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是陰溼男鬼。
不是人設,是正兒八經的那種鬼。
他爲愛赴死,靈魂整天在那女生身邊徘徊。
看着她上學,戀愛,結婚。
後來他的靈魂變得越來越淡。
道長說,等到透明,我哥就會消失了。
於是,我逃課,打架,跟黃毛談戀愛。
我哥的靈魂再次凝實。
拿着拖鞋追了我三條街。
「我讓你逃課,讓你打架,讓你跟黃毛談戀愛!!!」
-1-
我哥走的那天,是一個很平常的晚自習。
我到醫院的時候,走廊上站滿了親戚。
我媽癱在長椅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爸站在窗邊不停地抽着煙,背影佝僂得像老了十歲。
護士掀開白布讓我看了他最後一眼。
那張總是掛着欠揍笑容的臉,此刻白得像個石膏模型。
毫無生氣。
病房裏的氛圍很是沉重。
那年我初一。
我哥高三。
下葬那天,我跪在嶄新的墓碑前,額頭抵着冰冷的大理石。
抬頭時,卻被嚇得差點尖叫。
我哥穿着他最喜歡的黑色連帽衫,懶懶地倚在自己墓碑旁。
我下意識脫口而出:「哥?」
溫衡猛地站直身體,他兩步衝到我面前,滿眼震驚。
「你能看見我?」
什麼意思?
我認真看了他好幾眼,這才注意到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的,腳底也沒有影子。
周圍的親戚們看我的眼神很是古怪。
我媽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她嗓音發顫:「小滿,你看見哥哥了?」
我才明白。
眼前的人確實是我哥。
但他已經不是人了,是鬼魂。
我反應過來,假裝揉了揉眼睛。
自顧自嘀咕:「太陽太大,眼睛花了。」
-2-
葬禮結束後,我哥跟着我回了家。
一回家我就鑽進房間,他也跟了進來。
我上下打量着他。
「地縛靈?」
地縛靈是指那些在死後無法離開特定地點的鬼魂,它們通常因爲生前有未完成的事或心願而無法釋懷,所以被困在人間。
但看着也不像啊。
溫衡撓了下頭:「我也不知道…」
我雙手抱臂,還是個糊塗鬼。
「那你怎麼死的知道吧?」
醫院只說了車禍。
但我覺得沒那麼簡單。
我哥有些心虛地掏了掏耳朵。
「救…救人。」
「救誰?」
「咳咳…白傾。」
白傾,我哥的暗戀對象。
我曾經遠遠地見過一眼。
長得很是漂亮。
我摁了摁隱隱作痛的眉心。
「溫衡,你真是個死戀愛腦!!」
雖然還不清楚緣由,但如果是她,我哥爲救她而死這事可能性 80%。
溫衡微微一笑:「溫滿,你是不是以爲我現在揍不了你了?」
說完,他伸手作勢要打我的頭。
手卻在下一秒直直穿過我頭頂。
我倆均是一愣。
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我哥身上,能清晰地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塵埃穿過他的身體。
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
他是真的死了。
鼻子酸澀得厲害,我趕緊別過頭。
「那你不打算投胎去嗎?」
「不去。」
他說。
「我想…再看看白傾。」
後來,溫衡就消失了。
偶爾出現,是回來美滋滋地跟我炫耀。
「白傾來我墳前看我了。」
「白傾考上了師範!」
「白傾進了個新社團。」
「白傾唱歌真好聽啊。」
我翻着白眼罵:「死戀愛腦。」
-3-
從初一到高二,整整 5 年,我哥始終在白傾身邊徘徊。
直到我高三那年。
他回來了。
只是身體變得更加透明。
我陰陽怪氣:「哎呦喂,這不大忙人嘛,捨得回來?」
我哥沒搭理我,自顧自癱在牀上。
我走過去踢了踢他的腳:「咋的了?白傾把你墳掘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句道:「小滿,她要結婚了。」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邊。
「我早跟你說了,你們沒有結果的。」
人鬼殊途,那能有結果嘛!
