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家長投訴我請假奔喪

姥爺去世，我請假回家奔喪，卻被學生家長投訴到校長辦公室。
「高三這種決定人生的關鍵時刻，身爲班主任應該寸步不離地照顧學生，因爲區區喪事就請假簡直太不負責任。」
「李老師，未來你家裏還會死很多人，可孩子們的高考卻只有這一次！難道每次家裏死人你都要請假嗎？那孩子怎麼辦？」
「我看李老師根本就沒把孩子的未來當回事吧，天天就想着怎麼給自己謀福利，家裏人沒了又如何？這天底下有什麼事比我兒子的高考還重要？」
我如墜冰窟，心涼了個徹底，辭職走人後。
學生家長卻追到我姥爺墳前下跪。
「李老師，求求你，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教孩子啊？」

-1-
得知姥爺去世時趕上班會，放學前我宣佈：
「最近我因爲一些個人原因要離校幾天，你們的狀態要時刻保持，高三關鍵時刻千萬不能懈怠。」
孩子們紛紛點頭。
當天晚上，家長羣彈出消息。
【@班主任李恩喬，李老師，聽孩子說你最近要請假一段時間？方便透露下是什麼事情嗎？大概需要多久？】
我看着消息有些疑惑。
學校規定也沒說老師請假還要向學生家長說明啊。
但我也沒想其他，耐心解釋：ŧŭ⁾
【不好意思這位同學家長，我的姥爺於今日上午因病去世，我需要請假奔喪，時間大概三到五日，希望您諒解】
結果幾秒後，又有幾條消息彈出。
【李老師，您別怪我們多嘴。我們幾位家長剛纔已經合計過了，一致認爲您拋下學生不顧自己請假回家的做法實在欠妥】
【對啊，李老師，現在離高考只剩不到兩個月，這個節骨眼上時間就是分數。】
【未來你家裏肯定還會有很多人去世，難道你每次都要請假嗎？那班裏的學生怎麼辦？萬一因爲你的原因導致孩子考不到理想成績，這種結果誰來承擔？】
看Ŧųₚ着家長羣一呼百應的消息，我心裏有些窩火。
但反過來考慮到家長們焦急心情，我還是認真回覆。
【各位家長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一定會盡快處理好家裏的事情回到學校繼續工作。】
【而且目前班級裏的情況還算穩定，三四天的時間不會出大問題的，還請大家放心。】
消息發出去，家長羣裏的質疑聲更激烈了。
【你說不會出問題就不會出問題了？李老師，我認爲您身爲班主任當下最重要的應該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孩子們的身邊，否則您就太不負責任了。】
【李老師，其實說白了這事真不怪我們家長手伸的長。
【你是高中班主任你姥爺不能不知道的吧？爲什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臨近高考的時候死？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亂中添亂啊！】
【人死不能復生，李老師你與其浪費時間奔喪，我看倒不如化悲憤爲力量把孩子們帶好纔是正經事。Ŧűₗ】
看着屏幕上快速刷新的消息。
我心裏的煩悶遏制不住地往頭頂上湧。
從小帶我到大地姥爺去世，我這個做外甥女的第一時間趕到合情合理。
怎麼到這羣家長的嘴裏就成了浪費時間，不負責任？
更有甚者竟然還把責任怪罪到我已故姥爺的身上。
我越想越覺得生氣，手指快速打字。
【各位家長，班主任只是我的工作，除此之外我也有我的生活。】
【爲班級做到現在這種程度，我認爲自己已經仁至義盡，每個月幾千塊錢的工資不足以讓我賣力又賣身。】
【關於這件事情，我體諒大家作爲家長的心情，不予追究你們對我姥爺的不敬言論，但請各位不要再就這件事做任何文章！】
發送出消息，我直接開啓免打擾，退出羣聊。
