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父母不帶娃

我老婆生了女兒。
父母得知後很高興,送了七斤七兩的黃金。
可我卻垮了臉:
「什麼叫我自己請月嫂,費用你們出?」
「那是你們孫女,還是月嫂的孫女?」
我當即退了父母的歐洲十五日自由行,轉而買了來京的火車票。
我知道,父母肯定是嫌棄老婆生了女孩,所以不願意幫忙帶娃。
我決不允許重男輕女。

-1-
凌晨兩點,我睡得正香時,被老婆王玥一腳踹醒:
「你是豬嗎?」
「女兒哭得這麼大聲,你還睡得着?」
「快去衝奶粉!」
王玥生完孩子後,脾氣越來越大,這一腳更是使了十成十的力氣,踹得我差點摔下牀。
一股無名火從心底直竄腦門。
可我剛一瞪眼睛,就被王玥堵回來了:
「別瞪我,她可是你們老許家的苗兒。」
「不能光累我一個。」
「再說了,誰讓你父母不幫忙帶娃?」
「生之前說得好聽,只管生,他們幫忙帶。」
「呵,真生了跑得比誰都快!」
一說到這裏,我瞬間啞火兒,認命地下牀衝奶粉去了。
我一邊燒水,一邊心虛:
其實生孩子這件事,我同時騙了父母和王玥。

-2-
我和王玥結婚還不到一年。
父母私下建議我,前三年先不要孩子,好好享受二人世界。
若是不願意生孩子,他們也不會反對。
可我根本沒把父母說的話告訴王玥。
這個女人本來就嬌氣,不願意生孩子。
若是他們達成一致,我許誠睿這輩子都別想有後代了。
於是,我跟父母說:
「王玥很喜歡小孩。」
「沒事,生完我們自己帶,不麻煩你們。」
又跟王玥說:
「我父母要求至少生一個,生完他們幫忙帶。」
當時我想得很好。
誰家不是隔輩兒親?
我父母嘴上說着身體不好,帶不了孩子。
等到孩子生下來,肯定搶着帶。
退一萬步,就算他們真的不願意。
我和王玥兩個成年人還帶不了一個小孩?
可當孩子呱呱墜地,我才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女兒出生後,我第一時間給父母報喜。
他們也很高興。
得知女兒出生時七斤七兩,更是第一時間買了七斤七兩的黃金送來。
寓意七星高照,福氣滿滿。
可當我興沖沖提議,讓他們從老家過來帶娃時,父母卻出乎意料地沉默了。
良久,母親勉強笑道:
「你爸心臟不好,還有高血壓。」
「我也神經衰弱,三天兩頭犯頭疼。」
「而且你爸辛苦了一輩子,上星期剛退休,我們就想享受一下退休生活。」
「我們都商量好了,準備先去歐洲玩一圈。」
「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們請個月嫂,費用我來出。」
說着,母親當即轉給我六萬塊錢,說是月嫂半年的工資。
我雖然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麼。
收下錢後,我還用自己的積蓄給他們報了歐洲十五日自由行。
不過出發時間是在孩子滿月宴之後。
對於這個決定,我本以爲王玥不會有異議。
誰知她聽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誰家父母這麼自私?」
「他們不會嫌棄我生了女孩,所以纔不管吧?」
我夾在中間左右爲難,花了很大精力才哄好王玥。
又到處託關係,請來一個很有經驗的月嫂。
王玥出院回家後,月嫂就上崗了。
我鬆了一口氣:我的任務終於完成了。

-3-
誰知,噩夢纔剛剛開始。
王玥有潔癖,嫌棄月嫂生活習慣差:
「你掉在桌子上的米飯粒就不要喫了,髒不髒?」
「那塊抹布怎麼擦了桌子,又去擦凳子?說了多少次,抹布要分開!」
「你抱孩子前,手部消毒了沒有?!」
剛開始月嫂還點頭改正,時間長了,也有了脾氣:
「不然你們另請高明吧。」
「我伺候不了。」
「市場上 3 萬一個月的月嫂能滿足你需求。」
起初,我在中間像一塊夾心小餅乾。
安慰了這個,又去哄那個,忙得團團轉。
直到有一次,王玥脾氣上來,直接發飆讓她走人:
「我還不愛用你呢!」
「人家月嫂都是住家的。」
「誰像你似的,七點就下班走人!」
我暗自叫苦。
每月一萬塊錢,可請不到好的住家月嫂。
可我又不好意思讓父母補差價。
只好試探性地問王玥:
「不然父母送來的黃金,咱們賣一點,請個好點的月嫂?」
王玥斷然拒絕:
「黃金以後還能升值,不能賣。」
可一時之間,又找不到王玥滿意的月嫂。
於是,我只好白天上班,夜裏幫女兒衝奶粉。
女兒幾乎每小時就要醒一次,哭着要喝奶,我根本睡不了一個整覺。
沒到一週,我就崩潰了。
此時,我一邊衝奶粉,一邊跟哥們兒發信息吐槽:
「王玥生完孩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一點都不體諒我。」
「她也不想想,我白天還要上班的!」
「她每天就在家帶帶孩子,有什麼難的?」
「還有我爸媽也是……」
說到這裏,我戛然而止。
我是一個孝順的男人,不願意說父母壞話。
可是……
怨恨的種子好像已經在心底生根發芽。