他舉起右手。
右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那手彈過我腦門,也幫我扎過辮子。
而現在已經透明得能看清身後的牆壁。
他苦笑的勾了下嘴角。
「嗯,我知道的。」
我沉默着陪他坐到了半夜。
後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醒的時候,他正坐在椅子上檢查着我的卷子。
見我醒了開始點評。
「你看看你這字,我用腳刨兩下都比你寫得好,還有這填空題,這麼簡單也能做錯???你腦子是漿糊的吧?這英語…….」
他罵得很難聽,我卻莫名紅了眼睛。
後來,他沒再去找白傾,而是寸步不離地跟着我。
我以爲他會以這個模樣陪我很久。
直到我發現他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變得透明。
我:「爲什麼會這樣?」
他滿不在乎:「不知道,可能到時間了吧。」
我沒懂。
後來在路上遇到一位白鬍子老道。
那人有點東西,一眼就看出我身邊有鬼魂。
我趕緊問:「既然是鬼魂,爲什麼身體會變得越來越淡呢?」
老道摸着鬍子。
「執念了卻,魂魄自然就散了。」
原來如此。
白傾是他的執念。
現在她已經逃脫原生家庭,尋得良人,人生圓滿,我哥的執念也就消散了。
我蜷緊手指。
老道嘆了口氣。
「小友又何必執着?」
-4-
第二天,我人生第一次翹了課。
下午 4 點從學校回家的時候,我哥嚇了一跳。
「你們今天放學這麼早?」
我叼着棒棒糖,書包甩在肩上:「沒啊,我逃課了。」
我哥滿臉震驚:「沒記錯的話,你現在是高三?!」
我掏了掏耳朵:「不就少上兩節課嘛,大驚小怪。」
他抄起拖鞋就朝我撲來:「你膽子肥了?高三都敢逃課???」
我下意識抱頭鼠竄,所幸,他的拖鞋扇不到我屁股上。
發現這事後,我悠哉悠哉躺在牀上追劇。
「那又如何?我明天還約了人打架呢~」
他的拖鞋僵在空中,吼聲震耳欲聾!
「溫滿!」
架沒打起來。
因爲我哥跟在我身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他皮笑肉不笑:「你今天敢打架試試?」
我嚥了咽口水,腿不自覺開始抖。
從小到大,只要他露出這個表情,我八成會被打得屁股開花。
雖然他現在成鬼了。
但骨子裏的威懾還在。
我扭頭就走。
「不打就不打。」
前來約架的衆人:「……」
我消停了幾天,我哥以爲我老實了。
卻沒想到我竟然帶回家一個開鬼火的小黃毛。
小黃毛友好地跟我爸媽打招呼。
「叔叔阿姨好。」
我爸眼睛瞪得像銅陵,我媽氣得去廚房抄擀麪杖了。
而我哥。
他臉色陰沉地站在我房間門口。
手指捏得咯咯作響。
黃毛什麼都不知道。
他一把摟住我的肩膀,跟我爸媽表着衷心:「叔叔阿姨放心,我絕對不會欺負小滿。」
我媽的擀麪杖還沒落下。
就有一隻拖鞋先她一步飛出,狠狠砸在小黃毛頭上。
力度之大Ṭũⁿ,砸得他往後退了半步。
那是我的拖鞋。
衆人都是一副見鬼的摸樣看向我的房間。
門是開着的,房間裏什麼都沒有。
在他們看來,那鞋是自己飛出來的。
只有我知道,那是我哥砸過來的。
在黃毛把手搭我肩膀上的時候,我明顯看到他魂魄凝實了幾分。
然後,那拖鞋就飛出來了。
小黃毛嚇得轉頭就跑。
而我哥笑得陰惻惻的,他拿起我另一隻拖鞋。
「到你了。」
那晚,我哥拿着拖鞋追了我三條街。
「我讓你逃課,讓你打架,讓你跟黃毛談戀愛!!!」
我一邊跑一邊嘴硬。
「那咋啦?」
他更氣了。
我爸媽一度以爲我瘋了。
於是高三那年,我成了全校聞名的混世魔王。
今天把校霸堵在廁所裏背《出師表》,明天在升旗儀式上給校長表演 Bbox。
老師們提起我就頭疼,同學們卻偷偷叫我「溫姐」。
我哥天天追在我後面咆哮:
「溫滿!那是校長!你收斂點!」
「溫滿!你數學才考 30 分?!」
「溫滿!你再逃課試試?!」
他每天都在想打死我的邊緣暴走。
以至於自己也沒發現。
他的魂魄越來越凝實,甚至能短暫地拿起書本敲我腦袋。
我一邊作死一邊鬆了口氣。
只要我一直叛逆,他就會放心不下,執念也會一直在了。
我可真是個天才!
