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出分後，我和朋友在前往酒店的地鐵上。
出站時，手機顯示餘額不足。
我被卡在閘機口出不去，打電話給媽媽：「媽媽，我怎麼突然付不了錢啦？」
只聽見電話那頭冷冰冰地說：「我取消親密付了。」
「我以爲你一定能考到 700，才主動出錢讓你去旅遊。你才考 699 分，還有什麼臉玩？」
這時手機陸續彈出短信提醒。
【您預訂的酒店已取消。】
【您預訂的機票已取消。】
【您購買的門票已退款。】
-1-
我着急解釋：「媽，我查過，699 分夠上我的志願院校了。」
「今天查分的時候，您也沒說不準我出門啊。」
「媽，您先開通回來吧，我這會兒在地鐵裏面出不去。」
閘機口外，朋友曉霜衝我招手，我指了指電話，她瞭然地點頭。
媽媽冷哼道：「江羽諾，你記住，我ťúₒ答應你旅遊的條件是考到 700 分。」
「您事先可沒這麼說。」
「我當初估的分就在 700 上下，我說過不一定能到 700，您自己說沒事，去玩吧。」
媽媽突然提高音量：「你自己沒本事提高這一分，就別怪媽媽臨時反悔。」
「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現在知道來跟我談條件了。你知道賺錢有多不容易嗎？」
「媽媽現在給你上人生的第一節課，在社會上只有努力做出業績，纔有資格享受。」
「不然，你將一無所有。知道了嗎？」
地鐵人來人往，我站在角落眼角溼潤：「媽媽，求你了。回去後我就打工，把這錢還給你。」
「賣慘也沒用。」
說完，電話掛斷。
這時手機陸續彈出短信提醒。
【您預訂的酒店已取消。】
【您預訂的機票已取消。】
【您購買的門票已退款。】
-2-
曉霜見我臉色不對，走過來問：「怎麼了，羽諾？」
我的手不住地顫抖：「曉霜，我媽取消了親密付。」
我想起自己存壓歲錢的卡臨出門前被媽媽要走。
她美其名曰：「旅遊的錢媽媽出，你的壓歲錢別動，媽媽幫你保管。」
「等等，我可以用壓歲錢。」
我換了付款方式，仍然刷不出。
點進銀行 app 一看，裏面的餘額顯示爲 0。
我氣得再次撥打媽媽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我發消息過去。
【媽，那你先把我的壓歲錢還給我。】
曉霜卻反而鬆了一口氣，笑着說：「多大點事，我這兒有錢。去人工窗口補個票就行。」
我滿臉歉意，舉起手機：「不是，我媽把給我們訂的酒店和門票也取消了。」
我和曉霜出了地鐵，來到酒店。
前臺禮貌地問：「我看到您預訂的三天兩晚的酒店已經取消了，請問是要繼續預訂嗎？」
我抱着一絲希望問：「請問重新下單的話，可以用之前的價格嗎？」
前臺小姐姐笑容親切，愣了一秒：「抱歉，價格都是隨時變動的，這個沒辦法呢。」
媽媽提前一個月預訂的時候，這間星級酒店一晚才 200 元。
可現在是旺季，一晚的價格漲到 600 元。
我和曉霜爲難地對視一眼。
曉霜說：「要不我們換家酒店吧。」
我心裏難受極了，只有不停地說「對不起」。
曉霜捂住我的嘴：「不準說對不起。」
「不過……我的錢也只能承擔最便宜的酒店和喫喝，你回程的機票要怎麼辦？」
-3-
我們在網上搜了好久，才找到一間便宜但偏僻的酒店。
一頓折騰下來，我全然沒了玩的心思，心裏被憤怒和歉意填滿。
曉霜不在意，可今天如果沒有這事，我們早就開開心心地玩一上午了。
媽媽一直沒回消息，不接電話，我只好給爸爸打電話。
在家裏，媽媽強勢，爸爸也都聽她的，可這次他至少會幫幫自己女兒吧。
爸爸接通電話後，聲音有些許小心翼翼：「喂，羽諾啊。」
