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我媽突然走進我的房間,讓我去看看我爸。
40 瓦的燈泡,照得我爸滿臉蠟黃,他就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 7 歲之前,我爸還是會動的,會跑會跳,會把我舉過頭頂,用硬鬍子扎我,弄得我哇哇大叫。
直到那天我爸睡下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十年了,每天我媽都要給他喂營養液,給他擦身體,跟他說重複一萬遍的話。
初中時很多同學嘲笑我,我從他們嘴裏知道我爸的情況叫植物人。
植物人,就是和植物一樣,一動不動,但還活着。
「你跟你爸保證,要好好學習,好好做人。」
我媽的命令很奇怪,她從沒有這麼要求過。
我說:「爸,我保證好好學習,好好做人。」
「嗯,你爸能聽得到。」
我爸還是一動不動,甚至看不出是不是活着。
「天熱了,你去把窗戶打開,給你爸透透氣。」
窗戶那掛着許多毛巾,擦臉用的,擦身體用的,擦腳用的,不同顏色,不同大小,緊挨着牀。
我把窗戶打開,它們隨風輕輕擺動。
「你去學習吧,我再跟你爸說會兒話。」
我離開了臥室,隱約聽見我媽在哭。
第二天,我爸死了。
晚上風大,毛巾被吹飛起來,正好蓋在他臉上,捂住了他的呼吸。
我媽被警察帶走了,但很快就回來了。
沒有證據證明我媽殺了我爸,也沒有人相信我媽會殺了我爸。
畢竟她無怨無悔地照顧了我爸十年,街道多次評選她爲婦女榜樣。
一個人堅持一件事十年了,怎麼捨得放棄呢?
況且,那晚風真的很大。
我媽花了一整天徹底打掃了那個房間,換了新牀墊和新被子。
然後她睡了上去,靜靜地躺着,和我爸一樣。
她把我叫到牀邊,對我說:「要是你以後掙不到錢,這間房就給你結婚用。」
她把房門鎖了起來。
我爸的喪事結束後,我奶奶來了。
她一進門就大聲哀嚎,說她怎麼那麼命苦,白髮人送黑髮人。
她指着我媽痛斥,說我媽害死了她兒子,是喪門星,是惡毒的婦人,是真正該死的那個。
我差點沒想起來我還有個奶奶。
她並沒有出席我爸的葬禮,我還以爲她早就死了。
我以爲我媽會生氣,會反抗,會跟奶奶對罵,罵她十年來都沒看過她植物人的兒子。
但這一切都沒發生,我媽靜靜聽着奶奶刺耳骯髒的辱罵,直到她罵累了才說:「媽,建國沒了,以後我孝順你吧。」
奶奶住進了我的房間,用我的書桌嗑瓜子,一嗑就是一大桌。
我媽在客廳搭了個小牀,讓我睡那,但奶奶每天 5 點就起牀折騰,我完全睡不好覺。
沒過幾天我就崩潰了,頭昏腦漲,黑眼圈像熊貓,在樓下差點被三輪車撞。
老師問我怎麼回事,街Ṱůₖ坊大媽也問我怎麼回事。
我媽不讓我撒謊,我對他們說,我奶奶來了,我的房間給了她,奶奶每晚看電視到 10 點,早上 5 點起來吊嗓子,我在客廳睡不好。
第二天,鄰居家小孩朝我嚷:「你奶奶是壞蛋。」
我奶奶是壞蛋嗎?
我也這麼覺得,但我不敢說,我只能快快溜走。
除了睡不好,奶奶還幹了一件讓我羞於啓齒的事。
她收走了我的衛生巾,不讓我用,說我糟蹋錢。
她說她年輕時,用塊棉布就解決了,還能重複使用,洗洗就行。
她還說衛生巾是化學品,有毒,用了長瘡,生不出孩子。
沒辦法,我只好偷偷找同桌女生藉着用,但我又不能撒謊,很快全班、全年級都知道我奶奶要我用棉布當衛生巾。
我很崩潰,經常趴在桌上埋着頭哭。
有一天,同桌告訴我,班長正打算組織全班獻愛心,搞個儀式,給我捐衛生巾。
我差點沒暈過去。
我頂着巨大的尷尬找到班長,求她取消這場愛心活動。
班長盯着我好久,說:「你應該不缺衛生巾吧?我看你都長胖了。」
我好像真的胖了點。
高三,從來只聽說壓力大憔悴變瘦的,變胖反而成了一種奇怪的笑話。
我知道爲什麼。
奶奶來後,每天家裏都喫魚喫肉。
我媽說,因爲奶奶喜歡喫魚喫肉,所以她讓菜市場老闆每天給她留好魚和肉。
「孝敬婆婆啊,你真是好媳婦!」
她去門口的超市給奶奶買生活用品,衛生紙都買最貴的,因爲老人需要柔軟。
「專門給婆婆用啊,你真是好媳婦!」
她還給奶奶買營養品、保健品、磁療儀,藥房的大姐高興壞了。
「這些對老年人特別好,你真是好媳婦!」
方圓百米有些誇張,方圓百步應該都知道我媽真是好媳婦。
但我真受不了好媳婦的好婆婆了。
我對我媽說,我想住校。
學校宿舍雖然差,但至少能學習能睡覺。
我不想學習垮了,身體垮了,精神垮了,連月經都垮了。
我媽說:「等等,快了。」
快了?
