺得多說無益,最終他嘆了口氣:「總而言之,我不會答應和離的,阿橘,我怎麼捨得你到外面去喫苦呢……你就好好待在我身邊,哪都不要去。」
離開之前,燕溪山還吩咐小廝,將巡邏的侍衛全部調來我的院中。
「從今天開始,誰都不能踏出這院子半步,虞晚橘,你什麼時候想通了,不跟我提和離的事情了,我就解了你的軟禁。」
燕溪山真的瘋了。
我恨他的不堪、狹隘、扭曲,更恨他善變,我年少時是真的深深愛着他的。
他的眉眼鼻樑我描摹過不下千次,我記得他惡作劇得逞時慣用的表情,嘴角是怎麼彎的,眉毛是怎麼挑的,睡覺時黑暗中鼻樑的高度,還有疲倦時揉眼睛的模樣。
他握着我的手的時候,我狂跳的心臟,觸摸過的紋理隱晦又深刻。
姜祈年說退婚的時候我更多的是慶幸。
難道我真的能嫁給喜歡的少年郎嗎?
出嫁的那天,我滿心歡喜,覺得自己如願以償了。
我穿着大紅嫁衣,撫摸着上面的金線,聽着外面的銅鑼聲還有百姓們的讚歎聲、賀喜聲。
我真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娘子。
大概我最恨的是,他從來都沒愛過我。

-8-
燕溪山還真是說到做到。
不允我出府,他竟也不回府,日日歇在大理寺。
門口的侍衛也有些懈怠,一人抱着一疊瓜子聊得不亦樂乎:「守着又有什麼用呢?世子爺都不回來。」
「我也覺得,倒不如去喝酒算了,守了大半月,我都累了。」
「就是啊,一個女人,她敢跑到哪裏去嗎?走走走。」
隔着門縫,我瞧見他們三五成羣,勾肩搭揹走了。
我攥了攥手裏的迷藥,將它小心收好。
大理寺的路,我去過無數回,早已經記得滾瓜爛熟。
這幾年,我日日都會備下飯菜親自給燕溪山送去,人人都說他娶了位好夫人,燕溪山總是會笑着點頭。
「羨慕吧,你們可羨慕不來的,這世界上只有一個晚橘,我已經娶回家了!」
空無一人的青磚路好像沒有盡頭,青玉撐着一柄紙傘,舉得有些喫力,但穩穩罩過頭頂,沒讓半片雪花沾溼我的衣裙。
「我要見世子。」
大雪紛飛,夾雜着綿綿的細雨。
侍衛心疼我在大理寺外候了兩三個時辰:「夫人,還是先回去吧……」
他總說大理寺事務繁忙,燕溪山恐無暇見我,他不是無暇,而是不肯,總想耗着我,不肯給我和離書。
「虞晚橘來了?該死的,讓她回去!本世子派了那麼多侍衛看守她,還是看不住嗎!」
燕溪山臉一沉,酒杯放在桌上,砸出一聲悶響。
「我勸你們啊,還是別娶這種女人,連納妾都不允,娶來就是給自己添麻煩的。」
圍坐在爐火邊上的都是京城中有名的紈絝子弟,一聽燕溪山的話都放肆嗤笑。
「那你當初還說虞晚橘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娘!這麼快就打臉了?」
笑聲傳進了我的耳朵裏:「你告訴他,若是天亮之前給不了我和離書,就回來給我收屍。」
我捨棄不了年少時的情誼,大概我愛的是十五歲的燕溪山,恨的是二十五歲的燕溪山,可愛與恨交纏在一起,誰又真的分得清呢?
燕溪山聽到侍衛的話還是一笑而過,他不信:「你們看吧,這女人又在鬧脾氣了,真的是厭倦了。」
「青玉,你害怕嗎?」
青玉搖頭:「我不害怕。」可她卻不明白我想要做什麼。
我突然斷起了手邊的燭火,看着飄飛的帷帳,兩眼漆黑又冷冽。
然後在青玉的驚呼聲中將燭臺推倒,火苗瞬間燃上了窗簾。
我轉身將珍藏的字畫還有這幾年燕溪山送的金銀珠寶全部扔進了火堆中,看着他們燒爲灰燼,我心中竟有一絲快感。
火勢蔓延,濃煙嗆得我睜不開眼睛。
慌亂中我拉着青玉從窗戶逃了出去,落地的一瞬間房梁坍塌下來。
燕溪山回來的時候,大火燒得正旺。
所有人都去救火了,喧鬧聲快要掀破雲霄,趁着這個間隙,我從馬廄牽了一匹可日行千里的良駒,不管是天南地北,總有一處是我的歸處。
燕溪山望着濃煙滾滾,心裏不安在無限放大。
「虞晚橘!我說你瘋了!你真是瘋了!虞晚橘!」
回應他的只有風聲:「夫人有沒有在裏面!」他隨手抓了個婢女:「夫人呢!這裏看門的侍衛呢!爲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將夫人帶出來!」
婢女連連求饒:「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夫人沒有在裏面,或許是夫人逃走了?還是被燒盡了……」
燕溪山不敢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化成灰燼了,也給我把灰燼找出來!」
風聲在耳邊呼嘯,雪天難行,雪花沾上了睫毛,看不清楚前路。
我真的以爲我能逃出枷鎖,可身後的馬蹄聲就跟催命符一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抓着繮繩的手愈來愈近:「晚橘,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心如死灰,卻不肯停下,更加用力地夾緊了馬腹,最終還是被燕溪山追上了。
他翻身下馬,手中的長鞭在雪色下泛着冷光。
「晚橘!你這是要做什麼啊!」
他眼眸森然,一張臉慘白裏透着激怒的紅,怒火越升越旺:「我叫你停下,你是不是聽不見!你難道真以爲自己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
四周死寂,我渾身冰冷,像是被置入了不見天日的怒火中。
「我說過天亮之前……你不是沒回來嗎?」
他神色冷峻,一副不想跟我說話的樣子。
「燕溪山,和離你聽不懂,你當我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嗎?畢竟,比起待在一個殺人兇手的身邊,死是最簡單的事了,其實我是騙你的,顧大夫根本就沒有什麼可以解毒的方法,也許有,那都是在你的一念之間。」
我本是想正應了那句讓燕溪山替我回來收屍,假裝死在大火中。
可計劃失敗了。
我的箭術是燕溪山教的,他說:「女子不該困於深宅後院,也可以馳騁天地。」
他希望我做天地間最自由自在的小女娘,到頭來卻是他將我困在這裏。
千鈞一髮之際,我毫不猶豫拉開弓箭,長箭嗖的一聲就朝着燕溪山射去。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那箭直直刺入了燕溪山的肩胛,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衫。
「晚橘,你要殺我?」

-9-
「是,我要殺了你。」
燕溪山用力地將插在胸膛上的弓箭拔出,鮮血四濺,滴在雪地裏。
他目光赤紅,裏面流淌着我從未見過的傷懷。
「阿橘,就算我真的做錯了,難道你不可以原諒我嗎?我們相識超過十年了。」
「燕溪山,不管是什麼理由,我就是不原諒你。」
如果十五歲的燕溪山還在,會不會阻止那時的他給我下毒呢?
「你不原諒我也好,怎麼樣都好,但現在你必須跟我回去!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哪都不許去!」
「我不是你的妻子,我是你豢養的一隻鳥,燕溪山,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
他從前常帶我去策馬,去打獵,我們常躺在房頂上看月亮看星星,他抓着我的手指說這輩子只喜歡我一個人。我無比珍惜的三年時光,竟是場騙局。
我不信,但又不得不信。
我的呼吸漸漸不穩,我笑着,眼裏有淚光:「奪我之愛幸,斥我於幽宮,思舊歡之莫得,夢相著乎朦朧。燕溪山,你真是好薄情。」
我以爲我今日逃不出去的時候,一匹快馬策鞭而來,馬上的侍衛顧不得我在場,焦急大喊:「世子爺!不好了!那個……侯府的少夫人突染風寒,暈過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燕溪山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極爲難看,看向我的眼神也越發晦澀難辨。
我竟有些慶幸,姣娘救了我。
我嗤笑:「好大的病呢,燕溪山快回去看看吧!」
他頹然鬆了長鞭,神情悽然,猶如一隻困獸。
我沒有理會他,一夾馬肚揚長而去。
「來人!你們去把夫人追回來,帶不回來,你們都給我死!」
燕溪山幾乎是一秒就做出了選擇,他咬了咬牙,朝侯府的方向飛奔而去。