等第二天一早，平日裏神龍不見尾的校長把我叫到辦公室。
開門，我與班裏的幾個家長面面相覷。

-2-
爲首的家長看見我，「嗤」地冷哼一聲，沒Ťùⁱ好氣道：
「校長，您說我剛纔講的有沒有道理？
「身爲一個教師，言行舉止都是會影響學生甚至影響整個社會的。
「有些老師光掛着這個名頭，可實際上辦的全是影響學生學習進步的事情，這讓我們做家長的怎麼能放心得下？」
校長陪着笑點頭，隨即抬起頭來盯着我，不怒自威。
「小李，你的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
「失去至親之人的心情我能理解，學校肯定也會適當地給予支持。」
我面無表情點頭，正想感謝理解時校長話鋒一轉。
「不過就這件事情來講，你的過錯非常之大！」
我愣了。
用最快的速度反思自己，想破腦袋也愣是找不出什麼。
唯一錯誤，那就是我從開始就不應該把請假的事情公佈與衆。
引來這一堆虛頭八腦的糟心事。
不等我反駁，校長又語重心長：「你身爲高三年級的班主任，一切以學習爲先，以成績爲重的道理應該知道吧？
「理論來說，無論什麼人都不能搞特殊，你怎麼連這種最基本的思想覺悟都沒有呢？
「而且我在開會的時候也已經反覆強調過，家校合作，家校團結是建設文明先進單位的重中之重。
「別的老師跟家長溝通都來不及，你倒好，班級裏家長主動找你你的態度卻那麼惡劣？怎麼？你是想公然挑戰學校挑戰上級嗎？」
「就是，校長。」一個家長冷哼，「李老師，您要是沒那本事幹嘛攬這種瓷器活啊？」
「耽誤孩子們前途不說，就光你這一天天磨洋工的作風，真是白瞎學校月月給你的班主任補貼了。」
聽着他們嘴裏句句扎人心窩的話，心裏的委屈憤怒衝得我渾身發顫。
班主任補貼。
說出來真是好大一個笑話。
一個班，四十七個學生。
一個月，九十四塊補貼。
拿着平均一人兩塊的錢，玩命操着比旁人兩輩子加起來都多的心。
自打去年接手十七班這羣刺頭後，我便把自己所有的時間和心力全都掏了出來。
每天跟他們一起早五晚十同喫同住，晚上到了宿舍還要熬夜備教案，研究班裏每個人的知識缺口，加班加點地查漏補缺。
哪怕自己積勞成疾長出了三四個乳腺結節，我都想吊着一口氣等高考完再治療。
就是這樣日復一日，我纔將十七班這個「萬年墊底王」拉到了全年級前五的位置上。
九十四塊錢，我就是每天晚上下了班去撿倆小時垃圾，一個月累計下來也不止九十四塊錢。
現在卻成了這羣家長用來攻擊我的武器。
我雙手用力攥緊到發白，提醒自己身在校長辦公室，無論如何都得保持理智。
彼時早讀的鈴聲打響。
校長表情緩和，清了清嗓說：「行了，這件事李老師你好好反省。
學校不是流水線，基本的熱情還是會關懷你們老師的。
「這樣吧，我允許你在姥爺下葬當天調幾節課，用視頻通話的方式參與全程。」

-3-
出了校長室，酸澀的眼眶瞬間生出水霧。
在門外等我的同事小白湊上來，憤憤不平。
「不是，他們還有沒有點人心眼啊？記仇不記恩也沒有他們這樣辦事的。
「校長也是，碰見點事就往咱們老師身上推，一天天肉沒喫到幾口，鍋倒背了一個又一個。」
說着，她安撫性地拍了拍我肩膀。
「別往心裏去，你爲班裏學生付出那麼多，大家心裏都清楚，班裏的學生肯定也都會爲你考慮的。」
臨近教學樓，我抹乾眼淚，向小白露出大大的微笑。
她說的沒錯。
當老師有很多時候不被家長甚至領導理解。
這種時刻，除了自己調節之外，班級裏的孩子也是治癒的一大良藥。
我相信我的孩子們。
等我徑直到了教室，原本嘈雜的讀書聲頓時安靜了下來。
整個班的人都齊刷刷地看着我。
我斂起情緒，像以往一樣道：
「都看我做什麼？抓緊時間讀書，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們考卷上的成績，現在辛苦一段時間，等上了大學就好了。」
