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落難時,我把盛京曾經的天之驕子許斂鈺撿回了家。
阿爺挾恩圖報,逼他娶了我。
他才華橫溢,我目不識丁。
他天資聰慧,我自小愚笨。
即使我再怎麼努力,也只能換他得一句:「若非你阿爺挾恩圖報,你這樣一無是處的人怎麼可能嫁得出去。」
我知道他是看不上我的。
所以當許家沉冤得雪的消息傳到鄉里,許斂鈺收拾了包裹準備帶我回京時。
我只默默將我的東西拿了出來,「你自己走吧,就當沒有娶過我。」
-1-
許丞相官復原職的消息傳到村裏時,我正蹲在河邊漿洗衣服。
同村的趙大娘歡天喜地跑過來告訴我:「蘭花!還不快回去,聽說許丞相沉冤昭雪了,現在風風光光來接人呢!」
「許丞相可就只這一個兒子,真給你撿了個大便宜!」
二月纔開春,氣溫不高,河水還很凍手。
我愣了一瞬,後知後覺地將凍紅的手從水裏拿出來,在身上擦了擦。
我默了默,低聲回她:「我就不去了,衣服,還沒洗完。」
「都說你傻你還真傻!」
趙大娘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我的腦袋,不由分說地拉着我就走。
等我踉踉蹌蹌地被拉到茅草屋前時,前來道喜的人已經擠滿了屋子。
「蘭花,這下你可成了許府少夫人咯!」
許府來接人的Ṭū́ₛ隊伍很隆重。
十多個小廝排成兩排,抬着繡有金線的兩頂流蘇轎子。
五六個丫鬟捧着綾羅綢緞和各類首飾,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
許斂鈺早已換上了錦衣,用玉簪束好了發。
長身玉立,風度翩翩。
就在我看得有些呆愣時,
許斂鈺輕飄飄地朝我瞥了一眼,神情倨傲:「怎麼,高興得說不出話了?」
「你真得感謝你阿爺一番好算計,否則你這種人怎麼可能有機會入許府。」
「……」
嫁給許斂鈺這三年,我也曾幻想過和他好好過日子的。
他不會種地,那我來挖地犁田。
他不會幹活,那我來洗衣做飯。
他喫不慣糙米,我割了很多馬草,採了很多草藥去賣,給他換麪粉做白麪饅頭。
我總想着,只要我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
或許有一天,他心裏不會再記恨阿爺逼他娶我這件事。
或許會有一瞬間,他覺得其實娶了我也沒那麼糟糕。
可他好像從來都沒這麼覺得過。
也是,宋蘭花和許斂鈺,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2-
「還不快把你這身糙布衣服換下來,你難道想穿成這樣回許家?」
見我愣在原地沒動,許斂鈺出聲呵斥我。
我慢吞吞地走進屋裏,看見地上放着的兩個小包裹。
許斂鈺有些不耐煩:「東西我都收拾好了,就你阿爺的牌位和你之前當做珍寶的一些寒酸玩意兒,其他東西不用帶,許府都有。」
我沒說話,只默默解開包裹,將自己的東西一件件拿了出來。
「你自己走吧,就當沒有娶過我。」
四周空氣彷彿都安靜了下來。
我低頭理着自己的東西,沒注意到許斂鈺鐵青的臉色。
半晌,等我把東西都收拾好,起身看見許斂鈺還站在那裏。
「你還不走嗎?」
我問他。
許斂鈺咬着牙,臉色難看至極:「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我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想和你過日子了。」
這樣的日子太苦了。
三年前,許府落難,我把遍體鱗傷的許斂鈺撿回了家。
阿爺身體不好,怕他死後我無人可依,逼許斂鈺娶我。
我最初是拒絕的。
我說:「我不用他娶我,我什麼都不圖的。」
阿爺很生氣:「你忘了你爹孃死後你二叔二嬸怎麼佔你家房地的?」
「阿爺老了,活不了幾天了,得給你找個依靠我才能安心去。」
阿爺其實不是我的親祖父。
我是他從狗窩裏撿來的。
爹孃去世後,二叔和二嬸佔了家裏的房地,把我趕了出來。
二嬸潑辣,不管村裏人背後怎麼說,只要不到她跟前來嚼舌根,她一律當做聽不見。
可要是嚼舌根嚼到了她面前,她能撒潑打滾弄得你一家十天半個月別想安寧。
村裏有人可憐我,有時給我兩口吃的。
晚上我就縮在狗窩裏和狗一起睡。
阿爺在村裏當了一輩子村醫,老婆年紀輕輕就死了。
他也沒再娶,一輩子無兒無女。
阿爺說他最開始不想多管閒事。
可後來一次路過時,見我大冬天的還穿着夏日的單衣,縮在幾根稻草墊着的狹窄狗窩裏,瑟瑟發抖。
那個瘦得喲,直接可以看見前胸的骨頭了!
