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貓，奶奶帶着我參加了獎金一百萬的寵物綜藝。
在田地裏，別的貓狗都拿狡猾的鼠鼠束手無策時，我反手打開了關着自己的籠子，然後表演了一手抓老鼠的絕活。
電光火石之間，渾身裹着泥漿的老鼠剛一探出頭，馬上就被我叼住了後脖頸，田裏所有的老鼠都被我一網打盡。
彈幕：【這貓真聰明，等我艾特只蠢的。】
【這麼多年了，孩子還是不願意開口講話是嗎？】
【露頭就秒，貓兒這個霸氣！】
【這貓我見過，高考坐我後面，還提前交卷了。】
頓時，我火遍全網。
-1-
我是一隻貓。
我和奶奶住在鄉下。
一個禮拜前小小的老子被奶奶的小孫子撿回了家。
他給我洗澡，給我喫火腿腸，抱着我一起睡覺。
當時我有一個俗氣的名字，叫咪咪。
但是奶奶的兒子並不喜歡我，他說城市裏養貓很麻煩，小貓身上都是病毒和細菌。
於是他抓着我，把我帶到了鄉下。
分別的時刻總是令人不捨。
小孫子鼻涕狂甩，抓着奶奶的袖子嚎啕大哭，「奶奶！它叫咪咪！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它啊！」
「我爸說了，等到放暑假我就能回來看咪咪了…」
奶奶大驚失色，「打滴滴？你爸不是開車來的嗎？」
「大孫啊，聽話，咱不打滴滴，浪費錢。」
奶奶有點耳背。
別人說前門樓子，她說胯骨肘子。
小孫子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不叫滴滴！是咪咪！咪咪！咪咪是小貓！」
奶奶臉色一變，拉着他的袖子，滿口應允：「一起喫燒烤？行行，你下次來奶奶給你買燒烤。」
小孫子崩潰欲絕，大哭道：「救命啊，奶奶是聾子！」
奶奶拍案而起，「又要喫糉子？沒問題！」
奶奶不是簡單的耳背，更是一位會押韻 rapper。
奶奶連忙答應，哄着他給他兜裏塞了好幾塊糖。
直到小孫子被扯着後衣領抓上了車，他嘴裏還在嚷嚷着咪咪。
沒了雞飛狗跳的動靜，空氣徹底安靜下來。
奶奶和坐在院子裏的我大眼瞪小眼。
她對着我撂狠話，「我告訴你，我是不會管你的，我一個老太婆養活自己都費勁，哪有什麼力氣伺候你這小犢子！」
她的話讓我提心吊膽。
我不敢跟着她進屋，只好一動不動坐在院子裏。
奶奶的院子裏有幾隻雞，還有一棵柿子樹。
雞在咯咯叫，柿子樹的影子黑乎乎。
奶奶在屋檐下篩豆子，豆子晃啊晃，她手一抖，掉出來好多漏網之魚。
豆子在院裏滿地打滾，奶奶唉聲嘆氣：「哎喲真浪費啊，得撿回來、撿回來。」
奶奶腿腳不好，走得很慢，比不上我四條腿，於是我替她到處追。
追到了豆子，我用嘴叼着幫奶奶撿回去，放在她手心。
奶奶和我大眼瞪小眼。
她繼續對着我撂狠話，「你別以爲幫我撿幾顆豆子我就要養你了啊，我說到做到，晚上家裏可沒你的飯！」
她篩好了豆子，要出門去，嘴裏嘮嘮叨叨說什麼要買魚。
於是我一路尾隨她。
她騎着自行車，我就倒騰着四條腿，小跑着追她的車軲轆。
村裏的路不好走，期間我的爪爪踩到了泥巴，也踩上了牛糞。
俺不中嘞。
腳下的地像是通了電，我每走一步就要不停的甩爪爪。
車軲轆轉到了鎮上，轉頭奶奶就和別人吵了起來。
「你這狗隨地大小便你都不管嗎？我這車軲轆每天都擦得乾乾淨淨，我買個魚的功夫就被呲了泡狗尿！」
那男人裝聾作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拉着狗就要走。
奶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和你講話你聽不到啊？擦乾淨了你才能走！」
他一把甩開奶奶，指着奶奶的鼻子就是破口大罵，「你這老太婆怎麼上來就動手動腳！你哪隻眼睛看見是我家狗尿的？」
「就算是我家狗尿的怎麼了？我家狗是什麼品種的，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叫比特犬。」
男人喊得大聲，旁邊的傻狗叫得也大聲，汪汪汪汪，一人一狗凶神惡煞。
「我的狗比你的自行車都貴，尿你車軲轆那是你沾了光！」
-2-
奶奶被推了一把，腳下趔趄。
賣魚的嬸子眼疾手快扶住了奶奶，小聲勸她，「這是那誰家的混小子，回村來看他爹了，咱們惹不起，我幫你擦擦，算啦算啦…」
奶奶瞪圓了眼睛，怒火中燒，大叫道：「這怎麼能算了！」
「他的狗弄髒了我的車，這怎麼能算了！天底下有這樣的理嗎？我管他爹是什麼天王老子！」
奶奶一個箭步躥上去，自己左腳絆右腳，一咕嚕坐在了那男人面前，拍着腿開始哭天搶地。
「快來人啊！光天化日欺負老太太了啊！我這頭疼腿疼哪哪都疼，喘不上氣啦…」
她使出了必殺技。
六旬老太拍手大法，再加一招氣吞山河光打雷不下雨。
奶奶這一招倚老賣老嚇了那男人一跳，讓他措手不及。
奶奶的演技出類拔萃，堪稱北影畢業教材。
漸漸地有三三兩兩的人圍了上來，指着男人七嘴八舌的小聲嘀咕。
奶奶拍着胸脯義正言辭，「我人老實，話不多！」
「你把我這車軲轆擦乾淨，咱們誰也不欠誰。」
男人面子掛不住，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對着奶奶咬牙切齒，「你這不要臉的死老太婆！」
傻狗在他腳邊汪汪叫，不停的往前撲，幾次三番想掙脫牽引繩。
「訛人居然訛到老子頭上來了？」
他氣急敗壞，索性一把鬆開狗繩。
那隻凶神惡煞的傻狗頓時像脫繮的野馬，喘着粗氣甩着舌頭，喉嚨裏低吼，朝着奶奶撲了過去。
「哎哎哎！」
奶奶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左腳蹬右腳背，右腳蹬左腳背，拼盡全力後撤，「我錯了！我說錯了！我是人老，實話不多！」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人羣驚慌，如鳥獸散。