什麼叫快了?
我不懂什麼叫快了,但我懂聽她的話。
奶奶來了快三個月,街坊鄰居都認識了她。
說她好喫懶做,說她沒有人性。
說她貪財吝嗇,說她寡廉鮮恥。
說我爸植物人十年,她都沒有照顧過一天,我爸一死,她就來找我媽孝敬她了。
有次我媽在樓下遇見街道辦主任,主任爲她叫屈。
我媽說,這都是應該的,作爲兒媳,就算我爸沒了,她也應該孝順婆婆,給她養老送終。
主任抹着眼淚,說我媽是天底下婦女的榜樣,到年底怎麼着也得給我媽發個獎狀。
那天晚上,我在廚房看書,我媽突然讓我去看看奶奶。
奶奶正在看電視嗑瓜子,聲音放得老大。
我媽說:「媽,遇夏來看你了。」
奶奶沒看我,也沒吭聲。
我媽對我說:「你跟你奶奶保證,要好好學習,好好做人。」
我媽的命令,好像沒有上次那麼奇怪了。
我說:「奶奶,我保證好好學習,好好做人。」
奶奶終於開口了,她說:「你要幹啥?我沒錢。」
我媽說:「你奶奶聽到了,你去學習吧。」
我轉身回了廚房,拿起了書,繼續在油煙機的燈泡下做作業。
第二天上午,傳達室大爺走到教室門口,對我喊:「萬遇夏同學是哪位?」
我舉手說:「我就是。」
「你奶奶死了,你快回去吧。」
奶奶從樓頂掉了下來,摔得滿地是血,圍觀的人都捂住了眼睛。
不知道爲什麼,我一點都不想捂住眼睛。
她就那麼趴在地上,身體浸在血裏,緩緩蔓延,一動不動。
我媽跪在奶奶的腳邊,哭得昏天暗地。
「媽!媽!建國走了,你怎麼也走了,我還要孝順你……」
居委會主任想安慰我媽,嘗試了幾次,還是沒敢邁出腳步,只能遠遠地喊:「這麼好的兒媳婦,老太太真是沒福氣。」
救護車來了,看了一眼又走了。
我媽被警察帶走了,但很快又回來了。
居委會主任帶了幾個人去了刑警隊,說我媽是個好人,奶奶是去頂樓曬被子時自己摔下來的,畢竟以前發生過狗從樓頂掉下來的事。
上個世紀的老舊小區,頂樓連護欄都沒有。狗都能掉下來,人失足很正常。
那天晚上,小區停電了。
我媽點了根蠟燭,我們坐在黑暗裏,像兩個幽靈。
我說:「媽,你會咒語對吧?」
我媽點點頭說:「嗯,我會。」
我開心地說:「那太好了。」
我知道,只要我媽說「你去看看誰」,那個人第二天就會死。
這是我和我媽的祕密,只有我知道。
那個夏天,我發揮一般,只考上了一個普通二本。
我媽很高興,做了一桌子菜,還破天荒地開了兩瓶啤酒。
她說上了大學就是大人了,大人就要會喝酒。還說等我走了,她就找一份輕鬆點的工作,等我放假回來。
那幾年,生活平靜如水,我漸漸忘了我爸和奶奶的死去,忘了我媽會一種咒語。
畢業後,我找了個對象。
他叫王宇,是我的校友,也是我的上司。
我們從第一眼就對彼此有好感,戀愛也是從心照不宣到水到渠成。
我很愛他,迫不及待帶他見了我媽,很驕傲地介紹這是我男朋友。
我媽對他,就像一個普通岳母對女婿,很喜歡,很尋常。
直到訂婚宴那晚,王宇喝多了,睡在了我家裏。
我也有點頭暈,坐在客廳,回想着自己長大的過程,感覺自己無比幸福。
夜深了,我媽走了過來。
「你去看看王宇。」
我一激靈,酒勁下去了大半。
我媽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媽,王宇……沒事吧?」
「你去看看,他喝多了。」
「哦!」我心裏頓時輕鬆了許多,幾步奔到臥室,王宇正躺在新牀鋪上呼呼大睡。
他的側臉線條分明,頭髮做了造型,臉因爲喝醉而像個蘋果。
「王宇。」
我叫了幾聲,王宇一點反應也沒有。
「媽,他沒事,讓他睡吧。你也累了,晚上我陪你睡。」
婚期不遠,想到和我媽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我有點捨不得。
但我媽斬釘截鐵地說:「你去睡客廳。」
酒勁再次襲來,我頭痛欲裂,只好乖乖躺在那張熟悉的小牀上。
第二天,王宇死了。
我媽告訴我的時候,我拼命抓自己捶自己,想讓自己醒過來。
但我是醒着的,我沒有在做夢。
我媽靜靜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等待警察的到來。
「你記住,不管到哪,都不要撒謊。」
在我未來婆婆哭天喊地的叫聲中,警察拍了照片,運走了王宇的屍體,也把我和我媽帶上了警車。
這還是我人生第一次坐警車。
我和我媽被分開帶進了不同的房間,兩個警察反覆詢問我昨晚發生了什麼。
昨晚?