-10-
世子府那熊熊大火幾乎半個京城的人都看見了,肯定瞞不過皇宮。
明日長姐就一定會派人請我進宮,苦口婆心地勸說我。
皇帝也會召見我,要我跟燕溪山好好相處。
我看了一眼後面窮追不捨的暗衛,若是再甩不掉,我很快就會被抓回去。
我急中生智,猛地勒住了繮繩,調轉方向朝山頂的方向駛去。
那暗衛停留在不遠處,不敢再靠近一步:「夫人!您就跟屬下回去吧!別爲難屬下了!」
我滿心警惕,拽着青玉的手腕,手心生了汗。
「你再靠近半步,我就跳下去。」
暗衛彷彿被施了定身咒,眼中一閃而過震驚,還有深深的懊惱。
我認得他,他是燕溪山最信任的人,也算是看着我和燕溪山一起長大的。
「夫人!屬下求您了,別跟世子爺對着幹。」
暗衛不死心靠近了一步,我與青玉已經站在崖邊,只差半步,就會摔下去。
「我真的會跳下去的!」
暗Ŧű̂ₘ衛拉開弓箭朝我射了過來,我爲躲避弓箭側身,不幸摔了下去。
再然後,我便沒了意識。
寧安侯府的少夫人,姜祈年的髮妻,我夫君的心上人,沈姣娘。
我與她也算是有些緣分,我們並稱京城雙嬌,一個美貌名揚天下,一個才情名揚天下。
第一次見到沈姣娘是在燕溪山的書房裏,他將她的畫像掛在了屏風後,我詢問時,他撒謊說:「這是我娘。」
畫中的少女梳着百花髻,身着石榴紅的長裙,容貌生得極爲清秀,眉如新月,眼如秋水,竟撲面而來一種江南水鄉的脫俗感。
「你娘長得好漂亮啊,但跟你不怎麼像。」
我並未起疑心,直到數月後,宮中的賞花宴,她從連廊處走出來。
「民女姣娘見過虞二小姐。」
盈盈淡淡的,嘴角噘着淺淺的笑容。
「沈姑娘不必多禮。」
我後知後覺,燕溪山騙了我。
宴席上我與沈姣娘並排坐在一塊制香,奪魁首的人能得塊軟玉。
我與沈姣娘一票之差,差的就是燕溪山的那一票,他投給了沈姣娘。
那日回去,我與燕溪山大吵一架。燕溪山辯解:「我認錯了而已,阿橘,你也知道我出生就沒了娘,模樣已經記不清了,小廝搞錯也是理所應當的,我這就去把畫像取下來丟了好不好?」
有一年除夕夜,暖閣裏我彈了一首《檀宮秋月》,燕溪山喝了許多酒:「你會彈這個?」
還沒等我回答,燕溪山就傾身吻了我。
他抱住我,我感受到他灼熱的體溫,心甘情願地沉淪。
後來我才知道,《檀宮秋月》是他和沈姣孃的定情之曲。
燕溪山和沈姣娘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
好像是有一次燕溪山出征回來,他懷裏縮着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
我在酒樓的二樓,離得有些遠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看清了腰間的玉佩。
她腰間的玉佩,是燕溪山出征前,我親自去廟裏找住持開過光的佛玉,保平安的。
燕溪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笑得肆意,他告訴我,回來的時候經過一片小樹林,碰上了一羣劫匪,還將沈姣娘打暈了,準備帶回山寨,燕溪山便出手救了沈姣娘。
「玉佩應是她不小心拿走的,我會討要回來的,你給我的東西,我不會給別人的。」
那時候,我也根本不在乎沈姣娘,就算是沈姣娘也絕不可能撼動我和燕溪山十餘年的感情。

-11-
燕溪山火急火燎地趕到寧安侯府的時候,與姜祈年擦身而過。
燕溪山行色匆匆,小廝只說他是江湖遊醫,姜祈年心中煩躁,也沒有起疑心。
他剛走過拐角就聽見姜祈年暴跳如雷的聲音:「我從未見過像沈姣娘這般蠻橫無理的小娘子,難道別家夫人懷孕了也像她這樣每天發脾氣,肆意毆打下人嗎?我怎麼會娶這麼一個瘋婆娘回來。」
燕溪山攥緊了拳頭,腳步只停留一瞬便匆匆離開了。
沈姣娘站在一地的碎瓷中,外面戰戰兢兢跪了一地的婢女小廝。
見到燕溪山,她按下得意的嘴角,佯裝抹了一把眼淚:「溪山,你怎麼來得這麼快?我明明說了我無大礙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懷孕以來,我就沒來由地覺得焦躁,侯爺也不理解我,只說我無理取鬧。」
燕溪山接過婢女端着的安神湯,示意她們將地上的東西清理乾淨。
他後知後覺自己額頭上冷汗淋漓,他深吸一口氣:「我沒事。」
燕溪山小心翼翼地將沈姣娘扶到軟榻上坐下,然後一勺一勺安神湯,耐心地喂她服下,沈姣娘也覺察出燕溪山情緒不高:「溪山,你怎麼了?是不是你也覺得我很多事?如果晚橘心中不快的話,你還是回去陪她吧。」
沈姣娘只穿了一件白色裏衣,將她襯得更加無害柔憐,軟軟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
燕溪山心一下子就軟了,蜷起指腹幫沈姣娘擦乾眼淚。
「不哭不哭,沒有的事,虞晚橘她哪敢有怨言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掌心輕撫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姣娘,等這個孩子生下,你答應過我的,和我遠走高飛對不對?」
正說着話,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人影一閃而過,是他派去追虞晚橘的暗衛。
隨即響起三聲敲門聲,暗衛剛想說話就被燕溪山打斷了:「派兩個人守在院子裏,不準夫人離開半步。」
燕溪山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虞晚橘啊虞晚橘,我就說吧,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暗衛明白燕溪山會錯了意,想多說什麼卻也止於話頭。
「不是……世子爺……」
燕溪山瞄了一眼沈姣娘盈滿淚花的眼眶,沉聲呵斥:「是不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還不回去照做!」
「是。」
燕溪山好像是在故意躲着虞晚橘一樣,一連兩日,他都沒有回府,下了早朝就假裝大夫潛進侯府看望沈姣娘,爲她遍尋名醫名藥,屋中的寶物玉器堆了不知多少。
「夫人切記不要憂思過度,孩子一定會平安降生的。」
今日來醫治的大夫從前也爲虞晚橘看過,他看了一眼燕溪山:「老夫這就爲夫人開一些安神的藥來,每日三次,夫人按時服下即可。」
說罷,他提起藥箱離開。
「溪山,你送送大夫吧。」
沈姣娘輕咳了兩聲,柔聲提醒一直髮神的燕溪山。
燕溪山猛地回過神,點了點頭。
「老夫從前也爲世子妃診治過,世子妃也是整日整日睡不着,世子征戰在外,世子妃憂思過度,日日以淚洗面,只不過世子妃的症狀比少夫人嚴重多了,世子妃和世子可真是伉儷情深哪,老夫好生羨慕。」
燕溪山聽罷,心中愈發煩躁。
「世子妃還說,寧願喫苦受傷的是自己,也不願世子受到絲毫傷害。」
燕溪山目光暗了暗,嘲諷一笑。
虞晚橘從前那樣愛他,居然敢捨棄他,還拼了命地想要和他和離。
虞晚橘那時候太擔心他的安危,還跑到寺廟裏去住了半月,日日爲他祈福。
「多謝告知,慢走。」
回過頭,燕溪山召來手下:「她性子倔,被我抓回來肯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肯定又是不喫不喝的。」
然後又妥協般地開口:「罷了,她此前風寒未愈,又雪夜狂奔,風寒肯定又加重了,你們請大夫去給她看看。」
他勾起脣角,心想,虞晚橘肯定愛慘了他。