眼見那傻狗張着血盆大口馬上就要一口咬上奶奶的胳膊，我迅捷如風，奮力穿過人堆。
我瞄準了它的腦袋，拔地而起，像一顆炮彈，一腳直擊傻狗面門。
它喫了我一招沾着牛糞的少林大力金剛腿，馬上就甩着嘴筒子嚎叫起來。
我以弱於它三倍的體型，拼盡全身力氣把它撞飛半米遠。
趁它病要它命。
我瀟灑轉身再接一招沾着牛糞的咪咪無影拳，拍得它的腦瓜子砰砰作響，勢必要給它全臉塗滿牛糞。
「嗷嗷嗷汪！」
它叫得悽慘，被我自帶附魔的招式燻出了眼淚。
「喵喵啊！」
它叫我也叫，雖然我的聲音中氣不足，過於細聲細氣，但頗具林黛玉倒拔垂楊柳之姿。
傻狗嗷嗷喊痛，腳底抹油撒丫子跑了。
我在後面窮追不捨，直到確認它跑遠，徹底安全。
原本慌亂的人羣一下子安靜下來，接着不約而同的爆發讚歎。
「哇，爵士毫貓！這是貓界戰力天花板！無影腳太帥了！」
「你不懂，它這是拿命在救，知道再打自己會不妙，氣勢上贏了而已，貓會假裝自己很強大。」
「哎，我還以爲它全身都是白的，沒想到下巴上有撮黑貓，這是奶牛貓吧？」
「它趕走狗的第一時間看奶奶，看到奶奶沒事，就繼續追狗去了，它怕狗回來繼續攻擊奶奶，真是有勇有謀的帥貓！」
……
聽取哇聲一片。
我被大家的誇讚聲包圍，更有人掏出了手機對着我咔咔咔拍個不停。
小小的老子站在奶奶身旁，高高的揚起下巴。
沒錯！我就是大名鼎鼎奶多多多多牛少少少少的奶牛貓！
奶奶和我大眼瞪小眼。
她再也繃不住，笑彎了眼睛，又驚又喜，摸着我毛茸茸的腦瓜說：「咪咪，以後你是奶奶的咪咪。」
-3-
我是一隻貓，是奶奶的咪咪。
放傻狗咬人的大壞蛋最後被大家抓了起來，送給了警察叔叔。
奶奶再也不會要趕走我了。
奶奶爲了表揚我今天的英勇表現，下廚給我蒸了條大草魚。
小貓並不愛喫魚，可是奶奶覺得我愛喫。
廚房的竈火烤得我暖洋洋，我趴在奶奶身邊，聽着她嘮嘮叨叨。
「那小子也真狠心，這麼小的貓兒本來能在城裏錦衣玉食，現在得跟着我這老太婆在鄉下喫糠咽菜。」
「喵喵。」
「老李可喜歡小貓了，要不是死的早，要是現在看到咪咪，不知道得有多高興！」
「喵。」
……
聽到她喊我的名字，我就會抖抖耳朵應她。
空蕩蕩的小院安安靜靜，只有我和奶奶在說話，連風吹過柿子樹葉的沙沙聲都聽得清楚。
她開心的說個不停，「咪咪，以後你就是奶奶的咪咪了！」
此話一出，她突然陷入沉默。
不對勁，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她仔仔細細的品味着這句話，「奶奶的…咪咪？」
她當機立斷，一拍竈臺，大喊道：「不行！這名字不好！讓我這老太婆怪害臊的。」
我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喵喵叫。
她望向我，和我大眼瞪小眼。
她摸着下巴思索，「你這麼白，就叫珍珠，我姓餘，你是珍珠，餘珍珠。」
我的名字寄予了奶奶對我的厚望。
奶奶說，珍珠價貴，所以我是她的心腹。
可沒想到我沒做成心腹，倒是先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奶奶每天早晨都會去雞窩裏掏雞蛋。
可不知道從哪天開始，雞蛋莫名其妙的變少了。
今天更是糟糕，空蕩蕩的雞窩一顆蛋也沒有。
奶奶和我大眼瞪小眼。
她問我，「是不是你小子偷了雞蛋？」
她眯着眼睛，陰森森的目光，盯得我滿背的貓毛都差點豎了起來。
小貓的事情那怎麼能叫偷！那是竊！
都是雞的錯，它便祕。
我在奶奶腳邊翻騰，扒拉她的褲腳，展示自己柔軟的肚皮。
我的眼睛滴溜溜轉，夾着嗓子喵喵喵。
很顯然，我這一招並沒有萌混過關。
她罵我是饞貓，長了一張饞嘴巴。
她勒令我在樹下罰站，把手裏的擀麪杖舞得虎虎生風。
可再怎麼生風，卻從始至終沒打在我身上。
而我從始至終也沒準備躲，因爲我知道奶奶不會打我。
她毫無威懾力，氣急敗壞，跺着腳回了屋開始織毛線，我怎麼喊她，她都不理我。
於是我坐在窗臺上假裝憂鬱，沒想到一轉身翻雞圈去了。
頓時，那羣母雞見了我好像見到了血海深仇的宿敵，扇着翅膀撅着屁股，把尖尖的嘴巴都瞄向了我。
它們啄上我的屁股，啄上我的腦瓜。
我嚇得屁滾尿流，撕心裂肺的喊奶奶。
「喵啊啊啊啊啊啊！」
俺不中嘞！俺不中嘞！
雞圈裏貓毛雞毛亂飛，我一挑八，四腿難敵八隻嘴。
萬幸關鍵時刻還是奶奶出手相助，她抄着不鏽鋼盆，對着那隻對我窮追不捨的雞邦邦就是兩盆。
她抱着我，恐嚇那羣雞，「再欺負我的珍珠，今晚就把你們扒皮燉了！」
哼！
喫點飼料你是心高氣傲，動我珍珠你是生死難料！
蒜了吧，姜酒一下，姜它放茴大孜然，要筷，今碗要落實到胃。
可奶奶撂下了不鏽鋼盆，打算就此罷休。
於是縮在她懷裏的我，開始瑟瑟發抖，不停的往她胳肢窩裏鑽，像是怕到了極點。
奶奶勃然大怒，當天晚上我美美喫上了燉雞。
我頂着被啄出滿腦門的包，把臉埋在飯盆裏吧唧吧唧喫得很香。
不對自己狠點都不知道自己這麼能喫。
奶奶不停的給我添飯，我喫一口，她添兩勺。
我狂喫了二十分鐘，盆裏的飯只受了點皮外傷。
我悲痛欲絕。
「喵嗷！」
奶奶！不要再添了！
奶奶大驚失色，立刻遞上滿滿一大勺，「你看看，餓得都開始不說人話了。」
-4-
和奶奶的大外孫再見面，已經是半年之後。
好不容易放了暑假，興沖沖趕來的大外孫站在院子裏傻了眼。
他看着我，一臉茫然的問奶奶，「奶奶，我的咪咪呢？」
奶奶和我大眼瞪小眼，指着我喊，「這不就在這呢！」
大孫子看看我，我看看大孫子。
我想蹭蹭他的腿，誰知剛邁出去兩步，大孫子就噗通一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這不是咪咪！」
「我的咪咪小小的，眼睛圓圓的，它！」