我記得很清楚。
辦完訂婚宴,王宇送我和我媽回家。
他喝多了,順勢就躺在了牀上。
我用力把他搖醒,讓他打電話給他爸媽。
他對着電話說,自己頭好暈,就在這睡了,明天再回去。
他媽還跟我叮囑了幾句,要我給王宇洗洗臉,換身衣服,喂他喝點熱蜂蜜水。
爲了讓她放心,我把王宇安頓好,還拍了張照片發了過去。
然後,我和我媽就各自睡了。
我醒來的時候,我媽說王宇不行了。
之後,我媽報了警,警察來了,就是這樣。
我越說越失控。
我這輩子第一個愛過的男人,我的初戀,我的未婚夫,我們剛訂婚。
但他就這麼死了,死在了我們的新牀上。
更令我崩潰的是,我媽昨晚說了那句「咒語」,那句我幾乎已經忘記的「咒語」。
但這種荒誕的事,我沒有對警察說。
那是我人生最漫長的 72 小時。
最終警察放了我,也放了我媽,離開前警察對我說,王宇是死於嘔吐物窒息,這在酒後死亡的案例中比例很高。由於死者家屬並不指控我和我媽是兇手,王宇的死被認定爲意外。
回到家,王宇的爸媽守在門口,很憔悴,兩眼通紅。
看到他們,我像被抽空了力氣,跪在地上。
我媽說:「對不起,沒有照顧好王宇。」
王宇媽說:「是我們讓警察放了你們,你們知道吧?你們是過失殺人,ŧų⁷你們本來應該坐牢的。」
「進屋說吧?」我媽打開了家門,回頭看了我一眼說,「給你叔叔阿姨倒茶。」
家裏還四處張貼着喜字,三天前的訂婚宴,想起來彷彿很多年前一樣遙遠。
「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我們老夫妻倆也不相信你們會殺害王宇。」王宇爸說,「但是人死了,我們的後半生的依靠也沒了。」
「我們倆都是大學教授,好不容易把王宇培養成高材生,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家我們原本是看不上的,要不是王宇喜歡你,我們怎麼也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家庭。」王宇媽說。
「現在人死了,說什麼也沒用了。」
我媽靜靜聽着,一言不發。
終於,王宇媽說:「你們看,現在怎麼辦吧?」
我媽起身回了房間,拿了個布袋子出來。
「這裏面是你們給的彩禮一萬一和三金首飾,婚房是你們家的,訂婚宴的禮金在你們那,他們倆小的平時也沒有錢上的往來。人沒了,你們要向前看,遇夏會經常去看你們的。」
王宇媽憤怒了,大聲說:「什麼意思?這些本來就是我們家的,我兒子死在你家裏,你就這麼打發我們?」
我媽說:「那你們的意思呢?」
王宇爸攔住王宇媽,說:「咱們都體面一點,我們獨生的兒子沒了,有什麼意思也沒意思了。」
王宇媽說:「要麼讓你女兒來伺候我們,要麼每個月拿五千生活費。」
我差點懷疑我的耳朵聽岔了。
王宇的家境好,父母素質高,所以把他教育得彬彬有禮,這是我愛上他的重要原因。
但剛剛這句話,無疑是在我本就悲痛欲絕的心上狠狠踩了一腳。
我媽靜靜地喝茶,任憑王宇媽不斷重複她的哀怨。
「我就這一個兒子。」
「他就莫名其妙死了。」
「訂婚了你就是我家兒媳婦。」
「你是我王家的人。」
……
「好。」我媽說。
王宇爸媽的叫聲戛然而止。
我媽放下茶杯,說:「好,訂婚了就是你家兒媳婦,應該孝順公婆。遇夏以後就在你們家伺候你們,每個月不管掙多少,都如數上交。」
「媽。」我推了推我媽,我媽狠狠看了我一眼,讓我不敢說話。
王宇媽愣了一會兒,說:「親家母,我的意思是,我們年紀越來越大了,身邊總要有個人,工資不工資倒無所謂,我倆都有退休金……」
「好。」
客廳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遇夏,你好好看看你公婆,跟他們保證,你會好好伺候他們。」
我驚愕地怔在那裏,耳邊迴盪着我媽的話。
「你好好看看你公婆……」
「你好好看看你公婆……」
「說話,你保證好好伺候他們。」
我呆呆地說:「我保證好好伺候你們。」
我媽笑了,欣慰地說:「好了,你去買點肉和菜,中午你公公婆婆在家裏喫飯。」
我魂不守舍地離開家,去小區門口的菜市場買肉,去菜攤買菜,去超市買水果,買了整整兩大袋。
回到家,我媽在打掃茶几和沙發。
「媽。」
我看看廚房,看看房間,衛生間門開着。
我頓時緊張起來。
「媽,他們人呢?」
「走了。」
「走了?」
「嗯,他們不在這喫飯。」
我衝到我媽面前,搶走她手裏的抹布。
「媽,王宇……」