「爸，媽媽把幫我定的酒店和機票全部取消了，你可以給我一些錢嗎？或者把我的壓歲錢給我。」
爸爸嘆一口氣：「你差點把你媽氣死，她肯定要取消啊。」
從爸爸口中，我才得知媽媽突然態度大變的原因。
原來，媽媽單位的王姨一直跟她不對付，她女兒和我一樣今年參加高考。
媽媽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女兒成績好，還時不時拿分數刺激王姨不懂教育，女兒讀不好書，以後只能靠嫁人實現階級跨越。
王姨也是個一點就着的性子，就跟媽媽打賭，鬧得全單位上下都知道了。
結果成績出來，王姨的女兒考了 700 分，一分之差，讓媽媽在單位抬Ţŭₓ不起頭來。
我竟不知道自己的成績成了大人們的賭注。
難怪今天凌晨查分的時候，媽媽不甚滿意，卻還算高興地叮囑我出去玩多拍照。
爸爸繼續說：「羽諾，老爸這次也幫不了你了，不然我自身難保。」
「你問朋友借點錢，趕緊回來跟媽媽道歉吧。」
-4-
怪不得媽媽這幾天發朋友圈，炫耀她送我出去旅遊的事。
敢情是在裝門面，故意刺激王姨。
一切都說得通了。
曉霜憤憤不平：「這也太過分了，哪有這麼功利的媽媽。」
「我要是能考 699，我媽臉都要笑爛。」
「她肯定逢人就吹，到時候小區的狗都知道我考得有多好。」
我被她的話逗得破涕爲笑。
她拿起手機：「要不這樣吧，我讓爸媽給你買機票，咱們這幾天省着點花，回去了再說。」
我按住她的手：「別了，曉霜，你爸媽賺錢也不容易。」
曉霜的家庭條件不如我，我實在不想麻煩他爸媽。
「我再找親戚們想想辦法。」
正在這時，手機蹦出好幾條消息。
相親相愛一家人大羣裏，媽媽發出我的分數截圖。
大姑：【羽諾了不起啊，考這麼好！】
媽媽：【@所有人，羽諾這次高考成績很不理想。】
【她現在跟朋友出去旅遊，我已經斷了她的零花錢。】
【要是讓我知道誰給她錢，今後就斷絕親戚關係。】
【@大姑，不要捧殺孩子。】
媽媽在家族裏一向是說一不二的，她工作穩定，又認識些人脈。
家裏的親戚找她辦過不少事，所以沒有人願意輕易得罪她。
我快速打字，將媽媽主動承諾讓我出去旅遊的聊天截圖發進羣。
我：【各位姑姑舅舅姨媽姨父表哥姐堂哥姐們，我盡力完成高考，這個分數是我努力的結果。】
【出來旅遊是媽媽主動提出的，現在她不打招呼取消了我的酒店和機票，我在外地根本回不去。】
手指還在對話框準備輸入，突然間，頁面彈出消息。
你被移除羣聊。
-5-
眼淚委屈地刷一下掉下來。
我好想找奶奶，奶奶一定會無條件幫我，可是她用的不是智能機。
曉霜氣得將枕頭摔在牀上：「這是什麼媽啊，敢情在你家沒考到 700 分是要判死刑的啊。」
窗外雲層散開，太陽出來。
這樣待着也不是辦法，我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
「不管了，我們先出去玩吧，反正今天逛景點的行程是免費的。」
我們去逛了古色古香的巷子、看了古詩裏的樓、在靜謐的江邊散步。
逛累了，我們坐在江邊，我的肚子咕咕叫起來。
曉霜笑道：「餓了吧，走吧，我請你喫午飯。」
我正猶豫間，手機彈出消息。
青竹表姐：【氣鼠了！！姨媽怎麼這樣啊啊啊啊！】
【姐有錢，姐先轉你 1000。】
【微信轉賬 1000 元。】
我捧着手機，激動地差點蹦起來。
【愛你，表姐！不過你給我了，你還有錢花嗎？】
【放心，表姐我堂堂工作黨社畜一枚，這點錢還是有的。】
【謝謝表姐，等我打暑假工還你。】
【嘿嘿，收下吧，這事只有我倆知道哦。】
【對了，別聽姨媽的。你姐姐我高考才 620 分，不妨礙現在和一幫碩士研究生在同一家公司當牛馬。】