他指着我，看起來非常崩潰，「它一口能把我喫了！這是遠古巨貓、猛獁貓！這不是我的咪咪…」
他在我碩大身軀投射的陰影裏瑟瑟發抖，顯得弱小可憐又無助。
奶奶歪起耳朵，「什麼紅辣椒？」
「奶奶給它取了個新名字，它現在叫珍珠，是吧，是瘦了點，這小貓挑食不愛喫飯。」
我的爪爪蹬一腳，柿子樹都要抖一抖。
是是是，我挑食，我有厭食症。
誰每天被掰着嘴餵飯能愛上喫飯？
我朝着大孫子又邁了一步，說時遲那時快，大孫子的屁股像是抹了油，手腳屁股並用蹭蹭蹭後腿了兩米遠。
大孫子不愛我了。
我很傷心，且沒有食慾。
晚上奶奶做了一大桌菜，可奶奶的兒子沒喫飯就走了。
大孫子興沖沖的爬上凳子，剛要抓那盤油燜大蝦喫，奶奶的筷子馬上伸了出來，敲在他手上。
「你貓大爺還沒上桌呢！」
我的盆盆也被奶奶放在桌上。
我的飯是奶奶提前挑出來的那一份，她喫的是放調料的版本，我喫的是索然無味的版本。
奶奶喫什麼，我就喫什麼。
這就是我的小貓飯。
大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這隻遠古巨貓輕輕一躍跳上桌子，聽到奶奶發號施令，然後開始埋頭苦喫。
奶奶一邊喫飯一邊問他。
「學習累不累？」
「晚上睡覺香不香？」
「在家喫得好不好？」
他磕磕巴巴一個字也沒說出口，只是一臉驚恐的看着我。
奶奶還順便把我喫到外面的飯用指頭捏着扔回去。
當天晚上大孫子徹夜未眠。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也在想幸虧自己沒把家裏的小倉鼠也帶來給奶奶養。
要不然今天站在院子裏的不止是一隻遠古巨貓，還有一隻黃風怪。
奶奶拉了燈躺在炕上，拍拍牀，招呼我也快點上牀睡覺。
我的窩在奶奶牀腳，是用竹子和劍麻編的小籮筐，然後蓋了厚厚一層奶奶織的小毯子。
因爲奶奶說小貓不能鑽被窩，所以我不能和她睡一個被窩。
奶奶每天晚上都給我講睡前故事，「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住着三個小貓，它們每天都要下山去挑水…」
三隻小貓挑水喝的故事我已經聽了一百八十遍。
可沒有一次聽到過結局。
因爲沒等故事講完，她自己就先睡着了。
奶奶睡着後，我輕手輕腳爬了起來，滿院子巡邏。
夜沉沉，天上有星星。
趕跑圖謀不軌的小鳥，趕走討厭的傻狗，抓兩隻路過的老鼠，再拍死遛彎的蟑螂。
有幾隻小貓見了我，馬上和我打招呼，它們異口同聲：「老大好！」
沒錯沒錯。
我聞風喪膽的威名已經傳遍了全村的小貓耳朵。
我壯碩的體格，和能以一當三條狗的功夫是當之無愧的老大。
小三花翹起尾巴勾了勾我，突然問我，「Ṫũ⁼老大，奶奶爲什麼叫你珍珠呢？」
我叫珍珠。
這無異於手持兩把板斧的李逵突然被起了一個軟軟小甜甜的名字。
這十分不和諧，也十分沒道理。
我仰望天空沉思，「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
小貓們聞言大驚，當即對我高雅的文化情操膜拜得五體投地。
我很滿意，轉身要回屋，卻和起來上廁所的小孫子對上了眼。
他臉色煞白，抓着褲子落荒而逃，「貓會說人話啊！貓大爺我錯了，不要喫我！」
-5-
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小孫子突然能聽懂我說的話。
衆所周知，人語和貓語一向是隔行如隔山，可小孫子卻偏偏能愚公移山。
深更半夜，他嚇得屁滾尿流，跑到奶奶屋裏和奶奶告狀。
他把奶奶吵了起來，五官扭曲，邊說邊比劃，「我聽到珍珠說話了，它在唸詩！」
「要看電視？」
奶奶有些生氣，呵斥他，「大半夜的開什麼電視，不許看，明天起來再看。」
這件事無疾而終，小孫子被強行按回了被窩。
他徹夜未眠，而我也徹夜未眠。
於是一大清早，雞剛叫了一聲，我就去找他談判。
我說：「喵喵。」
你不許和奶奶告狀。
他正氣凜然，拍着胸脯嘴裏振振有詞，「憑什麼！小貓不會說人話，你是小貓妖怪，降妖除魔是替天行道！」
我舔了舔爪子，眯起眼睛，「喵喵喵。」
如果你敢告訴奶奶，我就把你半夜偷偷喫辣條的事情告訴她。
他在牀上一咕嚕跪好，對我五體投地，埋着腦袋大喊：「貓大爺息怒，小的遵命。」
早晨喫過了奶奶烙的貼餅子，我就爬在窗臺上打瞌睡。
小孫子在我屁股下面鼓搗手機，刷視頻。
我昏昏欲睡，腦袋開始打豆豆，小孫子突然冷不丁的大喊一聲，「哇！這貓是你嗎？」
我眼睛剛睜開，手機屏幕就被他舉着，懟到了我臉上。
是半年前我幫奶奶打跑那隻傻狗的視頻。
半年時間無人問津，可卻在今天莫名其妙的火了起來。
評論區大家都誇我是小貓英雄，還有人不停的艾特一個綜藝的官方賬號，點名要求我上節目。
小孫子興奮的兩眼放光：「這節目可火啦！馬上就要開播了，你要是能上節目當第一名，獎金就有一百萬！」
「你看！他們官方的導演正到處找你的聯繫方式呢！」
「現在你能聽懂我說話，我也能聽懂你說話，有咱倆在，肯定能拿第一名！」
他腦袋裏全是奧特曼和變形卡車人，還有什麼奇奇怪怪的積木。
我腦袋裏全是奶奶漏雨的柴房，長了草的田地和岌岌可危的雞圈，還有助聽器。
於是我們一人一貓一拍即合，露出了桀桀桀桀反派的笑。
在小孫子的不懈努力下，節目組的人上了門，來家裏找奶奶，和奶奶談節目的事。
導演說：「我帶着您上節目！」
奶奶說：「你要把我逼上絕路？」
導演說：「不是！我們帶您賺錢！」
奶奶說：「什麼！愛我一萬年？」
導演說：「您這什麼耳朵！」
奶奶說：「我這耳朵好着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奶奶怒火中燒，抄起掃炕的掃帚舞得虎虎生風，「我不管你們什麼節目什麼寵物的，我不去就是不去，我一把年紀了上什麼電視…」