我媽突然捂住了我的嘴。
她就那麼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他們走了,永遠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你什麼都不要問。」
我從未那麼近距離和我媽對視過,也從未見過那麼僵硬的臉。
我點點頭,我媽放開了手。
「你該回去上班了。」
手機充好電,公司發來了通知。
因爲我無故曠工兩天聯繫不上,予以開除。
通知最後,公司還貼心地提醒我積極配合警方調查,保持情緒穩定。
我苦笑,不知所措。
「你要是還想去大城市打拼,我就把這房子賣了,陪你一起。」
兩個月後,房子賣給了別人。
因爲死過人,本就低廉的價格又被狠狠砍了一刀。
我從城裏趕回來幫我媽收拾東西,告訴她我找到了新工作,重新租了一間大點的房子,足夠我們娘倆住。房東人也很好,知道我是單親,還給我免了水電費。
我媽默默收拾着家裏的一切,這間房子足足存在了三十年,見證了我爸媽的相識和結婚,見證了我的出生和長大。突然要搬走,心裏很彆扭。
老舊東西太多,不可能都裝車上,我勸我媽扔掉一些。
我媽捨不得,讓我看着扔。
王宇躺過的牀底下,拖出來幾個大紙箱,堆滿了我從小到大的玩具。
我的眼睛不自覺盯上了一件只露出一個角的東西。
一個老式照相機。
印象裏,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用它給我拍過照片。
他年輕時挺時髦的,捨得花巨資買這種東西。
更讓我挪不開視線的,是照相機露出來的那個角上沒有灰塵。
箱子起碼在牀下放了十年。
堆在上面的玩具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照相機沒有灰。
我取出裏面的膠捲,裝進兜裏,繼續收拾其他的東西。
廚房是不能再開火了,我提議去外面的飯店買點喫的,今晚湊合一夜,明天搬家公司來了就出發。
飯Ťŭ̀ₑ店有很多,我記得有一家的隔壁是照相館,還好,還沒倒閉。
難得有人來洗膠捲,老闆很興奮,不停介紹自己是進口機器,只要 30 分鐘,而且絕對保護客人隱私。
我從飯店買好飯菜,照片已經裝好袋子了。
「機器沖洗,自動裝袋,我都看不到的,要衝洗一定記得找我。」
我拎着飯菜往回走,拆開袋子,裏面是七八張照片。
牀頭櫃,檯燈,手機,名叫婷的對話框。
【你今天訂婚,我很痛苦,雖然我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但我一想起你和別的女人睡在一起,我就心如刀絞。】
【我們都是彼此的初戀,我們纔是真心相愛的一對,是嗎?】
【答應我,儘量不要和她同房,答應我好嗎?】
……
【我每天都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喫飯,一起睡覺,你說你喜歡不戴套套的時候,我好幸福。】
【我好懷念你每個星期都來找我的時候,我們就像尋常夫妻,做飯給你喫,伺候你洗澡,無條件服從你任何牀上的要求。】
……
【我生不了孩子,我才願意讓你和她結婚,你媽說我纔是她心裏的兒媳婦,那個萬遇夏是什麼東西?也配進王家的門?】
【你爸媽說了,等她生了孩子,你就和她離婚,我會對寶寶好的,我會像親生母親一樣對他,到時候我們三代同堂,就是天倫之樂。】
……
我感到雙腿像掉進了冰窟窿,怎麼都邁不上勁。兩個大塑料袋就像裝了兩塊大石頭,墜着我所有力氣。
我坐在路旁的花壇邊,反胃,想吐。
那是王宇的手機,拍照的時間是訂婚宴的晚上。
我想哭,但僅存的一絲理智讓我又不想惹人注意。
誰拍的照片,誰拍完了照片又把相機塞到牀下的玩具裏,不用想都知道。
王宇是怎麼死的,順理成章地呈現在腦海裏。
是咒語。
是我媽的咒語。
她發現王宇背叛了我,早就計劃好了毀滅我的一生。
她發動了咒語。
我緩了十分鐘,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不能拖我媽的後腿,我不能讓我差點毀滅的人生再陷毀滅的危機。
街道辦主任迎面走來。
「遇夏,買什麼呢?」
我大聲喊:「主任好,買點喫的,和我媽在家喫。明天我們就搬走了,謝謝您那麼多年的照顧。」
主任有些難過,捏捏我的肩膀,說:「多好的孩子。」
我回到家,把飯菜擺好,叫我媽來喫飯。
喫到一半,我媽說:「你看過了吧?」