-4-
女兒喝上奶以後,終於不嚎了,變得可愛起來。
我和王玥也終於能心平氣和地說幾句話。
王玥替我揉了揉腰。
「踹疼了吧?」
我搖搖頭:
「我知道你生孩子辛苦,現在還激素不穩定。」
說到這裏,王玥忍不住埋怨道:
「我沒有責怪你爸媽的意思。」
「但誰家不是這麼過來的?怎麼他們就帶不了孩子呢?」
「他們現在替我們帶娃,以後他們老了、病了,我們也會陪他們去醫院的,這很公平。」
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突然豁然開朗。
我一直認爲,父母幫忙帶娃是情分,不幫帶也是本分。
可如果一個家庭到了只談情分或本分的地步。
那麼這個家庭也沒有親情可言。
想到這裏,我負罪感頓時消失。
我決定明天就給父母打電話,說什麼ƭŭ̀⁺也要把他們喊來帶娃。
我甚至樂觀地和王玥說:
「說不定他們早就想來帶娃了,只是不好意思開口。」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給父母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很嘈雜。
母親雀躍的聲音傳來:
「兒子,我和你爸在商場購物呢。」
「我們買了好多旅行用的東西,也不知道夠不夠。」
「對了,你問問小玥喜歡什麼包和化妝品,我們給她帶回來。」
我趕緊阻止他們:
「你們別買了。」
「我已經把歐洲遊退掉了。」
電話那頭啞然無聲。
半晌,母親聲音發澀:
「爲什麼啊?」
我把王玥和月嫂的矛盾說了一遍,最後央求道:
「媽,王玥不喜歡家裏有外人,她老跟人家吵架。」
「再說請月嫂確實不方便,哪有咱們一家人和和美美住在一個屋檐下好?」
母親又提出他們加點錢,請個好點的月嫂。
一夜沒睡好,我脾氣失控:
「那是你們孫女,還是月嫂的孫女?」
剛出口,我就後悔了,又趕緊放緩語氣:
「我知道讓爸退休即上崗,你們心裏不舒服。」
「等孩子上幼兒園就好了,到時候兒子給你們補一個豪華歐洲遊!」
「讓你們玩上半年再回家!」
我又順便抱怨了幾句最近沒睡好,工作頻頻出錯,擔心公司會優化自己。
我知道父母最後會妥協的。
因爲他們是世界上最心疼我的人。

-5-
父母很快就來了。
他們第一天住進我家時,還有些拘謹。
王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媽,這邊的毛巾是小寶專用的,還有這臺小洗衣機,只洗小寶的衣服。」
「另外我家洗衣機不洗內褲、襪子,千萬不要扔進去啊。」
「對了,不管什麼時候,抱孩子前一定要洗手消毒……」
我笑着推了王玥一把:
「行了行了,爸媽最愛乾淨了。」
我鬆了一口氣:這下我終於可以功成身退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
父母承包了半夜衝奶粉的工作。
我和王玥終於可以睡個整覺。
而且下班Ṫųₚ就有熱乎的飯菜喫。
母親做的全是我愛喫的,外面的預製菜根本比不了。
喫完自然有人洗碗,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癱在沙發上玩手機。
最重要的是,女兒特別喜歡爺爺奶奶。
我看着慈祥的父母、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女兒……幾乎熱淚盈眶。
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6-
可我萬萬沒想到,老婆與母親的第一次衝突很快就爆發了。
說來好笑,導火索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這天的晚飯很豐盛,有紅燒排骨和藕湯。
我喫得很滿足。
飯後,我照例打着工作的幌子,躲進臥室打遊戲。
誰知沒打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傳來王玥氣急敗壞的聲音:
「媽!都說了抱孩子前要洗手!」
「成年人手上有很多病菌的!」
母親似乎小聲解釋了幾句什麼。
我沒在意,調高遊戲音量。
女人間的事情,讓她們自己解決去。
我正在遊戲中酣戰,就聽臥室的大門被「砰」一聲撞開。
我手忙腳țů²亂地將屏幕切換到工作頁面,抱怨道:
「爸,我工作呢,你怎麼也不敲門。」
父親忍了又忍,似乎咽回了什麼,一副不願與我計較的模樣。
他扯着母親的手,懟到我眼前:
「你看看你媽的手都成什麼樣子了?!」
「大夏天居然脫皮了!」
「我寵了她一輩子,就算是數九寒冬,她的手都沒粗糙到脫皮!」
我定睛一看。
母親的手不似以往細膩。
掌心、手指的部位脫皮極其嚴重,乾燥得厲害。
一看就是過度清潔造成的。
母親有些委屈地囁嚅道:
「我就是放下孩子去衝了個奶粉。」
「想着前後幾分鐘的事,也沒碰別的,就沒洗手……」
婚後第一次,我打了王玥一巴掌。