「你們怎麼這麼沒禮貌，一進門就說亂七八糟的胡話！出去！給我出去！」
節目組的人滿院子跑，邊跑邊躲奶奶的掃帚，大喊道：「人氣第一的獎金可是有一百萬啊！您不用，給您大孫子留着也好啊！」
院子裏亂糟糟，我和大孫子只有乾着急的份。
氣氛焦灼，我Ṱṻₜ們一籌莫展。
奶奶呲牙咧嘴，「我管你一百萬兩百萬，我馬上就死了，還得給別人賺錢？這是虐待老太太！」
導演一個滑鏟，空手接掃帚，神情嚴肅，「如果我說，人氣第一名可以領雞蛋呢？」
奶奶收起掃帚，神情同樣嚴肅，「請給我報名。」
奶奶拍着胸脯，連連作保：「導演，我保證你說什麼我聽什麼，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那麼話又說回來了。
-6-
這檔寵物綜藝全程直播，靠觀衆老爺們投的人氣票評最受歡迎的小貓小狗。
節目組的人在奶奶的院子裏裝了很多個攝像機。
就連高高的柿子樹上也掛了一個。
我和小孫子站在樹下，看着攝像機上閃爍的紅點點。
他問我，「你是不是很想抓？」
我說：「不，我不想。」
作爲一隻有較強自我約束力的貓，我當然知道什麼能抓，什麼不能抓。
奶奶的沙發不能抓，但是可以抓奶奶給我做的瓦楞紙板。
小孫子一臉鄙夷，「裝貓。」
一切進行的十分順利，可沒想到開播第一天就出了差錯。
掛在柿子樹上的攝像機歪了。
奶奶和院子裏的小孫子與我大眼瞪小眼。
奶奶叉着腰，「誰幹的？」
小孫子指着我，我指着小孫子。
小孫子大驚。
相比於一只四條腿身強力壯且會爬樹的小貓，奶奶更願意相信是小胳膊小腿的小孫子是嫌疑人。
奶奶把手裏的毛衣針舞得虎虎生風，追着小孫子滿院子跑。
他抱頭鼠竄，「清湯大老爺啊！真不是我乾的！」
稀稀拉拉的彈幕零個人在意他。
【我沒看錯吧？這是什麼組合，老太小孩和貓？史上最恐怖的組合出現了。】
【節目組你真是餓了，什麼嘉賓都請的來，老太太出來都出來賺退休金了，小學生都出來賺學費了，你們還有什麼資格不努力？】
【沒意思，去看隔壁老抽色土狗了。】
【這是節目唯一的素人吧？我記得是之前小貓英雄那個視頻，小貓爲了救奶奶趕走狗，很感人的。】
【請問視頻裏的小貓英雄和這隻半掛大肥貓，除了貓之外還有什麼聯繫？】
……
別的也就算了，這句話什麼意思？
什麼叫大肥貓！
這是對我健碩完美身材淋漓盡致的侮辱！
於是當着他們的面，我蹭蹭兩步爬上了柿子樹，走在高高的樹杈上，揚起了下巴。
不管是小小的老子還是大大的老子，一如既往都是英姿颯爽。
彈幕裏傳來讚歎。
【好一招小豬點水！】
【它能給我一個錯覺，它一腳踩不疼我。】
【有一種屎到臨頭突然解脫的輕盈感。】
【小孫子好慘哈哈哈哈。】
【重是世俗對我的看法，輕是我靈魂的自由，原來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
工作人員圍上了柿子樹，和奶奶說：「我們要調整一下拍攝角度。」
奶奶一把拉上他的袖子，「快！孩子，茅房在後院！」
工作人員一頭霧水，兩眼蒙圈，「誰要上茅房了？」
奶奶着急上火，拍着大腿直嚷嚷：「我知道你跑肚！我告訴你，茅房在後院呢！」
奶奶指着後院的方向，催促他。
工作人員欲哭無淚，連忙解釋，「我們不找茅房…」
奶奶說：「夜裏着涼？怪不得鬧肚子！」
她拉着他，連推帶拽就要按去廁所，他驚慌失措的喊：「誰Ṭû₀鬧肚子呢？我沒有…」
奶奶大爲震驚，大叫道：「都尿褲子啦！」
原本稀稀拉拉的彈幕重現生機。
【ok 啊，咱奶也是個 rapper。】
【空耳天后餘老太。】
【給我笑發財了哈哈哈哈哈。】
【別人：大約在冬季咱奶：大陸戰鬥機。】
【別人：焦點訪談咱奶：小姐端盤。】
……
開播第一天，我們這個最不被看好的老弱病殘組合實現了逆風翻盤，一路從倒一爬到了第三，隱隱有趕超新晉流量小花的勢頭！
-7-
我是一隻貓，是奶奶的珍珠。
奶奶不懂自己空耳天后餘老太的大名已經威振四海，只是一味的煮着紅薯稀飯。
我和小孫子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最討厭紅薯稀飯了。
原因無他，因爲喫了紅薯稀飯就會放屁。
紅薯稀飯進肚一小時，我的肚子就開始翻江倒海，正在醞釀着核武器。
我靈機一動，走到小孫子面前。
我喊他看我的屁股。
他一臉狐疑，「你屁股上有什麼？」
我已架好炮臺，將於三秒後向這個 monkey 開炮。
他半信半疑把臉湊了上來，於是說時遲那時快，我牟足了勁衝着他的臉釋放氣體。
一串連環屁ťų₋結束。
屋裏響起了小孫子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聲。
「救命啊！好臭！餘珍珠，你太過分了！」
聽到動靜趕來的奶奶，捏起了鼻子，拍着我的屁股笑彎了腰，「臭死了臭死了。」
【怎麼這麼臭，是不是按到啃臭鍵了。】
【餘珍珠這麼乖有什麼錯，一定是小孫子放的。】
【壞貓壞貓，小貓把屁股放小孫子嘴裏說是口氣清新劑。】
【全球變暖就是因爲小貓放屁！】
【泥萌補藥再罵啦，其實是我詭祕放的。】
喫過午飯，奶奶說村頭伯伯的地有老鼠，拜託奶奶帶上我去抓老鼠。
當僱傭貓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奶奶說，這次的老鼠有好幾只，又大又肥，已經發展成了老鼠家族。
奶奶讓我把我的好朋貓們都喊來。
於是小孫子跟着我，在山頭間穿梭，有了他這個大嗓門，找起我的好朋貓們就方便多了。
他攏着手大喊，「震八方黑麪崑崙俠小狸花！」
路過的爺爺奶奶和叔叔嬸嬸都捂着嘴笑他。
他喊了兩嗓子，臉漲得通紅，有些氣急敗壞，「貓怎麼會叫這個名字，餘珍珠，你又耍我！」
我說：「你懂什麼？」
我們都是武林高爪，是各路英雄豪貓，拜託大家幫忙當然要喊江湖尊稱。
他咬牙跺腳，破罐子破摔又喊了一聲，果不其然話音剛落一隻狸花貓就從草叢裏躥了出來。