阿爺說我那時候整個人燙得跟火燒的一樣,眼看就快不行了。
於是他一邊搖頭一邊嘆氣,抱着貓兒差不多重的我回了家。
「你腦袋本來就不靈光,沒個人倚靠,等我死了指不定被人怎麼欺負呢!」
「蘭花,咳咳咳……你要是真想阿爺去得心安……「
阿爺佝僂着背,劇烈地咳嗽着,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
「你別管,等着嫁他就是了。」
「……」
-3-
許斂鈺最後還是迫於無奈娶了我。
婚禮辦得很草率,去城裏扯了二尺紅布,買了兩根紅燭就辦了。
村裏人都揣了賀禮來,我在茅屋前忙前忙後招呼人,許斂鈺從頭到尾一直冷着臉。
晚上,紅燭的光搖搖晃晃。
我掐着掌心,心砰砰跳個不停。
許斂鈺站在牀前,見我這副嬌羞模樣,冷笑一聲:「若不是你阿爺用命逼我,脅恩圖報,我怎麼可能娶你。」
「你是不是以爲救了我,我就得對你感激涕零?」
「被你和你阿爺這種脅恩圖報的無恥之徒救,簡直是噁心至極。」
「……」
紅燭帳暖,本該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可他的話像一把刀,把我的心剜成了好幾瓣。
我們成親第二天,阿爺就去了。
他是強撐着一口氣,看到我成家後才嚥氣。
阿爺以爲我成親之後就會有人護着。
可是他想錯了。
沒人會護着我的。
南邊山上有塊地是阿爺的。
我花了半個月時間挖好土,一擔一擔地抬糞上山漚好肥,準備種上些瓜豆。
等瓜豆熟了,可以採去城裏賣些錢。
我想等賣到錢了,我就去買牀軟些的被子。
許斂鈺沒睡過那麼硬的牀,他說硌得他難受。
可村東邊出名的無賴王二狗佔了我的地。
我去和他們講道理。
王大嬸罵罵咧咧:「你說這地是你的就是你的?這地明明是老村醫的。」
「你又不是他親孫女,他死了這地自然就沒主了,哪家先佔就算哪家的!」
我急得快哭了:「是我翻的土,也是我漚的肥!」
王二狗橫着眉,一把將我推到在地上:「誰看見了嗎?明明是我們翻的土,漚的肥!」
「你個傻子,腦子有問題就回家待著去!」
-4-
我哭着回了家。
許斂鈺坐在門口,見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嫌惡地蹙眉:「哭什麼,醜死了。」
我抹了抹眼淚,抽抽噎噎地說:
「我的地被佔了,你能不能和我去和他們講道理。」
村裏的人其實對許斂鈺,都是又敬又怕的。
他爹曾經是位高權重的丞相。
許家是盛京第一世家。
許斂鈺十二歲時,就憑藉一首《玉蘭詠》名動京城。
他是京城第一才子,人人豔羨的天之驕子。
整個許家只有他逃過一劫,是因爲皇帝在逛御花園時偶然見到了一樹盛開的玉蘭。
皇上心中感慨,心軟之下就將他從詔獄放了。
連皇上都欣賞許斂鈺,京城旁邊的窮鄉僻壤早就聽過他的名聲,對他自然是敬怕的。
只要他願意幫我說話,沒人敢忤逆他的。
阿爺當初也是看中了這一點,逼他娶了我。
可許斂鈺只是冷笑:「沒出息,一塊地而已,有什麼好爭的。」
我着急地說:「不是的,地很重要的,可以種很多很多菜!」
「我費了好大力氣纔打理好的地,手都磨破了……」
我攤開雙手給他看。
這些天挖地,手上的老繭磨破了好多,露出裏面的嫩肉來。
我眨巴着眼睛,期待許斂鈺看見我這一手的傷,可以心疼我一下。
只要他去和王二狗他們說,他們肯定就不敢佔我的地了。
可許斂鈺睨着我,眼裏滿是不屑:「你們這些山野村夫,也就這點眼界了。」
「爲一塊地爭得死去Ŧṻ⁵活來,可笑。」
說着他就轉身進了裏屋,沒再出來。
眼裏的淚怎麼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眼淚落在手上的傷口上,疼的要命。
三年裏,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好多次。
村裏調皮的放牛娃不想去山上放牛,趕着他家牛來我家後院,把我辛辛苦苦準備割去賣的新鮮嫩草全喫了。
我氣得揪着放牛娃的衣領,準備拿他去找他父母要個說法。
許斂鈺嫌我吵鬧,蹙着眉過來扯開我的手。
「喫了就喫了,再割不就是了。」
我爭辯:「三捆馬草賣給京城裏郡守家,可以賣十文錢呢!」
十文錢,可以買兩斤糙米呢!
