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黑道大佬的小弟。
槍抵在我的後腰時,我正在燒燬留有我記錄的最後一份檔案。
最先是槍筒冰涼的觸感,然後是老大似笑非笑的聲音:
「阿文,燒得還盡興嗎?」
四周雜亂的腳步響起,將這點地方圍得密不透風,這下跑路徹底沒了可能。
我無奈地丟掉棍子,舉起雙手嘆息:
「老大,看在親了幾年的份上,能輕點殺嗎?」
-1-
能不能輕不輕點殺我不知道,但在牀上樑昇是肯定沒打算輕。
手像是焊在我腰上,動作間使不完的牛勁,還極其惡劣地捂着我的嘴不讓我叫出聲。
剛剛被抓完現行後,我眼上就被蒙了黑布,一路被人推着拽着前行。
起初我還有閒心跟他說說騷話。
左一句:「老大,雖然我背叛了組織,但我對您可絕對是真心的啊!」
右一句:「真要殺我啊?您聽沒聽過有句古話叫一日夫夫百日恩?」
騷到最後,梁昇還沒說話,他身邊的二把手阿乾先忍不住了,薅了塊破布就往我嘴裏塞,說話語氣兇狠:
「閉嘴吧你!都證據確鑿了還想着勾引老大呢?古話古話,你知不知道中國還有句古話叫反派死於話多?!」
我:「……」
這話說的,即便嘴被堵住,我都得在心裏說一句我呸。
兄弟,黑喫黑的勾當你比誰都門清,現在說我反派呢?
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我靠着一張臉在梁昇這兒橫行了這麼多年,爲了探梁昇的底線不知道擠兌過他多少次。
偏偏梁昇樂意縱着我,他不爽也得憋着。
以至於到了後來,只要我開口說話,組織上上下下數百人,他絕對是最容易破防的那個。
如今我死到臨頭,他得意得意也是應該的。
可我沒想到,原來我的牀技有那麼銷魂。
能讓梁昇連殺我都顧不上,把我帶回組織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再上我一次。
-2-
「阿文,把我當狗一樣耍的滋味,爽嗎?」
小弟早已被梁昇遣散乾淨,如今昏暗的刑房裏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粗重交錯的呼吸裏,他把我壓在桌上。
嘶,那力道,我差點當場歸西。
我和梁昇在牀上都不是老實的主。
什麼角色扮演、捆綁遊戲,樣樣都通。
可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我像是要溺斃在水裏,賣乖求饒通通尋路無門。
只能在他極具懲罰意味的動作裏一次次獲得拯救又瀕臨窒息。
等他終於肯給我機會開口的時候,我嗓子都啞透了。
擋在眼上的手背移開條縫,我喘息着衝他咧出一個笑,人死了嘴還在騷:
「老大這話可就過謙了,就您這腰力,什麼品種的狗能跟您比啊?」
梁昇的眼神暗了,拍了拍我的臉平聲道:
「周文,活着多好,別發騷。」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商務襯衫鬆散地掛在身上,早被我糟蹋得不成樣子。
幾縷溼發打在額前,裸露的胸前遍是咬痕。
頂着這個樣子勸人從良,沒一點說服力,反而要命的勾人。
我也確實被勾到了。
嚥了咽口水勾上他脖子,腿故意去夾他的腰,理直氣壯:「反正最後一次了,我騷騷怎麼了?」
又皺着眉激他:「梁昇,你不會是虛了吧?到底能不能行?」
可顯然如今的梁昇並不喫這套,冷笑着制住我不停作亂的手,他語氣嘲諷:
「你覺得激我有用?想爽就給你爽,我罰你還是獎勵你呢?」
隨後抓過褲子丟我身上,從我身上起了身:「還有力氣就把衣服穿好,洪叔說要見你。」
-3-
梁昇口中的洪叔是組織里的元老,以前和梁昇他爸一起打天下的人物。
幾十年過去,當初只有幾個人的小幫派,如今已是黑幫中的黑幫,勢力在境外和大陸盤根錯節。
而黑幫頭目的兒子,地位可想而知。
在進組織之前,我一直以爲梁昇和他們是一丘之貉。
第一次見到梁昇,是在香江地下的一傢俬人會所裏。
那年我剛滿十九,爲了報仇混跡在香江的地下黑場裏。
見人三分笑,到處兄弟情。
生活最窘迫的時候,我微信里加了三百多個好友。
用着假名字、假身份和一羣人成爲泛泛之交,變着法的Ŧũₒ組局。
他們縱情狂歡,我從場子老闆那兒拿百分之二十提成。
就這麼撐着,我總算在一次酒局裏,打聽到了仇人的消息。
仇人名叫羅沙,是個小頭目,常年待在境外,在梁昇他老子手下當差。
而給我消息的馬仔卻是梁昇隔了不知道多少級的手下,等級低到連他們的行蹤都摸不清。
這對比,要是從頭開始混,我猴年馬月纔有弄死他那天?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對梁昇居心不良。
起初只是想做他的直系小弟,後來知道他是個給子後就變成了想爬他的牀。
可蹲守梁昇的難度,遠比我想象中要大的多。
整整三個月,他在香江和境外來去匆匆,我沒碰上過一次。
而我也怕和馬仔接觸多了日後爆雷,只能一摸黑的撞運氣。
直到有次我不小心着了道,事情纔出現了轉機。
-4-
從前我打探消息的時候,混跡過很多娛樂場,裏面包括了不少夜店、酒吧和私人會所。
而私人會所說着好聽,其實就和高級賣場差不多。
其中生意最好、社會名流最愛去的一家,叫梵蒂斯。
裏面有個夾着嗓子的男經理叫 Allen,專給那些有錢人拉皮條。
由於梵蒂斯的提成不錯,我跟他打的交道還算多。
所以我沒想到他會那麼不講武德,一不小心就被他下了藥,醒來的時候差點失身。
那天 Allen 再進來的時候,包廂裏已經炸了鍋,飲料酒水撒了一地。幾個保鏢個個如臨大敵。
我手上拎着碎酒瓶,先是把 Allen 罵成了孫子。
然後勒着那土大款的脖子,把玻璃抵在他老二上,挺有心情地問他想上我還是想斷子絕孫。
大款的腿哆嗦得不能自已,眼淚混着鼻涕流了一地。
我人還暈着,卻笑出了聲,手往下壓了兩寸罵他:「慫逼。」
也是那會兒,我總算撞了好運。
僵持中,有人行跡匆忙地跑進來在 Allen 耳邊說了什麼,他立馬變了臉色。
緊接着就軟了態度,我說什麼條件都能同意,只想趕緊息事寧人。
那陣仗,我歪頭想了想。
這男妖精我見了那麼多次,能讓他緊張到這種地步的,都有誰呢?