-7-
可沒想到,王玥脾氣那麼大,當即收拾東西就要走。
我按下葫蘆浮起瓢地去哄她。
王玥也很委屈:
「自從你父母來了,我已經妥協過很多次了!」
「家裏一共就這麼大的地方,住了五個人!」
「我早就喘不過氣了!」
我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
我靈光一現,想到了對策。
我跟王玥一說,她也覺得好,勉強答應原諒我。
第二天,我請父母去大酒店喫飯。
母親很高興,一個勁兒地問道:
「小玥不去嗎?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我拉着他們上車:
「不用管她。」
我點了很多父母一輩子也沒喫過的大菜。
酒足飯飽之時,我試探性地說道:
「家裏地方小,要不給你們另外租個房子?」
「這樣你們早上過來帶娃,晚上再回去。」
父母對視一眼,同時放下了筷子。
我又找補道:
「這樣你們住得也舒服點。」
母親想說什麼,卻被父親按住了。
父親淡淡開口:
「好。」
完美解決。

-8-
租房的時候,我又犯了難。
我家附近的房子,每個月房租最少一萬。
這筆錢我可不好意思讓父母出。
可落到我身上,壓力就太大了。
於是我讓父母自己選擇:
「這套房就在我家對面小區,路程上近一點。」
「每月租金一萬二。」
「這套稍微遠點,不過坐地鐵的話,45 分鐘也就到了。」
「每月才七千塊錢。」
我問父母喜歡哪套。
他們選了便宜的那套。
拿着父母身份證辦理租房手續那天,我盯着父親的身份信息,後知後覺想起:
原來我提出給他們租房那天,是父親的生日啊。
我趕緊寫到了備忘錄裏,明年可不能忘記。

-9-
不可否認的是,自從給父母另外租了房子。
我們的生活幸福指數再次上漲。
既有人幫忙帶娃、做飯。
又不會因爲距離過近產生矛盾。
而且隨着孩子漸漸長大,也不再需要半夜起牀喝奶了。
唯一的問題是:有時候趕上暴雨,父母趕不過來,我們就要自己帶了。
王玥福至心靈,提出:
「可以輪流帶啊,這樣你爸媽還不用天天跑了。」
我覺得這個提議非常棒。
當即決定週一到週四,將女兒送到父母家。
週五到週日,再接回自己家。
這樣分工合作,雙方都有喘息的餘地。
父母欣然同意。
不過真輪班起來,父母有時候會多帶一兩天。
沒辦法,女兒更喜歡爺爺奶奶。
想多住幾天,我也拗不過她。

-10-
這周,母親很早就打電話給我:
「你週五記得來接小寶。」
「你爸最近心臟總是突突跳,我想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點頭答應。
確實該接回來了,父母已經連着帶了兩週,肯定很累了。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
週四晚上,哥們兒失戀了。
他打電話給我:
「兄弟,我心裏難過。」
「週末咱去海邊住兩天,陪我散散心?」
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兄弟們都說我講義氣,不論何時,他們遇事就願意找我說。
我讓王玥自己帶兩天孩子。
她不願意:
「你出去玩了,讓我自己帶孩子?」
「正好閨蜜約我了,我週末也沒時間。」
於是我只好愧疚地告訴父母:我週末要加班,讓他們再堅持幾天,下個週末我肯定將女兒接走。
生平第一次,母親先掛了電話。
我覺得他們肯定生氣了。
陪哥們兒在海邊吹風的時候,我突然一陣感慨。
我想起曾經對父母說,等女兒上了幼兒園,就給他們訂歐洲豪華遊。
可女兒今年都要上小學了。
父母卻提都沒提過這件事。
想必是已經忘了。
一陣心酸湧上心頭。
藉着酒勁兒,我當即掏出手機,下單了旅行社最貴的歐洲遊旅行團。
我開心地截圖發給母親。
心裏想着,他們看到不知會有多高興。
誰知,截圖還沒發出去,母親的電話就打來了。
「你回來吧,你爸進 ICU 了。」