許斂鈺揉着眉心:「不過十文錢而已,至於嗎?」
「山上的草不是還很多嗎?大不了你多割些,明日我陪你去賣就得了。」
放牛娃朝我做了個鬼臉,騎着牛悠哉遊哉地走了。
我很難過,可是也沒辦法。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拿着鐮刀出門,又去山上割馬草。
許斂鈺先前從不願意和我去賣馬草。
我一次只能賣三捆,多了背不動。
這次我割了六捆,補上昨天的。
可是許斂鈺一聽我要賣馬草的地方在鹿悅書院對面,他就死活不願和我去了。
-5-
他板着臉訓斥我。
「你是不是覺得你脅恩圖報嫁給了我,就真的可以做我的妻子命令我做事?」
「當初許家落難,那些人一個個閉門不見,暗中笑話我虎落平陽。」
「如今讓我和你一起去那裏賣馬草,你是成心想讓我的同門看我笑話是吧?」
我低頭,小聲說:「你可以,不用過去,你幫我把馬草背到京城門口就行了……」
六捆馬草太重了,我背不動。
許斂鈺沒有理我。
那天,我一個人咬牙揹着六捆馬草,往城裏去。
馬草很重,日頭很曬。
我走得很慢,等到郡守家門口時,已經是晌午了。
出來檢查馬草的小廝只瞥了一眼蔫掉的馬草,朝我直襬手:「都蔫了,郡守家馬兒只喫最鮮嫩的草。」
「昨兒你沒來,今兒來了帶來的草又蔫成這樣,你以後也不必來了。」
「有的人排着隊送馬草過來賣咧!」
說完砰的一聲關上門。
我看着那幾捆被曬蔫了的馬草,心裏難過得緊。
日頭好曬,額頭豆大的汗珠流到眼睛裏,刺得眼睛好疼。
我揉着眼睛,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鹿悅書院是許斂鈺之前讀書的地方。
我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在那兒。
京城裏養馬的人家會花錢買馬草。
我從九歲起就開始割馬草賣錢。
買我馬草的那個郡守家,就住在鹿悅書院對面。
我每天早早揹着馬草過來賣的時候,就能聽見對面書院朗朗的讀書聲。
我不識字,但我喜歡聽別人唸書。
阿孃還沒去世的時候一直和我說,會念書的,都是很厲害的人。
阿爹也識字。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阿爹還會抓着我的手,一筆一劃地教我寫自己的名字。
高興了,還會捏着我的小臉傻樂:「咱們蘭花真聰明,等你長大了爹再教你更多。」
可惜沒等我長大,也沒等我學會寫自己的名字,阿爹就被莫名其妙的人抓走了。
阿孃天天在家以淚洗面,積鬱成疾,沒過多久也走了。
-6-
我不識字,但我喜歡會念書的人。
每天早上只有趴在鹿悅書院聽他們唸書的那一刻,是我一天中最輕鬆幸福的時候。
有時候,我會偶然遇見幾個和我一樣來偷聽的女子。
應該都是富貴人家的姑娘,穿的是很滑很細膩的綾羅綢緞,頭上也帶着珠玉點翠。
我不喜歡她們。
因爲她們對我總是沒有好臉色。
甚至會譏諷我:「喲,就你這樣,也敢來這裏偷看許公子,真是活見鬼了。」
「一股子窮酸氣,許公子路過恐怕都會嫌晦氣!」
我那時候並不知道她們口中的許公子是誰。
只是順着她們的目光看過去,見到了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
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白玉似的臉,在一羣人中那麼出類拔萃。
就像我偶然在山上摘到過的那一枝最豔麗的紅色山茶花一樣,讓其他野花瞬間失了顏色。
不住不覺就讓人看呆了。
那些貴女說,他是整個京城最有才華的人。
就是最會念書的人。
我喜歡會念書的人,也佩服會念書的人。
女兒家的心思總是藏不住。
阿爺逐漸發現了我的不對勁,「每次賣完馬草回來都那麼高興?」
我訕訕地搖頭。
阿爺勸我,「蘭花,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會付出很大代價的。」
我似懂非懂。
阿爺後來沒再說過什麼。
直到許家落難,我冒着大雨在衙門門口,把許斂鈺揹回了家。
阿爺抖了抖菸袋,問我:「蘭花,你是真的很喜歡這人,想嫁這人是不是?」
我一聽這話就嚇到了,連連擺手:「我不是,我、我不敢……」
阿爺嘆息了一聲沒再說話。
那時候阿爺已經病得很重了。
現在想來,他那時候就在心裏想好了要逼許斂鈺娶我。
阿爺離開那天,是我和許斂鈺成婚的第二天。
他牢牢抓着我的手,有氣無力地重複着一句話。
「蘭花,你要……幸福啊……」
「蘭花,你要……幸福啊……」
我握着阿爺枯得像樹皮一樣的手,望着他渾濁的雙眼,說:「阿爺,我一定會幸福的。」
「……」
可是嫁給許斂鈺,我一點都不幸福。
阿爺說得對,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會付出很大代價的。
我以爲只要我一直努力對許斂鈺好,或許有一天,他會想和我好好過日子吧。
就這樣抱着這樣虛無縹緲的幻想,我騙了自己很久。
可是和許斂鈺過日子,真的好苦啊。
以前和阿爺在一起,我挖地,種菜,去山上挖藥忙一整天,我都不覺得苦。
可和許斂鈺在一起,我總是很難過。
身體苦,心更苦。
所以,我不想和他過日子了。
-7-
我望着許斂鈺:「我不和你回去了,當初你娶我也不是自願的,就……算了吧。」
算了吧。
我在心裏默默想。
「宋蘭花,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許斂鈺咬着牙,「你現在反悔,還可以回去和我做許家少夫人。」
我抬頭,望進他盛怒的雙眼。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生氣。
他娶我,心不甘情不願。
這樣難道不是隨了他的心願嗎?