——好像就一個梁昇吧。
握着酒瓶的手泄了勁,那土大款立馬連滾帶爬地到了旁邊。
而我看着躺在地上的賣身契笑了下,賭了。
沒多久,我就在 Allen 驚恐的眼神中,跌跌撞撞地倒在了梁昇面前。
迷藥藥性還沒過,我勉強咧出一個笑,抬眼看向他:
「老闆,裏面人太醜了。」
「強搶民男的話,能您親自上嗎?」
這話一出,Allen 霎時白了臉,衝梁昇鞠着躬解釋的話說了一大堆。
可他沒明白,現在他的辯解已經不重要了。
我在勾引梁昇誒。
梁昇喫不喫我這款,纔是這場鬧劇結果的唯一決定因素。
巧的是,我賭對了。
隔着人羣,我直勾勾地和梁昇對上視線,將他屏退手下的動作盡收眼底。
四周一時寂靜無聲。
然後我就看到,梁昇看着我,眼神都暗了,卻說:「我不玩 MB。」
我就懂了,咧嘴衝他笑開:「老闆,我乾淨的,沒和別人玩過,您需要驗貨嗎?」
-5-
組織內部割裂已久,老大又和他爹疏遠,與舊派久不往來。
偶爾擦出火星,至對方於死地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這一切的一切,都不代表我就能拿着他情人的身份肆意妄爲。
三天前,我賣了洪叔的心腹。
舊派一千多萬的貨被扣在大陸,好幾條運輸線路分崩離析。
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把我千刀萬剮。
我很清楚,梁昇保不了我。
-6-
坐在義庵外面的臺階上扣了半天石子,我抬頭看了看刺眼的陽光,有點無聊。
於是偏頭和看守我的兄弟搭話:「斌仔,老大說啥時候讓我進去沒?」
梁昇今天親自壓我來請罪,既是給舊派面子,也是給洪叔個說法。
可我進場的時間也未免太晚了些。
有我扣石子這段時間,兩邊人就是火拼也該結束了,不該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
二斌本來摟着狼牙棒蹲地上畫圈,聞言瞥了我一眼,接着一聲冷哼,頭又轉了回去。
我:「……」
這幾年混得太好,都忘了自己現在是個叛徒,沒人搭理了。
手機早被繳了,一會兒進去就是死期。
我突然也沒了閒聊的興致,把頭往腿裏一埋繼續扣起臺階。
可二斌反而不樂意了,一分鐘瞄了我好幾次。
他瞄我一眼,我在扣扣扣,他再瞄,我還在扣扣扣。
嘿,這誰搞的廢物渣工程?這麼好扣。
終於,他先繃不住了,把狼牙棒往地上一砸開了口,語氣又炸又急:
「不是文哥,你到底是爲啥呢?咱們和舊派再不對付,不打交道不就行了?犯得着你把自己摺進去嗎?」
話還沒說完,眼睛都氣紅了,對上我視線又一抹臉,欲蓋彌彰。
我一時啞言。
其實在組織這幾年,我總會有些時候覺得恍惚。
和兄弟們巡完場子一塊兒打火鍋的時候。
和別的黑幫幹架悄摸溜走搬救兵的時候。
和梁昇相擁而眠恃寵而驕的時候。
恍惚完,又在心裏扇自己耳光,告誡自己要清醒,要記住自己來這兒究竟是爲了什麼。
然後把那些悄然破土的情感一刀刀剔除。
卻忘了,人終究還是感情生物。
我嘆了口氣,拍了拍二斌的肩膀安慰:「誰知道呢,可能天生磁場不合吧,有的人活着我過不安生。」
誰讓洪叔的心腹就那麼不巧,叫了羅沙呢。
-7-
被押進義庵的時候,阿乾在門口接應。
看見我,他神色有些古怪,從手下手裏押過我時,壓着聲調讓我進去以後有點眼色。
我覺得他有些強人所難。
難道這年頭已經荒謬到死人也要表情管理了嗎?
可幾分鐘,我懂他意思了。
義庵堂廳內,中式裝修威嚴莊重。
梁昇的父親梁壑拄着手杖坐在中堂主位,梁昇和洪叔分坐兩旁。
堂廳正中的地毯上,一灘鮮紅血跡格外扎眼,而我被阿乾踹了腳腿彎,正跪在那攤血污前。
幾乎我剛跪下,洪叔就一拍桌子怒喝出聲:
ƭű̂₋「周文,你個喫裏扒外的Ṭů²東西,你還敢回來?!條子給了你什麼好處,能讓你連命都不要了,這麼坑老子!」
這聲音,嘖,雷聲貫耳。
犯人還沒開審,氣勢就漲了大半。
可我這人向來不見棺材不落淚Ŧŭ̀⁶,他撕破臉不講體面,我卻不能不懂禮節。
先是斂眉恭聲喊過「老大」和「六叔」,得到反應後才扯出一個混不吝的笑和他打起太極:
「洪叔,您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呢?凡事都要講證據,要是您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是叛徒了,那我死得多冤吶?」
又隨口意味深長地挑撥:
「再說了,六叔他老人家就在這兒坐着呢,倒讓您先審起我了,是不是有點不合規矩啊?」
「去你的——」
惱怒的罵聲剛出口,就被一道不輕不重的撞擊聲打斷。
主位上,梁壑雙手拄着手杖,面色已然不悅。
洪叔的聲音頓時啞進了肚子裏,惶恐地跪在地上道:「大哥……」
梁壑卻沒理會他,一雙渾濁的眼珠盯着我,沙啞聲音裏透着濃濃威壓:「羅沙的事是你做的?」
我立時收了Ṫũ̂₀笑,低頭恭敬道:「屬下不敢,沙哥的事,屬下絕不知情。」
洪叔瞪圓了眼睛:「我呸!兔崽子放屁也不打打草稿!你不知情?我看你比誰都知情!你信不信老子……」
聽着他彈珠子似的話,我在心裏冷笑。
要不弟兄們私下說洪叔是隻胸無城府的蠢豬呢?