它蹭了蹭我的下巴，和我打招呼。
我舔了舔它的毛，友好示意。
【小孫子嘰裏咕嚕喊啥呢，沒偷摸罵我兩句吧。】
【誰懂狸花出來那一刻的救贖感。】
【感覺珍珠馬上就要笑出來了。】
【衆所周知，小貓禮儀，被舔的那個纔是小弟。】
小孫子臉上又驚又喜，拍着手喊道：「還真行！珍珠真有你的！」
於是整整半個小時，山頭間都回蕩着他的聲音。
「與天同壽與地同尊倒轉乾坤逍遙橘！」
「橫推太極爪踏八方無敵手貓三花！」
……
我召集了五個小夥伴，在奶奶的院子排排坐。
小孫子首當其衝，對着奶奶稍息立正，「報告空耳天后餘老太，特種貓已召集完畢！」
奶奶掏出自己煮的豬肝，掰給我們喫。
奶奶指着我們五個毛茸茸的腦袋說：「奶奶拜託你們啦，去張伯伯地裏抓老鼠，抓完還有好喫的。」
我們正襟危坐，跟着奶奶的指示，一個接一個跳上三蹦子。
【gogogo 出發嘍。】
我跟着三蹦子晃來晃去，拍着爪爪，做戰鬥部署，「喵喵…」
我和小孫子去一號田前線。
「喵喵…」
你們後勤，隨時準備側方包抄，絕不放過任何漏網之鼠。
「喵！」
「中！」
-8-
我是一隻正在抓老鼠的貓。
俺不中嘞。
伯伯的地裏種着好多白蘿蔔，老鼠們把田地挖得坑坑洞洞，亂七八糟。
老鼠們就藏在這許多的洞裏。
我們開展了地毯式搜索，鼻子貼着地聞聞聞，耳朵往前，豎得尖尖的。
再細微的味道和聲音都逃不過我們專業捕鼠大隊的耳朵。
奶奶拎着水桶，問我，「珍珠啊！發現哪個洞了要喊奶奶！」
小孫子實在無所事事，自告奮勇開始對着彈幕解說。
他開始扮演被老鼠禍害的白蘿蔔，抱着自己的肩膀，一臉陶醉，「你不要過來了啦，救命啊，來救白蘿蔔。」
他又開始扮演禍害白蘿蔔的老鼠，呲着牙一臉壞笑，嘴裏桀桀桀，「白蘿蔔，你好香啊，鼠鼠我啊，現在就啃啃啃。」
【小孫子離神還有點距離，但是離人已經很遠了。】
【可是這白蘿蔔看起來挺享受的。】
【我真的沒時間和你鬧了，回家多喝兩碗紅薯稀飯吧。】
【沉浸在自己的藝術裏，不管別人的死活了。】
余光中一個黑影閃過，我瞳孔緊縮，開始奮力往前衝。
我的好朋貓們緊隨其後。
老鼠真是狡猾，它飛快的鑽進了洞裏。
我遠遠的坐着，脊背挺得比直，晃着尾巴扭着屁股。
我們等了許久，老鼠都沒再出動，於是我喵喵叫喊奶奶來。
奶奶拎着水桶火速趕來，「就是這個洞啦？」
「喵。」
奶奶擰開蓋子，傾斜着水桶，嘩啦啦大水淹了耗子洞。
【鼠鼠來澆個朋友。】
【鼠鼠我啊，洗到臨頭啦。】
【老鼠：快哉快哉。】
水咕嚕咕嚕全沒進了洞裏，我蓄勢待發。
水位一點點下去的時候，我聽到洞裏的聲音，抬起爪爪，搖晃着屁股。
電光火石之間，渾身裹着泥漿的老鼠剛一探出頭，馬上就被我叼住了後脖頸。
奶奶誇我，衝着我比大拇指，「珍珠真棒！」
【露頭就秒。】
【巧克力醬老鼠。】
【貓兒這個霸氣！】
【賞！快給珍珠老大投人氣票！】
於是，如此這般，如此那般。
伯伯田裏的老鼠就被我們專業捕鼠特種貓一網打盡了。
我們今天收穫頗豐，伯伯對着奶奶連連道謝，又送了奶奶好多蘿蔔生菜玉米，還有一筐雞蛋和一袋雞架。
奶奶摸摸我的小貓頭，騎上三蹦子帶着我和好朋貓還有小孫子回了家。
奶奶挽起袖子下廚房，小孫子幫忙吹竈火，鍋裏咕嚕咕嚕煮着雞架。
可是這雞架，我越看越不對勁。
不只是形狀和雞架毫無關係，更詭異的是，還有一股微妙的臭味從鍋裏飄了出來。
【這不全是雞架吧…好像還有雞屁股。】
【不對勁，再看看。】
一鍋熱氣騰騰臭氣熏天的雞屁股出鍋了。
奶奶察覺到端倪的時候，眼神清澈又愚蠢的小孫子已經一口啃了上去。
奶奶大叫不好，而小孫子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扭曲猙獰，發綠發紅然後開始發黑。
小孫Ṫúₘ子和雞屁股的初次談判十分不順利。
他觸電般從凳子上彈射而起，滿院子亂竄，邊跑邊叫。
像是雞圈裏被我偷了雞蛋發瘋的母雞。
【雞屁股咬人事件。】
【誤食過，那種味道終生難忘，就像把狐臭鑲嵌在了你的口腔裏，又像是一隻殘暴的大公雞瘋狂啄我的腦幹。】
【這大孫子怎麼壞了，一直響。】
【把電池摳了就不響了。】
-9-
我是一隻叫餘珍珠的貓。
經過我的不懈努力，我們的人氣票已經穩坐第二名。
爲什麼是經過我的不懈努力？
因爲小孫子用盡渾身解數還不如我舔舔毛來的人氣票多。
豬隊友全靠我帶飛。
今天人氣第三的流量小花帶着小貓來做客。
她的小貓白白嫩嫩，大大圓圓的眼睛裏時刻流露着清澈的愚蠢。
它膽子很小，害怕咯咯叫的雞，害怕燃着竈火的爐子，害怕一晃一晃的柿子樹。
我嗤之以鼻，一看就是城裏貓。
但是小孫子很喜歡它，抱着它親了又親，「好可愛啊，姐姐這是什麼貓，它叫什麼名字呀？」
小花捏了捏小孫子的臉，笑嘻嘻，「這是起司貓呀，它叫點點。」
我和點點的溝通並不愉快。
我們互相聞了屁股以示友好，可它不肯讓我舔毛，居然還想試圖舔我的毛！
更可惡的是它還不埋屎！
豈有此理！
我存了心捉弄它，譬如不小心一屁股坐到它臉上，再譬如路過不小心踩到它，再再譬如不小心拿它的水碗洗腳。
而它一抓到機會就會瘋狂報復回來。
它只有一招，就是咬着我的皮瘋狂拉扯。
彈幕笑瘋了。
【超不經意的一腳。】
【衆所周知，貓的避障能力很強，路過踩一腳那是純恨。】
【點點：你完了，你踩我肚子了，我又想去拉了，而且我還不埋。】
【不打架單純噁心對方，點點不語，只是一味的咬皮，珍珠不語，只是一味的踩踏。】
【點點：去死珍珠：你也是。】
我在院牆上巡邏，卻沒想到在牆的另一頭碰到了點點。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它蹦蹦跳跳朝我衝了過來，歪着腦袋開始嚎叫，小發雷霆。
我眯起眼盯着它。
它壓根不敢對上我的視線，卻又努力的壯膽耍威風。
「喵嗷嗷啊…」
我說：「喵。」