-11-
趕去醫院的路上,我一直在心裏祈禱,希望父親能平安無事度過這一關。
到時候,他們願意去哪裏玩,就去哪裏玩。
可惜,老天從不曾厚待我。
等我趕到醫院時,醫生已經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
最後遺憾表示:
「我們給患者注射了一支強心針,讓他有時間交代遺言。」
「家屬請道別吧。」
我搶在母親前面,衝到了父親病牀前:
「爸,對不起。」
「我不該只顧工作。」
「如果不是我一直加班……」
我還把歐洲遊旅行團的訂單截圖給他看:
「爸,你好起來吧。」
「你看,我答應你們的歐洲遊。」
可任由我在病牀前呼天搶地,父親始終無動於衷,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曾分給我。
在場的還有不少親戚,看見這幅場景,狐疑地盯着我。
「老許怎麼不理他?」
「噓……老許這病犯得突然,裏面指不定什麼事呢。」
我頓時急了:他們憑什麼胡亂揣測人?!
我忍不住問護士:
「我爸是不是聽不到我說話?」
「你們的強心針有問題吧?」
話音未落,母親走過來了。
父親費力地衝她伸出一隻手:
「來。」
護士瞥了我一眼:
「針沒問題。」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親戚和護士看我的眼神充滿不屑。
病牀前,母親強忍眼淚,用力回握住父親的手。
父親彷彿迴光返照一般,竟然強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他將手伸到衣服兜裏摸索,半晌,摸出了一支護手霜。
父親誰也不看,誰也不理。
只低頭認真地將護手霜抹到母親手上,又仔仔細細地抹勻。
母親瞬間泣不成聲:
「老頭子,下輩子,還咱倆?」
父親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了。
但他一直看着母親笑。
最後右手捂在心口處,做了一個抓取的動作,又將虛攏的手放在了母親手心。
下一刻,牀頭的心電監護儀發出「滴滴」的警報聲,最終歸爲幾條直線。
父親,離開了。

-12-
父親離開了,我確實很難過。
但眼下還有更急需解決的事情。
不知道是誰在散佈流言,說父親去世全是被我氣的。
我有口難辯。
父親病危時,我根本不在京市,這也能扯到我身上?
而且最讓我生氣的是,母親根本不幫我辯解。
她甚至不跟我說話了。
於是,我只好用行動證明自己的無辜。
我準備幫父親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
讓所有人都知道:我,許誠睿,是真正的孝子。
葬禮那天,來了很多人。
父親生前人緣很好,大家也都給我這個面子。
我欣慰地笑了:辦葬禮的錢沒白花。
靈堂上,喪禮司儀將一個瓦盆塞到我手裏:
「請孝子摔盆。」
我跪在父親的靈位前,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瓦盆向地上一摔。
誰知意外出現了。
原本該被摔碎的瓦盆,翻滾了幾圈後,竟然完好無損地停在地上。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我急了。
摔盆在我老家的習俗裏,意味着摔碎喝孟婆湯的碗,不讓前世記憶流失,來世還可再續親緣。
可眼下這盆沒碎,豈不是明晃晃昭示着,父親不願與我再續親緣?!
我不顧司儀「不能摔第二次」的阻止,魔怔一樣一遍遍將盆往地上摔去。
最後,還是母親看不下去。
她走上前,拿起瓦盆向地上一擲。
衆目睽睽之下,那盆應聲而碎。
靈堂裏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我覺得所有人都在朝我指指點點。
我疲憊地向父親的遺像看去。
父親的遺像是母親挑選的,並不是常見的大頭照。
而是一張普通的生活照。
照片上父親坐在陽臺,戴着老花鏡,手裏捧着一本歐洲旅行寶典,旁邊是一個牛皮記事本。
恍惚間,我回想起了那個普普通通的下午。
那時,我們正把女兒送到父母家。
父母剛喫過午飯,母親坐在沙發上看着無聊的口水劇。
父親坐在陽臺,認認真真地做着旅行攻略。
間或抬起頭問母親:
「我記得你想去少女峯,咱安排在第一天吧?」
「算了吧,老頭子你恐高,咱別去了。」
「不好不好,要去的,我陪你。」
母親笑話他:
「不知啥時才能去,你做攻略過什麼乾癮。」
父親很認真地回答:
「答應陪你去的,等我做完攻略,咱就出發。」
那時,我沒當一回事。
現在想來,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聽父親說話了。