都跪地上了還不知道閉嘴,死八百遍都不足惜。
正想趁機再給他上上眼藥,一直坐在椅子上未曾開口的梁昇卻有了動作。
手指閒適地敲着扶手,他笑着打斷洪叔的話:「洪叔,不聽人講話可不是個好習慣。阿文這不是還在說嗎?」
隨後視線輕飄飄地落在我身上:「阿文,你就告訴洪叔,羅沙是你殺的嗎?」
溫柔似調情的語氣,可裏面的深意卻不言而喻。
我瞬間腦子一嗡,心率都飆升了,面上卻是擺出了十足的認真。
「不是。組織里誰不知道沙哥是洪叔的心腹,我尊敬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殺他?」
聽着我們一唱一和,洪叔的臉色愈發鐵青,甚至連梁壑都顧不得了,爬起身指着我的鼻子大罵:
「一派胡言!簡直一派胡言!周文,整件事裏到處都是你的影子,你居然還敢說你沒動羅沙?!那你倒是說說,這次你去大陸是做什麼?怎麼幾十個兄弟全軍覆沒,偏偏就你活着回來?!」
語氣炸的,彷彿下一秒就能把槍抵在我的腦門上。
可就是這麼危急的時刻,我的大腦卻有一瞬間像是浸在雲裏,連思緒都有些飄忽。
梁昇剛剛開口,聽起來是在幫洪叔問話,可字字都在引導我否認它。
這隻能代表一件事——他要保我。
可是怎麼會呢?
說到底,我不過是他的一個情人,在他身邊作威作福三年,連最基本的乖巧都沒做到……
但眼下卻由不得我想那麼多了。
心裏有了底氣,抬頭對上洪叔暴怒的眼睛,我的思緒也重歸清明。
明明是現編的前因後果,卻演出了真的不能再真的架勢。
自嘲地勾勾嘴角,我看着洪叔一臉寒心。
「洪叔,我算是明白了,您今天是鐵了心要置我於死地了。既然這樣,那我也沒必要再爲您遮掩了。」
迎着洪叔驚疑的目光,我繼續道:
「我爲什麼去大陸您不知道,那沙哥爲什麼去您總門兒清吧?」
「組織每年往大陸走貨,玉石向來只佔三成的份額,這也是您一直以來上報給六叔的數,可沙哥這次的貨單上,光後江一個場口的貨就已經佔了三成,更別提還有大馬坎和莫灣基了,您說……」
我特意停頓一下,然後纔在洪叔逐漸恐慌的目光裏故作不解道:
「剩下的礦,都進了誰的口袋啊?」
饒是洪叔再有準備,這會兒也得被砸得方寸大亂。
畢竟我說的這些,七分真三分假,全是從羅沙那裏灌來的原話。
而梁昇也在此刻配合的露出驚訝的神情,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洪叔。
意思,看不出來您胃口挺大,膽挺肥啊?
於是洪叔徹底慌了。
一邊大罵着我是在血口噴人,一邊跪得比誰都利索,大聲和梁壑哭訴着忠心:
「大哥,您可千萬不能相信他的胡話啊!我在您身邊呆了四十年,跟着您上刀山下火海,我的忠心天地可鑑吶!這分明……這分明就是他死到臨頭想拉個墊背的,想挑撥咱們的感情啊!」
哭訴中他突然腦子一轉,又把矛頭指向我:
「還有你,你說我在貨單上造假,那我又怎麼可能會讓你知道?我難道會傻到將把柄送到別人手中不成?」
我聽笑了,看傻子一般看他:
「我說叔,您自己貪還指望別人清廉吶。這麼大一批貨,誰看了不眼饞?我手上有渠道,沙哥有貨源,搭把手的事兒,誰又會嫌自己錢多呢?」
說完又想起什麼似的補刀:
「話說,如果不是沙哥這次運氣不好栽了,這會兒第二批貨就該出港了吧?嘖,您這要損失多大一筆錢啊……」
至此,洪叔看我的眼神簡直像見了惡鬼一樣。
主位上,梁壑的臉色已經陰沉到極致,他猛得抬手,桌上的茶盞轟然落地。
堂廳裏一時寂靜無比,旁邊的小弟更是連呼吸都放輕了聲音。
洪叔再不敢說話,身子伏在地上顫抖不停。
幾息後,梁昇作爲這場鴻門宴裏最清白的人,神態自如地扣着西裝站起身,打破了沉寂:
「看來內鬼這件事也審得差不多了,您二位是長輩,後續如何處置我不便旁觀。但周文畢竟是我的人,雖然犯的不算大錯,終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他衝身後伸出手,阿乾恭謹的將槍放在他手上。
下一秒,他沒有任何拖泥帶水,握槍上膛,一發子彈瞬間沒入我的體內。
劇痛襲來的同時,我聽見梁昇溫和卻不容反駁的聲音:
「這一槍,就當阿文給二位賠禮了。」
-8-
那天之後,很長一段養傷的時間裏,我沒再見過樑昇。
我不知道他爲何最終選擇保下我,但顯然他也沒打算既往不咎。
我被關進了以前和他廝磨的別墅裏。
沒受傷的那條腿被上了鎖鏈,長度只夠我在二樓活動,一日三餐都由聾啞的阿姨給我送到跟前。
除了醫生定期來換藥,我幾乎沒有和人交流的機會。
有時一覺醒來,我會發現牀的一側有些凌亂,似乎有人在那裏和我相擁而眠。
但我從未驚醒,也無從覈實。
直到一次,阿姨照常在晚餐後端出一杯牛奶,面無表情的示意我喝下時,我覺得自己找到了問題所在。
乖乖喝下牛奶,然後在阿姨消失在樓梯盡頭的一瞬間狂奔,還特意跑到了平常不用的次衛,扣着自己的喉嚨瘋狂催吐。
果然,在那天晚上裝睡了三個小時後,我逮到了夜半奇襲的梁昇。
一把勾住脖子將他摜在身下,然後人翻到他身上騎着他腰,挑眉:
「老大,總半夜來算怎麼個事兒?手段不太高明啊。」
梁昇明顯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後面色平靜道:「也沒指望能管用幾次。」
然後手拍了拍我屁股,「下去,還想動手嗎?」
這下倒換我愣住了。
對着梁昇平靜的視線,半天沒回神。
直到他再次拍拍我屁股催促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悻悻從他身上起了身,拖着傷腿爬到牀頭不說話了。
梁昇在黑暗中坐起身,沒有回頭。
幾秒後,我聽見了領帶扯動的聲響,他從衣櫃裏拿了衣物,去了衛生間。
直到聽到水聲,我纔有些脫力地把自己摔進了被子裏,望着天花板眼神無光,心想這都是什麼魔幻發展?