-12-
沈姣孃的面色終於看着紅潤了一些,用晚膳的時候都多喫了一大碗白米飯。
燕溪山回了世子府,想着只要虞晚橘跟他服軟,他就原諒她,原諒她私自出逃還有提和離的事情。
馬上就要開春了,他記得虞晚橘最愛春天了,等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就帶着虞晚橘去江南那邊,虞晚橘肯定很歡喜!
暗衛心一橫自知瞞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世子!夫人……夫人她和那個婢女跳崖了!」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擊狠狠打在了燕溪山的臉頰上。
他的身形搖晃了一下,臉上的血色盡褪:「你說什麼?」
他抬腳狠狠踹在了暗衛的腹部,後者登時飛了出去,撞在後面的圓柱上。
周圍的婢女見狀嚇得跪倒了一地:「世子息怒!」
暗衛猛地吐了一大口鮮血,他艱難地撲倒在地上:「屬下親眼所見,那日本想稟報,可世子……屬下親眼所見,夫人跳崖了!這幾日,屬下每日都會去尋找,可皆一無所獲!」
燕溪山踉蹌幾步,像是在喃喃自語:「阿橘怎麼可能死呢?她怎麼可能跳崖而死!我讓你把她帶回來!你做了什麼!」
燕溪山竟然哭了,他擦掉臉上冰涼的液體。
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要哭。明明當初下毒的時候那麼果斷,明明自己喜歡的人是沈姣娘,對虞晚橘好也只是因爲幼時相伴的情誼而已。
「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我只讓你平安帶她回來,你爲什麼逼得她跳崖!」
逼死虞晚橘的不是暗衛,而是他自己。
暗衛怯生生地給燕溪山呈上來一枚東西,是虞晚橘當初爲燕溪山求來的佛玉。
當年燕溪山從沈姣娘那裏討回來之後就還給了虞晚橘,還說他平不平安無所謂,阿橘平安最重要。
「這是屬下在崖底找夫人的時候找到的。」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燕溪山拿過來的時候,那玉佩突然裂開了,還分爲了好幾塊。
燕溪山愣住了,隨即又哭得泣不成聲:「是阿橘的東西,是她的。」
他像是瘋了,雙眸猩紅,失魂落魄地就衝出了府,一路狂奔,直奔山崖。
「阿橘!阿橘!阿橘!」
整個山谷都充斥着他的呼喊聲,燕溪山動用了整個世子府的暗衛尋找虞晚橘的身影,可接連三天,都一無所獲。
燕溪山無力地捶了捶地面,這地面這麼硬,摔下來該多疼啊。
那燃了半夜的火光,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世子妃跳崖的事情更是傳得盡人皆知。
皇后親臨了世子府,還發了好大的火。
「你若是不喜歡她,你就該早跟本宮說!你爲何非逼她跳崖去死啊!」
皇后雖與虞晚橘不是一母同胞,但皇后還是很珍重這個妹妹的,當年出了不能生育這件事,她也很難過,遍尋名醫爲虞晚橘找根治的辦法,即使最後一無所獲。
「父親雖然已經辭官,但本宮還是中宮之主,本宮的妹妹豈容你這般踐踏!若是阿橘回不來,你就給她陪葬!」
燕溪山頹然地跪倒在地,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整個人破碎又淒涼。
「阿橘是本宮的親妹妹,燕世子,你是怎麼敢的?真當虞家沒人,真當本宮不在了嗎!」
她生來就是要嫁給太子的,從小學的所有東西都是爲了太子妃這個位置。
沒有人問她願不願意,更沒有人問她開不開心。
唯有虞晚橘,小小一個,穿着粉色的裙子跑到她面前來:「姐姐,我覺得你不開心。」
按照話本子裏寫的那樣,她該十分討厭虞晚橘,尤其是當父親提出要將虞晚橘過繼到母親名下,讓她也成爲嫡出的時候。
可皇后怎麼也討厭不起來,多了一個陪自己說話、給自己端糕點來的小不點多好啊。
但現在突然告訴她,阿橘不在了,她跳下懸崖,生死未卜。
「本宮前不久才見過她,生龍活虎的,怎麼一遇上你,她就生死未卜了呢!都給本宮去找,找不到都別回來了!」
燕溪山已經三天三夜不喫不喝了,除了那枚玉佩,還是什麼都沒找到,他渾身佈滿了傷痕,衣服破敗之處隱約可見新舊傷疤,密密麻麻,深淺不一。
「我沒有逼她,我從未想過要她的命,我很愛她的。
「我真的很愛她。」
說到最後,燕溪山的聲音越來越小,背脊彎得越來越低,他還是不相信虞晚橘真的死了。
越想越覺得後怕,怪不得那日他就感覺心緒不寧,沒來由的慌亂。
男人的眼眸黯淡無光,有股令人窒息的空洞。
「世子,還是沒找到。」
「世子,沒有找到。」
「世子,那片山谷一個人都沒有,夫人會不會被人救走了?還是……」
阿橘,你到底在哪裏啊?

-13-
月光穿過稀疏的樹葉照在燕溪山身上,光影斑駁,慘淡如霜。
他似乎已經傻了。
燕溪山將那場大火中殘留下來的東西都好好收了起來,全部放在了閣樓裏。
還畫了無數幅畫像,虞晚橘撫琴時、跳舞時、熬湯時、作畫寫詩時,還有生病熟睡的時候,燕溪山都統統畫了下來,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遺忘。
滿室都掛滿了虞晚橘的畫像。
「阿橘,是我對不住你,我不該給你下毒,我真的太自私了,阿橘,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原諒我也好,但是你能不能讓我知道你是否安好,你安好,我便安好。
「阿橘,我真的好想你……我會一直在這裏。」
無數人來勸燕溪山,他還是巋然不動,嘴裏一直唸叨着虞晚橘的名字。
抱着她的畫像:「我不能走,萬一阿橘回來找我了呢?」
所有人都明白,世子妃不會回來了,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意氣風發的世子爺瘋了,沒日沒夜地抱着亡妻的遺物喃喃自語。
大理寺也許久沒有去,高高堆起的命案冤案也數不清了。
御史臺寫了無數奏摺咒罵燕溪山的無用:「陛下,燕世子恐難當大理寺少卿之職,得儘快找人頂替纔是。」
皇帝沒轍,也派了人去探望燕溪山,可回來的結果還是一樣。
「不就死了個妻子嗎?再娶一個不就行了。」
這句話,燕溪山似乎在哪聽過,他殺胭脂的時候也對虞晚橘說過,原來阿橘,那時是這樣的感覺啊,他感受到了。
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對着閣樓連連嘆氣的時候,沈姣娘來了。
她大着肚子走得十分喫力:「你們世子呢!」
小廝倒吸了一口涼氣,戰戰兢兢地回答:「世子這幾日來滴水未進,送去的飯食也沒用兩口,病倒了。」
沈姣娘沉吟兩秒,朝閣樓的方向走去:「病了好啊,來人,一把火把這個地方給我燒了!」
她不願再看到燕溪山一副無可救藥、自生自滅的樣子,更不願聽到旁人議論他,只要燒了這個地方,斷了燕溪山的念想,時間能治癒一切。
大火將最後一點關於虞晚橘的記憶全部帶走了,燒得一點不剩。
燕溪山猛地驚醒,趕到閣樓的時候,大火已經被撲滅,可是什麼都沒有了。
「不!不!不要啊!」
燕溪山想衝進那片廢墟中,卻被小廝狠狠地按住,他動彈不了半分。
他再也忍不住崩潰嘶吼,哭聲沙啞,像是被置於大鐘內的困獸,找不到出口。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燕溪山心裏壓抑的痛恨與委屈終在此時噴湧而出,再難剋制,無法言語。
可眼前的女子仍然一臉無辜,她眨了眨眼睛:「溪山,我都是爲了你好,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爲了一個虞晚橘,你至於嗎?」
沈姣娘壓低了聲音:「你不是告訴我,你不喜歡她嗎?你喜歡的人從始至終不是隻有我一個嗎?溪山,難道你都忘了嗎?」
燕溪山什麼都聽不清,他傻傻地看着翻飛的灰塵,沈姣娘仍在喋喋不休,在她心裏,虞晚橘就是一個無所謂的人,對燕溪山來說根本不重要。
「虞晚橘已經死了,你這樣也根本改變不了她已經死了的事實啊!溪山,你振作一點好不好?」
燕溪山被她說的話刺激到,拼命掙脫開小廝的禁錮,衝上去掐住了沈姣孃的脖頸:「阿橘沒有死!她沒有死!你不許胡說!」
沈姣娘被他這副模樣給嚇到:「放……放……開我……救命……救命……」
好半天才拉開燕溪山。
「燕溪山!你是不是忘了我們之間的過往,忘了你對我的承諾,你是不是都忘了!」
天知道,燕溪山有多懊惱,他怎麼能夠爲了一個如此蛇蠍心腸的女人去害虞晚橘呢?燕溪山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多麼愚蠢的錯誤。
當初沈姣娘知道新官舊臣聯姻之事之後便來找他哭訴,說自己是家中庶女,主母不能爲自己謀一戶好人家,找一個好夫君。
「如果能讓我成爲侯夫人,那我和我母親便都能在家中抬起頭了。」
燕溪山心疼她的出身,想也沒想就答應幫她。
那時他根本沒想那麼多,也沒想會給虞晚橘、給虞家帶來怎樣的災難,可現在他纔看清總是裝無辜裝清純的沈姣娘有多不堪。
「我不想再看到你!你給我滾!」
沈姣娘眼眸中充滿了不可置信,最終哭哭啼啼地離開了。
直到沈姣娘消失在他的視野裏,燕溪山才收回視線。
他抽出腰間的佩刀在眼前晃了晃,若是真的帶回了阿橘的屍體,他便也不獨活了。
死亡最強大的力量不在於它能讓人死去,而在於讓留下來的人不想再活着。