-13-
葬禮接近尾聲,我才發現母親居然拉着一個行李箱。
我頓時急了:
「媽,你拉箱子幹啥?」
母親淡淡開口:
「你爸的攻略做完了。」
「我準備去一趟歐洲。」
「你訂的旅行團退了吧,我不需要。」
我Ṫū́₌強壓着怒火跟她講道理:
「你現在走的話,不是明晃晃在打我的臉?」
母親閉了閉眼睛,冷笑一聲:
「誠睿,媽媽問你。」
「你週末真的在加班嗎?」
我愣了愣,迅速回憶了一番,確定自己沒有任何破綻,這才篤定開口:
「對。」
話音未落,母親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清脆的耳光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母親看向我的眼神滿是失望:
「你現在連承認錯誤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巨大的恐慌浮現心頭。
母親怎麼會知道我在撒謊?
來參加葬禮的二叔走過來:
「許誠睿,你這孩子現在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
「你當真以爲父母對你一無所知嗎?」
二叔說,他們什麼都知道。
他們知道我週末沒有去加班,而是去了海邊。
也知道租房時,我是故意讓他們自己選,因爲我知道他們捨不得我多花錢。
更知道,妻子與母親發生矛盾時,我一直故意在迴避。
他們一直知道,卻一直沒有揭穿我。
最多忍無可忍時,私下跟二叔唸叨幾句發泄出來。
二叔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我:
「你還記得自己忘了父母多少個生日嗎?」
所有人都在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看我。
我崩潰了,頹然拉住母親:
「媽,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別走。」
說着,我的目光掃過王玥。
我突然精神一振,一把將王玥推到母親面前,強行按住她的肩膀讓她跪下:
「媽,都賴王玥!」
「我本來讓她週末把小寶接回來,可她不願意!」
「不然爸也不會出事!」
王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許誠睿,你還是不是男人?」
「這是我一個人的女兒嗎?」
「生孩子之前,我就說我不喜歡小孩,不想生!」
「是你家要求必須生一個!」
「現在好了,不帶孩子變成我一個人的錯誤了?!」
我想讓王玥閉嘴。
看不出來這是在讓她給我臺階下嗎?
都這個時候了,還要斤斤計較?
明明認個錯就能翻篇兒的事!
誰知下一刻,母親突然將王玥扶起來。
她替王玥撣了撣膝蓋上的土:
「你不喜歡小孩?」
王玥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經撒的謊,可已經來不及了。
母親一字一頓道:
「你們結婚以後,我跟誠睿說不會要求你們必須生孩子。」
「他說,你很喜歡小孩……」
全場一片譁然。

-14-
一夕之間,我的生活陷入了混亂。
母親不再理睬我。
妻子要跟我離婚。
所有親戚都在奚落我。
我不明白,我只是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而已。
你們難道從沒撒過謊嗎?
可沒人願意反思自己,也沒人願意替我說話。
我只好聯繫哥們兒:
「你能不能出面替我講兩句?」
「畢竟我可是陪你去海邊纔出事的。」
讓我沒想到的是,哥們兒斷然拒絕了我:
「兄弟,我真幫不了你。」
「再說我又沒逼你陪我去海邊,是你自己答應的。」
「其實你完全可以拒絕我嘛。」
說着,就把電話掛了。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覺得自己看透了人心。
而且我一直在琢磨,到底是誰出賣了我?
不然父母怎ṭū́⁺麼會知道我沒有加班,而是去了海邊玩?
我越想越煩。
空蕩蕩的家裏,只有我和女兒兩個人。
女兒吵着說肚子餓。
可我根本沒心情給她做飯,泡了一桶方便麪打發她。
女兒嬌氣得很,根本不喫,一直哭着要爺爺奶奶。
我煩得要命,一把將方便麪掃到地上:
「你爺爺死了!」
「爲了照顧你累死了!」
「滿意了嗎!」
下一刻,女兒脫口而出:
「那你爲什麼不替他照顧我?」
「是也死了嗎?」
我瞪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她居然在最天真的年紀,說出了最惡毒的話語。
我沒忍住,扇了她一巴掌。
我萬萬沒想到,就在我轉身回臥室休息時,女兒居然打電話報警了。
她說我虐待兒童。
我後悔了。
真的後悔了。
如果早知道生出來這麼一個玩意兒,我絕不會堅持要生孩子。
在警察的聯繫下,妻子接走了女兒,順便給了我離婚協議。
我深吸一口氣,第一次有些卑微地祈求道:
「咱別鬧了,行嗎?」
「還嫌不夠亂?」
妻子冷笑着看我:
「許誠睿,你長了一張男人的臉,卻連個人都算不上。」