【我們的前程，不是被高考分數定死的。更何況你是咱們家族幾百年來考得最好的。】
我收下轉賬，摟着曉霜的肩膀：「我有錢了，請你喫午飯。」
-6-
中午太熱，喫飽回到酒店休息，我的心情總算好了一點。
想到自己也即將進入大學，半隻腳踏入社會。
以後也可以像表姐那樣，靠自己賺錢給自己花，Ṭű̂⁶內心就沒那麼恐懼了。
曉霜出了一身汗，去洗澡時，媽媽打來電話。
「還不打算跟媽媽道歉嗎？真不打算回來了？你要犟到什麼時候。」
「媽，我的壓歲錢一共是 5600 元。扣掉您買的去程機票 390 元，把剩下的 5210 元轉給我。」
媽媽似乎氣還沒消，陰陽怪氣道：「你真當壓歲錢是給你的啊。」
「哪一筆不是我給出去，人家還的人情啊。」
「現在知道找媽媽要壓歲錢了，那你怎麼不把我這麼多年給出去的人情和養你的錢算上呢。」
我被潑了盆冷水，倔強地反駁道：「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二十六條，父母對未成年子女負有撫養、教育和保護的義務。」
「你生了我，就應該照顧我。」
媽媽大笑兩聲：「現在講得頭頭是道，怎麼考試的時候不爭氣啊。」
「你這麼能幹，自己想辦法回來，媽媽不會管你了。」
說完啪地掛斷電Ṭũ̂⁺話。
怎麼就不爭氣了？
我在網上刷到其他學生查分的帖子。
孩子考得理想，父母開心地掉眼淚；孩子考得不理想，父母也會安慰孩子。
怎麼到我這兒，考 699 分就要被釘上恥辱柱。
從前我沒離開過父母身邊，一頭扎進學習裏。
在學校年年排名年級第一的成績，讓媽媽對我還算滿意。
可世界那麼大，誰能永遠當第一。
這時，爸爸發來短信。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你媽都遞臺階了，你還不知道下。】
【這回老爸真的幫不了你了。】
-7-
我才驚覺，父母在用金錢控制我的事實。
他們希望我低聲下氣地道歉認錯，然後求他們給我買票回家。
可我偏不！
我趕緊查詢了機票的價格，倒吸一口冷氣。
當初看票的時候，爲了省錢，我選得 430 元最便宜的紅眼航班。
現在高考結束，出來遊玩的人多，機票水漲船高。
而且由於日期臨近，現在就連那班最便宜的紅眼航班也漲到 2500 元。
高鐵的價格我一早就查過，二等座也要 800 多元。
如果坐火車的話……
我在手機上選定回程日期。
滿屏都是售罄二字。
一時間欲哭無淚。
好不容易安定的心，又開始不安起來。
-8-
曉霜從衛生間洗完澡出來，見我握着手機發呆，走過來擁抱住我。
拍拍我的肩：「沒事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回抱住她的腰，悶悶地「嗯」了一聲。
一定還會有辦法，我有手有腳讀過書，沒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整理完思緒，我思考好兩條退路。
要麼坐大巴輾轉幾天回家，要麼直接留在這裏找一份包喫住的兼職。
想到這裏，我稍微輕鬆了一些，繼續和曉霜討論明天的行程。
這時，手機再一次響起。
「江羽諾同學你好，我是 P 大招生辦的老師，請問你是否有意願考慮我們學校？」
掛完電話，我腦袋還暈乎乎的。
曉霜激動地在窗邊跳了一支舞。
我立刻把這個消息跟老師分享。
老師回覆：「老師記得你不是想去 G 大嗎？以你的成績肯定沒問題，G 大的獎學金幾乎可以覆蓋學費及部分生活費。」
「老師不會干涉你太多，你再認真考慮下。」
我蹦起來抱住曉霜，高興得無法言喻。
「曉霜，你知道我爲什麼這麼開心嗎？」
「因爲老師說她不會干涉我太多，你知道這種被尊重的感覺有多好嗎？」