直到那天,白傾找上了我。
-5-
白傾來我家的那天,我正在客廳裏用馬克筆給校服塗鴉。
我哥飄在旁邊,手指戳着我的腦門:「溫滿,你班主任要是看見你把校服畫成這樣,非得氣出心臟病不可。」
「那不正Ṱũ⁼合我意?」我頭也不抬,在袖子上畫了只齜牙咧嘴的恐龍。
「老李頭上次沒收我手機的時候,我就發誓要氣死他。」
我哥作勢要掐我脖子,手卻穿過我的身體。
他恨恨地咬牙:「活着的時候怎麼沒多打你幾頓呢?」
正當他懊惱地甩手時,門鈴響了。
我趿拉着拖鞋走到門口,一開門就愣住了。
站在門外的女人穿着米色風衣,長髮及肩,眉眼如畫。
她身後站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手裏提着果籃。
「請問這是溫衡家嗎?」她輕聲問道,聲音像風鈴一樣清脆。
我手裏的馬克筆啪嗒掉在地上。
我哥不知何時飄到了我身後,我能感覺到他靈魂的震顫。
我下意識回頭。
他站在那裏,半透明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複雜表情。
我媽聽到動靜走出來,看到白傾時明顯怔了一下。
白傾深深鞠了一躬:「阿姨您好,我是白傾,溫衡的…高中同學。」
我媽的眼圈立刻紅了。
我爸從書房出來,看到白傾的瞬間,手裏的報紙掉在了地上。
「進來吧。」我媽強忍着情緒招呼道。
我機械地讓開道,白傾和她未婚夫走了進來。
我哥像個遊魂一樣跟在他們身後。
客廳裏的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白傾的未婚夫,他自我介紹叫林遠,把果籃放在茶几上,拘謹地坐在沙發邊緣。
白傾則一直絞着手指,目光時不時瞟向牆上我哥的照片。
「阿姨,叔叔。」白傾終於開口,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帶着不自然的顫抖。
「我…我是來道歉的。如果不是爲了救我,溫衡他…」
我媽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我爸摟住她的肩膀,自己也是眼圈發紅。
我站在一旁,感覺手有些發抖。
白傾紅着眼落淚。
我哥站在她身前,沉默地看着。
半晌,他伸手想替她擦掉眼淚,手卻穿過臉頰,而後僵在空中微微蜷着。
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女孩,也甘願爲此獻出生命。
林遠輕輕握住白傾的手,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都過去了。」
我咬緊了牙。
我曾在我哥的遺物裏找到過一本日記本,裏面寫滿了對白傾的暗戀。
想來,他應該是還沒表過白的。
「白傾姐,你知道我哥很喜歡你嗎?」我突然開口。
所有的目光都轉了過來,包括我哥。
他微微蹙眉,有些不悅。
「小滿!」
我忽略了他的目光,把日記本里的祕密全部說了出來。
「他抽屜裏全是你的照片,本子上寫滿了你的名字。」
「每天蹲守在你家樓下,在你爸打你時翻牆而入。」
「每個晚自習都在送你回家後纔回來,明明是兩個相反的方向,他卻甘願每天多走那Ṫù⁰麼多路。」
「你考上了好大學,遇到了對的人,而我哥,卻爲救你沒了命!」
那些在無數個深夜啃噬我的怨恨終於找到了發泄口。
憑什麼?
憑什麼我哥死了,她卻可以活得這麼幸福和快樂?
什麼叫都過去了?憑什麼一句輕飄飄的都過去,就可以帶過我哥那麼多年深沉的暗戀?
他們今天上門的目的說好聽點是道歉。
說難聽點,就是乞求我爸媽的原諒。
午夜夢迴,也會被愧疚折磨得無法入眠嗎?
很好。
那就一直活在這種愧疚裏吧。
我哥到現在都沒有魂歸,她憑什麼想心安!?