等梁昇衝完澡出來的時候,就正對上我發呆的眼睛。
他步子頓了下,隨後又若無其事起來,上牀掀開被子,從背後將我擁進了懷中。
感受到身後的溫度,我有些沮喪的心才又活絡起來,忐忑又期待的等着他的下文,可等了半天也沒聽見他吭聲。
終於,在察覺到什麼異樣後,我忍不住了,試探着開口:「……老大,你睡了嗎?」
好半天,才聽到他語氣不太好道:「做什麼?」
我有些尷尬,小聲委婉的說:「你碰到我了。」
一片窒息的沉默。
我嚥了咽口水,嘗試挽救:「其實我傷口也長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想……唔。」
梁昇的身體僵硬,一隻手捂上我的嘴,語氣裏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閉嘴,睡覺。」
「……哦。」
可能是加料的奶沒吐乾淨,在確定梁昇沒有發難的意思後,我沒多久就有了睏意。
在半夢半醒間,我似乎聽到了梁昇的聲音。
埋在我脖頸裏,他問的小聲:「周文,你愛我嗎?」
我對他說過太多次情話,這種小兒科的更是不過腦子便能答。
翻了個身摟住他,困聲含糊道:「愛,怎麼不愛?愛死你了。」
那個聲音半天沒有講話。
半晌,才悶悶響起,收緊了胳膊叫我:「騙子。」
我想表示不滿,卻轉眼被睏意淹沒,再也沒答了。
-9-
第二天我醒來時,梁昇已經不在了。
中午,醫生來給我的傷口換了最後一次藥,聾啞阿姨也依舊過來送飯,一切似乎和往常沒什麼不同。
直到某一個瞬間我覺得自己過於輕鬆,低頭去看時,才發現腳上的鎖鏈已經解了。
之後的一切,就再也不同了。
傍晚時分,許久未見的阿乾來到了別墅。
先是把我拎進了車裏,然後穿過重重關卡將我帶上了一艘貨輪。
起初我以爲他要公海拋屍,拖着病腿就要和他玩命。
冷不丁挨我兩拳後,阿乾氣笑了,雙手製住我警告:「周文,你是不是分不清好賴?送你回去是老大的意思,我不計前嫌來送你,你別給我狗咬呂洞賓啊。」
我頓時僵在了原地。
-10-
站在甲板上發呆時,阿乾在不遠處用緬甸語跟一個馬仔交代着什麼。
交代完,他走過來將一個塑料袋拋進我懷裏:「證件拿好。」
又指了指剛剛和他說話的人道:「船到了中轉站你就跟他走,洪叔不敢和我們撕破臉,等過了這一路,到國內你就安全了。」
我靜靜點了點頭。
明明一切都要結束,心卻像是墜了千斤重,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船開之前,阿乾要上岸了。
可我卻在一個瞬間捕捉到什麼,突兀的叫住了他,問:「老大來了嗎?」
阿乾的聲音有些遲疑:「……老大一早就出差了,這會兒估計生意還沒談完吧。」
可我卻看得分明,在離碼頭稍遠的地方,一輛黑色庫裏南靜靜泊在陰暗裏。
不是梁昇常用的那輛,我卻不止一次偷着開出去兜風。
心跳一點一點加速。
死死盯住那個黑點,我近乎急切地掏出阿乾塞給我的新機,輸入了那串三年裏早已爛熟於心的數字。
一次,兩次,電話沒有接通。
我不死心,繼續打着。
終於,嗡的一聲,電話通了。
可看着手機開始計時的界面,我嚥了咽口水,卻張口啞言。
半晌才幹巴巴地開口:「你來了嗎?」
手機裏,梁昇的聲音情緒不辨:「嗯。」
我感覺自己活過來了一點,竟還能忍着心臟的酸澀開起玩笑來:「阿乾騙人的功夫挺差勁的,雖然你車停的偏,但我也不瞎好吧。」
「嗯。」
我張了張嘴,再說不出話了。
卻仍固執的不肯掛掉電話,哪怕電話裏無趣到只有彼此淺薄的呼吸。
良久的沉默後,我聽到電話那邊一聲輕笑。
梁昇的聲音無奈又自嘲:「周文,我其實挺好奇的。在我身邊這三年,你提心吊膽,委屈求全,可到離開時,卻還是會留戀嗎?」
我呆住了,下意識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說不出。
反駁什麼呢?
說我沒有提心吊膽,還是說我沒有委曲求全,爬他的牀不是別有用心?
梁昇似乎也沒指望我回答,他繼續道:
「其實你養傷的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開口,等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告訴我你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爲了什麼,到底想要什麼。可最終的結果,我還是從資料裏得到。」
「甚至到了現在,我都不知道究竟該叫你什麼。是周文,還是方暮?」
措不及防從他嘴裏聽到這個名字,我幾乎頃刻心痛的想彎下腰來。
這一刻,所有的欺騙、隱瞞,似乎都沒了意義。
同牀共枕三年,我們之間真正意義上的開誠佈公,竟然是在告別的時刻。
那個電話的末尾,梁昇笑了,他說:
「周文,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這個名字了。」
「我給你機會回到你的世界,別再回頭了。」
-11-
「晚上去奧體趕演唱會,我倆就先撤了啊暮哥。」
學生收拾好畫板起身,經過身邊時拍了拍我的肩。
和他們道別後,畫室中轉眼間只剩下我一人。
看着眼前的畫布,我筆半天沒動。
片刻後,安靜地站起身,走出畫室鎖上了門。
從畫室到等待電梯下樓的整個過程,機械、沉寂,思維放空。
重新叫回方暮的三個月裏,這樣的時刻經常出現。
在境外的三年似乎耗盡了我所有精力。
回到臨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變得嗜睡、寡言,經常對着窗外一發就是一下午呆。
我像是做了一場冗長的夢。
夢醒之後,是無盡低迷的情緒,是反覆翻湧的悵然若失。
不發呆的時候,我下回了許久未用的社交軟件,又找了份在畫室當助教的工作。
每天早上很早出門,又踩着黃昏把自己送回家裏。
我竭力把時間安排的充實,彷彿多在外面停留一秒,我就可以繼續僞裝成一個正常人活下去,可那種漂浮感卻始終如影隨形。
——我陷在嘈雜的人羣裏,卻像只找不到巢穴的怪物。
直到電梯門打開,我看見梁昇一襲黑色大衣,站在玻璃門外。