班裏的學生無動於衷。
半晌，左護法小心翼翼問我:
「老班，我聽我媽說你是因爲家裏有人去世才請假的。」
我點點頭，笑道：「對，不過我會盡快回來。你老老實實不要惹事。」
「那你要走幾天啊？」
「三五天吧。」我隨口答道。
下一秒，班裏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我靠，將近一個星期呢！太好了！累了這麼久終於能輕鬆輕鬆了。」
「老班姥爺走得真及時，我這一天天累得跟條狗似的，他姥爺不走我就要走了！」
我不由得蹙眉，呵道：「什麼叫我姥爺走得及時？
「你們知不知道現在距離高考只剩多長時間，你們不把心思放在正事兒上，一天天淨想這些沒有用的！」
右護法大咧咧「害」了一聲。
「老班，你好歹也體諒體諒我們。」
「天天被你盯着累都要累死了，不過話說回來……」
「老班你家裏什麼時候能再死幾個人？」
班裏頓時爆笑。
我愣愣地看着朝夕相處一年的學生，心裏和背後頓時升起一股惡寒。
原來我盡心竭力地爲學生做的所有打算和努力，在他們眼裏從頭至尾都是負擔。
是給他們造成痛苦的萬惡之源。
進教室前我還在天真的以爲學生足夠治癒我。
可實際上，他們纔是掏出最鋒利的尖刀刺向我的人。
我沉默幾秒，默默收拾好講臺。
「嗯，放心吧，以後不會再有人盯着你們了。」

-4-
我重新回到校長室，準備提交辭呈。
那些家長還沒走，校長看我折回，輕飄飄道:
「怎麼又回來了？哦對，剛纔忘了讓你跟家長們道歉了，正好，你現在道歉也來得及。」
我正想掏出兜裏的辭職信，家長就先開口了。
「李老師，這件事我又想了一下。不讓您請假去參加自己親人的葬禮確實不合適。」
「這樣吧，我認識一個做殯葬行業的朋友，不如你先把你姥爺凍起來，等高考完再下葬也不遲。」
「現在技術這麼發達，凍上兩三個月也不礙事兒的。」
壓抑了整天整夜的怒氣被徹底激發。
我再也忍不住，抬手甩出一個巴掌。
校長都愣了，指着我嚷嚷：「李恩喬，你幹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行爲的後果有多嚴重？立刻向家長道歉！否則我現在就能就地開除你！」
我冷嗤，掏出辭職信拍在桌子上。
「不用你開除我，這個全校上下都找不出一絲人味兒的地方我早就待夠了。」
我直接回了家，趕上了見姥爺最後一面。
從小寵我到大的姥爺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盒小小的骨灰。
說不難受肯定是假的。
喪事進行了三天。
三天後喪事結束，小白突然給我發來了一條微信。
「你那邊應該已經結束了吧？我跟你講，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十七班兒那樣無恥的學生和家長。」
「上週的月考成績下來了，十七班排名第二。」
「一個個的喝水忘了挖井人，那些竟然說班裏考的成績高全都是他們孩子智商高的功勞，跟你這個班主任沒有一點兒關係！」
「那些學生還說就算沒有你，他們每天光玩兒就能考出這樣的成績。」
我聽完不由發笑。
能說出這種話的，怕也就只有十七班這羣貨色了。
我順嘴跟小白嘮了幾句。
「對了還有，校長還真給他們請了個特級教師當班主任，聽說好像叫張翠麗。」
我聽着耳熟。
幾個月前外出培訓，培訓老師就是張翠麗。
張老師很有特點。
教學水平一等一的高，信佛，凡事都講究一個人各有命，順其自然。
而十七班的學生主打一個本性頑劣，我在職期間用盡渾身解數才勉強壓制住他們。
請張老師做班主任，無疑就是在膨脹的可樂裏又加了個泡騰片。
用不了多久，十七班這羣學生就會重回原樣，或者比以往更甚。

-5-
往後的大半個月，我幾乎每天都在家裏陪在爸媽和姥姥身邊。