在場的人久久沒有回神。
白傾的眼淚卻在瞬間決了堤。
她捂着臉,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
嘴裏不斷道着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
「我不想要你的道歉,我只想要我哥。」
-6-
回到房間,我哥的狀態明顯不對勁。
他的身體時而凝即時而透明,像接觸不良的燈泡。
一關上門,我哥就爆發了:「你瘋了嗎?爲什麼要說日記的事?」
「爲什麼不能說?那本來就是事實。」我壓低聲音吼道。
「那現在呢?」我哥在空中轉了個圈:「看她哭成那樣你滿意了?」
「不滿意!!」我紅着眼抓起枕頭,重重砸向他。
「我什麼都不滿意!你爲什麼非要救她?爲什麼非要當英雄?你知道這五年我們是怎麼過的嗎?」
「憑什麼救人的死了,該死的人卻活得好好的?」
「你要死你就讓她去死好了,你憑什麼替她?溫衡?你到底憑什麼?」
吼完這些,我才發現我滿臉是淚。
溫衡愣住了。
五年了,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我倔強地別過臉。
死死咬緊了下脣。
「你憑什麼…讓我失去哥哥?」
良久,我聽到一聲輕輕嘆息。
他站到我身邊,隔着虛空揉着我的頭髮。
「小滿,對不起,是哥哥錯了。」
那晚,我蜷縮在牀上,我哥坐在牀邊。
半夜我醒來時,發現他正凝視着窗外的月亮,側臉在月光下幾乎透明。
「哥。」我輕聲道:「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溫衡側頭看我,扯了下脣角。
「她父親第一次打她,是在她八歲生日那天。」
「那天她媽媽給她買了條新裙子,白色的,帶着小碎花。」
「她父親喝醉了回來,說浪費錢,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
「後來捱打就成了她的家常便飯。」
他微微緊了緊手。
「皮帶、衣架、菸頭…那個畜生什麼都用。而她媽媽只會躲在廚房裏哭。」
我想起白傾手腕上若隱若現的疤痕。
「我是在高一發現這件事的。」他繼續道。
「那天放學,我看見她在女廁所隔間裏換長袖校服,胳膊上全是淤青。」
「我以爲是校園霸凌…」
後來,他就開始每天跟着白傾回家。
起初只是遠遠地保護,直到那個深秋的傍晚。
「她父親又在樓道里打她,我聽見她的哭聲,衝上樓時,那個畜生正抓着她的頭髮往牆上撞。」
那次之後,白傾記住了這個總在放學路上”偶遇的同學。
「後來呢?」
「後來我每天提前十分鐘到她家樓下等着。」溫衡嘴角微微上揚。
「只要聽見動靜就拼命敲門,說要找她問作業。那個畜生要面子,有外人在時就收斂些。」
我彷彿看見十六歲的哥哥,揹着書包站在破舊公寓樓下,數着每一層樓的燈光,像守護公主的騎士。
只是這條龍是他永遠無法真正打敗的。
「她高三那年最糟糕。」我哥飄到書桌前,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我的課本。
「她父親失業了,打她打得越來越兇。」
有次白傾三天沒來上學。
他就翻牆進她家小區,在她窗下守到半夜,終於看見她拉開窗簾的一角。
她的左眼腫得睜不開,嘴角結着血痂。
「我用石子砸她的窗玻璃,硬是把她叫到了天台。」
在那個寒風呼嘯的天台上。
他第一次對白傾說了重話:「你要麼現在跟我去報警,要麼明天我就去告訴校長。選一個。」
白傾哭得渾身發抖:「沒用的…警察來過,他們說家務事管不了…」
「那就告訴全校!告訴所有人!」他抓着她的肩膀。
「白傾,你得反抗!」
那晚他們之間達成了一個約定。
「她答應我高考後一定離開那個家,而我承諾,會陪着她逃離成功。」
「車禍那天,她本來是要去尋死的。」
我哥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
「她發消息跟我說對不起,說她撐不到高考了。」
那天晚上下着暴雨。
我哥收到消息後狂奔出家門,連傘都沒拿。
他在河邊找到了渾身溼透的白傾,她正站在護欄外,腳下是洶湧的河水。
「我騙她說已經報警了,說她父親這次一定會坐牢。」
他的魂魄微微發顫。
「但其實我根本沒帶手機。」
他勸了整整兩個小時。
最後白傾終於顫抖着伸出手,就在我哥拉住她的瞬間,一輛失控的貨車朝他們衝來。
「其實我可以躲開的。」我哥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但那樣就會撞到她。」
所以他選擇了推開白傾,自己迎向那輛貨車。
「後來…或許是我的死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和勇氣吧。」
「在那個畜生又一次毒打她的時候,她從廚房裏拿出了菜刀,砍了他三刀。」
「兩刀手臂,一刀背。」