我搖了搖頭,「我不後悔。」
砰——的一聲。
許斂鈺掀翻了兩個丫鬟手中捧着的綾羅和首飾,冷冷開口:「回府去。」
得了命令,十幾個小廝和丫鬟扛起轎子撿起地上的東西,烏泱泱地排着長隊退出去了。
村裏原本來祝賀的人面面相覷,轉眼也散了。
趙大娘走到我身邊勸我:「蘭花啊,何必呢,我看他對你是有幾分真心的。」
「你想,如果他真的不想娶你的話,以許家的權勢,打發你豈不是很簡單?」
「可是他還是叫了轎子,來接你回去做許府少夫人。」
我揉了揉乾澀的眼睛,有些想笑:「不了,許府少夫人,我當不起的。」
許斂鈺瞧不上我。
去了也不知會被怎樣的侮辱奚落。
我笑着問趙大娘:「你可以另外幫我找一個丈夫嗎?」
「二婚還好嫁嗎?我應該這也不算二婚吧……」
許斂鈺連我靠近他一點都嫌棄,更別說碰我。
他也不許我叫他夫君。
我撐着腦袋,「我不要會念書的了,我要會幫我幹活的。」
阿孃說錯了,會念書的人,也不是什麼很厲害的人。
之前我想讓許斂鈺教我寫我的名字。
我很開心地告訴他:「我的蘭花,是蘭花草的蘭花,我爹說蘭花是君子之花。」
許斂鈺冷哼一聲:「山野村夫附庸風雅,真是俗不可耐。」
他不願意教我,我再纏着他,他就說他不會。
許斂鈺寫得一首好字,又是曾經名動京城的第一才子,過年的時候,村長想請他寫對聯。
開價很高,五十文一副。
抵我賣五天的馬草,六籮筐扁豆。
我歡歡喜喜地迎了村長進門。
可他直接掀翻了村長遞過來的筆墨,一臉煩躁地說:「不會!」
許斂鈺什麼都不會。
教我寫我的名字他不會。
給村長寫對聯也不會。
就連村裏人想聘他在村裏當個教書先生,教村裏的小孩識字,他也說不會。
許斂鈺真的很沒用。
會念書的人一點也不厲害。
-8-
「趙大娘,我要力氣大的,會幹活的。」
我從兜裏掏出二十文錢,又去竈臺上拿了兩個我昨天蒸好的玉米糕塞給她。
趙大娘一時有些哭笑不得:「說到力氣大,好像隔壁村真有這麼個人,叫李冬生。」
「他爹孃也死得早,從小就跟着張舵頭在京城碼頭卸貨賣力氣賺錢,有時候也出海打漁。」
「就是家裏窮得很,現在也沒攢到媳婦本。」
我慌忙搖頭:「沒關係呀,我也很窮。」
趙大娘嘆了口氣,點了點我的額頭:「傻蘭花,許府的少夫人不做,要去嫁苦工。」
「算了,我去幫你留意留意,牽一牽線吧。」
趙大娘把錢又塞回我的兜裏,只拿了兩個玉米糕走了。
我等啊等,等了五天。
第六天一大早,趙大娘就領着人上門了。
我伸長了脖子往外瞧,撞進一雙黝黑的瞳孔裏。
他急忙撇開眼睛,耳朵尖尖紅紅的。
趙大娘笑話我:「蘭花,這麼着急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搬出兩根板凳,讓他們坐。
李冬生有些侷促地坐下,瞧了我一眼,又移開眼睛:「我叫李冬生,你要是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
我慌忙擺手。
他瞧着比許斂鈺還高一些,壯一些,皮膚也比他黑。
一看就很能幹。
趙大娘用帕子捂着嘴笑了兩聲,「傻蘭花,既然看對眼了,那你把你和許斂鈺的婚書拿來,和他一起去官府銷了。」
「等銷好你再和冬生登記一下,就算是夫妻了。」
我點點頭,去裏屋把之前和許斂鈺領的那張紙拿出來,遞給趙大娘:「婚書是這個嗎?」
趙大娘接過,臉瞬間就黑了。
「蘭花,你們這婚書怎麼不是官府的印章?你和他去哪領的?」
我想了想Ṭű̂₄,「我們到官府門口,他就不讓我進去了。」
「我想着我不識字,過去也沒什麼用,就沒進去。」
趙大娘黑着臉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呸,混賬東西!」
「難怪那天說走就直接走了,也不提銷婚書,感情是假的!」
我有些懵:țũ₉「婚書,是假的嗎?」
趙大娘叉着腰:「這能是真的嗎?官府印ƭú₄章都沒一個!」
「那意思是,他從來沒有娶過我對不對?」
「婚書都是假的,婚事自然也是假的啊!」
許斂鈺說,我阿爺脅恩圖報逼他娶我,所以他恨我怨我,我都認了。
可既然婚書是假的。
他也知道婚書是假的,婚事不作數,爲什麼還要這麼說。
我不識字,騙我很好玩兒嗎?