-15-
家裏太安靜了。
我受不了。
想拉個人出來喝酒訴苦,卻人人對我避之不及。
我一個人在路上不停地走,最後鬼使神差去了給父母租的房子。
原來,這一路上的地鐵那麼擁擠。
原來,這一路上根本沒有座位。
原來,出了地鐵還要步行 15 分鐘。
原來,出租屋沒有電梯,爬起來是那麼的累。
隱隱的酸澀在心底浮現。
最後,我站在空蕩蕩的出租屋裏。
環顧四周,母親處理了父親的大部分遺物。
只帶走了骨灰、老花鏡和父親親手做的旅行攻略。
我聯繫了房東,準備退租。
隨後開始收拾東西。
就在清理冰箱的時候,我發現了四個飯盒。
打開一看,裏面是滿滿當當的西葫蘆蝦仁雞蛋餡兒餃子。
飯盒上還標着日期:
「6 月 15 日-給誠睿。」
一瞬間,我如遭雷擊。
那一天,正是父母連續帶娃的第一個週末。
當時母親給我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來接女兒。
我還很不耐煩,認爲他們急於將包袱甩給我,生怕自己喫虧多帶一天。
可現在想來,他們只是做了我最喜歡的餃子,想讓我趁新鮮喫一頓而已。
誰知那個週末我沒有接女兒。
於是他們只好將餃子凍起來,留着等我過來時喫。
我的視線有些模糊。
機械地燒水、煮餃子。
餃子凍得太久,一煮就破了。
爛糊糊一大鍋。
我大口大口往嘴裏塞。
一邊塞一邊哭。
我嘴刁,從來不喫外面的速凍餃子。
而且最愛喫西葫蘆蝦仁雞蛋餡兒。
這個餡其實挺麻煩的。
王玥從來不做。
只有父親和母親不嫌麻煩。
買菜、剝蝦、剔除蝦線、炒雞蛋、和麪……
還記得小時候,爲了騙忙碌了一天的父母給我包一頓餃子。
我演技拙劣地倒在牀上,哼哼唧唧說自己中了毒。
下毒之人說,必須趁熱喫西葫蘆蝦仁餃子才能好。
父親就逗我:
「那下毒之人說沒說要加雞蛋?」
我趕緊補充:
「說了說了。」
現在想想,如今的我演技也一樣拙劣。
可他們從未揭穿。

-16-
我覺得心肝脾肺腎都在痛。
王玥罵得對,我根本不配當人。
極度悔恨之時,我將女兒的名字改了。
「從今以後,你就叫許諾了。」
我想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忘記許下的諾言。
比如父親永遠去不了的歐洲行。
比如我答應陪他們過的生日。
我決心悔改。
第一件事,就是給母親發信息認錯,並告訴她女兒改名的事情。
可母親並沒有回覆我。
我又聯繫妻子,想重歸於好。
可妻子只說道,再不籤離婚協議,就要起訴離婚。
無奈之下,我只得同意。
現在住的房子是父母資助付了首付買的。
貸款沒還完。
所以王玥不要。
她只要了我倆多年的存款。
我鬆了一口氣。
王玥沒提父母送的黃金,我不知道她是忘了還是不好意思要。
但我也沒提醒她。
我倆唯一的分歧就是女兒的撫養權。
我的意思是,孩子總歸跟母親比較好。
至於我,週末把她接過來玩玩,維持一下父女關係就好。
王玥冷笑一聲:
「好啊,女兒歸我的話,房子也歸我。」
我一下就急了:那怎麼行?!
王玥態度堅決,於是我只好同意撫養女兒。
可我萬萬沒想到,一個人帶女兒真的太辛苦了。
早上要早起準備早餐,一週不能重樣兒。
然後要耗費將近 20 分鐘,將女兒叫醒。
我的態度稍有暴躁,女兒就嚎啕大哭。
她一哭,我肯定要遲到。
於是我只得強壓怒火。
將女兒送到學校,我又要趕着去上班。
下班還要按時去接她。
晚上又是一場兵荒馬亂。
做晚飯、輔導作業、催她去洗澡、催她去睡覺……
我感覺自己像一頭驢。
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
重壓之下,我在工作上捅了個大簍子。
我將供應商發來的成本價,一字沒動轉發給了客戶。
而且我是在項目羣裏轉發的,根本沒有遮掩的可能性。
公司領導暴怒:
「你的存在是對達爾文進化論的公開處刑!」
就這樣,我丟了工作。
不幸中的萬幸,公司沒讓我賠錢。
我覺得領導對我還是賞識的,說不定只是讓我暫避風頭,過後還會把我招回公司。
於是我請領導喝了一杯咖啡,隱晦地表達了自己懂他的意思。
領導看我就像看一頭豬:
「沒讓你賠錢,是看在許叔叔的面子上。」
我愣住了:什麼,跟父親有什麼關係?
領導告訴我,我的工作其實是父親託關係找的。
父母知道我心高氣傲,所以沒告訴我。
可笑我一直以爲是自己工作能力優秀,這才進了人人豔羨的大廠。
這次我捅了簍子後,領導聯繫了母親,將事情講了一遍。
母親只回了八個字:
「秉公處理,仁至義盡。」
怪不得他們知道我其實沒有加班。
我感覺自己像個小丑,編造着人人心知肚明的謊言。