「再後來,那個畜生就不敢打她了。」
「她高考發揮得不錯,考上了一個很好的大學。」
「也…遇到了林遠。」
他頓了頓,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那小子第一次約會就帶她去見了他父母,說要給她一個真正的家。」
那一瞬間,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執念爲什麼會消散了。
他守護的白玫瑰,終於在別人的花園裏安全地綻放了。
「值得嗎?」我忍不住問。
溫衡沒有直接回答。
他轉身看向我,笑得清淺:「小滿,有些人生來就要經歷比別人多的風雨。如果有人能爲他們撐一會兒傘…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會兒,那都是值得的。」
月光透過雲層照進來,穿透我哥透明的身體。
我突然意識到,他不僅是白傾的守護者,也是我的英雄。
那個會爲我趕走噩夢、教我解數學題、永遠站在我這邊的哥哥。
他勇敢又無畏,善良又喜歡見義勇爲。
所以纔會在白傾遭到家暴時毫不猶豫衝上去。
也在那貨車快要撞上時推開她。
我扯過被子蓋過頭頂。
聲音悶悶的。
「嗯,你是大英雄。」
-7-
在白傾來過之後,我哥的魂魄變得明顯不太穩定。
他對白傾的執念徹底消散,剩下的只有對我的不放心。
我正愁怎麼穩定他的魂魄,小黃毛找上門了。
他倚在那輛改裝得花裏胡哨的鬼火摩托上,衝我擠眉弄眼。
「溫姐,今晚山腳下有樂隊演出,去不去?」
我正想拒絕,卻聽見我哥在耳邊冷笑:「就他那審美,能有什麼好樂隊?八成又是些殺馬特非主流。」
到嘴的話瞬間變了。
「去,現在就去!」
我哥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這半年來,我已經能精準踩中他的雷區。
「溫滿!」他飄到我面前,半透明的身體因爲憤怒而微微發亮:「你敢跟這小子出去試試?」
我嘻嘻一笑,轉身上了小黃毛的車。
後視鏡裏,我看見我哥的身影在門口急得團團轉,最後化作一道模糊的白影跟了上來。
夏夜的山風帶着泥土的腥氣。
小黃毛把車開得飛快,我的校服外套被吹得獵獵作響。
演出地點在城郊的一處山谷,據說是個網紅打卡地。
「聽說今晚要下雨。」小黃毛扯着嗓子喊。
「但樂隊說雨中演出更有感覺!」
我回頭看了一眼。
我哥的靈魂飄在車後約十米處,像只被線牽着的風箏。
月光下,他的輪廓比平時清晰許多,眉頭緊鎖的樣子活像個操碎心的老父親。
演出比想象中還要糟糕。
所謂的其實是幾個留着誇張髮型的青年,對着話筒鬼哭狼嚎。
觀衆大多是和小黃毛一樣的叛逆少年,在泥地裏蹦跳尖叫。
「怎麼樣,帶勁吧?」小黃毛湊到我耳邊大喊,呼出的熱氣讓我起了一Ťű̂ₕ身雞皮疙瘩。
我正想吐槽,突然感到ťũ̂²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鼻尖上。
抬頭望去,不知何時聚起的烏雲已經遮住了月亮。
「要下雨了!」主唱興奮地喊道:「讓我們嗨起來!」
雨點很快密集起來,但人羣反而更加瘋狂。
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突然注意到山坡上的異樣,幾塊小石子正簌簌滾落。
怎麼有點不對勁呢?
我的第六感一向很準。
然後,我就聽見我哥的吼叫聲穿透雨幕:「小滿!快跑!是泥石流!」
我猛地轉頭,看見山坡上一大片黑影正如巨浪般傾瀉而下。
人羣瞬間亂作一團,尖叫聲四起。
「快走!」我拽住小黃毛的袖子,他卻一把甩開我,跳上摩托車就要發動。
「你幹什麼?」我狠狠打了他一拳。
他齜牙咧嘴回頭:「兩個人怎麼可能跑得過?」
下一秒,他油門一擰就衝了出去,濺了我一身泥水。
我呆立在原地,看着那輛鬼火摩托歪歪扭扭地消失在雨幕中。
身後,轟隆聲越來越近。
「發什麼呆?跑啊!」我哥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我感覺一股冰涼的力量猛地推了我一把,這才如夢初醒,拔腿就跑。
但已經晚了。
泥漿像活物一樣纏上我的小腿,我重重摔倒在地。
渾濁的泥水灌進我的口鼻,世界突然變得安靜而緩慢。
恍惚中,我看見我哥的身影在雨幕中發出耀眼的白光。
「抓緊我!」他喊道,這次不是在我耳邊,而是真真切切地從面前傳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身體完全實體化了!
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連帽衫,面容清晰得如同生前,甚至連睫毛上掛着的雨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拽。
我感覺身體一輕,竟然真的被他從泥漿中拉了出來!