你再叫我就把你打屎然後和你的屎埋一起。
它不吭聲了。
【地主家的傻胖兒子和農民家一天能喫八頓飯的壯丁。】
【這個矮矬矬怎麼敢惹珍珠的？】
【屁顛屁顛跑過來捱打，這就是專業。】
小孫子在牆下大喊勸架，「蒜鳥！蒜鳥！都不泳衣！」
他一喊，我和點點默契的把視線轉移到了小孫子身上。
我和點點一躍下牆頭。
它開始扯小孫子的衣服，我開始踩小孫子的腳。
小孫子走到哪裏，我們跟到哪裏。
他坐下，點點無情拉皮，我戰爭踐踏。
他躺下，點點無情拉皮，我戰爭踐踏。
他如廁，點點無情拉皮，我退避三舍。
小孫子備受折磨，晚飯痛哭流涕含淚喫下兩個雞腿。
【爲小孫子花生！】
【兩軍交戰，先殺小孫子。】
【小孫子：老子真的覺得這個世界莫名其妙。】
奶奶知道我心情不佳，抱着我哄了又哄。
她偷偷摸摸翻櫃子，找出了自己織好的紅帽子。
她說：「珍珠不要那麼小氣，點點是客人要有禮貌。」
「就算全世界都喜歡點點，奶奶也只喜歡珍珠。」
她把紅帽子戴在我腦袋上，長長的繩子繞過我的臉頰，在脖子上繫了一個蝴蝶結。
奶奶抱起我照鏡子，「你看！這是珍珠過年的新衣服！」
「等到過年的時候就可以穿了，過年時孩子們都要穿新衣服。」
紅色的毛線帽子扎扎的，癢癢的。
我晃了晃腦袋，喵喵叫說喜歡。
-10-
小花姐姐很喜歡奶奶。
她和奶奶一起在屋檐下篩豆子，還會跟着奶奶去村口磨豆子。
奶奶自己種的黃豆可以做豆腐，也能熬豆漿。
我們在院子裏排排坐，等奶奶發豆漿。
熱騰騰的豆漿冒着白煙，被奶奶一勺一勺舀進碗裏。
奶奶煮了很多，不露面的工作人員也有份。
小花姐姐和小孫子愛喫甜，奶奶在他們的碗裏放了很多白糖。
小孫子剛想端碗，就被燙的直摸耳朵，奶奶立刻給他遞上墊手的布子。
小花姐姐捧着碗，迫不及待嚐了一口，好喝得笑彎了眼睛，「奶奶真厲害！」
「原本說好了其他嘉賓也要來的，但是時間和排期上來不及，我最閒啦，所以只有我來打擾奶奶咯。」
她笑，奶奶也笑，「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只要你們不嫌棄，你們都是奶奶的孩子。」
小花姐姐又說：「大家都特別想和奶奶見面，等到節目結束，我可不可以帶其他人來看奶奶？」
奶奶高興的拍着手，「好啊！」
點點在埋頭苦喝，而我左眼站崗右眼放哨。
它碗裏還有一多半，而我的碗已經見了底。
我正盤算着找準時機一屁股把點點擠開，獨享兩碗豆漿。
沒想到我的算盤珠子剛打響就被奶奶一眼看破，她把勺子舞得虎虎生風，眼疾手快爲我再添上一碗。
小小的院子裏好熱鬧。
【感覺屍體暖暖的，我也想喝奶奶的豆漿，我也想做奶奶的小孩。】
【哥，別鬧，快哭了，我的面膜。】
【新的太陽昇起了，大家都要認真的生活，去做想做的事。】
【奶奶的兒子我現在不管你在忙什麼大事，快給我回來看奶奶啊嗚嗚嗚！】
不出意外的話，馬上就要出意外了。
晚上奶奶三隻小貓挑水喝的故事纔講了個開頭，就被急匆匆衝進來的小花姐姐打斷了。
小花姐姐臉上快哭了，急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奶奶！點點不見了！」
「明明洗漱的時候我還有見它，誰知道我就吹了個頭發，結果它就不見了，家裏我都找完了，它一定是亂跑出去了！」
奶奶嚇了一大跳，拍着小花姐姐的背安慰，「好孩子不着急、不着急，奶奶給你想辦法。」
小花姐姐再也繃不住，趴在奶奶肩膀裏大哭，「這麼晚了它跑出去被狗咬了怎麼辦啊，它怎麼不乖不聽話呢…」
【不好！點點離家出走了！】
【糟了，點點一個貓大半夜在山裏很危險的，不止是有野狗，還有蛇什麼的…】
【嗚嗚嗚嗚一定要找到點點啊！】
奶奶說她有辦法。
她找來點點的衣服給我聞，又找來點點的小被子。
小花姐姐給了我很多凍幹，奶奶說拜託我找我的好朋貓們幫幫忙。
月黑風高，我帶着奶奶、小孫子和哭哭啼啼的小花姐姐出了門。
我找到了三花，三花說：「老大，交給妹妹我吧，一定幫你找到！」
我找到了玳瑁，玳瑁說：「老大又變帥了，這件事奴家記下啦。」
我找到了橘貓，橘貓說：「小問題，我有自己的橘域網，一手交凍幹一手交貓。」
我找到了狸花，狸花說：「公公要殺誰呀？」
-11-
不對勁。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喫完凍幹聞過點點小被子的狸花已經像脫繮的野馬拔地而起。
狸花一閃而過跳進草叢，山頭靜悄悄。
奶奶和小花姐姐舉着手電筒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我咬着奶奶的褲子，攔在她身前。
奶奶說：「好好好，我們先回家，珍珠辦事，奶奶放心。」
他們三個被我趕回了家睡覺，而我熬了一個通宵都沒閤眼。
跟着我一起熬夜的，還有我的跟拍師傅。
我們一起在山頭穿梭，爲了照顧他，我還特地放慢了步子。
清晨的時候，我回到家門口等。
沒多久狸花就來了，它舔着爪爪，衝着我繞尾巴，還低下頭讓我舔舔毛。
它呲着鬍子，示意身後不遠處一個畏畏縮縮的身影。
「老大，貓給你帶到了，沒敢弄太死，微死，你看着處置吧，有仇報仇。」
點點被打成了大殘，鼻青臉腫，一瘸一拐。
肥碩的身影在微風中顯得格外單薄，搖搖欲墜。
俺不中嘞。
果然，找貓不能委託給帶紋身的。
它以爲這麼多凍幹是買貓命的價錢。
彈幕笑瘋一片。
【你是一個赫赫有名的江湖殺手，這個時候一個聾啞人對着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然後他拿了一個畫像，然後對着你瘋狂掏銀子，你的理解是…】
【小狸花不懂什麼主人不主人的，它只知道有位大人花錢要點點的命，綁來了點點還知道躲在遠處確認收貨，這就是口碑啊！】
【Ṭū́ₕ真的要笑暈被轉轉回收了。】
【狸花貓：你可讓老子我一頓好找啊！就是你小子夜不歸宿是嗎？】