-17-
我待業在家幾個月,越來越慌。
王玥帶走了家裏的存款,我的工資也快花完了。
我本以爲憑藉大廠工作經驗,可以輕而易舉找到工作。
誰知,簡歷投出去卻石沉大海。
偶爾有幾個 HR 回覆,簡單問了問我的家庭情況和期望薪資,就不再理會。
我唯一收到的 offer,是一家小公司的銷售崗。
底薪 3000 塊錢,提成 5%。
那我怎麼可能答應?
這點錢連房子的貸款都還不起。
萬般無奈之下,我決定賣掉父母當初送的七斤七兩黃金。
誰知我打開保險櫃一看,裏面居然空空如也!
我趕緊打電話報警。
警察簡單看了看情況,斷定是熟人拿走的。
我想到了王玥,立刻讓警察去抓她。
可王玥到了警局,不慌不忙:
「我賣了。」
「賣的錢我一分沒拿,全給許諾買了分紅險和壽險。」
我目瞪口呆。
保險這東西是跟着人走的。
買給許諾的,我就拿不走。
等許諾成年以後,她可以每年提取出一部分,作爲額外收入。
我目眥欲裂:
「你憑什麼用我的錢給女兒買東西?!」
王玥嘲諷地笑了:
「我雖然不是好人,也沒什麼母愛。」
「可我不是個吸血鬼。」
警察也沒辦法,這算家庭矛盾。
而且買黃金時,付款人是我母親。
警察聯繫了她,她表示同意這一行爲。
於是我只得認栽。

-18-
銀行卡餘額越來越少,工作卻依然沒有着落。
我只得厚着臉皮向哥們兒借錢。
誰知以前拍着胸脯說「一輩子好兄弟」的人,竟然無人願意借給我。
態度好點的對我一頓訴苦,表示囊中羞澀。
不客氣的直接說不願意借給我這種人。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
母親旅行結束,回老家了。
我趕緊將女兒送到王玥那裏,然後買票趕回去:
「爸走的時候,我太難過了,也沒顧得上問。」
「我爸……有沒有給我留遺產?」
「我不是惦記,就是吧……房子貸款我還不上了。」
母親很冷漠:
「那就賣了吧。」
我正想軟磨硬泡,就見衛生間突然走出來一個女孩。
我瞬間警惕:
「你是誰?」
母親說這是她在歐洲旅行認識的驢友,也是本地人。
兩人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交。
笑死。
哪有那麼多忘年交。
我破口大罵:
「死騙子!你就是惦記我媽的錢!」
那女孩原本嘻嘻哈哈地跟母親聊天,聞言冷了臉色:
「心臟的人,看什麼都髒。」
母親不願多說:
「你走吧,以後也不用回來了。」
「我雖然不中用,可也不需要你照顧。」
我離開的時候,那女孩正哄母親:
「阿姨,以後你來我的養老社區。」
「大家一起玩,不用擔心養老。」
哼,圖窮匕見了吧。
我趕緊上網搜她的養老社區。
本以爲會是又小又破的三無養老院。
誰知居然是一家房地產公司旗下的精品養老社區。
准入門檻還很高。
再往下一劃,那個女孩赫然出現在官網上。
看介紹,她還是房地產公司的千金。
我罵了一聲:「艹!」
想了想,我忍不住給母親發消息:
「人心險惡,只有親人是依靠。」
這次,母親回覆了:
「人心險惡。」
「但身邊的纔是鬼。」