原本還在嬉笑着的曉霜，突然一臉嚴肅。
她雙手捧住我的臉：「我懂！你值得被尊重。」
「你也是！」
我：「我上哪兒再去找你這麼好的朋友。」
我和曉霜安靜下來，各自打電話詢問想去的院校。
在得到院校非常肯定的答覆後，我用眼神詢問曉霜的情況。
她衝我比了個耶！
我正笑着，媽媽的消息發了過來。
【Q 大招生辦的老師聯繫我，我已經同意了。】
-9-
【雖然考得不理想，能去 Q 大也算有面兒。】
一盆零下 273.15 攝氏度的冰水潑下來，從頭到尾將我徹底澆透。
我一個電話撥過去：「什麼叫你已經同意了！誰讓你同意的！你問過我的意見沒有啊！」
「你明知道我一直最想去 G 大，我剛剛聯繫 G 大的老師，我的分數是穩進的。」
「你憑什麼替我自作主張啊！」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聲嘶力竭般控訴她。
而她輕飄飄地來了句：「因爲我是你媽，我生了你，就有權力決定你該去哪裏。」
「G 大那麼遠，我們去看你一趟都不方便，還要辦證件。」
「Q 大多近啊，媽媽坐高鐵一小時就能去看你。」
「而且 Q 大說出去都好聽一些。」
「我跟你說，王姨家的女兒就是奇葩，非要去 F 大，那地方排外得很，去了都沒辦法融入。」
「你王姨蠢得很，居然就這麼同意了，白瞎了女兒考 700 分。」
聽完她這番話，我怒極反笑。
「媽，王姨的女兒不是奇葩，您的偏見纔是大錯特錯。」
「我去哪所大學讀書是爲了我自己，不是爲了讓您炫耀的。」
「我不會去 P 大。」
還沒等媽媽說話，我提前掛斷電話。
第一時間改了填報志願的密碼，又跟 P 大的老師道歉後，在 G 大招生網站上提交了入學申請材料。
一頓操作下來，我精疲力盡地躺在牀上，肚子又咕咕叫了。
我和曉霜相視一笑。
「走不走，再出去逛會兒。」
-10-
三天兩晚的旅行結束，曉霜決定和我一起留在當地找份兼職。
她一定是爲了陪我才決定留下。
曉霜大概看出了我的顧慮：「傻瓜，這裏的時薪肯定比老家高，我可不止是爲了陪你。」
曉霜的媽媽打來一萬元到她的賬戶上，叮囑她照顧好朋友，賺錢不是關鍵，只要能鍛鍊到就行。
羨慕之餘，我心裏有說不出的酸楚。
論家庭條件，我家裏比曉霜家好很多。
這次媽媽建議我出來旅遊，是我主動邀約的曉霜，媽媽當時也承諾住宿費和門票由她包。
可一落地，一切都變了，反而是曉霜在幫我託底。
我們很快找了份包喫住的咖啡廳兼職工作。
因爲我和曉霜正處於英語水平的巔峯期，老闆給出的時薪比普通兼職還要高一些。
我倆計算着等快開學的時候能賺不少錢，心裏樂開了花。
就這樣，在咖啡廳兼職的日子過得很充實。
老闆和同事看我們年紀小，對我們很是照顧。
往來的顧客也都禮貌又親和。
甚至我和曉霜經常有練習口語的機會。
我倆大放厥詞，說等到大學一定能快速拿下英語六級。
媽媽當初說要給我上人生的第一課，讓我見識社會。
可現在半隻腳踏進社會，我的英語能力爲我爭取到更高的時薪，我的努力和真誠換取了同事老闆的信任，我的熱忱讓顧客連連稱讚。
比起伸手找爸媽要錢，原來靠勞動獲取報酬這件事，這麼有成就感。
然而，就像幸福降臨得突然，意外也來得倉促。
表姐偷偷給我錢的事，還是被姨媽知道了。
晚上兼職結束，我洗完澡躺在牀上刷朋友圈，看見表姐極爲罕見地刷新了不少條風景照。
我不厭其煩地刷着，想到再過兩天，小林老闆結了工資，我就可以把表姐的一千塊還給她了。
可等我再往下滑，看見了姨媽的朋友圈。
【養女兒養到最後，工作後沒給我多少錢，反倒裝大方給別人花錢。】
配圖是手機拍下表姐給我轉錢的聊天記錄。
-11-
表姐在下面回覆。