-9-
我蹲在地上,捂着臉低聲啜泣。
一雙手在我後背輕輕拍了一下。
李冬生粗糲的拇指胡亂抹掉我眼角的淚,神色認真地說:「蘭花,以後和我好好過日子吧。」
趙大娘說:「假的也好啊,省得去銷婚書麻煩。」
「那許斂鈺心眼子多,全使在你身上了,理他作甚!」
我點點頭,站起來在那假婚書上踩了兩腳。
我纔不要繼續爲他傷心了。
我要好好過我自己的日子。
我望着李冬生:「你什麼時候娶我過門?」
李冬生紅了臉:「待我去綢緞莊爲你定做一身嫁衣,再置辦聘禮,租好花轎迎親,定酒席晏菜……」
這麼麻煩啊。
我聽了一半就急忙打斷:「不用不用!只要去扯兩尺紅布,買兩根紅燭就好了!」
「要的。」
李冬生看着我:「我攢了這麼久的錢,就是爲了娶媳婦用的。」
趙大娘笑意盈盈:「要的要的,蘭花,願意爲媳婦花心思花錢的男人,才靠得住呢!」
好吧,既然他們都這麼說,那一定有道理。
我摸了摸口袋,裏面只躺着少得可憐的二十個銅板。
這些年賺的錢,全給許斂鈺花了。
他睡不慣冷硬的牀,我去買了上好的棉花和布料,自己縫了軟軟的被子給他睡。
可他只冷眼瞥了我一眼:「針腳粗布,比不上繡雲閣繡娘萬分之一。」
他喫不慣糙米,我給他做白麪饃饃。
許斂鈺很嫌棄:「既不鬆軟,又不香甜,簡直難以下嚥。」
他不知道,村裏人要逢年過節才能喫上白麪。
我這些年光顧着對許斂鈺好,什麼錢也沒攢下。
可李冬生要做那麼多,我總不能什麼也不做。
我想了想,認真地說:「花轎不用去租了,阿爺柴房裏有一個壞掉的花轎,我修一修再裝扮一下就可以用了。」
「酒也不必買,我會釀酒,等我把家裏的米全部釀成米酒,不比買的酒味道差呢!」
我還要把之前給許斂鈺做的被子拆了,重新買紅布做一牀喜被。
「是嘞,過日子就得這樣,夫妻齊心,精打細算細水長流!」
趙大娘又望了一眼我和李冬生,笑意盈盈地走了。
-10-
我又要嫁人了。
這次我穿上了漂亮的嫁衣,蓋上了繡着鴛鴦的紅蓋頭。
花轎的每一處我都細細修繕過,還採了漂亮的野花編成花環掛在轎子上。
釀好的米酒一半給村裏喝喜酒的人喝,另一半拉去京城碼頭給李冬生的朋友喝。
從今天開始,我就要離開村子,去京城碼頭過日子了。
鑼鼓聲響,請來的四個轎伕緩緩抬起轎子。
不知怎的,花轎突然又猛地落下。
我聽見外面人齊刷刷下跪的聲音,還有畢恭畢敬地叫道:「許公子……」
接着是許斂鈺憤怒的吼聲:「宋蘭花,你給我出來!」
我掀開蓋頭,探出頭。
一隻大手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拽出來。
我踉蹌了兩步,勉強站穩。
許斂鈺泄憤似的一腳踢在花轎上,身後跟着的四五個小廝見狀ṱũ⁵也湊了過來,七手八腳地往花轎上踹。
李冬生想過去護着花轎,那些小廝的拳頭就落在了他身上。
雙拳難敵四手,哪有這麼欺負人的!