那一刻,我以爲自己的眼花了。
可眨眨眼,梁昇依舊在,並且眼神朝我看了過來。
我無法形容那一眼的感覺。
久旱逢甘霖,枯樹逢春,大抵不過於此。
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走到了梁昇跟前。
我甚至忘了是怎麼邁出的步子,只記得那時的自己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像是生怕驚醒一場美夢。
正想開口,有人風一般撲過來,勾着我的脖子往下壓,語氣開懷。
「幺仔,意不意外?哥們兒休年假啦!」
寂靜驟然被打破,剛還空曠的玻璃門前一下子擁擠起來。
我只來得及再看梁昇一眼,就不得不將視線轉向了突然冒出來的幾人身上。
看着閃現出來的幾個朋友,我有些侷促:「你們怎麼來了?」
胥峯大咧咧的掛我身上,聲音雀躍:「老二和老三剛結束一項目從導師那兒薅了假期,你最近也閒着,我這不一琢磨就把年假給休了,來找你團聚啊!怎麼樣,感動嗎?」
「……感動。」
一旁的邊翔和陳韜倒是注意到還有其他人,看着梁昇好奇道:「小暮,這位是……你朋友嗎?」
我和梁昇對了對視線,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一句老大,可話到嘴邊又臨時改了口。
「這是我……老闆。」
三年前我去香江時,一聲不響的辦了退學。
前段時間被他們逮住盤問時,給的說法就是父母出了意外家中破產,去打工還債了。
所以一聽這是我老闆,他們頓時瞭然。
胥峯是個自來熟的主,揮手就跟梁昇打招呼:「原來是老闆啊,老闆好——小暮和我們提到過,這三年多虧你照顧了。」
我緊張的看向梁昇,生怕他揭穿我。
可梁昇卻是面色如常的一頷首,竟然十分配合:「應該做的。」
又問:「你們是小暮的同學?是今晚有安排嗎?」
邊翔答得很快:「倒也沒什麼,我們本來打算喊小暮開黑通宵呢,你要是找小暮有正事兒那我們這娛樂局就往後稍稍唄。」
說實話,我有些爲難。
一方面,三個月沒見的梁昇對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另一方面,三個舍友同時休假,百分百是爲了我們的感天動地兄弟情。
撒手哪個都讓我覺得可惜。
正當我爲難的時候,梁昇的聲音響起:「方便算我一個嗎?」
我愣了下,等過了幾秒反應過來梁昇說了什麼後,整個人都凝固了。
畢竟,這世界上還有什麼能比「一個黑幫頭子說要和我們一起開黑」更讓人震驚嗎?!
胥峯他們倒是沒覺得不對,反而有些驚喜的揚起了眉:
「……當然方便,我們剛還以爲計劃要泡湯了呢!那啥,老闆哥你有忌口不?要不咱們先喫個飯再去網吧?」
-12-
直到桌上擺滿了啤酒和烤串,幾個人聊得熱火朝天時,我的腦子還有點懵。
僅僅坐個車的功夫,梁昇已經和他們三個打得火熱,成功從無名無姓的「老闆哥」晉級成了「梁哥」。
可能許久沒聚這麼齊的緣故,胥峯三個就跟打了興奮劑一樣,天南海北的侃個不停。
不論什麼話題,梁昇總能笑着搭上兩句,分寸拿捏恰到好處,竟顯得比我這個正經朋友還要融入。
極偶爾的時候,胥峯他們會提起大學的事,提起我一聲不響消失的這幾年。
說到傷心處,三個人就薅着我邊罵邊哭,搞得我也眼眶酸澀,哭笑不得。
每當這時,梁昇就會安靜的出奇,搭在易ŧű⁷拉罐上的手半天不動彈。
偏偏他低着頭,半張臉陷在黑暗裏,讓我看不出他的情緒。
這天晚上,我們終究還是沒有去成網吧。
明明開始時說好的小酌,可喝到最後誰都不管不顧了,最後五個人裏三個微醺,兩個醉鬼。
散場時,我和梁昇默契的捆在了一處,站在路邊把其餘三個送上了出租。
直到車輛遠去,周遭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
也是這時,從見面起就被刻意壓制的酸澀纔開始在心裏驟然蔓開。
脫離了剛看見梁昇時下意識的興奮,現在的我也忽然沒了勇氣。
明明他就在我身邊。
可是我卻不敢抬起頭、不敢仔細打量他的眉眼、不敢和他對上目光……甚至不敢想。
不敢想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是專程爲我,還是僅僅是個巧合。
短暫的沉默後,我踢着腳下的石子,故作輕鬆的先開了口:「怎麼會想到來臨城?過來出差?」
「嗯。有個項目想在臨城落地,我來考察。」
「哦……住的地方定了嗎?臨城稍微上點檔次的酒店都離這兒挺遠的。」
「阿乾提前準備了房子,我這段時間會住在那裏。」
「……哦。」
每日一問,有錢人那麼多,什麼時候能算我一個?
問完那句後,我沒再接話,於是換成了梁昇開口。
「你呢?爲什麼回來後沒再去學校?」
聽到這個問題,我其實一開始想過,要不要給自己找個不那麼愚蠢的藉口,但到最後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走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就退學把學籍銷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顯然沒想到是這個理由,梁昇也滯了一下,然後略微自嘲道:「這樣。難怪幾次去學校都找不到你。」
難怪、去幾次、找不到你……
我在腦子裏重複了下他的話,突然就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
像是有無數個氣泡在心底爆開,爆出的氣體託着我,讓我連說話的語氣都有些輕飄起來。
「嗯……我最近都在畫室兼職,你去學校當然找不到我。」
「嗯,現在知道了。」
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語氣變化,梁昇的攻勢也變得猛烈起來。
「和同事的相處還適應嗎?」
「適應。」
「每天工作量大嗎?」
「……不大。」
「工資夠花嗎?」
「…………」
我終於抬起頭直視了他,面無表情:「梁昇,你今天來找我就是爲了說這些嗎?」
梁昇沉默了兩秒,說:「不是。」
我想問他那到底來幹嗎?