【媽，我這兩年工作之後，打回家裏的錢沒有三萬也有兩萬五了吧。我也剛步入社會兩年而已啊，你還想要什麼？】
【你快刪掉吧，一會兒表妹看見就不好了。】
緊接是媽媽的回覆。
【都說女兒是小棉襖，我看不見得。羽諾高考考砸了，說她兩句就把我和他爸都拉黑，人都找不着咯。】
【哎，不過這錢不是我借的，可跟我沒關係，要找就找江羽諾要。】
我氣得手抖。
撥通表姐的電話。
她先是掛斷後，沒過一會兒，給我打了過來。
「羽諾，有事嗎？」
「對不起，表姐。我兩天就能拿到工資了，到時候還給你。不，我明天就去問問老闆能不能提前發……」
表姐怔愣片刻，嘆一口氣：「還是被你看見了，我白刷屏了。」
我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
表姐語氣失落：「我們都沒有錯，你別難過。」
「錯的是妄圖控制你的媽媽，是偷窺我聊天記錄的我的媽媽，還有不作爲的我們的爸爸。」
「沒想到吧，我好不容易回趟家，請他們喫火鍋呢。」
「我掃完碼把手機遞給媽媽點餐，她卻在偷看我的微信。」
-12-
我倒吸一口氣。
沒想到表姐已然成人工作了，還會被姨媽這樣窺視。
她繼續說：「我只給你轉了 1000 塊錢，她快要氣炸了。我給過她 5000 的紅包，她一句話不回就收下。」
我喉嚨堵得慌，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許久，我緩緩說：「表姐，我也想成爲你這樣的女孩。」
「獨自在大城市打拼，靠自己就活得很精彩，能選擇自己Ṱű̂⁵想要的生活，也能爲自己的喜好和熱愛買單。」
表姐長長地「嗯」了一聲，毫不謙虛道：「這倒是實話，我也佩服自己。」
末了，她輕輕說：「你也可以的。」
第二天，趁着開店打掃，我還在思考怎麼跟老闆說提前發工資的事。
正在掃地的同事姐姐歡呼道：「耶！工資到賬了！」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她衝我眨眨眼：「人事有事請假，所以提前發了。」
我連忙掏出手機，蹦出來短信提醒工資到賬的消息。
我也小聲歡呼了一下，和曉霜默契地擊掌。
【微信轉賬 1000 元。】
【成爲表姐這樣獨立女孩的第一步，自力更生！】
【謝謝表姐幫我度過難關，請收下。】
「羽諾，大廳的地都掃了，拜託你擦桌子啦。」
「好！」
今天，我幹勁兒滿滿。
我和曉霜商量着，晚上去哪裏犒勞下自己。
下午，媽媽找到了咖啡店。
-13-
媽媽進來後，瞄了我一眼，大聲喊：「把你們老闆叫出來！」
我還在收銀臺後臺幫客人點單。
同事姐姐立馬迎上前去：「您好，老闆不在，您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
她指着我：「未滿 18 歲的孩子你們也敢聘用，信不信我叫警察來查封你們啊。」
「她，江羽諾，高考完就離家出走，跟家人斷絕聯繫。」
「你們收留她就是幫兇，我這就報警。」
原本安靜的咖啡廳迴盪着她喧譁的聲音。
客人們都投來好奇的目光，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同事姐姐怕影響客人，安撫道：「阿姨，我們到後面休息室說吧。」
我下完單趕緊上前，面對坐在座位上ŧūₓ疑惑不已的客人們。
我抱歉地指了指太陽穴的位置：「抱歉，我媽媽思想有點問題。」
說完，我拉着她往後面休息室走。
媽媽一把將我的手甩開。
「小沒良心的。」
「讓你們老闆來見我。」
「誰要見我？」
門口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老闆左手舉着頭盔，右手推開門問道。