-14-
我再次醒來已經是半月後,殊不知京城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望着陌生的帷帳,空氣中飄着令人心安的藥香。
「我這是在閻王府嗎?」
屏風後煎藥的男子探出頭:「你醒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用力掐了掐自己,喫痛一聲,這不是在閻王府,也不是做夢,我真的活下來了,從那麼高的懸崖一躍而下,竟然還能活下來!
福大命大,真是老天眷顧。
「您好,請問跟我一起摔下來的女子呢?她如何了?」
青玉聽到動靜,連忙走進來:「小姐,你醒了?」
原來我和青玉摔下的地方正好是一大片湖,而青玉摔在我身上,所以她並無大礙,昏迷了三日就醒了,我比她稍稍嚴重些,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還好還好,我們都沒事。」
「是啊,小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燕世子派了好多好多人出來尋你,但都一無所獲。」
我沉吟兩秒,那皇宮也知道了?長姐肯定也知道了。
我看向那個男人,詢問:「我可否給我長姐寫一封信?告訴她我還活着。」
男人笑着點了點頭,不置可否:「當然。」
救我的人是江湖上有名的鬼醫——裴忌。
我瞧着他越發覺得熟悉,就連名字也這麼耳熟。
他看着我苦大仇深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是,當年帶你母親私奔的人是我。」
驚呆了。
我母親離開之後,父親從她住的院子裏找到了大量的紙團,上面寫的全是「裴忌」二字。
我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坐了起來:「那我母親呢!」
裴忌搖了搖頭,有些惋惜:「前兩年,你母親病逝了。」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小腹上的傷口連着手臂疼得心驚,眼中浮現出無盡的苦澀。
我重新坐回軟榻:「噢……」
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慶幸,想見見她,可又擔心她見到我這個模樣會罵我沒用。
「多謝您救我和青玉,不知道怎麼才能報答您的恩情呢。」
裴忌將扇子遞給青玉,他拍了拍手:「正好我缺個徒弟,不如你就留在我這藥王谷跟我學醫,如何?」
他大概對我也有愛屋及烏的意思,裴忌盯着我,我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額上的傷疤。
我這疤一定很醜。裴忌說:「你的眼睛真像你的母親。」
原來他是在看我的眼睛。
難怪有故人之姿,原來是故人之子:「但你性格跟你母親又不太一樣。」
我沉吟兩秒,本就無處可去,留在這裏也好:「好!那就麻煩您了。」
在藥王谷的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一年時間悄然流逝。
裴忌時常會跟我講起母親的事情:「她其實很捨不得的,猶豫了快一年的時間才下定決心,你要知道你的父親不是個普通人,那時他權傾朝野,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丞相,且是個溫柔寬厚之人,不會虧待你,雖然他強取豪奪了你母親。我想如果有一天,你跟你母親面對同樣的境況,也會跟她做出一樣的決定,她首先是她自己,其次纔是你的母親。」
我沒有怪過她,從來都沒有。
他帶我去了埋葬母親的地方,在一片海棠花樹林。
母親被埋在開得最好的一樹海棠花下,碑上寫着母親的名字,還有「小女虞晚橘」。
我鼻頭一酸,眼淚又冒了出來。
她知道我的名字,大概也回去看過我吧。
時間就像是上了發條,秋收冬藏,又是一年春天。
那時也沒想過會再見到燕溪山。
就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普通午後,師父收到了來自京城的飛鴿傳信。
師父看完信之後一臉的心事重重:「阿橘,我們得回京城了。」
我沒多問,師父去哪,我就去哪。
早春多雨,淅淅瀝瀝的,像是席捲天幕的一方輕紗。
帷帽外傳來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一匹黑色駿馬躍出,馬背上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垂眸,我抬頭,四目相對。
從山崖跳下到今天,短短一年,我又見到了燕溪山。
看見我的一瞬,淡淡的笑意僵在脣角。
男人好像是如夢初醒,幾乎是馬不停蹄地火速奔來。
「阿橘!你還活着!」
手臂被男人抓住,他又微不可聞地喚了一聲:「阿橘……我是燕溪山啊,你的夫君啊,你是不是忘了?」
聲音幾乎快要淹沒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中。
燕溪山抓着我的手抖得厲害,雙眸剎那間就通紅了:「我就知道你還活着,你怎麼捨得離我而去呢!」
師父的目光停留在燕溪山身上,又收回視線,立馬就猜出了我們二人的關係。
此番到京城來是受人所託,他少年時同燕家家主有過一段不淺的交情,欠下恩情,此次也是來還恩的。
我不動聲色地推開燕溪山的手:「公子……您認錯人了。」
我坦然抬頭,看向寧安侯府的牌匾,燕溪山卻又衝上前拉住我的衣袖:「我是燕溪山啊,你的夫君,你不認識我了嗎?你這一年到底去哪了?你爲什麼不回來找我?」
我一把甩開他:「公子,您真的認錯人了,您口中說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我和師父受人所託上門診治罷了,若公子執意如此……恕我們無法繼續進行了!」
我淡淡地看了一眼燕溪山,然後和師父一後一前進了寧安侯府。
沒想到,飛鴿傳信的人是燕溪山,要醫治的人卻是沈姣娘。
又是沈姣娘。Ŧü₀
她早產,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七個月的時候還染了風寒。
宮裏來的太醫說若不悉心照料,可能活不過三歲。
沈姣娘日夜擔心,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一到雨天就頭痛。
沈姣孃的眼睛深陷,雙目無神,靜靜地靠在搖籃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推着,面龐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一看就知道病得不輕。
師父說,沈姣娘是心病,他還說:「孩子無礙,只要不受到驚嚇,定能平安長大的。」
我垂眸,餘光掃到窗門外暗處的人影,其實我並沒有忘記任何人,或者任何事。
我一眼就認出燕溪山了,他瘦了不少,顴骨高高突起,臉頰又凹進去,有些可怖。
我收回視線,靜靜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沈姣娘,她病得這麼嚴重還住在這麼偏遠的院子。
姜祈年也沒出現。
師父將我寫好的藥單遞給一旁的小廝,沉聲囑託:「已經開春了,少夫人多出去走走,會痊癒的。」