每天幫着姥姥聊聊天，收拾收拾家裏，小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果然，遠離消耗元氣的人和工作之後，我頭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一覺睡到天亮的睡眠質量也回來了。
臉上的肉都明顯多了不少。
姥姥知道我是請假回來的，當時剛結束就趕著我抓緊回去工作。
我怕她着急，一直瞞着她辭職的事情。只是在家對着手機錄一些講課的視頻發到網上，聲稱向學校申請了線上授課。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隨手發在網上的視頻竟然火了。
不少人在評論區給我留言。
【喬恩老師的知識點講得好生動啊，我在學校怎麼學都不會的知識點瞬間理解了。】
【不考慮開一個教培機構嗎？我替兒子問問在哪裏能聽到喬恩老師線下的課。】
除了評論區這些，我的私信更是被不少網友找來。
問我知識點問題的居多，甚至還有想出高價請我去做學生家教，找我去做輔導班老師的。
心裏久違地感受到一股暖流。
在學校苦哈哈工作那麼多年，任勞任怨，殫精竭慮。
我甚至還懷疑過自己有受虐傾向，直到現在才明白，我享受的一直是給學生帶來提高和進步時的價值感。
我開始認真鑽研線上錄課的方式方法。
再次跟小白聊天，她有些幸災樂禍道：
「你猜的沒錯，新來的張老師除了講課和下通知之外基本什麼都不管，就差把佛系倆字寫臉上了。」
「十七班那幫小兔崽子直接放飛自我了，逃課的逃課，違紀的違紀，今天月考成績下來直接退到全年級第十一名了，現在他們家長正在辦公室鬧呢！」
不過張老師就沒有我當初那麼好脾氣了。
我還聽說她信佛的一大原因是因爲年輕脾氣太大把自己氣出病來了，爲了身體才慢慢開始佛系起來。
現在看小白給我發來的視頻，事實的確如此。
張老師被家長指着鼻子罵，一開始她還不爲所動。
只說了句：「人各有命，你們的孩子生下來就是這樣的人，任憑怎麼幹預都是徒勞。」
家長們一聽就惱了，罵得更難聽。
接着張老師茶杯往桌上一摔，直接開噴。
校長來了都被她罵了個狗血噴頭。
而且像張老師這樣的退休後又被返聘人員，在工作上的自由性都要幹很多。
說白了人家就是有說不幹就不ẗū́⁷乾的權利。
等全都噴了一遍，張老師當場把成績單一撕，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白在視頻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才叫爽文！終於有人能替咱們解了這口惡氣了！」
我笑笑沒再說話。
「真心不一定能換來真心，但一定能得到報應。」
這句話的道理我也是經歷這件事後才明白。
只有像張老師這樣的性子，才能最大限度地把自己保護好。
第二個班主任只堅持了不到一個月就離職了，十七班在老師們眼裏徹底成了個燙手山芋。
就爲了九十四塊錢的補貼？傻子纔會幹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這天下午，一個眼熟的電話號碼就打進來了。
「是李老師嗎？是我是我，我是王子帥的家長。」

-6-
「事情是這樣的，經過我和班裏其他家長的慎重評估，最終我們覺得你還是有能力勝任班主任一職的。」
「從明天開始你就正式回來上班吧，只要你全身心投入在孩子們身上，之前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我聽笑了。
以前班裏情況穩定時想盡辦法爲難我，現在成績退步了倒想起來「慎重評估」了。
這不純扯淡呢嗎。
「不好意思王子帥家長，你說的要求我滿足不了。
「首先我早就已經在一個多月之前就離職了，現在十七班的情況我無權過問，當然也不想再幹預。」