我差點筷子沒拿住。
「你想想再說。」
我強裝鎮靜,繼續喫菜。
喫了兩口,我笑着說:「剛纔買飯的時候,飯店隔壁是個膠捲沖洗店,搞笑,什麼年代了,哪還有膠捲?」
那一晚,我和我媽睡在一張牀上,她睡得很熟。
我和我媽一起到了南方城市,我有記憶以來,我媽就沒有離開過老家,但她卻毫不猶豫選擇了跟我一起。
我找了一份專業對口的工作,公司很小,剛剛成立不久,總共只有十幾個人。
我開始了沒日沒夜的生活節奏,每天一早出門趕地鐵,每天幾乎最後一班到家。
我媽也找了一份保潔的工作,經常忙到深夜。
就這麼過了一年,公司研發了一些專利產品,開始穩步盈利。
又過了半年,老闆餘凱宣佈將公司所有股權轉賣給業內一家大型公司 OB 集團,所有員工都將帶着工齡入職新崗位。
作爲員工,我只能說幸福來得太突然。
OB 是這個行業的龍頭企業,是多少我這樣的人排着隊想進的地方。
同事們都很興奮,每天討論着買什麼新衣服入職,報什麼職場課程,房子要不要租到那邊去。
我也很興奮,我也可以出入頂級的寫字樓,像一個真正活在這座城市的人。
一週後,人事部門來公司交接人力,所有同事都進了辦公室面談。
直到所有流程結束,也沒有人叫我。
人事的人要走,我衝過去攔住她,問爲什麼沒有找我面談。
她翻了幾遍名單,說沒有我。
怎麼會沒有我?
她還說人事交接就這一次,不存在第一批或第二批,這一次沒有,就說明沒有。
我給餘凱打電話,打了十幾次纔打通。
我問他爲什麼名單沒有我。
他說:「從你裝醉拒絕我那一天起,我就沒想過讓你繼續工作。」
我傻了。
那一次,我陪他和客戶喫飯,我們都喝了很多酒。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酒神體質,一桌人都趴了,我竟然沒什麼感覺。
但我早做了功課,先衝鋒,立馬裝醉,不省人事,逃離戰場,等飯局結束再佯裝睡醒,打車回家。
計劃很順利,雖然裝醉之前我也喝了不少,但我意識非常清醒。
臨近尾聲時,餘凱靠在了我身上。
「遇夏……遇夏……你醉了嗎?」
我把臉埋在胳膊裏,一動不動。
「遇夏……我喜歡你……你……讓我……」
我一激靈。
他的手順着我的腿摸了起來。
南方氣溫高,我穿了短裙和絲襪,他的手就在裙邊來回磨蹭。
「遇夏……我們可以的……」
手慢慢往上平移,力度也越發大膽。
我害怕極了。
「遇夏……晚上去我房間……」
手突然加速,碰上了我的胸。
我顧不得裝醉,抓起他的手扔了回去。
餘凱藉着酒勁縮到了另一邊,我趁機從包廂跑了。
那幾天我還在慶幸,餘凱好像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他應該真喝多了。
一起喫飯的客戶也談下來了,業務進展也很順利。
沒想到,他一直都記在心裏,他也是借酒裝醉。
「還沒有女人拒絕過我。」餘凱沉默了幾秒,「按辭退處理,該賠你的會賠。」
接着他掛了電話,我再打,已經被拉黑了。
全辦公室的人看着我,就像看一條落水的狗。
我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了公司,外面還是中午,炎熱潮溼,像要下暴雨的樣子。
巨大的失落讓我覺得這座城市彷彿又和我沒什麼關係。
直到深夜我才坐地鐵回了家,暴雨傾盆,在地鐵口我恰好遇見了我媽收工回家。
我拎着電腦包,她穿着保潔服,我們倆就像在這個城市漂泊多年的室友,突然偶遇在城市的某個角落。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淚水,抱着她嚎啕大哭。
我們打着同一把傘,貼着走回出租屋。我媽掏給我一張銀行卡,說是家政公司讓她辦的,工資都在裏面。
「我掙得不多,你不要嫌棄。」
說完,她就閉上眼睛倒了下去。
第一次坐救護車,第一次坐在深夜的急診。
幾天後,我媽確診爲慢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醫生把我叫到診室,說我媽的病現在已經不算絕症了,通過靶向藥可以很好地控制,而且不少靶向藥已經進了醫保,比以前自費便宜很多。只是我媽身體還有不少併發症,尤其是免疫系統缺陷,也需要相應治療。綜合下來,每個月大概需要 2 到 3 萬。
2 到 3 萬,我懵了。
以我現在的收入完全支撐不起,就算把老家賣房的錢拿來治療,也頂多撐上一年。
算上生活成本,一年,我要月入四萬以上,才能保住我媽的命。