「哥?」我顫抖着嗓子喊他。
他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攥着我的手,拉着我在泥濘中狂奔。
身後,樹木被泥石流推倒的聲音如同雷鳴。
護欄外是陡坡,但比起被泥石掩埋,這已經是生路。
「走!」我哥推了我一把。
我死死抓着他的手:「那你呢?」
他笑了笑。
是那個我熟悉的,欠揍的表情。
「我是個鬼。你難道還怕我死第二次?」
我不再猶豫,翻過護欄的瞬間,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背後推了我一把。
我滾下山坡,樹枝和石塊劃過皮膚,刺得生疼。
最後摔在一塊相對平緩的平臺上。
抬頭時,看到了令我永生難忘的一幕。
我哥站在護欄邊,面對洶湧而來的泥石流,張開雙臂。
他的身體爆發出一陣刺眼的白光,像一堵無形的牆,生生將那些泥石流擋住。
「哥!!!」
我的慘叫聲被淹沒在大自然的怒吼中。
泥石流沖垮了那道白光,也吞噬了我哥的身影。
最後一刻,他回頭看向我,嘴脣微動。
「小滿…」
-8-
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刺得我鼻子發癢。
我蜷縮在病房的椅子上,看着護士給哥哥包紮額頭。
八歲的溫衡齜牙咧嘴,卻還不忘朝我擠眼睛。
「都怪你!」我抽噎着用袖子抹臉。
「要不是爲了追你,我怎麼會摔跤…」
我媽嘆了口氣,用溼巾擦我哭花的臉:「那又是誰先拿了哥哥的恐龍模型?」
我噎住了。
確實是我先溜進他房間,「借」走了他剛拼好的霸王龍。
三歲的我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只不過想看看那個會發光的模型眼睛,只不過不小心把它掉在了地Ťű₊上。
只不過…剛好被回家的哥哥撞見。
「溫!滿!」那時的怒吼彷彿還在耳邊。
我轉身就跑,抱着斷頭的霸王龍穿過客廳,哥哥在後面追。
就在快要被抓住時,我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撲去。
而溫衡,那個平時總揪我小辮子的討厭鬼,卻一個箭步衝上前,用手墊住了我的額頭。
結果是我的膝蓋擦破點皮,他的額頭重重磕在茶几角上,縫了三針。
「小哭包。」包紮完的溫衡跳下病牀,用沒受傷的那邊額頭抵住我的。
「下次再偷我東西,就把你綁在火箭上發射到外星人那裏。」
我哇的一聲又哭了。
媽媽氣得擰他耳朵,他卻偷偷往我手心塞了顆水果糖,是我們都喜歡的荔枝味。
那晚我溜進他房間,把修好的霸王龍模型放回書架。
月光下,我看見他書桌上擺着兩張皺巴巴的糖紙。
原來他把最後兩顆糖都給了我。
小學四年級的雨天,我蹲在校門口數水窪裏的泡泡。
同學們都被接走了,只有我還在等。
「你哥又忘接你了?」保安大叔遞來毛巾。
我倔強地搖頭。
其實早上出門前,我們剛爲最後一塊巧克力威化吵過架。
我氣得把他的作業本藏在了沙發底下,他肯定發現了,所以故意不來接我。
雨越下越大。
就在我準備冒雨跑回家時,遠處傳來啪嗒啪嗒的踩水聲。
溫衡渾身溼透地跑來,校服外套鼓鼓囊囊的。
「給!」他喘着氣從懷裏掏出個塑料袋,裏面是學校小賣部新出的草莓蛋糕。
「最後一盒,差點被初三的搶走。”
回家的路上,他把傘全歪到我這邊。
我小口啃着蛋糕,突然覺得早上那塊威化也沒那麼重要了。
「作業本在沙發底下。」我小聲說。
「知道。」他滿不在乎地甩甩頭髮上的水珠。
「我在你鉛筆盒裏放了只假蟑螂。」
「溫衡!!」
我們又在雨中追打起來,但這次他跑得很慢,讓我輕易就揪住了他的書包帶。
六年級那年冬天,我發高燒到 39 度。
爸媽出差,是高二的溫衡請假照顧我。
「張嘴。」他端着碗黑漆漆的中藥,笑得像童話裏的後媽。
我別過臉:「你肯定下毒了。」
「對啊,毒死你我就能用你的房間當書房了。」
他捏住我鼻子,硬是把藥灌了進去,然後迅速往我嘴裏塞了顆糖。
糖很甜,我嚼嚼嚼,本來想罵他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半夜我渴醒,發現他蜷在牀邊的懶人沙發上,眼鏡都沒摘。
月光下,他手機屏幕還亮着,顯示着搜索頁面:「小孩高燒不退的危險性」。
我輕輕給他蓋上毯子,他立刻驚醒:「難受?」
手已經下意識探向我額頭。
那一刻,我突然很害怕。
不是怕苦藥,也不是怕打針,而是怕有一天,這個會爲我熬夜、會一邊嫌棄一邊揹我去醫院的哥哥ṱų⁵,會不在我身邊。
「哥。」我帶着鼻音問,”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他彈了下我的額頭:”不會,哥明天就要回星際打太空戰去了。”
我翻了個白眼:「哥,我已經六年級了,不是三歲小孩。」
那天凌晨,我燒得說胡話時,他緊緊握着我的手。
“別怕,哥哥在呢。”
騙子,騙子!