-19-
窮途末路之際,我將房子賣掉了。
因爲貸款尚未還清,所以買家壓價不少。
壞處是虧了。
好處是終於不用還貸款了,而且手頭還有一筆錢。
我鬆了一口氣,決定不再找工作了。
我雄心勃勃地準備創業。
我相信只要我幹出個名堂,那些失去的親人終會回到我身邊!
好兄弟聽聞我創業,第一時間回到我身邊幫忙。
我沒跟他計較過去的事。
男人嘛,不能總是斤斤計較。
於是我大手一揮,給了他總經理的位置。
雖然現在公司一共就四個人,但以後一定會如日中天!
我將女兒接到自己租的辦公室,指給她看:
「你看, 這是爸爸的公司。」
「以後會留給你。」
我大方地給女兒花錢。
那些王玥捨不得給她買的奢侈品衣服、昂貴玩具……
我眼睛都不眨就買了單。
女兒臉上掛着甜甜的微笑, 說着「謝謝爸爸」。
可我總覺得那笑意不達眼底,甚至還有若隱若現的譏諷。
我搖Ŧŭ₌了搖頭,將這個Ŧũ̂ₜ荒唐的念頭趕出腦海:
女兒怎麼可能跟我不親近呢?
我自認爲就算對不起所有人, 都該對得起她。
畢竟要不是我執意將她帶到人世間, 也不會落得衆叛親離的下場。
我心裏有一絲竊喜:
她是我的女兒, 哪怕最後妻子和母親都不原諒我,至少許諾一定會陪在我身邊,最後給我養老送終。

-20-
就在我決心爲了女兒,拼一把事業的時候。
噩耗傳來:我的好兄弟卷錢跑路了。
最讓我難以接受的, 是他利用我的信任, 讓我簽署了一份文件。
所以從法律上看, 他並不算犯罪。
我唾沫橫飛地對着律師咆哮:
「他讓我籤文件時, 我沒看內容呀!」
「這樣的文件怎麼能作數?!」
律師無奈起身:
「抱歉,您另請高明吧。」
我再次一無所有了。
這次就連房子都租不起了。
於是, 我灰頭土臉地投奔妻子和女兒。
可她們竟然將我拒之門外!
我正準備暴力破門, 就見臥室裏竟然走出一個男人。
王玥溫柔地叫他「老公」。
許諾甜甜地叫他「爸爸」。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界上爲何會有如此薄情寡義之人?而且還都讓我碰上了!
幸好, 我手裏的錢還夠買一張回老家的高鐵票。
我知道母親會收留我的。
她當時生氣, 只是情緒上頭。
現在過了那麼久, 她一定消氣了。
Ṱū́ₛ我從京市買了特產點心匣子,準備帶回去哄母親開心。

-21-
誰知,等我興沖沖來到母親家門口, 卻赫然發現房子已經被賣了。
母親居然沒告訴我?!
我想聯繫母親, 可她的手機號已經變成空號了。
於是我靈機一動, 想起了那個女孩子。
我在房地產公司網站上查到了他們的辦公地點。
幾經周折, 終於見到了那個叫陳嘉的女孩。
她用看臭蟲的眼神盯着我, 一字一頓:
「阿姨已經走了。」
我急了:
「她走?走哪兒去了!」
「又去旅行了?!」
「而且她賣房爲什麼不告訴我,至少錢要分給我的呀。」
可我沒想到, 陳嘉說的走,是那個「走」。
就是再也見不到的意思。
陳嘉說, 她也沒想到母親那麼快就離世了。
唯一慶幸的是,她是在睡夢中離開的, 嘴角還掛着微笑。
母親早已做好了準備, 她說:
「你別看老許人高馬大的, 其實很怕高的。」
「天堂的臺階那麼高,我要牽着他走。」
母親什麼都沒留給我。
她將全部財產捐給了慈善機構。
她彷彿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就連隻言片語,都沒有施捨給我。

-22-
站在父母的墓碑前,我茫然了。
我不知道該去哪兒, 該做什麼。
世界上似乎已經無人愛我。
我好想回到過去,回到任何一個時間節點,都可以改寫我的人生。
不遠處, 傳來一家三口的爭吵。
男孩賭氣衝父母嚷道:
「你們能不能別管我?!」
我忍不住勸道:
「別這麼跟你父母說話。」
「世界上任何一種愛, 都是消耗品。」
「耗盡了, 就沒了。」
我的分享, 換來對面一句「傻逼」。
不知不覺, 下雪了。
我靠在父母的墓碑前,努力蜷縮起身子。
就好像小時候依偎在他們身邊一樣。
我陷入了夢鄉。
次日清晨,陵園工作人員發現了一具男屍。
他在身邊的雪地裏, 蘸血寫下一句話:
人心險惡,但身邊的纔是鬼。
重來一次,我不想再當鬼了。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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