我急得快哭了,一口咬在許斂鈺手臂上,撲過去護着李冬生。
「你到底想幹什麼?!」
當初瞧不上我的是他。
厭惡我嫌棄我的也是他。
做假婚書,把我當猴耍的也是他。
現在又來毀掉我辛辛苦苦準備的婚禮。
我抹了抹眼淚,「我沒惹你吧……許斂鈺……我又沒惹你……」
爲什麼就是見不得我過得好。
許斂鈺捂着被我咬傷的手臂,目光沉沉地看過來:「宋蘭花,我走了不過半月有餘,你就這麼恨嫁?」
「你就這麼缺男人,我說了休妻麼,你就去敢找別的男人?」
他朝我走過來。
李冬生將我護在身後:「蘭花是我娘子,官府登記冊上是有名的,名正言順的夫妻。」
「倒是你,你以什麼身份來質問她?」
許斂鈺腳步一頓,並不理他,只直直望着我:「你都知道了?」
我緊緊抓住李冬生的衣角,「對,我都知道了,你欺我不識字,做了假婚書騙我。」
「你明明知道婚書是假的,爲何還要說我阿爺脅恩圖報,爲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賤我!」
許斂鈺明顯慌了。
和許斂鈺在一起這三年,他對我大多數都是冷若冰霜,或是嫌惡至極的表情。
有時候心情好了,也會對我笑笑。
可這卻是第一次,我在他臉上看到慌亂的表情。
-11-
「蘭花,你聽我解釋……」
許斂鈺的聲音有些顫:「一開始我確實想的是先做假婚書騙你,等養好傷直接離開。」
「可是後來傷養好了,日子過了一年又一年,我卻捨不得走了……」
「我爹官復原職的消息傳來,我想的也是叫頂轎子接你回去,到時候再辦一場婚禮領真正的婚書。」
「但你那天太不知道好歹了,居然敢拒絕,我只是想磨你兩天性子,不是要你嫁與他人。」
「其實這三年……我未嘗沒有動過心……」
「……」
我抬頭,看見許斂鈺悄然紅了耳朵。
以他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性子,說這話定是費了好大一番心理鬥爭。
我卻只是想笑:「那你當初還不如直接走了。」
「……」
我抬頭,對上他的雙眼,清楚地看見了他眼中的震驚與疑惑。
「王二狗佔了我地的時候,明明你只要說幾句話就可以解決的事情,你不願意幫我。」
「你說你不會寫我的名字,我知道你是不想教,你嫌我蠢,嫌我笨。」
「村長讓寫對聯的時候,你很生氣,我知道你是覺得幫村裏人寫字玷污了你的筆墨。」
「我沒有那麼傻,我什麼都知道,我只是不說,可是那不代表我不難過。」
喜歡許斂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我不要喜歡他了。
李冬生扶着我站起來,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輕輕回握。
許斂鈺死死盯着我們交握的雙手,眸色逐漸暗淡下來。
半晌,他循循善誘:「以後,我會教你讀書識字,許府還可以請最有名的學究來教導你。」
「你想要地也有,許府有良田七百畝,你想要多少地就要多少。」
「你嫁給我,就是許府的少夫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再也不用幹這些粗活。」
「你嫁給他這種苦工,以後過不完的苦日子。」
「蘭花,貧賤夫妻百事哀,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我覺得有些想笑。
許斂鈺還是不明白,我根本不是在乎學會寫多少字,有多少塊田。
我在乎的,只是在我需要的時候,他從來不肯幫我。
他似乎覺得他是天上的仙人,我是地上的螻蟻。
低頭看我一眼,都是對我的恩賜。
我搖了搖țŭ̀⁼頭,語氣無比堅定:「我不後悔。」
-12-
許斂鈺走了。
留下一句:「我等你後悔了來找我。」
我看着被砸得七零八落的花轎,有些心疼。
現在花轎壞了,轎伕也被嚇跑了。
大家都不敢得罪許斂鈺,好好的喜宴也散了。
心疼歸心疼,日子還得繼續過。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沒轎子了,我們走回你家吧。」
李冬生替我理好鬢邊的碎髮,蹲在我面前,輕聲道:「我揹你回去,哪有新娘子自己走去夫家的。」
他的背寬大直挺,讓人忍不住想倚靠。
我輕輕樓住他的脖子,李冬生很輕鬆就將我背了起來。
二月初春,融化的積雪泥濘了回去的路。
李冬生小心翼翼地揹着我,一路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涼風習習,我輕輕將頭靠在他的背上。
李冬生身子一僵,我聽到了他胸膛傳來愈演愈烈的心跳聲。
於是我問:「我是不是太重累着你了?」
李冬生搖頭:「不累。」
「不累你的心爲什麼跳得那麼快?」
我只有幹活很累的時候,心跳纔會那麼快。
李冬生忽地笑了,也不回答我。
只是說:「蘭花,我在碼頭旁買了屋子,還有些餘錢,可以盤個小小的鋪面。」
「你做的玉米糕又香又甜,你以後可以在那賣玉米糕,生意保管紅火。」
「等我出海打漁回來,也賣海鮮麪。我雖比不上許斂鈺家財萬貫,可我也不會讓你過苦日子。」
我瞪大雙眼:「趙大娘不是說你很窮嗎?」
能在京城碼頭買一間房,又盤得起鋪面,怎麼在趙大娘口中就是攢不到媳婦本。
而且,他什麼時候喫過我蒸的玉米糕了?