但我剛剛沒了工作。
我媽靜靜躺在病牀上,突然老了許多,我才發現這一年多來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我真的只把她當成了室友。
錢。
我需要錢。
我需要工作。
我拿走我媽的手機,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撥通餘凱的電話。
「哪位?」
「我是萬遇夏,你別掛,我就說一句話。」
餘凱很不耐煩地說:「你說什麼都沒有用。」
我鼓足勇氣,說:「我想通了,時間地點你定,我去找你。」
他遲疑了一會兒,說了個酒店的名字和房號。
我刪掉手機通話記錄,把手機放回病房,跟護士交代我要出去辦個事。
我戴着口罩和帽子走進那家酒店,敲了敲房門。
門開了,露出了一雙眼睛。
我走進房間,門關了,餘凱把我推倒在牀上,趴在我身上瘋狂親吻。
我沒有反抗。
他越發興起放肆,越發像個禽獸,撕扯我的衣服,我按住了他的雙手。
「怎麼了?又不願意了?」他的動作被打斷,很不高興。
「我媽病了,我需要那份工作。」
他放開了我,說:「掃興。」
「是真的,我發誓,我真的需要那份工作。」
「這種理由我聽過無數次了,再說了,你媽病了關我什麼事?」
我心裏明白,對餘凱這種人,賣慘毫無用處。
我解開了上衣的扣子。
「我什麼都可以聽你的。」
餘凱笑了笑,說:「如果你是這個態度,那也不是沒有辦法。一年,未來一年之內你保證隨叫隨到,明天我就去和 OB 協商。其實以你的能力,在 OB 做個主管沒有問題,收入也至少翻一倍。」
他的意思是讓我做他一年的情人。
「我只要答應你就可以了嗎?你不怕我說話不算數?」
他再次壓在了我的身上,小聲說:「說實話,像你這樣的外來妹,能把身體賣掉就不錯了,你捨得說話不算數嗎?」
我閉上了眼睛。
傍晚我回到病房,我媽已經醒了。
她說她都知道了,病沒有必要治,要我給她辦出院。
我笑着說:「你都不看新聞嗎?現在白血病很好治,都不用開刀,喫藥就可以,而且藥都進了醫保,都不用花什麼錢。我工作那麼好,只要從收入中拿一點點錢就足夠治病了。」
第二天下午,OB 的人事打電話給我,說已補錄我入職,近期會組織一場面試確定我的薪資和崗位。還說我的原公司只有我一個人有這樣的待遇,其他人全部都是外圍平調,還要經過考覈。
想了很久,我給餘凱發了句「謝謝」。
我把 OB 的入職通知給我媽看,特別指着副主管的崗位和薪資。
我媽點點頭,說我很優秀。
我說:「只要我努力工作,我們一定活得好好的。」
話說完,手機震了震。
【9 點過來。】
陪我媽喫過晚飯,我謊稱要去公司交接材料,離開了醫院。
餘凱對我的準時到來很高興,動作也比上次溫柔了許多。
事後他說,如果我需要錢的話,他可以介紹一些出手大方的朋友。
我拒絕了,我很噁心。
我知道他只是把我當個ṱü₍玩物,沒想到卻是一件二手商品。
工作、照顧我媽、餘凱發來的地址,成了我穿梭生活的三點。
除了每個月的那幾天,餘凱會指引我去各種地方。
露營地、電影院、遊艇、民宿、停車場、天台……
在玩弄女人這件事上,他創意十足。
我麻木地經歷這一切,拼命讓自己沉沒在工作中,只有每天一個人在浴室時會放聲大哭。
我活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種人。
半年後,我升職了。
部門大會上,分管副總說了我一大堆優點,還說看好我,希望我能再接再厲,努力成爲骨幹核心。
我激動地等待掌聲,卻發現其他人都在看着手機偷笑。
副總見沒人理他,不高興,質問部門經理怎麼建設的團隊。
一個女同事舉着手機說:「萬遇夏是後來插隊進公司的吧,還以爲多厲害呢,原來是和前老闆上牀上出來的。」
我全身像觸電一樣,慌忙掏出手機,公司羣裏有人發了幾個視頻。
點開,是我光着身子,和餘凱在牀上扭動。
視頻很多,照片很多。
多到公司老大勒令不要再發了,要求人事部門嚴肅覈實。
我沒法刪除那些已經被數百人閱讀過的文件,整個會議室所有人都在笑,我承受不了,只能往樓頂跑。
我打電話給餘凱,問他視頻和照片怎麼回事。
餘凱說,他手機丟了,被人撿到破解了,就是這樣。
至於視頻和照片怎麼來的,餘凱輕鬆地說,那是他的愛好,他喜歡把過程記錄下來。
我崩潰大哭,我不知道現在能怎麼辦。
餘凱說視頻泄露他也不想,既然已經發生了,以後就不要聯繫了,我自由了。
我自由了?