「挺久沒見,我有點不知所措了。」
我呼吸一滯。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繼續說:「方暮,能抱一下嗎?」
四目相對,梁昇的眼裏帶着期待和懇求。
我動了動嘴脣,最終還是沒說出拒絕的話語。
於是幾秒後,他朝我跨近一步,把我抱進了懷裏。
-13-
那天之後,梁昇沒再來找我。
就好像突然跑來臨城做什麼項目,說來出差都是藉口,他只是想找我要一個擁抱。
所以一週後接到阿乾的電話時,我怔了幾秒才點了接通,連因爲給畫收尾沾到手上的油彩都沒來得及擦掉。
阿乾說:「周文,老大被人灌了酒,但我現在有急事必須回組織一趟,你能來接下他嗎?」
他們應酬的地方離我家不遠,所以從出門到見到梁昇,我只用了二十分鐘。
站在酒店樓下,梁昇確實帶了醉意,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正看着馬路發怔。
我有點驚訝,走過去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問:「怎麼被灌成這樣?還能走嗎?」
聽見聲音,梁昇遲緩的抬起眸,眼神上移,最後在我臉上定住。
直到我都被他看得不自在了他纔開口,叫道:「方暮。」
我不太習慣他這麼叫我,於是只含糊的唔了聲提起正題:「你家在哪兒啊?我送你回去。」
又忍不住吐槽:「阿乾今天也是喫錯藥了,怎麼把你一個人丟……」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梁昇整個抱進了懷裏。
他像是沒聽見我問的話,只是眷戀的在我頸間蹭了蹭,又叫了聲:「方暮。」
這樣的梁昇詭異的讓我有些無所適從,僵硬了幾秒後,才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他。
人也放軟了語氣,問他:「怎麼了?」
梁昇的聲音有些委屈:「最後一輪酒,他們兌在一起灌我。」
正常,我輕輕拍着他的背,心想。
畢竟強龍難壓地頭蛇,臨城的蛋糕就這麼大,旁人想來分一杯羹,自然得拿出誠意。
「我在臨城,沒有關係,他們就卡着我的文件,不放。」
正常,我繼續想。
沒有關係就處成關係嘛,哪有事情開頭就容易的?
「我喝多了之後,他們還叫兩個姑娘來攙我,說要和我一起回家。」
我的手突然頓了一下,表情也有些古怪起來。
梁昇的控訴也終於來到了最後一句,像是爲了強調什麼,他特意加重了語氣,說:「可我不想和她們回家。」
我一直沒再動作,也沒再說話。
梁昇控訴完等了幾秒,然後疑惑的在我頸間動了動腦袋,叫我:「方暮?」
「你在聽嗎?」
等他握着我肩膀從我懷裏抬起頭時,對上的就是我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沒有錯過他眼中一瞬的閃爍,氣笑了:
「梁昇,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當演員的潛質呢?」
我來之前就一直奇怪,什麼檔次的酒局啊,居然有人敢灌梁昇酒。
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可梁昇這是普通的強龍嗎?
只是梁昇從沒在我面前這麼示弱過,我就短暫的被迷惑了。
可等腦子轉過彎後再看這一切,情況就很分明瞭。
先不說梁昇的酒量一向不錯。
就算今天真的是被人灌了,生在那麼個明刀暗箭無數的地方,他醉了也要比旁人精明。
更何況今天阿乾也在,他是藏獒又不是二哈。
他在場的地方,誰想碰梁昇都得掂量掂量會不會被他咬下一塊肉來。
還說什麼攙他,跟他回家?簡直是笑話。
只是我沒搞明白,梁昇今天演這一出是什麼意思。
特意喝不少酒,就爲了叫我來接他一趟?陪他喝酒的人知道都得跑天台罵街吧?
梁昇本來還想辯解什麼,可最終還是在我的眼神里敗下陣來。
他嘆了口氣,重新將我抱進懷裏,語氣裏頗有些自暴自棄的味道:「好吧。我承認,是我讓阿乾先回去休息的。」
「我想見你。」
他說:「方暮,我想見你。」
「只是放你回來的是我,我找不到那麼多理由了。」
本來還是惱怒的,可不過兩句,我就又沒出息的心軟了下來。
但還是沒什麼好氣的問他:「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不想回,再讓我抱你一會兒。」
「……」
我腦子裏閃過一個詞——得寸進尺。
可手卻是誠實的,又搭了上去,埋在他懷裏小聲咕噥道: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會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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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下樓時,梁昇已經醒了,正站在客廳裏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聽到聲音,他回過頭神色如常地道了句「早」。
語氣之正經,簡直和昨天鬼上身的樣子判若兩人。
臨城這幾天本就降溫,昨天晚上他喝了酒又站在樓下吹風,最後那一抱還沒抱完體溫就不正常了。
沒辦法,最後我只能把他帶回了家,廢了好一頓功夫才把燒退下來。
對上他的視線,我含糊的唔了聲,轉移話題:「在做什麼?」
等走到他旁邊時,才發現他是在看牆上掛的照片。
我的,我爸媽的,不多,但重要時刻的記錄都在。
我爸媽剛走的時候,這些照片我已經看了太多次,所以在有人的情況下我反而回避了視線。
正想叫梁昇也別看了,就聽見他問:
「這幾年,你恨我嗎?」
我頓了頓,反應過來後平聲道:「恨你做什麼?」
「讓你用本來畫畫的手握槍,在你第一次被搶場子時故意不幫你出頭,公海談生意時……」他頓了頓道:「反正我做過的混賬事挺多的。」
這都是些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啊,我是真沒想到他會記這麼清。
看着他嚴肅的樣子,我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往前探了探頭,戲謔道:「我恨的是畜生,你是嗎?」
梁昇的語氣挺認真:「其實我也不知道。」
「……」完了,孩子認知出問題了。
終於,和他對視幾秒後,我斂起了笑。
想了想問他:「之前在碼頭的時候,你說,你一直在等我親口告訴你我做的一切是爲了什麼,現在還想聽嗎?」
-15-
和梁昇面對面坐在沙發裏的時候,我難得點了支菸。
即便已經過去了三年,我爸媽去世的那段記憶依舊像一道疤,橫在我心裏。
「三年前,我上大二的時候,我爸車禍去世,司機肇事逃逸……我媽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看ŧù⁶見我爸屍體的當場就心臟病復發了。」
「她被抬上救護車時,身上沾滿了我爸的血,還沒到醫院人就沒了。」
其實直到現在,我都還會做起那場噩夢。
被警戒線圍着的事故現場。
一前一後停着的殯儀車和救護車。
眼淚、葬禮、不算近的親戚的唏噓……
只是我從前夢到會哭,現在卻只能感到麻木。
我已經在那個場景裏痛過太多次了。
仰靠在沙發裏吐出口煙,我覺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難。
「那之後,我一直在找,找警察問情況,找私家偵探抓兇手。」
Ŧų⁷「慢慢的,我知道了我爸的死是因爲他觸犯了一個犯罪團伙的利益,不肯用職務之便幫他們冷鏈運輸。」
「我知道了那個肇事的司機叫麻三,是個慣犯。兇狠、狡詐,一絲縫隙便能逃出生天。」
「後來那場案子抓到了不少牽連人員,只有麻三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調查人員四處排查卻毫無蹤跡。」
「他們找到的最後一條線索,指向了一艘開往境外的偷渡船。」
梁昇的面色很凝重,可我卻想起什麼,突然好笑起來,還有心情和他來個互動:「誒,你知道麻三最後怎麼了嗎?」
消息來自一個混黑道的馬仔。
他喝得醉醺醺的,聽見這個名字後在燈紅酒綠中勾着我的脖子疑惑大叫。
麻三?他不是早就死了?