-15-
從寧安侯府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帶着一點白日裏潮溼的水汽,沉悶悶地壓得人喘不過來氣。
燕溪山一直牽着繮繩跟在我們的馬車後面,我沒有管他,回了客棧直接關上了門。
只是子時過後,突然響起又輕又淺的敲門聲。
「誰?」
我十分警覺,但沒有回應,可敲門聲始終沒有停歇,一下又一下。
過了良久,我到底還是起身開了門。
剛打開,就有人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是那夜追殺我的暗衛,他雙手抱拳:「夫人!屬下求您,去看看世子吧!」
燕溪山坐在我對面,狹小的室內只有我們兩個人,茶香嫋嫋升起,我看不太清燕溪山臉上的神情。
「好久不見……阿……虞二小姐。」
我已經許久沒有聽到燕溪山叫我二小姐了,上一次大概還是十年前,像初見卻又不是。
他平日都叫我阿橘,生氣的時候就一口一個虞晚橘。
我們之間隔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我就知道你沒死,我派了好多人尋找你的下落,皇后娘娘亦是,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你,你既然活着,爲什麼不回來?或者給我捎個口信,告訴我一切安好。」
忍無可忍,忍不了了!
「我說了我不是!」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撩開我的衣袖,一道疤橫在手臂上,十分醜陋。
「這疤痕我不會認錯,阿橘!你爲什麼不承認呢!是不敢還是不願……」
那疤痕是幼時貪玩,不小心被柴火燙傷的,燕溪山還記得。
我抿脣,聲音沙啞得厲害:「憑什麼?你還當這裏是世子府呢?」
我將茶盞往桌上一放,茶水四濺,驚得燕溪山身形一顫。
「我不跳崖,難道還要被抓回去,然後等着你又把我關在柴房裏,關多久全憑你心情,燕溪山,憑什麼?
「看見我手上的凍瘡了嗎?就是那時在柴房,沒有熱水,你還讓小廝剋扣了我的炭火,凍出來的,我還不逃,難道要在柴房白白等死嗎!」
燕溪山的視線停留在我的手背上,觸目驚心的紅色疤痕:「對不起。」
碎裂的指甲已經重新長出,但很多時候還是會一抽一抽地疼。
他長舒了一口氣,垂頭的瞬間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出來。
「但我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你的性命。」
我沒說話,沉默了良久。
唯有茶水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燕溪山握着茶柄,將我的茶盞擺好,又重新倒了一杯。
「是你最愛的花茶。」
我仍然沒說話,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燕溪山拽住了我的衣袖:「阿橘……」
燕溪山從衣袖裏拿出一個東西來,是我當初墜崖時遺失的那枚玉佩。
即使燕溪山找了能工巧匠來修復它,但我還是一眼看出,玉佩已經碎過一次。
大概是替我擋了一災。
「我找了工匠給它做了外殼,我一直都貼身帶着它,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看你活着回來,阿橘,你離開之後,我幾乎每一夜都會做夢,夢到我們小時候一起爬樹掏鳥蛋,還夢到你鑽狗洞,和我一起去逛廟會、放孔明燈,你還記得嗎?」
燕溪山說着說着又哭了,眼淚滴到玉佩上,他連忙擦乾淨:「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參加宮宴,投壺比賽的時候,你不幸落水,還是我把你救上來的,上岸之後,你抱着我的胳膊哇哇大哭……」
我沉聲打斷他:「世子……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嗎?我們之間不是你隻言片語,我就能回心轉意的,我不可能回心轉意了,你難道忘了你給我下毒了嗎?你忘了我父親爲何要辭官嗎?你忘了你欺我瞞我騙我了嗎?
「我都還記着呢,玉碎了就碎了,就算拼好了,它還是碎的。」
燕溪山慌張開口,最後只剩下一句:「對不起,真的。
「但人人都會犯錯,阿橘,你不可以原諒我一次嗎?自你離開之後,我日日寢食難安,我沒了你不行,我真……」
我再一次打斷他:「你就當我死在那場大火裏了,別胡鬧了,你的姣娘還等着你呢,你不是還要跟她遠走高飛嗎?」
燕溪山的臉色一片慘白。
恰恰在走出茶室的一瞬間,眼前突然一黑,然後就沒了意識。