人事經理瘋狂給我打電話,讓我立刻去找她。
但是我沒有勇氣,也站不起來。
人事經理陸續給我發了一些截圖,網頁、公衆號、短視頻,曝光 OB 員工豔照門事件。
她說這些都是短短半小時內,公司同事們舉報到她那的。
她還說,現在這種情況,處理方式有兩種,一種體面的,一種難堪的。
我知道她的意思。
我也沒什麼可以留戀的。
我點開 OA 工作臺,提交了簡短的辭職報告。
十分鐘不到,審批通過。
城市的天際線就在我眼前展開,而我又回到了原點。
不,是回到了地獄。
țũⁿ這種事,對普通人而言是兩三天的樂子,但對我而言卻是一生的黑暗。
我踩着和往常一樣ẗū́⁹的時間回到家裏,我媽也和往常一樣在看電視。
她平時很少用手機,應該不知道吧,我默默祈禱。
「媽,今天感覺怎麼樣?」
我媽關掉電視,說:「挺好的,就是有點想家。」
「想家?那我陪你回去看看。」
「我想回去生活。」
我媽看着我,她老了,但眼神沒老。
那一瞬間,我彷彿突然回到了過去的某一天,我媽也是這樣看着我,嘴裏反反覆覆念着那句話。
「……你什麼都不要問……」
「……你什麼都不要問……」
「……你什麼都不要問……」
我笑着說:「好,我陪你。」
我們約好,我媽先回去找住的地方,我留下來處理房子和工作,再回去和她匯合。
我送她上了高鐵,她心情不錯,一定要我給她買一個靠窗的座位,她要看看路上的風景。
三個小時後,她說到站了,現在去坐客車。
又過了兩個小時,她說到站了,已經在鎮上了,還見到了街道辦主任。她退休了,現在專心帶孫子,正讓她幫忙找房子住,讓我不要着急。
我放心了,在出租屋收拾東西,尋找搬家公司,和房東商量退租,和 OB 對接最後一筆工資。
結果第二天,街道辦主任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媽在電話裏說房子租好了,但手機丟了,正在買手機補卡,補好了就聯繫我,讓我往新地址搬家。
忙活了四五天,總算把所有家當都整理好了。
我媽的手機還是沒辦好,老家小鎮的效率肯定沒有大城市快,但這也太慢了。
我有點後悔,她用主任電話打給我的時候,我就應該在老家叫個跑腿給她送個手機。
又過了一天,我跟着搬家公司的車一路回到老家的鎮子,坐得腰痠背痛。
兩年不到,一來一回,掙錢都給搬家公司了,我苦笑。
我媽租的房子是一個老式的一樓,帶個小院,收拾得很乾淨,離以前的住處也不遠。
房門鎖着,門口有個信封。
打開,裏面是把鑰匙。
家裏沒人,我只能自己招呼搬家公司把東西卸下來。
「這不是遇夏嗎?回來了啊!」
是主任。
「主任,我媽呢?她手機還沒辦好嗎?」
主任笑盈盈地說:「你媽前幾天說報了個老年旅遊團,去雲南玩去了,怎ṱų₋麼沒跟你說啊?手機?我不知道哎。」
這老太太,越來越會玩了。
我一個人拆開行李,收拾好一件件衣服,擺好帶回來的一切,累得半死不活。
我媽怎麼會挑這麼個日子去旅遊呢?也不跟我說。
不管了,先睡一覺,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
喫個路邊攤,洗個澡,我渾身放鬆,一頭趴在我媽給我鋪好的牀上。
還是從小長大的地方好啊,連空氣都是安心的味道。
這一夜,我睡得無比香甜。
一覺睡到上午 9 點,我躺在牀上發呆,越想越不對勁。
據說人得了絕症後,整個精神狀態和三觀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比如突然開始熱愛生活。
但連親生女兒都不理了,我只想翻白眼。
刷着牙,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萬遇夏嗎?我是南方市刑警支隊我姓田,有工作需要你配合,你現在哪裏?」
我腦子還是懵的,順口說:「我在家。」
「請你原地等待。」
「啊?不,我不在家,我回老家了,昨天剛回來,請問有什麼事?」
「餘凱死了,昨天夜裏。」
手機掉進了水池。
「喂?喂!」
我癱坐在衛生間的地板上,想抓手機,但抓不住。
「喂!萬遇夏!」
我拼盡全力撐起身子,撿起溼了一半的手機。
「不好意思,我手機掉水池了,我現在住在和平東街 3 號家屬樓,一樓 101。」
不到十五分鐘,大門外和院子外就多了幾個人,男的,便裝。
他們什麼都不幹,就在我家附近靜靜待著。
下午 4 點,警察來了。
確認我昨天一早就離開了南方市,警察排除了我的嫌疑,開始詢問起我和餘凱的關係。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