李冬生笑笑:「我在被張舵頭喊去船上卸貨打漁前,曾在京城裏當過兩年乞丐。」
「沒想到乞丐也拉幫結派,見我小就欺負我,搶別人給我的銅板。」
「快餓死的時候,有個揹着馬草來賣的小姑娘,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米糕,分了我一半。」
「她日日都來賣馬草,我也日日得半塊玉米糕喫,好香好甜,是我喫過最好喫的糕點。」
「後來我就被張舵頭撿了去,這麼些年,我不是沒有攢夠娶媳婦的錢,我只是一直沒有等到想娶的姑娘。」
「蘭花,我好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
我愣住,甚至在某一刻忘了呼吸。
我記性真的很不好。
絕大部分時間裏,目光都追隨着許斂鈺。
所以絞盡腦汁,也想不起曾經有過這件事。
我戳了戳李冬生的後背,有些心虛:「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但是以後我一定會記得你的好,記得我們一起過的日子。」
李冬生點點頭,回了我一聲:「好。」
-13-
李冬生買的屋子不大也不小,四四方方的佔了一小塊地。
屋子前掛着紅燈籠,貼着喜字。
地掃得乾乾淨淨,桌子也擦得亮堂堂的,一看就是用心準備的。
我瞧着心中歡喜。
屋外有一塊空地,我打算用竹子做柵欄圍上,種上些菜。
再去糧鋪買玉米磨玉米麪,加上糯米粉和花生碎蒸玉米糕。
李冬生在碼頭打漁搬貨,我在碼頭賣玉米糕。
一早上玉米糕賣完了,就架鍋燒水做海鮮麪。
張舵頭和船上的夥計很愛喫,一個勁地誇我:「蘭花手巧,蒸的玉米糕又香又軟,還飽肚子!」
「這海鮮麪鮮得人骨頭都要酥了,冬生娶了個好媳婦,真讓人羨慕。」
李冬生一聽他們誇我就驕傲,「那當然,蘭花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日子慢慢地過,初夏時節時,我和李冬生已經攢了二十兩銀子。
李冬生把攢的銀子用紅紙包好遞給我,「蘭花,這些錢你拿去給書院的教書先生,當作拜師禮。」
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拜什麼師?」
李冬生撓了撓頭:「你不是想學識字嗎?我也不識字,沒法教你。」
「我上次問過了,書院的教書先生說準備二十兩銀子可以勉強讓你去旁聽。」
鹿悅書院的教書先生我見過,是個很固執迂腐的老頭。
也不知道李冬生費了多大心血,才勸得動他。
紅紙包着二十兩碎銀,在手裏突然變得沉甸甸的。
我眼眶有些酸:「我現在不想識字了,會念書的人也不是什麼厲害的人。」
「我之前也只是想學會寫我的名字而已,因爲我阿爹還沒教會我寫我的名字就沒了。」
「阿爹說,蘭花是君子之花。」
李冬生伸手將我攬進懷裏:「君子之花,蘭花的名字真好聽,一看就是用心取的。」
「我就不一樣了,我是冬天生的,就叫冬生,是不是很隨便?」
我將頭埋在他懷裏,「不隨便,也很好聽。」
「是,都好聽!」
李冬生輕輕拍着我的背,溫聲安撫我。
第二天,他買了筆墨紙硯,把我叫到屋裏。
李冬生神神祕祕地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攤開,上面寫着三個我不認識的字。
「你看,這就是你的名字,宋蘭花。」
「我拜託書院的教書先生寫的,你照着練一定也會寫。」
我看着他如獲至寶的樣子,心裏感覺有暖流流過。
不過,只有我一個人的名字怎麼行。
我又去找了書院的教書先生,拜託他幫我寫「李冬生」三個字。
老先生摸着鬍子,很不耐煩:「你們夫妻真是一個比一個煩人,他先前天天來幫我幹活,死纏爛打要我教你識字。」
「好不容易磨到我答應了,又不來了,只讓我寫你的名字。」
「你現在又來讓我寫他的名字。」
老先生抱怨着,還是大手一揮寫下了他的名字遞給我。
我用桐油將兩張紙條封好,又削了一根嫩竹做框將它掛在牆上。
晚上李冬生回來,我指着牆上的字,「那是李冬生和宋蘭花。」
「我們一起學寫自己的名字吧。」
李冬生又驚又喜。
夜間燭光恍恍,我和李冬生坐在桌子前,笨拙地拿着筆學寫名字。
他的影子映在地上,和我的重疊在一起。
寫了半天,我們看着對方寫得歪歪扭扭、狗啃似的字,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我心裏覺得甜絲絲的。