【不止找到了，還順帶給你打瘸了，這樣以後就不會亂跑了喵。】
好在點點平安回家，雖然和想象中略有不同。
不管了。
小花姐姐對着我連連道謝，倒是奶奶特地把村裏治牛的獸醫請來給點點看病。
獸醫說沒傷沒殘，大概是被打得太疼了，讓點點以爲自己瘸了。
經此一役，我上了熱搜。
大家說我是小貓英雄，可以救奶奶，也可以救小貓。
小孫子對着我大誇特誇，拍着我軟綿綿的胸脯喊道：「我和點點都是假的，和你纔是最真的，任何貓都不能拆散我們的感情。」
我翻着白眼，一臉鄙夷。
奶奶爲了犒勞我，去鎮上買了豬肝和大棒骨，要給我補身體。
我倒是覺得我的身體不用再補了。
再這麼喫下去，年底就能和村裏的豬一起出欄了。
而備受啓發的節目組安排了新的環節，才藝展示。
其他直播間的戰況如火如荼，嘉賓和貓貓狗狗們用盡十八班武藝。
唯獨我們這裏安安靜靜。
點點小孫子和我一起坐在柿子樹下啃骨頭。
小孫子啃完了骨頭，頂着滿臉油光嗦完了十根手指，一拍大腿說道：「餘珍珠！我們怎麼可以坐以待斃！」
「雖然我們現在已經斷崖式人氣第一了，但我們要有危機意識，居安思危。」
他和小花姐姐借來了點點一按就會說話的按鈕。
小孫子讓我給展示我會說話的絕技。
我不語，只是一味的拍着按鈕。
「討厭。」
「走開。」
「難受。」
【可憐的小孫子被嫌棄的一生…】
【真的沒有人在意小孫子的感受嗎？】
-12-
小孫子鎩羽而歸，卻越挫越勇。
他搶過奶奶手裏我的碗碗，趴在奶奶耳朵上小聲嘀咕：「奶奶，你這回不要說『喫吧』，我來和它說。」
奶奶笑嘻嘻，「那你不要太過分哦，珍珠會生氣。」
小孫子把碗放在我面前，和我大眼瞪小眼。
作爲一隻有貓格的貓，在沒聽到那句『喫吧』之前，我是絕對不可能喫飯的。
我等着他發號施令，他卻憋着一肚子壞水故意不說話。
我一腳踩上點點的按鈕，拍得啪啪直響。
「說話。」
「說話。」
「說話。」
在我的耐心即將耗盡的時候，小孫子歪着嘴略略略，「喫吧。」
我把臉埋在盆裏，奮力苦喫。
【我命令你命令我喫飯。】
【哈哈哈哈流程一定要卡的這麼死嗎？】
【我有個主意，試試把喫吧兩個字融入進去呢，比如：我今天要喫八個桃子。】
【後知後覺的餘珍珠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資本做局陰了。】
於是在萬衆矚目的期待中，我多了一餐宵夜。
依舊是小孫子把碗放在我面前。
他說：「我今天要喫八個桃子。」
我沉默。
他又說：「我今天要喫巴西烤肉。」
我不語，只是一味的按着『說話』。
俺不中嘞。
麪條專挑細處斷，命運戲弄大胖貓。
我怒火中燒，飛起一腳就要踹上他的腿。
他嚇得抱頭鼠竄，大叫道：「喫吧！喫吧！」
好消息是我上了熱搜。
【這貓真聰明，等我艾特只蠢的。】
【這麼多年了，孩子還是不願意開口講話是嗎？】
【小孫子在餘珍珠面前真的不會自卑嗎？】
【這貓我見過，高考坐我後面，還提前交卷了。】
壞消息是這個整我的環節要繼續持續。
【小孫子說：一二三四五六喫吧九十。】
【一想到每天有那麼多人絞盡腦汁整這隻貓我就想笑。】
【把喫吧分開成口乞口巴試試呢？】
【把按鈕換成喫吧，珍珠一按，小孫子就去把碗裏的東西喫了。】
彈幕開始每天樂此不疲的給小孫子出壞點子，小孫子開始每天樂此不疲的對我釋放壞點子，而我每天也樂此不疲的飛踢小孫子。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奶奶的柿子樹纔剛結了果，節目就迎來了收官。
大家在柿子樹下排排站。
奶奶把第一名的獎金留了一半，另外一半委託節目組捐了出去，她說：「希望毛孩子們不會再受凍餓肚子，希望大家都能有一個家。」
告別時，小花姐姐擁抱了奶奶，擁抱了小孫子，也擁抱了我。
奶奶和小孫子也擁抱了點點。
輪到我時，點點衝着我低下了腦袋。
它在讓我給它舔毛。
我吸溜吸溜舔了兩口，囑咐它以後不要再亂跑讓小花姐姐擔心了，它唯唯諾諾的點點頭。
節目組的人離開沒幾天，奶奶的兒子也來把小孫子接走了。
小孫子要開學了。
小孫子抱着奶奶的腿大哭，「奶奶！求求你，不要再給珍珠喫那麼多了！」
「等我放寒假回來再看你和珍珠！」
奶奶大驚失色，「馬上要吐？這是喫壞了？」
小孫子崩潰大叫，「奶奶又聾了！」
直到小孫子被拽着後衣領上車，嘴裏還在大叫着奶奶和珍珠。
大家都離開了，小院子又變成了從前安安靜靜的時候。
奶奶會坐在屋檐下篩豆子，織毛衣，看着高高的柿子樹發呆。
她說：「柿子樹長得這麼高了，好快呀，好快呀。」
我會喵喵叫着回應她。
等到柿子熟了，我就可以爬樹幫她摘柿子了。
-13-
我是奶奶的珍珠，和奶奶生活在鄉下。
柿子樹結了許多次果，可奶奶說小貓不能喫柿子。
每一年柿子樹結果的時候，我都站在樹梢上幫奶奶摘柿子。
尖尖的牙一咬枝丫，金燦燦的柿子就會掉下去。
奶奶拿着小竹筐，站在樹下接。
「珍珠！去摘那個！」
新鮮的柿子不方便保存，奶奶就把柿子都曬成了柿餅。
她給小花姐姐寄了過去，也給從前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寄了過去，也給兒子和小孫子寄了過去。
小花姐姐會帶着朋友來看奶奶，大家坐在小院子裏喫熱騰騰的火鍋，喫香噴噴的燒烤。
從前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也會回來看奶奶，導演帶着大家幫忙收奶奶地裏的玉米，給奶奶帶牛奶和米麪。
小孫子一放假就會回來，賴着奶奶不肯走。
時間眨眼匆匆過，他長高了也變帥了。
可只有奶奶的兒子沒回來過。
奶奶盼星星盼月亮，嘴上說着不想不想，可我知道她很想很想。
她說，她的兒子很忙，忙着在大城市裏賺錢，忙着過自己的日子。
她說，她老啦老啦，不再能照顧別人，已經是別人的累贅。