我從我媽查出白血病開始說起,到如何用身體和餘凱達成交易,到他丟了手機導致我們的關係被曝光,我被迫回到老家重新開始生活。
這段敘述很尷尬,但我不想說謊。
「你認識這個人嗎?還有這個地方。」
警察遞給我幾張並不太清晰的照片,背景是公寓的門廳、電梯和走廊。
中間的人個子挺高,裹着長風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圍得很嚴實。
「有點像餘凱在長海路的公寓,他帶我去過幾次。人看不清,不認識,他怎麼了?」
「這個人潛伏進餘凱的公寓,等他回去後殺死了他。」
我仔細看了看,說:「餘凱說過,他有一百個女人,我也不知道這是誰。」
「如果你有什麼線索,請立刻聯繫我們。」
警察站起來正要走,突然又問我:「你母親呢?」
「我媽比我早回來幾天,報了個旅遊團去雲南玩去了。」
「能聯繫上嗎?」
「嗯,我現在打電話。」
我裝模作樣打了幾個電話,說:「沒接,估計在玩。」
走到門口,一個操着本地口音的警察說:「萬遇夏?前年鎮上有個酒後窒息死亡的案子,是不是你家?」
他應該是本地的警察。
「前年我舉行訂婚宴,我未婚夫喝多了,夜裏嘔吐把自己憋死了。」
「對對對,就是那個案子。」
他的眼神突然陰狠起來。
「你上一個未婚夫死了,這一個情夫也死了,真巧啊。」
我用方言說:「你懷疑是我殺的嗎?」
南方市的警察說:「沒有證據,不能瞎說!我們只需要你們本地警力配合,不是讓你們下判斷。」
本地警察被罵了不爽,走出門說:「這個案子我配合, 前年的案子我倒覺得可以再查一查。」
警察走了。
我衝到廚房, 看着竈臺上燒成的灰,心如刀絞。
早上接完警察的電話,我跌跌撞撞爬回牀上, 胸悶,窒息。Ṫü⁺
原本我媽的行爲就略顯奇怪。
爲什麼手機換這麼久?
爲什麼要在我回來的日子去旅遊?
爲什麼這麼多天不聯繫我?
餘凱死了。
這一切都立刻不奇怪了。
我瘋狂抓自己的頭髮, 痛苦,憎恨, 枕頭礙事,我抓起枕頭就扔了出去。
枕頭下面有一張照片。
是餘凱的照片,視頻裏的截圖。
照片的背後, 幾個手寫的字。
「好好看看他。」
我像被什麼東西砸在了後腦勺, 全身緊繃得喘不過氣。
我媽騙了我。
她說了咒語。
沒有用多少時間,我還是那個想法, 我拖累了我媽一輩子,我不能再拖累她。
警察來之前我把照片燒了。
黑色的煙, 灰色的灰。
我不知道她手機丟了,我不知道她在哪裏。
我知道的是, 這些謊言支撐不了多久, 而我媽的身體更支撐不了多久。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時不時警方會給我打電話, 或者直接上門找我, 最後用警車把我帶去警局,問我媽的下落。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媽失蹤了。
我有不在場證明,警方並沒有拘押我。離開警局回家時, 我竟然撞見王宇的爸媽。
王宇爸說:「警察聯繫我們, 問王宇的事情。請你一定不要泄露王宇和婷婷的事, 我們老了,一生的名聲不能晚節不保。你跟你媽媽說, 我們答應了不來打擾你們,我們做到了的,你們千萬不要泄露婷婷的事。」
他們原來並不在乎王宇的死因, 他們只在乎眼下的自己。
時間仍然在往前行。
往前, 往前。
我媽始終沒有消息。
沒有消息, 意味着離終結越來越近。
她的藥只夠喫兩個月, 而如今兩個月已經過了。
三個月過去了,警察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我了。
半年過去了, 這件事漸漸不再像發生過一樣。
我爸的祭日到了。
鎮裏的公墓很遠, 在一片山坡上,我帶了一束花找到我爸的墓碑, 把一張我的照片塞在墓碑後面。
這是我爸死後我媽教我的,墓地有人清理, 不管送什麼當晚就送進垃圾堆了。所以要把照片貼在墓碑後面, 清潔工發現不了,要下暴雨纔會把照片沖走。
她要我每年都貼一張新的近照給我爸看。
墓碑背後,已經有一張照片了。
我心跳加速,撕下照片捧在手裏。
是媽媽的照片。
她用地鐵站裏的證件速拍照的, 小小的。
照片背後,有一行小字。
「遇夏,好好看看媽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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