-14-
興許是她的氣場太過強大，興許是她那一身機車服看起來很不好惹。
媽媽意外老實了，跟着小林老闆來到後面員工休息室。
媽媽人慫了，嘴上的氣勢沒輸。
她坐下來就是一通輸出：「林老闆是吧，您知道她是未成年嗎？」
「未滿 18 歲的孩子您也敢聘用？」
「她高考完就離家出走，跟家人斷絕聯繫。」
「您收留她就是幫兇，這要是鬧到警察那裏，不好收場的。」
就連說話，也從「你們」變成了「您」。
小林老闆聽完，從容地笑道：「原來您是江羽諾的媽媽。」
「您知道她未滿 18 歲，卻敢把她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分錢不給，不聞不問。」
「至於我能不能聘用她……」
老闆搖着頭笑道：「可能您對法律不太瞭解，只要滿 16 週歲，法律就承認她有資格工作，即擁有「勞動者資格」。」
「既然法律允許，爲什麼我不能聘用。」
「倒是您，明知子女未滿十八歲，卻不履行保護的義務。這事鬧到警察那裏，嘖嘖嘖，說不好警察怎麼判斷。」
「不過您也別糾結，我這就幫您報警，請他們查封我。」
-15-
「哎哎！」媽媽一手住老闆的動作，「我這不是擔心孩子在外面學壞嘛。」
「既然是這麼通情達理的老闆，那我就放心了。」
說完，她起身要離開。
臨走前她的拳頭朝我揮過來：「胳膊肘往外拐，死孩子。」
拳頭還沒落下，就被小林老闆眼疾手快攔截住。
小林老闆嚷嚷道：「怎麼還家暴啊，我還是報警吧。」
「我回憶下這種情況要判幾年來着？」
媽媽三步並作兩步，跑得飛快。
這件事之後，我們對小林老闆的眼光又多了一絲崇拜。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媽媽怎麼知道我在哪裏打工的。
晚上，朋友發來新聞視頻鏈接，我才知道。
原來有新聞報道我和曉霜高考後在旅遊城市兼職的事，雖然隱去了我們的真實姓名，但拍攝的背影照片還是被媽媽一眼認出。
本以爲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ẗṻ⁻沒想到沒過幾天，就傳來爸爸媽媽鬧離婚的消息。
爸爸給我發消息時，我剛剛拿到 G 大的錄取通知書。
【小諾，我跟你媽在鬧離婚，你奶奶身體又住院了，你回來看一眼吧。】
一聽到奶奶住院，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下。
奶奶的電話打不通，我跟曉霜說明情況後，我倆去向小林店長提離職。
小林店長表示理解：「等等我。」
沒過多久，她從辦公室出來。
塞給我們一人一個大紅包。
「將來再來這座城市時，歡迎你們再來找姐玩兒。」
我和曉霜雙雙向她淺鞠一躬後，踏上了回家的高鐵。
一下高鐵，爸爸發來了地址，讓我趕緊過去。
不對，定位怎麼在酒店？
-16-
曉霜着急見家人，我們分道揚鑣。
爸爸在酒店外接我。
「奶奶呢？我們不應該去醫院嗎？」
「你們不是要離婚嗎？爲什麼會在酒店，喫散夥飯嗎？」
快走到門口時，我已經猜到了大概：「這不會是我的升學宴吧？」
爸爸不等我多想，推開門，衝門裏喊：「歡迎高考 699 分的 G 大高材生回來咯！」
偌大的宴會廳裏坐滿認識和不認識的親戚，紛紛看了過來。
奶奶坐在主席，笑得和藹，看起來身體並無大礙。
可惡，被騙了！
我氣得想拔腿離開，奶奶舉着乾瘦的手臂衝我招手，我又心軟下來。
媽媽循着聲音衝過來摟着我。
「哎呀，我的羽諾寶貝回來了。」
「這孩子可省心了，剛考試完就去外地打暑假工，自己賺生活費。」
「各位親朋好友好喫好喝，難得一聚，今天要玩盡興啊。」