「就像張老師說的，人各有命，像你這樣的家長教出十七班那樣的孩子不奇怪。而且就算我現在還在職，十七班我也絕對不會再帶。」
王子帥家長沉默半晌，隨即咬牙切齒地說：
「李恩喬，你別不知好歹，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能帶我們十七班的孩子已經是你這輩子的天花板了，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
我冷哼。
天花板？
真是睜着眼說瞎話不怕天打雷劈的程度。
似乎是被我說中心事破防了，王子帥家長還在電話裏喋喋不休地連噴帶罵。
我翻了個白眼，扔下句「傻逼」後直接掛斷電話。
拉黑刪除一氣呵成。
第二天小白就又給我發來了「前線情報」。
被我掛斷電話後，班裏的幾個家長直奔校長室。
除了譴責就是賣慘，嚎了整整三個小時之久。
總體立意就是要求校長必須立刻馬上給他們找一個有經驗、會教書並且有威信的班主任。
實在沒辦法了，校長只能提出親自上陣。
本以爲這場鬧劇能就此結束。
結果誰成想，這羣家長竟然直接找到了面前。
我家這邊有個上五期墳的習俗。
每一期都要上墳一次，一期爲一個月。
這天我和家裏人去上墳，遠遠就看見姥爺墳前站着幾個人，還有說有笑的。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十七班的幾個極品家長。
看見我，他們幾個立馬衝上來，其中一個舉着手機，另外幾個繞成個圈把我圍在中間。
「噗通」一聲給我跪下了。
家裏人嚇了一跳：「這是幹啥啊恩喬，這羣人是Ṱüₑ來幹啥的啊！」
幾個家長不爲所動，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李老師，求求你趕緊回來上課吧！」

-7-
我眉心突突直跳。
怪不得前幾天老是覺得心裏不踏實，合着都在這兒等着我呢。
「你在拍什麼？」我盯着錄視頻的家長，呵斥道：
「這裏是墳地，不是你們閒來無事找樂子的地方！」
錄視頻的家長嘿嘿一笑，道：「別誤會，李老師，我們家長們是誠心實意來給你道歉的。」
跪在地上的家長也附和：「李老師，我們知道錯了。」
「孩子們馬上就要高考了，這可是人生中最關鍵的時候啊！你怎麼能狠心扔下他們不管呢？」
「我們都跪下求你了，如果你還不解氣就打我們幾巴掌，或者你想要多少錢我們都給！」
這時我才反應過來。
前幾天校長同意做十七班班主任恐怕只是緩兵之計。
實際上，坐在校長這種職位上的人日理萬機，每天不是在接待就是應酬。
哪會有多餘的閒心去管理一個全是刺頭的班級？
不然就憑這羣家長曾經的氣焰怎麼會找到我面前，甚至還下跪求我回去。
見我沒反應，錄像的家長說：
「李老師，你作爲一個人民教師不會連這種覺悟都拿不出來吧？」
「這個節骨眼上撒手，簡直就是把學生和我們家長往火坑裏推啊！」
「我們家長操心了十幾年Ţų₇，花費了數不清的金錢和精力，你不能讓我們白白浪費掉啊！」
看着他們這副樣子，我心裏逐漸翻起陣波濤。
這羣人，他們不是什麼好人，更不是什麼好家長。
在教師的眼裏，每個孩子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家長則是他們的根，我們的職責無非就是驅蟲施肥。
可如果根本來就是壞的，即使後期再努力，開出來的花也是非蔫即臭！」
我深深呼出口氣，淡然道：
「我跟你們沒有什麼可說的，學生如果高考成績不理想，未來還可以去當兵，去考編考公。」
「如果你們現在離開，我可以當作無事發生。若你們繼續糾纏，我會立刻報警。」
「到時候你們做父母的有了案底，最終影響的可不是我！」
幾個家長不說話了。
面面相覷幾秒，一個個瞪着眼灰溜溜離開了。