-16-
再醒來的時候,入目是熟悉的帷帳,屋內陳設皆是從前的模樣。
滿院都栽滿了我最愛的梨花樹。
這裏……這裏是世子府?我爲何會在這裏?
「阿橘,你醒了?」
燕溪山的臉上一片淚水,他見我警惕防備的眼神,心中涼了一大片,慌亂解釋:「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打昏的,我只是沒有別的法子了,我就想帶你回來看看。」
我是命運棋盤上的棋子,按着命運的指引,我該遵從陛下聖旨嫁給侯爺,相夫教子過下半輩子,可棋盤的執棋者不是老天爺,而是燕溪山。
「阿橘,你還記得從前你每日晨起看我操練嗎?你坐在板凳上打瞌睡,卻不忘鼓掌說我好厲害,你還記得你去酒樓喝酒,酒量不好還硬要喝,最後喝得酩酊大醉,我來接你的時候,你說你好愛我,那天晚上還放了煙花,特別漂亮,你還記得你爲我縫製冬衣嗎?你看,我種了好多好多梨花,你最喜歡的,阿橘,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冷了臉,翻身下牀,裹上披風就要離開,一句話都不想同燕溪山多說。
「阿橘,你爲何要離開?」
我質問:「那你爲何要將我抓回來!我師父尋不到我他會擔心的!」
燕溪山皺緊了眉頭,又一次拽住了我的衣袖:「我怎麼可能放心讓你離開呢!這一次我不會再放你走了!阿橘,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了,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
「燕溪山,你還記得我替你擋過一箭嗎?」
那箭直逼心臟,差點小命不保,燕溪山當然知道那箭傷是怎麼來的,是父親對他打罵時,我替他擋下的。
那個時候,燕溪山問我痛不痛,我抱着燕溪山笑得盪漾:「不痛不痛,我皮糙肉厚的。」
閨閣裏嬌養的小姐怎麼可能皮糙肉厚,我都是哄他的。
燕溪山伸出手想要摸我的臉,被我躲開:「惡不噁心?」
他不敢直視我的目光,有太多的話想說卻不知從何開口:「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厭我,但……就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算我求你!」
「求我?難道我原諒你,我體內的毒素就能消失了嗎?」
我還是離開了,第二天用過午膳後又跟隨師父去了寧安侯府。
孩子啼哭不止,擾得沈姣娘越來越心煩,頭痛欲裂,嘶吼着不斷扯着自己的頭髮。
她不敢大聲說話,只敢小聲低吼:「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屋中有聲響的東西全清理乾淨了,府中婢女都不願來照顧沈姣娘。
害怕自己不小心讓孩子送了命。
沈姣娘聽到腳步聲,倏地抬起頭,卻沒有見到燕溪山的身影,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看向我的目光閃過幾絲不善。
我剛將藥箱放下,沈姣娘便起身開始發難,她嘴角勾起一抹譏笑:「見到侯夫人還不下跪行禮!真是鄉野來的農婦,一點禮義廉恥都不知道!」
我戴着帷帽,沈姣娘並沒有認出我,她還是一樣,喜歡給人下馬威。
剛想俯身行禮,燕溪山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他咬牙,眸中跳動兩簇怒火:「沈姣娘,這是我專程請來的客人,你不要頤指氣使的,也不要太過分了,我幫你是看在孩子的分上,最後一次。」
沈姣娘登時紅了眼睛,忍不住哽咽:「溪山,你一定要這麼決絕地跟我一刀兩斷嗎?」
我無奈地收回手,感受到身上灼熱的目光,也淡淡地瞥了燕溪山一眼,雖然看不清燕溪山臉上的神情。
「他們難道不該給我行禮嗎!」
「我好心請鬼醫來給你醫治,你還是這樣盛氣凌人、百般刁難,到底是不是真的頭痛?嗯?」
沈姣娘臉上的神情可謂是十分精彩,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氣得發青了。
她深吸了幾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是我一時情急,失了分寸,世子莫怪。」
沈姣娘必須護下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她後半生榮華富貴的唯一指望。
她艱難地勾起脣角看向我,突然莫名地有一絲熟悉感,又因爲我戴着帷帽,她不敢確認。
燕溪山沒有再說話,徑直走到了屏風後等着。
我加快取針的動作,想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剛準備上手卻被沈姣娘一把抓住手腕,她到底又在作什麼妖!
我緩緩開口:「怎麼了?少夫人不必害怕,鍼灸而已。」
下一秒,眼前突然就變得清明,沈姣娘居然挑開了帷帽,我的容貌完全展露在衆人面前,即使青玉眼疾手快將帷帽重新給我戴上,但沈姣娘還是看清楚了。
世界彷彿靜止了,一剎那,沈姣孃的眼睛瞬間瞪大,死死地盯着我,咬牙切齒:「果然是你!你居然還活着!你來侯府做什麼,假扮鬼醫幹什麼!是不是想傷害我和我的孩子!虞晚橘,你真是好狠的心啊啊!
「爲什麼你還不去死!你存活在這世間,我就永遠得不到安寧!」
滿嘴的污言穢語,好像我在她眼中就是個怪物。
燕溪山聽不下去了,操着手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沈姣娘,你有完沒完!阿橘是藥王谷鬼醫裴忌唯一的弟子,裴大夫也在這裏,你到底在疑神疑鬼什麼啊,沒有人想害你的孩子,更沒有人想害你!」
沈姣孃的眼淚簌簌地落下,她揪着胸口的衣服:「溪山,我只是害怕而已……如果不是你跟我吵架,跟我鬧,我又怎麼會早產,孩子又怎麼會不健康呢!你現在又說我疑神疑鬼,我都是爲了孩子好,老天爺啊,你要索命就索我的命,能不能讓我的孩子平平安安長大啊。」
沈姣娘挺直了脊背,輕輕搖晃着燕溪山的手臂,哭得滿臉淚痕:「溪山,你不是說要和我遠走高飛嗎?你難道都忘了嗎?」
她顫顫巍巍地指着我:「難道你真的愛上了她?你說話啊,溪山,你爲什麼不說話!我落到今天這個田地,難道就全是我的錯嗎?」
偌大的屋子裏充斥了啼哭聲還有沈姣娘撕心裂肺的質問聲,我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
燕溪山也破罐子破摔了,他助紂爲虐這麼多年,腸子都悔青了,而沈姣孃的真面目她也早就認清了。
「對!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我愛的人只有虞晚橘一個!我真是豬油蒙了心,怎麼會輕信你這樣的賤人!」
若不是沈姣娘苦苦哀求,燕溪山絕不會答應幫她,可若是不幫她,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晚橘了。
沈姣娘僵在原地,一口氣沒呼上來,差點暈厥過去。

-17-
師父上前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俯身將孩子抱走了。
那孩子哭得已經全身青紫,看着很是可憐。
藥王谷雖是世外桃源,但也不至於與世隔絕,青玉時不時還會告訴我寧安侯府的近況,說沈姣娘生下早產子之後就徹底失去了姜祈年的寵愛。
她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管家理賬的活是一點都不會,侯夫人早就收回了她管家的權力。
姜祈年婚前保證的不納妾,不娶平妻也都是在哄她。
侯府光平妻都有兩個,小妾更是數不勝數,偏偏沈姣娘是打不得也罵不得,只能忍着。
「燕溪山……我真是錯看你了!都怪這個狐狸精,讓你忘了當初對我的承諾!」
到底誰纔是狐狸精,沈姣娘已經分不清了,我也懶得理會,將銀針重新裝進布袋裏。
輕飄飄的:「不願治,我就走了。」
「虞晚橘!」
她喊我,顫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慌亂,她也清楚,除了我她別無選擇。
「你治吧,我不說話了!」
啼哭聲在此時也戛然而止,給沈姣娘施針之後,她就沉沉睡去,我耳朵終於清明。
師父衝我點了點頭:「走吧,孩子已無大礙。」
不知怎的,燕溪山仍不依不饒,還來攔住了我的去路。
他抓得很緊,我手臂生疼。
「你做什麼!」
「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跟我回去,你想去哪!」
我看着燕溪山這副模樣,看得我想笑,到頭來還變成我的錯了?
月光照在我們二人的影子上,我也確實笑出了聲,我一雙手握得緊又卸了力,抽筋抽得厲害。
「妻?我何曾是世子的妻?世子視我爲棋子,也視我爲隨手可棄的工具。」
燕溪山一把捂住了我的脣,將我一把扛起,對我的反抗不管不顧,把我強行擄上了馬背,揚長而去,留下我師父一人在原地急得跳腳。
又是那個熟悉的地方,我看着燕溪山,恨意快要將我吞沒:「燕溪山,我早就被你折磨得丟了半條命,我現在能活下來是老天垂憐,是我師父良善,你難道還要我重蹈覆轍一次,爲你再失去半條命嗎?你到底還想怎樣!」
世子府三年,與燕溪山相識十年,樁樁件件都在提醒我自己是個笑話。
他將我攬進懷中抱着,熱淚滾燙,燙得我肩頭猛地一縮。
「阿橘,我說過了,我們之間有誤會,我真的從未想過要害你的性命!我那時想的是等沈姣娘病好,我就帶你去江南。」
不知廉恥的狗男人!一邊跟沈姣娘說要與她遠走高飛,一邊又騙我說要帶我去江南。
「我求求你,不要恨我好不好?我真的求你了,我真的喜歡你,我從始至終喜歡的只有你一個人,你信我好不好?」
他大力地搖晃着我的手臂,可我已經麻木了。
他說他有苦衷,他是身不由己的,他的所作所爲都是被沈姣娘蒙了心。
他說他很後悔,說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
翻來覆去都是一樣的話術,我耳朵都聽得生了繭,他仍喋喋不休。
燕溪山抓着我的手臂,拼命往我手裏塞匕首,刀光刺眼,很是鋒利。
「要不然,你捅我一刀吧,若是你能原諒我的話。」
我垂眸,然後一口咬上了他的脖頸,是真的想要撕咬下一塊血肉來,血腥味在口腔內蔓延,他喫痛一聲卻並沒有推開我。
我的意識在渙散,須臾之後,眼睛才慢慢聚焦。
「燕溪山,恨和愛是不能抵消的。」
人爲什麼會變得那麼快,我大概永遠也不會懂了。
「燕溪山,你親自給我下的毒,對吧?你下毒之後還擔心劑量不夠,你生怕我們之間有了牽絆,你生怕!我懷孕生下的孩子會成爲你和沈姣娘遠走高飛時的絆腳石!你給我餵了三年的避子湯!你竟然還騙我說那是安神湯!燕溪山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對你不好嗎?我年年除夕去廟裏求的平安符都是爲了你,我年年生辰宴許下的心願都是你,你出征在外,我睡不着,我擔心你。」
燕溪山可能不知道,我咬的那一處能取人性命,我真的想殺了燕溪山。
他一手捂着涔涔冒血的傷口,目光還是流淌着不敢相信的痛意,他反應過來:「你想殺我?罷了,要殺要剮,隨你,你若是不原諒我,我也不想活了,但阿橘你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他眼淚淌得更兇了,他只恨年少時天資愚鈍,沒有參透他與我之間的緣分。
我絕對不會原諒燕溪山的,我死後都要化作厲鬼日日夜夜在燕溪山身邊遊蕩。
「阿橘,就算你現在不原諒我,我也當你是一時沒想清楚,鬼醫對你有救命之恩亦有教導之恩,你恐怕不想他有什麼閃失吧。」
說完,燕溪山的面相都變了,變得可憎又可怖。
明明沒有再觸碰我,可我總想嘔吐,無形中有一雙大手抓住了我的脖頸,我又喘不上氣了。
若只因爲我一個人,就害了師父和青玉,我纔是萬死難辭其咎。
「燕溪山,你真的愛過我嗎?或者,你後悔過嗎?」
他後不後悔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很後悔,我不該救他,就應該讓他在後山自身自滅,或者那個雨夜,我不該去看他,不該與他結下孽緣。
「當然,我後悔,我不該給你下毒。
「所以我想盡力去彌補你。」
燕溪山心想,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要把我困在身邊,每天悉心照料,盡力彌補,就像從前那樣對我,就算是石頭也會心軟的。
「行啊,那我就捅你一刀,如何?」