我和我的好朋貓們打聽過，大家說那個大城市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小貓雖然有四條腿，卻要走三天三夜。
那裏很危險，沒有家的小貓沒有容身之地，還有很多壞人。
我想去把奶奶的兒子帶來看奶奶。
可是又擔心我三天不回家見不到奶奶，奶奶會擔心我。
奶奶每天晚上都會給我講三隻小貓挑水喝的故事。
可是我每次都聽不到故事的結局，不知道那三隻小貓到底有沒有喝到水。
我冥思苦想許久，事情終於等來了轉機。
今天早晨，奶奶的兒子開車回來把奶奶帶走了。
明明是難得的見面時刻，可兩個人卻在院子裏吵了起來。
柿子樹的樹葉落了一地，他們的腳踩在葉子上嘎吱嘎吱響。
我聽到奶奶隱忍的哭聲，「你是我的兒子，那珍珠也是我的孩子！」
「做手術住院要那麼久，珍珠一個人待在家裏，誰來照顧它？都不一定能治得好，爲什麼還要治？」
「這幾年不都是我一個人過來的？你從來都沒管過我，這次也不要管我就好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隱隱感覺是很不好的事情。
奶奶要出一趟遠門。
她給我準備了半個月的飯，曬好的豬肝也細細切成小塊。
她叮囑我，淚眼汪汪，「珍珠，奶奶要去旅遊啦，小貓不能坐飛機。」
「這麼多飯要慢慢喫，要好好看家不要亂跑，一個禮拜之後奶奶就會回來啦。」
她拍上我的爪爪，和我蓋章承諾。
雞圈裏的雞都拜託給了張伯伯。
奶奶走了。
沒有奶奶的小院子更加安靜了。
聽不到奶奶的三隻小貓挑水喝的故事，我整晚都睡不着覺。
我趴在她的枕頭上，聞着她越來越淡的味道，把腦袋蜷縮進肚皮。
我從來沒有和奶奶分開過。
第一次嚐到分別的滋味，我總是能產生奶奶還在的幻覺。
她在屋檐下篩豆子，織毛衣，看着柿子樹發呆，在升着竈火的廚房揮舞着鏟子念念叨叨。
可一回神，那裏空空蕩蕩沒有奶奶。
橘貓安慰我，它說它的橘域網有大城市的小貓。
它們都說奶奶過得很好，還說奶奶回來要給我帶特產。
我想去找奶奶，可是奶奶讓我留下來看家。
我很聽她的話。
直到我等奶奶的第九天，院子的大門被拍得砰砰直響，我聽到小孫子在門外喘着氣邊哭邊大喊大叫。
「餘珍珠！」
「我偷偷跑出來的，路上還摔了一個跟頭，我爸說奶奶不行了，快要死了，你快去看看她！」
-13-
我是奶奶的珍珠，可我的奶奶好像不要珍珠了。
小孫子把我藏進書包，帶我坐上了那輛唯一從村裏開去市區的小巴。
奶奶的兒子並不同意帶我見奶奶，是小孫子自作主張。
小孫子的褲子摔出了一個大洞，我不知道他一個人是怎麼跑回來的。
我們趕了半天的路。
奶奶不在醫院，已經被接回了家。
我見到她時，她鼻子和手背上都插着長長的管子，面容消瘦，皮包着骨頭，面目全非。
這不是我記憶中的奶奶。
我們分開只有九天，我卻好像都認不出奶奶了。
奶奶一直是鮮亮的，可現在她的顏色卻淡淡的，朦朧得像蓋了一層紗。
奶奶的兒子見到我，破口大罵：「你奶奶都要不行了！你現在還把這畜生帶家裏添亂？你有沒有良心！」
他一巴掌拍在小孫子的腦袋Ṫū⁶上, 見狀就要來抓我的後脖頸。
小孫子疼得眼淚奪眶而出，他卻抱上他爸的大腿，攔着他爸不要抓我。
小孫子邊哭邊叫：「珍珠快去呀！快去看奶奶！」
我輕輕一躍跳上牀頭，用腦袋蹭了蹭奶奶, 她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我很開心，單薄的胸腔起起伏伏，磕磕絆絆的喊我的名字。
她說：「奶奶不是不要你。」
「要你、要你，你是奶奶的珍珠。」
「奶奶現在有病了, 沒有勁了，抱不了你。」
「奶奶好一點，就抱珍珠一起睡覺，給珍珠曬豬肝喫…」
「回家吧，珍珠，回家去等奶奶。」
奶奶的眼淚融化在我的貓毛裏。
……
奶奶離開了。
我最後也沒能聽到三隻小貓挑水的結局。
奶奶要葬回山上，小孫子如法炮製把我藏進書包，跟着奶奶的兒子一起回了家。
我坐在高高的柿子樹上。
小院子裏從沒這樣熱鬧過, 人頭攢動, 大家都在哭。
香爐裏的香灰積了厚厚一層, 溢出香爐撒滿了桌子, 煙霧繚繞中是奶奶的照片。
奶奶的兒子守夜時會打瞌睡, 趁着他睡着，我會跳上桌子看奶奶。
我討厭奶奶，一直躲在小盒子裏不願意見我。
我和她睡在一起, 卻再也聽不到她講故事的聲音。
我一個禮拜都沒喫飯。
大家都很忙, 沒人能顧得上我這隻貓。
只有奶奶的孫子在意我, 他把宴席上的飯打包回來, 不停的讓我喫。
我不喫不喝，氣得他破口大罵，「餘珍珠你別鬧脾氣！我知道你只喫奶奶做的飯, 可是現在奶奶不在ŧű³了…」
他罵着罵着, 提到奶奶又哭了, 他把飯遞到我嘴邊，一遍遍的喊：「喫吧喫吧…」
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的好朋貓們也來勸我。
它們給我帶了耗子，給我帶了小鳥。
我興致缺缺，沒有胃口。
但我突然詩興大發, 對着它們咬文嚼字, 「臣無祖母, 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
它們聽不懂什麼表不表, 只是排好了隊低着頭讓我最後舔了舔它們的毛。
我死了。
死在了柿子樹又一次結果的時候。
小孫子把我和奶奶給我織的紅帽子一起裝進書包，一個人爬上了山。
山路難走，他摔了許多次跟頭。
他帶着鏟子，在奶奶的墳旁挖了一個小坑，讓我能永遠的和奶奶睡在一起。
他一個人坐在山頭, 聽風吹得葉子沙沙響，他把臉埋進膝蓋痛哭。
我是一隻貓。
我和奶奶住在鄉下。
我是奶奶的珍珠，要和奶奶永遠在一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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