在我的認知裏，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已經算得上無恥。
卻忘記了最深刻的道理。
人性的幽暗是沒有下限的。
人類的無恥是沒有底線的。
不出三天，大清早家裏的鐵門就被拍得砰砰直響。
我實在睜不開眼，是我爸裹上衣服開的門。
很快門外傳來一陣嘈雜暴戾的辱罵聲。
「讓李恩喬趕緊出來！吸着人民的血汗錢還不爲人民做事，她憑什麼爲人師！讓她把吞下去的錢都吐出來！」
我瞬間清醒下牀。
門口堵着五六個人，男女都有，拿着爛菜葉和臭雞蛋扔了一地。
我爸急得滿頭大汗。
「你們說什麼呢？這事肯定有誤會在裏面，我家恩喬壓根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一個婦女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誤會？哼！能有什麼誤會？視頻在網上傳的到處都是，人贓並獲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就是，你少跟我們胡攪蠻纏！別以爲你是她爹就能護住她，今天李恩喬必須出來給我們個解釋，否則信不信老子把這破地方都給你拆了！」
我果斷報警，跑到廚房拿起最鋒利的砍刀直奔門口。
看見我，這羣人義憤填膺，辱罵聲一句比一句難聽。
陣勢大到把衚衕裏的鄰居都擾出來看起了熱鬧。
姥姥聽到動靜後也起來了，活了大半輩子哪見過這場面，當場就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我讓我媽趕緊打 120，在他們面前站定，護住我爸大聲呵斥：
「我不管你們是誰或者受誰的指示，現在立刻馬上離開我家！」
「警察馬上就到，反正事情已經鬧到這種程度，我也不想多說什麼，但凡你們誰敢邁入我家大門一步，大不了我一命抵一命，咱們同歸於盡！」

-8-
警察很快趕到，控制住了局面。
做完筆錄後，姥姥也清醒了。
到醫院確定沒有大礙，我纔有心思考慮他們剛纔說的視頻是何意。
我問了小白，她這才支支吾吾地說：
「你都知道了啊……」
「十七班那羣家長在網上鬧了好幾天了，又是發視頻，又是發錄音的，我一聽一看就知道都被惡意剪輯過！偏偏還真有人信，氣死人了簡直！」
我點進小白髮給我的鏈接，是一條評論轉發已經到達十萬加的微博。
博主正是前兩天跪在我面前，哭得最歡的王子帥家長。
她把給我打電話的錄音和在墳地向我下跪的視頻發了出來。
經過剪輯，錄音和視頻原本的意思全然變了味。
我成了個自私自利，不負責任，甚至敢公然叫囂，辱罵毆打學生和家長的魔鬼老師。
她說:
李老師教學厲害不假，但是否能提高一下人品呢？爲了顯示權威，日復一日地貶低侮辱學生，我的兒子在她的高壓之下已經被確診了抑鬱症。
她說:
我找李老師溝通卻被公然扇了一耳光，打電話也被謾罵諷刺，爲了救贖班級裏的孩子們，我和家長想盡一切辦法。而李老師卻暗地裏勾結各科任教老師給班級的孩子穿小鞋，她自己卻找藉口躲去老家逍遙自在！
她說:
最後我和幾個家長去找李老師求情，她竟然把我們約到了墳地，讓我們給她磕頭下跪！
【難道這天底下真的沒有人可以救救孩子們嗎？】
評論區罵聲一片。
打開好幾天沒有登錄的抖音賬號，我這才發現私信和評論區早已淪陷。
無數的謾罵、詛咒鋪天蓋地地將我裹挾起來。
即使有幾個站在我這邊發聲的評論出現，也在被圍攻的壓力下很快刪除。
我跑到樓梯間給王子帥家長打去了電話。
很快被接通，王子帥家長語氣裏全是勝券在握的得意感。
「看到微博了嗎，李老師，您可千萬別怪我，我這麼做純屬無奈之舉。」
「您一直不肯配合我們家長，也不諒解我們做家長的心情。沒辦法，我只能這樣請您回來。」
好一個先禮後兵的操作。
我氣得頭暈眼花，無奈和心酸感也達到頂峯。