我從醫院驚醒的時候,爸媽正圍在我身邊。
「我哥呢?我哥呢!溫衡?溫衡!!!」
我像瘋了一樣四處找那道魂魄。
沒有,沒有,到處都沒有。
我發瘋似的找完了整個樓層。
沒有那道鬼影。
沒有。
最後,我精疲力盡地癱坐在樓梯間。
我媽從身後哭着抱住我。
「小滿,小滿…你哥早就走了,他早就走了,小滿啊!」
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
我低聲自言自語道。
「騙子。」
溫衡是個大騙子!!!
他明明說過,鬼不會死第二次!
他明明說過的。
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我抱緊了膝蓋,哭得撕心裂肺。
我沒有哥哥了。
這一次,是真的沒有了。
-9-
後來我才知道,那晚的泥石流造成七人死亡,十幾人受傷。
小黃毛的摩托車在半路拋錨,他被困在樹上整整一夜,嚇得尿了褲子。
而我,除了滿身泥巴和手腕上那道漸漸消失的白痕,什麼傷都沒有。
救援隊的阿姨給我裹上毯子時,一直唸叨着奇蹟。
她說在泥石流中獨自逃生幾乎是不可能的,更別說連皮都沒擦破一塊。
我扯了扯嘴角。
以後,再也不會有奇蹟了。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
我考了 653 分。
我媽抱着成績單哭得像個孩子,我爸則偷偷在我哥的遺照前點了三支香。
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我去了趟墓園。
盛夏的陽光把大理石墓碑曬得發燙,我盤腿坐在我哥照片前,把通知書複印件燒給他。
「看見沒?985。」我戳了戳照片裏他的笑臉。
「比你當年考的強多了。」
照片上的溫衡永遠停留在十八歲,陽光穿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忽然想起他高考完那天,興沖沖跑回家說估分能上 600。
那時候我還嘲笑他吹牛,結果成績出來是 602。
「這次算我贏了吧?」我對着空氣說。
沒有回應。
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我低頭從書包裏掏出一罐可樂,打開。
「你最喜歡的。」我把可樂放在墓碑前。
「不過這次別想讓我幫你喝掉最後一口。」
以前每次買可樂,他都說喝不完,硬是把最後幾口塞給我。
我那時候居然真信了。
「哥。」我輕聲道,指尖劃過冰涼的石碑:「我夢到你了。」
夢裏他站在校門口等我,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黑色連帽衫。
我朝他跑去,卻怎麼也追不上。
醒來時枕頭溼了一大片。
「你說你…」我吸了吸鼻子。
「當鬼都不安生,非得逞英雄。」
沒人回應我。
我自顧自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是白傾婚禮的請柬:「她讓我帶給你。」
照片上的白傾穿着婚紗,笑容恬靜。
那個曾經滿身傷痕的女孩,現在眼裏有光了。
我把請柬點燃,看着火苗一點點吞噬那張笑臉。
「你該放心了吧?」我輕聲說。
灰燼被風吹散,像一羣小小的黑蝴蝶。
我在墓前坐到日頭西斜,直到看門的大爺來催。
臨走時,我摸了摸墓碑上那張照片。
「哥,我走啦。」
轉身的瞬間,忽然感覺有人輕輕扯了下我的馬尾辮。
我猛地回頭。
什麼都沒有。
只有墓碑前的可樂罐微微晃了晃。
我愣在原地,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11-
大學開學前一天,我收拾行李時翻出了我哥的高中校牌。
照片上的少年笑得陽光燦爛,校牌邊緣已經有些褪色。
我把它小心地放進錢包夾層。
「帶你去看大學。」我對着校牌說:「不過這次你可別顯靈啊,我怕把室友嚇跑。」
我媽在門口探頭:「跟誰說話呢?」
「沒誰。」我迅速合上錢包。