欠了那麼多賭債,被幾個緬甸佬綁着石頭扔進了河裏,現在屍體都被魚喫光了吧——
我在腦子裏回憶着那個馬仔的語氣,好笑的和梁昇重複:「被幾個緬甸佬扔進了河裏,屍體都被喫光了。」
聽見這個消息的那一刻,痛快嗎?我只覺得遍體生寒。
徹骨的恨意幾乎要將我淹沒。
多可笑啊,我找了那麼久的仇人,早就死透了。
甚至不是死在槍戰裏,只是輕巧的被餵了魚。
一個惡跡嶙峋的賭徒,一個對死亡毫無反抗能力的蛆蟲,卻伸手就毀了我的一切。
在回憶中失控的前一秒,我閉了閉眼,吸了口煙避開梁昇的視線,和他說了最後一個轉折:
「不過那天,我還從那馬仔那兒知道了另外的消息,那麻三就是個小嘍囉,背後指使他做這事的,是羅沙。」
我無奈的聳聳肩:「後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
這之後,梁昇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後知後覺還沒喫早飯,飢餓感都湧上時,他才站起了身。
他沒對我的故事做出任何評價,也沒說任何安慰的話語,他知道我不需要這些。
從羅沙死的那刻起,我的復仇就已經結束了。
他只是在走之前跟我說:「我做了早餐放在廚房裏,你記得喫掉。」
又詢問:「新項目落定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方便經常來找你嗎?」
有了昨天那一遭,他爲什麼來臨城,我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可是剛在他面前剖出過心臟,我就非要他也說的明朗。
所以我挑了挑眉,問他:「沒太明白什麼意思。」
「說這麼長一句話,你是要追我嗎?」
梁昇的眼神不閃不避,彷彿知道我心中所想。
所以他給我答案:「是。」
「方暮,我來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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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梁昇果真像他說的那樣,真的追起我來。
我不知道他是從哪看的老土攻略,每次見面都帶花,小卡片上寫的情話俗的驚人。
他也不是一直都呆在臨城,可卻總能在兩地往返的緊張行程間找到空閒的機會。
然後將這個空閒用來見我。
我們每次見面的時間不會很長,有時只是喫個飯,有時會一起去看場電影或展覽。
這中間,梁昇在臨城的項目也初具雛形。
他給分公司選了地址,剛好和畫室的位置對望。
站在畫室的窗邊,他拿着望遠鏡給我示範:
「你從這邊看過去,正對的那扇落地窗前就放着我的辦公桌。」
「我可以把你前兩天教我畫的畫貼在玻璃上,每天換一副,這樣就算不見面你也能知道我學的好不好。」
我嘴上說着無聊,後來坐在那個位置時卻拿望遠鏡看了無數次。
閒暇的時候,我還重新運營起了以前大學時就在用的微博賬號。
然後在掃到一條發佈於兩個月前的動態時頓了頓視線,最後動動手指選擇了隱藏。
說來奇怪,明明從前覺得一天很長,長到時間像是生了鏽的齒輪,每一秒的轉動都讓人坐立難安。
可只是見到梁昇,一個擁抱,我就重新回到了正常的時間秩序裏。
就好像,他掌管着鑰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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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梁昇好像忙了起來,一連數日都沒再來過臨城。
我直覺上有哪裏不對。
只是他的辦公室裏時不時就會換新的畫,回消息的頻率也大致正常。
我也就一直沒找出不對在哪裏。
直到有天,我在畫室附近的商圈撞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戴着鴨舌帽,鬼鬼祟祟的往寫字樓裏鑽。
——是二斌。
幾乎瞬間我就意識到了什麼,追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語氣凌厲道:「你怎麼在這兒?老大呢?」
梁昇手下的小弟衆多,可在私人生活上卻是個界限很嚴的人,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身邊真正得力的只有一個阿乾。
況且這次來臨城本質上算他的私人行程,如果不是他出了事或者無法脫身,絕不會讓組織的其他人蔘與進來。
果不其然,發現是我的那一刻,二斌的臉色鉅變,一瞬間連說話都支吾起來:「文、文哥?我……」
「我問你老大呢!」
二斌畢竟還小,沒被我逼問幾句就紅了眼眶,抽咽着攤了牌。
他說,他是臨時被派出來的。
老大這幾個月不知道着了什麼魔,對舊派的手段越來越毒辣。
明明六叔已經有了退位的心思,他卻全然不想接手,反而幾次在舊派大的交易裏橫插一手,搞得舊派長老怨氣橫生。
尤其是洪叔,他被老大扒出在私下倒運毒品,差點死在義庵。
這麼不留活路的清算法,舊派狗急跳牆根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
三週前,六叔病重,老大送他去國外療養。
結果在回來的路上就遇到了伏擊,生死未知……
我只覺得一股寒意沿着腳底竄上脊背,讓我連呼吸都顫抖起來。
可很快,我掐着手心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然後問他:「你來的時候阿乾在哪兒?」
二斌淚眼婆娑:「……在組織,老大現在不在,是乾哥坐鎮,也是他讓我帶幾個人來處理臨城的項目,順便給你掛畫。」
聽完他的回答,我短暫的鬆了一口氣。
阿乾露面了就好。
只要他露面,就證明梁昇的處境還是安全的。
我閉了閉眼,用最快的速度調整好情緒,然後吩咐二斌道:
「你繼續留在臨城給項目收尾,再幫我聯繫趟出境的船,我要回組織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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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最快的一艘船出境,等阿乾接到我時已經接近凌晨。