我顫着聲音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你到底想怎麼樣。」
王子帥家長輕飄飄道：「回來給我的孩子當班主任，最後一個月必須保證他考上 985。」
掛斷電話，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抱頭痛哭起來。
輿論都已發酵到這種地步，認栽不甘心，可不認栽，即使我能咬牙死撐，我的家人也不能。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突然被人攬着肩膀摟入懷中。
是我的姥姥，旁邊站着我爸媽。
姥姥眼睛紅彤彤的，輕聲道：
「哭啥啊，乖喬，這纔多大點事？」
「這個死老孃們在網上胡扯八蛋是她缺德，忘了你姥爺還活着的時候怎麼教你的了？」
「不佔理的事，咱該低頭低頭，該道歉道歉。」
「佔理的事，多說沒用，直接幹他！」

-9-
我被姥姥的樣子逗笑。
見我還猶豫，爸媽也開導我道：
「這世道眼睛清楚的比眼瞎的多，她往你身上扣屎盆子你就擦乾淨塞她嘴裏！」
「再不濟……爸媽這輩子也沒什麼大本事，但養你這小兔崽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本還忐忑不安的心瞬間安穩下來。
我破涕爲笑，重重點頭應下。
說來也是幸運，就在我思考該如何還擊澄清時，小白給我發來了幾個監控視頻。
「你辭職那天校長辦公室外面的監控，我跟保衛科要來了，艾瑪可費老鼻子勁！你看看，我覺得能用。」
許久不聯繫的十七班學生大劉也給我發來了視頻。
他是班裏爲數不多的老實孩子，雖然成Ṱûⁱ績不出衆，但長相品格方面卻樣樣突出。
「老班對不起，其實在你辭職那天我偷偷帶了次手機，本來只想着放學去柵欄那裏買肉夾饃的，沒想到翻書時不小心按到了錄像，拍下了這個視頻。」
「我也是剛剛發現，希望能對你有幫助。」
我把幾個視頻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巧了，正好能把王子帥家長的謊言一一擊破。
事不宜遲，我立刻登錄賬號，開始編輯文字。
做老師這麼多年，我怎麼才能把晦澀的知識變得通俗。
編輯結束，我配上手裏的視頻，一鍵點擊發送。
而且附上了曾經我整理教案到凌晨拍下的照片和與十七班慶祝成績進步的證據。
輿論被扭轉。
原本衝我的罵聲全部倒戈奔向王子帥媽媽。
大劉和幾個在私信問過我問題的學生也站了出來爲我發聲。
人們又開始誇我。
說我是個好老師，是個人民公僕。
我不想再回應什麼，抓緊時間在微博截圖做了證據保全。
不止王子帥的家長，十七班好幾個家長也在這個事件裏承擔了「攪屎棍」的角色。
我果斷報警並且聯繫律師。
那些家長害怕了。
瘋狂地給我打來電話道歉，哭着喊着求我原諒。
還保證只要我願意撤訴，願意和解，就一定會給我個不錯的價格。
我可去他大爺的。
誰稀罕他們那倆臭錢。

-10-
最終王子帥家長被逮捕，因爲涉及刑事，公安機關負責起訴。
至於其他「攪屎棍」，在律師有力的指證下，該賠償的賠償，該道歉的道歉，該拘留的拘留。
這事說大也不大，說小倒也不小。
因爲起訴，這羣家長的「光輝事蹟」被他們的用人單位知道了，賠償款沒少給不說，好好的工作也沒了。
拿到賠償金，我第一時間聯繫了專業保鏢公司在家裏二十四小時把手。
並且清算積蓄開始在縣城找房。
畢竟已經被極端網友扒出了地址，無論如何我都得把這一家子人的安全問題放在首位。
兩個月後，我總算抽出時間跟小白約了頓飯。
她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就在上午，她下定決心辭職打算自己創業開一個教培中心。
我也在她嘴裏喫到了新瓜。
特別是校長那老 13 登的。