-18-
我與燕溪山相顧無言,他抿了一口茶水,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剛想說話,突地吐了一大口鮮血。
藥效發作,他整個人癱在地上抽搐不止:「你……你……阿橘,你給我下毒?你給我下毒了?你當真有這麼恨我嗎?」
鮮血沾到了我的裙襬上:「當然,我很恨你,你逼我至此,就別怪我。」
毒藥藏在衣袖裏本是無心之舉,卻沒想到能助我逃離險境,真是妙哉。
燕溪山看着我,臉上滿是痛苦還有哀求:「你殺我,我也認了,我都認了!」
我沉吟兩秒,手指搭上了他的脈搏。
燕溪山內力全無,人都虛耗透了,他大口喘着粗氣,艱難地靠在木凳上看着我。
眼尾猩紅:「阿橘……你既已……經給我看了病……還把了脈……是不是意味着你原諒我了?」
我從窗戶看出去,天地廣袤而沉靜,像一幅溫柔的油畫,我嗤笑:「醫者仁心,順手的事你想太多了,你要是想我給你治,先給診金,二十萬兩黃金。」
他還想抓我,我一把抽出他腰間的佩劍直逼他的脖頸:「不是想死嗎?現在給你這個機會,你死,我就原諒你。」
燕溪山愣住,口口聲聲說願意爲我去死,但卻也是不敢的。
我冷笑一聲,抬步往外跑去,卻被劍鋒攔住了去路,長劍逼喉,不過十釐米的距離。
「你若真的走了,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死後也要跟我埋在一起。」
「好啊,那你就殺了我吧,我對你已經是失望透頂。」
抵着劍鋒,我靠近一步。
「燕溪山,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跟你有半點瓜葛,我不願意待在你的身邊,更不希望有人因爲我再丟性命。」
燕溪山中了毒,手顫得厲害,卻未放下長劍。
最終燕溪山無力支撐,倒在了地上,我快步離開了,這個地方,我再也不想來了。
「有些事情,忍忍也就過去了。」
燕溪山沒有再來找過我,也沒有再出現,大抵比起愛我,他更惜命。

-19-
青玉在藥王谷附近的小鎮置了一個茶攤,成了有名的老闆娘,消息也四通八達的,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每日都會告訴我關於京城的事情。
燕溪山好像是突然醒悟了一樣,將沈傢俬造銅幣、私建軍械庫的事情上報了朝廷。
陛下雷霆震怒,讓刑部徹查沈家,結果從沈家的密室裏搜刮出了大量的金銀珠寶,還有和敵國來ẗűₗ往的信件,數不勝數,沈大將軍當場就被砍了腦袋。
沈姣娘因爲侯府的庇護逃過了一劫,但意味着她沒有了後路,只能傍着侯府,討好姜祈年。
只是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個月後,阿孃的忌日,師父特意從桃花樹下挖出了桃花釀。
我大醉一場,小室裏全是跌碎的酒瓶,滿地的瓷片。
「阿孃,雖然女兒經歷了一場大劫,好在挺過來了,阿孃,我從那麼高的懸崖掉下來都沒有死,是不是您在保佑我?
「阿孃,您一個人是不是很孤單?您放心,我會日日來看您的,女兒很好,真的。
「師父,你跟我母親是怎麼認識的?」
「被她才情所吸引,人生覓得一知己是極其不易的,其實你娘是個很高冷的人,我日日去聽她彈琴,連續不斷三個月之後,我問你娘,記得我嗎?她看都沒看我一眼,說不認識。」
我被他懊惱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阿爹也曾說阿孃是個很高冷的人,好像萬物都不會入她的眼。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我恍惚間還以爲天崩地裂。
原來是有人闖了藥王谷外的機關,發出了一陣陣響動。
我快步走到谷口,然後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燕溪山帶着沈姣娘還有數不清的暗衛站在開啓的機關陣中,燕溪山緊捂着腹部,半跪在地,鮮血湧出暈染在衣衫上,白與紅的強烈對比,刺目而又鮮豔,又一下下滴在地上。
男人的臉色霎時蒼白如紙,止不住地打起冷戰。
即使身負重傷,但燕溪山仍然緊繃着一張臉,帶着一股子倔強之色,眼神冷冽。
「阿……阿橘……」
一切好似都平靜了下來,濃重如霧,將我們團團包裹起來。
我移開視線停留在稍稍落後於他的沈姣娘。
沈姣娘瞧着也實在是狼狽,往昔綢緞般的烏絲也變得鬆散,含着淚,柔弱地望着我。
我走下臺階,這纔看清了些,沈姣娘懷中還抱着孩子,臉色烏青,顯然已經斷了氣。
她撲通一聲跪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我求求你!」
沈姣娘顫抖着身子,再也沒了往日的囂張跋扈:「任憑你打,任憑你罵,什麼都好,我只求救回我的孩子!」
燕溪山死死地盯着我:「阿橘……」
他艱難地扯出一抹笑來:「阿橘……我給你下的毒已經原封不動讓沈姣娘也喝了。」
沈姣娘已經成了侯府的棄子,她反抗呼救都沒有用,沒有人在乎她,沒有人來解救她,她掙脫不開燕溪山的束縛,只能任由他掐着脖頸灌下那碗藥。
她身體本就未愈,這下更是傷了根本,身下見了血,大夫說她從此再也無法生育了。
沈姣娘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好幾個頭,額上流了血,慘不忍睹。
「阿橘……我帶着她來給你賠罪了,你能不能……你能不能……」
男人泣不成聲,見我始終不說話,又艱難地開口:「我發誓,我再也不會負你,我只求你,原諒我!」
沈姣娘垂眸看向懷裏的孩子,她根本不敢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我依舊不爲所動,良久:「你孩子已經死了,我無力迴天,師父亦是,回去吧。」
沈姣娘再一次重重跪下,跪着爬向我:「我求你!我真的求你了,我求你原諒我,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孩子沒了,沈府沒了,我若是再不能生育,我會被侯府厭棄的!姜祈年會休了我的!我求你幫幫我吧!」
孩子本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的,可那日沈家被抄家,姜祈年來她院中大鬧一場,幾個小妾也來數落她,孩子受了驚嚇,府醫還沒趕到,孩子就斷了呼吸。
我冷着臉甩開她的手:「你當初指使燕溪山給我下毒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我呢?怎麼沒想過我被退婚之後的境地呢!」
她眼神慌亂,匆忙解釋:「不是的,不是的,你爹是丞相,你又備受家中寵愛,姐姐又是皇后,比我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會有那麼嚴重的後果,可你現在不一樣活得好好的嗎!我求你幫幫我,後半輩子我給你當牛做馬,當牛做馬好不好!晚橘,我求你了,你幫幫我!」
她儼然已經瘋了,我掀開被褥,估摸着孩子已經死了半月有餘了。
怎麼救得回來?
「活得好好的?沈姣娘,你給我下毒就算了,搶了我的婚事也罷了,我與燕溪山成親之後,你還接二連三讓侍衛來叫走他,三番五次介入我們的感情。如果沒有你,我可以活得很幸福。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沒有法子救他,他已經死了!你們都給我滾!別來打擾我!」
沈姣娘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她失聲痛哭:「不!不!他沒有死,我的孩子沒有死!」
「燕溪山,我說過了,不要再來打擾我,你是不是聽不懂?你還有什麼臉面來求我原諒你?你殺胭脂的時候怎麼沒有手下留情?你去問問胭脂,你問問她原不原諒你!」
胭脂死的時候只有二十歲,多美好的一個小姑娘……
燕溪山還想說些什麼,卻因爲失血過多昏了過去。
暗衛將他和沈姣娘都帶回了京城。
第二日青玉回來告訴我,沈姣娘被休了,孩子下葬,她徹底崩潰。
從前那個高高在上、心比天高的寧安侯府少夫人最終還是沒能落得個好下場。
整日裏瘋瘋癲癲的,還將孩子的屍體挖出來抱着,姜祈年氣到發抖,狠狠踹了沈姣娘一腳,然後讓人將她關在了柴房裏,自生自滅。
「阿橘,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燕溪山一夜白了頭,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
此時天上一鉤彎月,稀疏三兩星子,映出滿地的霜色。
山頂上的風凜冽吹着,沁透絲絲涼意。
我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我不會原諒你。」
燕溪山最恨的人其實是自己,恨自己沒有能力挽回阿橘,也沒辦法讓她回頭,也恨自己陰差陽錯,一步又一步把她逼成這個樣子,恨自己怎麼能一次又一次讓她絕望還讓她傷心。
他開始走馬觀花般回憶着,腦海中突然湧入無數畫面,痛得流淚。
「阿橘,我願你餘生平安喜樂,我們死生不復相見。」
「好,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轉身的一剎那,燕溪山從山頂一躍而下。
我再回頭,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只有樹葉的沙沙聲,他竟真的跳了下去,在我面前。
「燕溪山?」
回答我的只有凜冽的風。
這一次,沒有粉衣少女救他了。
回到藥王谷,天已經破曉,青玉遞給我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信紙:「小姐,這是世子留給您的。」
我展開,是熟悉的字跡,燕溪山的字是我教的,他從前描摹我的字帖描摹了千萬遍。
【阿橘,我是燕溪山,觀其我這一生,始終虧欠一人,我同你是青梅竹馬,我第一次遇見你其實不是在學堂,而是在御花園的假山後,你與皇宮裏的皇子公主玩捉迷藏,結果爬到假山上下不來了,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趴在那裏像一隻小兔子一樣,滿臉的淚痕,我記得你穿的是粉色衣裙,我還記得你舉着燈籠來後山找我的時候,阿橘你知道嗎?你比燭光還要明亮,我記得你依舊穿的是粉色的衣裙,弱冠時,燕家滿門抄斬,父親也死在我面前,我一度也不想活了,這Ţũ⁶個世上已經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但我看見了你,小小一個從暴雨中跑來,那一日是驚蟄,我到現在還記得,你同我說,我應該去看廣闊的世界,做意氣風發的少年,我應該光宗耀祖,證明我爹沒有造反,我突然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是你,阿橘, 我這一生大概都是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沒有一件事是隨心所欲的,除了你, 也從某一刻,我早已認定, 你是我唯一的妻,阿橘,江南水鄉很是富饒繁華, 好可惜沒有機會跟你一起去看一看,我好恨我的懦弱, 恨我的無能,恨我牆頭草,見風使舵,恨我自己聽風就是雨,沒有一點主見, 改變不了我們的結局,也留不住我心愛的姑娘。我也很後悔,後悔所有的一切,也後悔沒有早一點認清自己的心, 我更厭惡自己的自私,只顧自己, 沒有考慮過你的想法,我也不知道爲何人心說變就變, 爲何……我真的好後悔啊, 阿橘, 若不能與你攬盡春山共遲暮, 又怎麼算得上是一場美夢, 但我惡事做盡,阿橘, 下輩子你都不要再遇見我了,阿橘,你爲我求的佛玉我也爲你求了, 你跪過的佛像我也跪了一遍,只願你餘生平安喜樂,阿橘, 我希望你可以再遇良人,遠離我, 遠離苦難,抱歉, 阿橘,請允許我最後一次自私地稱呼你,吾妻阿橘, 永康永安。】
我長舒了一口氣, 又翻開第二張紙,是我求了許多年的和離書。
我終於重獲自由之身了。
燕溪山,我說過的,善有善報, 惡有惡報,惡人終會得到報應。
你說,是不是?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相关推荐
    越位的保姆-PIPIPAPA故事會