她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髮,突然說:「你哥要是知道你這麼出息,肯定…」
話沒說完,她的眼圈就紅了。
我抱住她:「他知道的。」
我爸在客廳喊:「小滿!有人找。」
我跑出去,看見白傾站在門口,手裏拿着個禮物盒。
「聽說你明天要去大學了。」她微笑着把盒子遞給我:「一點心意。」
我接過盒子,沉甸甸的。
「能…單獨聊聊嗎?」她問。
我們去了小區天台。
晚風拂過她的長髮,她望着遠處的燈火,忽然說:「我懷孕了。」
「三個月了。」她輕輕撫摸腹部:「如果是男孩,我想叫他小衡。」
我的喉嚨突然發緊。
「你…其實不必。」
「不是補償。」她打斷我,眼神溫柔而堅定:「是紀念。」
她轉向我:「溫滿, 你哥哥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我別過臉,不想讓她看見我的眼淚。
「他跟我說過你。」白傾忽然笑了。
「說你小時候偷喫他的巧克力,結果把包裝紙塞回盒子裏。」
「他還說, 你數學差得讓他懷疑人生,每次教你做題都想撞牆。」
「狗東西。」我紅着眼罵道。
白傾抿着脣,眼尾泛起了紅。
「溫滿,對不起。」
我拍拍手站起身。
「沒什麼對不起的。」
那是他的選擇。
我尊重。
我的哥哥,本來就是一個英雄。
就算那個人不是白傾。
他也會救的。
回家後, 我打開她送的禮物盒。
裏面是一本相冊。
翻開第一頁,是我哥和白傾的高中畢業合照。
他站在最後一排,衝着鏡頭比耶。
往後翻,有他打籃球的照片, 有他在食堂狼吞虎嚥的樣子, 甚至還有他趴在課桌上睡覺的側臉。
鼻子發酸,我慢慢逼退眼裏的淚意。
哥,我好想你。
-12-
大學四年, 我像變了個人。
每天泡圖書館到閉館, 週末不是在自習室就是在實驗室。
室友說我簡直是學習狂魔。
只有我知道, 我是在替兩個人活。
畢業典禮那天,我作爲優秀畢業生代表發言。
臺下掌聲雷動時, 我恍惚看見禮堂最後一排有個熟悉的身影。
黑色連帽衫, 懶洋洋的坐姿, 正衝我比大拇指。
我眨眨眼,那身影又消失了。
工作第三年,我接爸媽來玩。
在爬上山頂時, 我媽拽着我爸的袖子。
「剛纔…剛纔我好像看見小衡了…」
我爸連忙摟住她的肩:「你看錯了。」
但我分明看見他的手在發抖。
那天晚上,我在酒店做了個夢。
夢裏我哥坐在我的書桌前, 正在翻我的考研資料。
「這題又錯了。」他頭也不回地說:「二重積分要先畫圖啊笨蛋。」
我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他轉過身, 衝我笑了笑。
我想抓住他, 卻撲了個空。
醒來時,枕邊放着那本已經泛黃的相冊。
我輕輕摩挲封面,忽然發現相冊背面多了一行小字:
「往前走, 別回頭。」
字跡已經模糊, 像被雨水暈染過。
我抱起相冊, 淚如雨下。
-13-
三十五歲那年,我帶着丈夫和女兒去給溫衡掃墓。
女兒把一束向日葵放在墓碑前,仰着小臉問我:「媽媽,舅舅長什ṱűₘ麼樣子呀?」
我指着照片:「這樣,特別帥。」
「比爸爸還帥嗎?」
我丈夫在一旁假裝生氣。
女兒咯咯笑着跑開了,辮子一甩一甩的, 像極了小時候的我。
我蹲下身, 擦拭墓碑上的灰塵。
「哥, 我帶小丫頭來看你了。」
風吹過墓園的松柏, 發出沙沙的響聲。
回去的路上,女兒突然指着天空:「媽媽,有彩虹!」
我抬頭望去, 雨後的晴空掛着一道絢麗的彩虹。
女兒興奮地蹦跳:「舅舅說彩虹是天堂的滑梯!」
我和丈夫同時愣住:「…舅舅?」
「剛纔有個穿黑衣服的叔叔告訴我噠!」女兒天真地說。
「他說他是我舅舅。」
我望向墓園方向,淚水模糊了視線。
一隻白色的蝴蝶在陽光下翩翩飛舞。
它繞着墓碑轉了三圈,然後向着更高的天空飛去。
原來你一直都在啊。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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