我被謠言的事結束後不久，校長就出事被逮捕了。
原因是他父親因病去世，他準備回家奔喪的消息被那幾個「攪屎棍」知道了。
三個字，不同意。
並且幾個家長還指着校長鼻子罵，說他佔着茅坑不拉屎，不負責任，害得他們孩子成績直線下滑。
甚至還說他父親去世就是遭了校長的報應。
校長本就對這些家長有一肚子不滿，聽完這話當場急了。
紅臉粗脖子地吵了一上午，事情也無疾而終。
剛賠了錢又丟了工作，再加上高考在即，自家孩子的成績爛得不忍直視。
種種因素加持下，這幫家長再次聯合起來，最終竟然調查到了校長近年違規違法行爲的證據。
直接上報了糾察。
很快校長就被逮捕下了桌。
我非常不道德地笑噴了。
因果循環，惡有惡報。
這玩意能賴誰？自己作死唄！

-11-
喫到最後，小白已經有些醉了。
她舉起杯子站起來，硬說要敬我一杯。
「恩喬姐，我打心底裏佩服你。」
「人美心善，能力還這麼牛逼！」
「你看你又是辭職，又是被謠言的，我還擔心你會不會被打擊到爬不起來，沒想到你竟然想到在網上上課, 還利用被謠言的熱度開了直播。」
「一節課四十五分鐘，講完知識點休息, 你還能再帶上十分鐘的貨。這錢，你賺到手我真不眼紅。」
我被她逗笑。
沒錯, 在輿論風波結束後, 我便藉着熱度開了直播。
三四個小時的直播被我分成好幾節課, 上課期間講知識點, 課件就隨便帶上幾件貨。
兩個月過去, 我已經賺出了一輛代步車和兩套縣城房子的全款。
回到家後, 開門便看到姥姥和爸媽高興得手舞足蹈。
我失笑, 「蹦躂什麼呢？也不怕閃了腰。」
姥姥喜滋滋地遞給我一張紙，「咱們村要拆遷了！大隊剛下來的通知，咱家能分不少錢呢！」
「到時候咱專門騰出個屋子來給你姥爺, 讓他好好眼饞眼饞！誰讓他那麼着急, 害得我哭了好些天, 這回我可得報復回來！」
爲這一大喜訊，我又帶着姥姥和爸媽出去搓了一頓。
回到家已經九點多。
臨睡前, 微信突然彈出消息。
是大劉發來的一張截圖。
國防科技大學, 信息工程專業，擬錄取。
我刷地落下淚來。
「謝謝您，老班, 自己攤上一堆糟心事還託人給我調班, 又天天熬夜幫我找學習方法, 爲我量身打造複習計劃。」
「您之前問我想報什麼學校，我沒說, 怕您失望, 現在錄取了纔敢告訴您。」
「我決心當一名軍人，爲人民服務。」
「抱歉打擾到您休息，我只是想說，您是我學生生涯以來遇到的最好的老師, 我一定會感恩您一輩子，祝您桃李滿天下。」

-12-
大劉這孩子的家長也是客氣，不管我怎麼好說歹說, 咬定了非要來當面感謝我。
我擺擺手：「大劉考得好全是因爲他意志堅強，學習刻苦, 你們不用特意跑一趟找我, 大劉考上國科大已經是最好的嘉獎。」
中午，姥姥一個七十歲老太做了一桌「國宴」。
嘴角都咧到後腦勺, 一個勁往大劉碗里加菜。
撐得大劉臉色漲紅纔不情願地停手。
幾天後，我帶着姥姥和爸媽一起踏上了全國旅行的航班。
老太太興高采烈地拍了我大半個 U 盤的照片，回家時卻捧着姥爺的照片嘀咕。
「你在那邊放心吧，我和女兒女婿身體很好，現在咱家乖喬兒可出息了，帶着我到處玩，這一天天過得享福都享不過來！」
「就是你這個死老頭子，命不好，走得急沒那個享福的命！是不是想着先到那邊佈置咱倆的家啊？還是等不及保佑咱乖喬兒啊？」
我輕輕抱住姥姥，拍了拍她的肩膀。
下飛機時，姥姥新認識的朋友感嘆：
「你這一家子真好，女兒女婿感情和睦，孫女還長得這麼漂亮。」
「重點是啊, 還都孝敬你！」
姥姥聽聞像個小孩子般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
「那是當然了, 我現在過得舒服着呢！」
「不過有句話你說錯了, 我孫女不止長得漂亮，還特別有本事呢！人民教師，課講得可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