    越位的保姆

    我嫁給了富二代。 公婆說生一個女兒給 1000 萬,生一個兒子給 2000 萬。 我生了個女兒。 他家的保姆坐 […]
    26
    老闆愛喝養胃粥-PIPIPAPA故事會

    老闆愛喝養胃粥

    剛通知傅懷川晚上要和甲方應酬。 他的小助理就搶過電話瘋狂求我: 「我給傅總熬了養胃粥,算我求求你了,讓他休息一 […]
    27
    網格員讓我去獻血-PIPIPAPA故事會

    網格員讓我去獻血

    早上在家睡懶覺,忽然小區網格員在羣裏@我。 「您好,今年的無償獻血是否參加?」 我回復:「不了,我最近身體不怎 […]
    20
    愛意遲來-PIPIPAPA故事會

    愛意遲來

    我與顧長熙結婚的第十五年。 無意聽見他朋友問他:「顧校長,你當年爲了給心上人鋪路,不惜調換藥物,讓嫂子手術失敗 […]
    33
    女兒把我獻祭給她的愛豆-PIPIPAPA故事會

    女兒把我獻祭給她的愛豆

    我生日聚餐時,女兒聽聞愛豆得了很嚴重的流感。 她全程黑着臉,甚至許願讓我替她的愛豆生病。 我狂怒之下打了她一個 […]
    23
    和老闆出差都是我花錢-PIPIPAPA故事會

    和老闆出差都是我花錢

    跟着老闆出差一個月,全都是我消費。 他義正詞嚴地說帶我出差見世面,所有費用公司都是報銷的。 回來後,我連家都沒 […]
    17
    公司裏的嬌牛馬-PIPIPAPA故事會

    公司裏的嬌牛馬

    商務宴上,服務員突然上了一盤火龍果和旺仔牛奶。 經理臉色鐵青的問這是誰點的。 實習生站起來捂着臉『嗚』了一聲, […]
    24
    絕處逢生:原配的復仇之路-PIPIPAPA故事會

    絕處逢生:原配的復仇之路

    「房子、車子、公司,都和你沒關係。」 「好。」 「你生的女兒是殘疾,認命吧。」 「好。」 生日那天,丈夫攤牌了 […]
    20
    星臨-PIPIPAPA故事會

    星臨

    照顧了我十三年的竹馬, 在第十四年罵我是蠢竹、神經病。 生日當天,他把我扔在公交車站,和轉校生離開。 我有自閉 […]
    19
    我升職後,媽媽提出要漲中秋紅包-PIPIPAPA故事會

    我升職後,媽媽提出要漲中秋紅包

    中秋節,我給了爸媽每人 2000 的紅包。 可我媽卻捏着紅包支支吾吾。 「媽,有啥事你直說。」 我媽見我問,終 […]
    17
    心寒-PIPIPAPA故事會

    心寒

    老公出車禍,生死未卜。 我問我爸借錢,他一分沒給。 轉頭卻給自己的繼子全款買了一套大平層。 僅剩的一點親情消失 […]
    19
    歸鳥-PIPIPAPA故事會

    歸鳥

    我和許辭從小一起長大。 十八歲那年,我鼓起勇氣約他出來準備告白。 他卻突然失聯。 我心灰意冷,自此收起旖旎的心 […]
    27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