-14-
六月仲夏,京城裏開始流傳起許丞相之子和趙太尉千金要結親的消息。
其實來京城後,我見過很多次許斂鈺。
我在碼頭賣玉米糕的時候,他就站在不遠處清風客棧的二樓,往我這邊望。
有時又讓他身邊跟着的小廝過來和我買玉米糕。
他向來喫不慣這些粗糧,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來買,
不過生意到了眼前,說不賣又沒有理由。
我包了兩個玉米糕給小廝,照常收錢。
我以爲許斂鈺買回去以後,肯定又要像以前一樣喫一口就吐在地上。
還想着如果他扔了,那下次就有藉口不做他生意了。
我可見不得糧食被浪費。
但許斂鈺看着我的方向,目光沉沉,也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然後一口口吃完了兩塊玉米糕。
我有些意外,心裏又有些煩躁,那以後就沒借口不賣他玉米糕了。
許斂鈺時常來清風樓。
我想他是想看我後悔吧。
畢竟當時他走的時候甩下一句:「我等你後悔了來找我。」
那可就讓他失望了。
我不後悔。
這樣的日子,平平淡淡,我很喜歡。
直到許斂鈺要成親的消息傳出來後不久後,他親自來碼頭見了我。
錦衣玉簪,白玉似的臉,風采一如當年。
恍若當年我爬在鹿悅書院牆上,看到的那個翩翩少年郎。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開口:「要買玉米糕嗎?不買別耽誤我做生意。」
許斂鈺沉默了一瞬,「我要成親了。」
我點點頭,語氣無波無瀾:「恭喜。」
「你如果再不後悔,就沒機會了。」
許斂鈺深吸一口氣, 「蘭花, 只要你說你後悔,我就帶你走。」
「違逆父命婚約也罷,背上強娶人妻的罵名也罷,我都不在乎。」
「蘭花, 我只想你做我的妻。」
「以前是我錯了, 我哪裏做得不好,我改,我全都改好嗎?」
我嘆了口氣, 抬頭望向他。
許斂鈺神色真摯,甚至微微紅了眼眶。
「蘭花,我承認是我後悔了,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他能做的,我能比他做得更好。」
我笑了笑, 「還有事嗎,沒事我要去給我夫君送午飯了。」
「他打漁回來,應該累壞了。」
我將最後一塊玉米糕包好, 放在備好的午食盒子裏。
又取下一塊布, 浸溼後拿着奔向歸來Ťṻⁱ的漁船。
李冬生從船裏下來, 我踮起腳,用帕子擦掉他滿臉的汗。
「我蒸了你最愛喫的魚, 還炒了盤小青菜。」
李冬生往我身後望了一眼,突然捧起我的臉親了一口:「娘子幸苦了。」
船上的夥計紛紛起鬨。
我羞紅了臉, 把食盒塞給他就小跑回了鋪面。
回去時, 許斂鈺已經不在了。
只留下了一封書信,和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我將銀子留下,書信隨手拋進了竈裏。
一袋銀子,買我救他一命,買我被他戲耍的三年。
從此,恩怨兩清。
-15-
春去秋來, 一晃過了好多年。
皇帝病危,皇位之爭風起雲湧。
許家和趙家站隊大皇子, 結果原本最不被看好的六皇子上位, 清剿大皇子的部下。
前日還是風光無限的高門大戶, 一夕之間又淪爲了階下囚。
煙兒吵着要看熱鬧, 我抱着她站在擁擠的街道上。
官差驅趕着人羣,押送着罪犯路過。
我恍然抬頭,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
煙兒咬着手指:「孃親,你認識那個叔叔嗎, 他爲什麼盯着你看?」
「他好像要哭了, 眼睛紅紅的。」
「不認識。」
我敲了敲煙兒的小腦袋,抱着她回到店裏。
權力更迭向來殘酷。
不過這些我都與我無關。
我只知道,這些年, 我和李冬生的鋪面越開越大,還僱了兩個夥計在店裏幫工。
李冬生自己買了一條船, 當了總舵頭。
我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兒。
她活潑, 可愛,會識字,甚至會寫詩。
逢年過節祭拜時, 我終於能對着阿爺的靈牌說:
「阿爺,我很幸福。」
「真的,特別幸福。」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