看見我,他閉眼深深的吸了口氣,有點破防:「老大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結果你他媽的自己又回來了。」
他由衷道:「我請問,你們到底在折騰什麼啊——」
我現在卻沒有和他鬥嘴的力氣,只是問:「老大安全嗎?」
他服氣的抹了把臉,有氣無力:「安全。」
我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知道安全就夠了。
接下來幾天,我接手了阿乾管理的一部分事務,忙的腳不沾地。
老大出事的消息傳出後,舊派聞風而動,或是想分杯羹,或是想出一口之前被打壓的惡氣。
我們手下有不少場子都出了問題。
等處理完這些問題,沒有任何遲疑的,我帶人把洪叔給圍了。
其他人負責解決外面放哨的小弟,我自己則摸進了洪叔的房。
得益於梁昇在義庵裏給洪叔留下的槍口,洪叔的醫生說他最近都要注射派替啶才能睡着。
所以等我站在洪叔的牀邊,都在黑暗裏用眼神把他凌遲個遍時,他還在昏昏昏沉沉的睡着。
直到我等得不耐煩了,輕飄飄吹了聲口哨,他才驟然驚醒。
一邊去摸枕下的槍,一邊色厲內荏的喊:「誰!」
他當然沒摸到槍,因爲早在他注射今晚的鎮痛劑時,他的醫生就已經帶走了它。
倒是我,慢悠悠地開了燈,握着槍柄似笑非笑的和他打了聲招呼:「洪叔,好久不見了,還記得我嗎?」
洪叔的臉上滿是驚疑:「周文?你、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
「不是回去了是嗎?」
我悠悠接過他沒說完的話,終於還是沉下了臉色,冷笑:
「這問題得問你自己啊——誰讓你還活着呢,這不,我被引回來找你索命了。」
外面的人早已被清理乾淨,把抖得糠篩似的人從牀上拎下來,我幾乎是將洪叔一路拖上了開往碼頭的車。
除了中間他實在太吵,讓我忍不住廢了他另一條腿外,計劃的其他部分都順利的驚人。
等把洪叔五花大綁地丟上快艇後,我俯身用一個文件袋拍了拍他的臉,皮笑肉不笑的問他:
「知道爲什麼我不殺你嗎?因爲不需要。」
「你在境外幹了這麼多齷齪事,真以爲改個國籍就能高枕無憂了?」
洪叔的嘴被堵得結實,只能發出唔唔的掙扎聲。
「走吧,記住了——」
在他愈發驚恐的眼神,我將文件袋拍進押送他的人懷裏,咬着重音強調:
「務必、要把我們洪叔好好地送到警察同志手裏。」
-19-
快艇在夜色中馳浪遠去,看了幾秒後,我收回視線擦着手往岸上走。
在身後觀完了全程的阿乾嘖嘖兩聲,鼓掌點評:「殺人誅心吶。」
徹底解決了洪叔,我終於放下心來。
邊往岸上走邊和阿乾告別:「事兒都解決的差不多了,你繼續看家吧,我要去趕飛機了。」
我已經知道了梁昇在國外休養的位置,也訂好了今晚的飛機。
解決完最後一個問題,我可以放心去找他了。
阿乾有點沒反應過來,在我身後喊道:「欸……欸你不是吧?兩天沒閤眼了,你好歹歇一晚再去啊?喂——」
我衝他擺了擺手,沒有回頭。
「操。」阿乾再次破防,咬着牙唾罵:「瘋狂的男同——」
-20-
飛行十幾個小時落地後,我並沒感覺到太多的疲倦感。
我在最長的一段行程中補了眠,然後就一直期待着見到梁昇的時刻。
等到達梁昇落腳的別墅時,卑爾根城已經完全被夜色籠罩。
穿着圍裙的護工接着我進去,穿過庭院、門廳,然後小心翼翼的推開門。
我就看見了落地窗前坐在輪椅上的熟悉身影。
聽到開門的聲音,輪椅緩慢的轉了方向,讓我得以看清他的全貌。
鋪着地暖的室內,梁昇的腿上蓋着薄毯,看見我後無奈的攤手一笑:
「本來想去機場接你,可是前天傷口撕裂剛做了縫合,只能老實的坐在這兒等你來了。」
我眨了眨眼睛憋回眼中的澀意,也衝他咧出一個笑:「很正確的選擇。」
然後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最後在他的輪椅前蹲了下來。
看着他說:「你乖乖等我,我不就來了嗎。」
梁昇眼中的笑意更深起來。
和他對視半晌,我還是沒控制住,視線逐漸變得模糊,眼淚也一滴一滴墜落。
我垂着頭,手指顫抖地撫上薄毯, 問他:「疼嗎?」
梁昇語氣溫柔:「不疼。」
他答得乾脆,可我卻一點都不信。
怎麼可能不疼。
子彈打在身上,怎麼可能不疼呢?
「爲什麼這麼急?」我吸了吸鼻子, 輕聲問他,「爲什麼要這麼急呢?六叔退位後舊派遲早大亂,你想收拾他們有的是機會。」
如果再等一等,只要再等一等, 也許就不用受傷了……
幾息後,我聽見頭頂一聲低笑。
梁昇雙手輕柔地托起我的臉讓我直視他, 語氣認真:「因爲心太疼了。」
「方暮,你知道你輕描淡寫告訴我, 你來我身邊是爲了什麼的那天, 我在想什麼嗎?」
我怔怔地順着他的話問:「在想什麼?」
梁昇說:「我在想,不夠。」
「羅沙是洪璋的手下, 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和洪璋脫不開關係。所以你只報復了羅沙一個, 怎麼算夠?」
「我還想起義庵裏我打你的那一槍, 想起你養傷時疼的齜牙咧嘴的那些天, 又覺得除了他們, 我也算一個。那一槍, 你該還——」
不想聽他再說下去,我果斷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真是的,帶着一身傷在這兒說什麼屁話呢?叫人越聽越想哭。
爲了防止我撒手後他還繼續說,我收了眼淚飛快道:
「你現在瘸着腿坐在輪椅上, 就當是我還了那一槍了,這件事以後不許再提, 翻篇了,聽見沒?」
梁昇眨了眨眼, 點頭示意我聽見了。
我這才慢慢的鬆懈下來。
結果剛放下他就想開口,我差點又給他捂上了。
梁昇眼疾手快地按住我的手,眼底全是無奈:「我要說的是其他事。」
「……你說。」
「上次在臨城的時候我走得太急, 說好的追你也只追了一半。」梁昇說,「等從挪威回去, 我們……」
「不追了。」
我搖搖頭, 笑着打斷他的話:「我同意了。」
然後在他怔愣的視線中勾上他的脖頸, 仰頭吻住了他的脣。
脣齒間聲音含糊道:
「誰讓我這麼愛你, 已經迫不及待想和你在一起了。」
他不會知道,剛纔真正看到他的那一秒,我有多慶幸。
慶幸他還活着,慶幸他還能叫出我的名字,還能擁抱我。
慶幸到,想起從機場過來時, 車窗外被新雪填平的鵝卵石路, 覆雪的港口, 鋼製的纜繩上結滿冰晶, 都能讓我感到安心和幸福。
幾秒後,梁昇給了我回應,按住我的後腦,更兇狠地吻了過來。
我於是將一切拋在腦後。
算啦算啦, 不想這些了。
所幸以後我們還有很長時間,就這麼一直走下去,一直相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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