我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媽媽拍拍我的肩，用眼神警告我「老實點」。
有位眼生的女人舉着杯子：「出息了侄女，G 大的 QS 排名這次又上升不少呢，比 P 大和 Q 大都高。」
說 QS 排名在座的人反應不大，可說到比 P 大和 Q 大都高時，一陣驚呼聲乍起。
王姨搖搖手裏的玻璃杯，開ţü⁹口道：「侄女很爭氣。就是程姐一開始還不滿意呢，非要讓孩子報自己不想選的學校。」
媽媽尷尬地笑道：「這不是當媽的關心則亂嘛。」
「不說這些掃興的話，大家喫好喝好。」
說完, 她扔下我，去招待起前來道賀的同事。
她周遊在十幾張圓桌之間, 眉飛色舞的模樣，跟當初嫌棄我只考 699 分的她, 簡直判若兩人。
這時, 有雙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17-
青竹表姐狡黠地笑着：「我就猜到姨媽在打什麼主意, 別怕, 姐專門回來給你撐腰。」
「又能炫耀, 又能收份子錢, 難怪態度 180 度大轉變。」
我看向她手裏的禮單：「表姐, 禮單可以交給我嗎？」
她微微驚訝片刻，似乎想到什麼，交到我手裏。
趁着上大菜, 所有人喫得正專注時。
我找酒店要來麥克風, 站在臺上咳嗽了兩聲。
現場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感謝各位親朋好友百忙之中抽空捧場。」
「我實在不知道這是我的升學宴, 所以來得倉促。」
「請給我幾分鐘，我想感謝一下培養我的家人。」
「首先, 感謝我的奶奶。她小時候想上學沒有條件, 所以她總是無條件支持我做想做的事。」
「六歲之前，我是跟在奶奶身後長大的，祝奶奶長命百歲。」
「這是真心話。」
原本眉頭緊鎖、不自覺半站起身的媽媽, 聽見我的發言, 安心坐了下來。
「其次, 我要感謝我的父母，是她們永不滿足的鞭策, 才培養出我。」
「媽媽爲了鍛鍊我, 高考出分後斷了我的經濟來源，把我扔在外地不管。」
「爸爸爲了給我驚喜，以他和媽媽離婚，奶奶生病住院爲由, 騙我回家。」
底下傳來稀疏的交頭接耳聲。
爸爸和媽媽同時站起身，試圖打斷我。
我衝他們抬抬手：「其實，我剛剛說的第二條是假的。」
爸媽的嚴肅表情剛剛鬆懈下來。
我接着往下說：「我一點也不感謝他們。」
「我只感謝幫助過我的朋友, 感謝不服輸的自己。」
我舉起右手的禮單：「今天所有來慶賀的親朋好友們。」
「爸爸媽媽爲了感謝大家到場，決定將禮金退回給各位。」
「請去收禮臺領回大家的禮金。」
「這份心意我們家心領了, 祝各位萬事勝意。」
媽媽正要說話, 王姨站了起來：「程姐大氣呀。」
說完她帶頭鼓掌，本來不好意思的親戚朋友們, 也順着臺階歡呼起來。
媽媽只好尬笑着點頭。
-18-
下臺後，我來到奶奶身邊。
「奶奶你身體還好嗎？」
奶奶抓過我的手：「好得很吶，我孫女這麼爭氣，奶奶能不好嗎？」
這時，媽媽走過來，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媽，你看她！」
「您知道我這十幾桌席花了多少錢嗎？」
她聲音降低：「不收禮金，我虧大了。」
我聳聳肩。
奶奶嚴厲道：「你呲牙咧嘴地兇什麼勁兒？」
「賺那麼多錢，給孫女辦個酒席怎麼了？」
「你當養女兒是做生意啊，說什麼虧不虧的。」
奶奶的聲音越來越大，異樣的眼光投了過來。
媽媽沒了氣焰，只好跺着腳離開。
我跟奶奶道別後，離開酒店, 來到人來人往的機場。
候機廳都是去旅遊或工作的人。
手機接連蹦出好幾條消息。
青竹表姐狂發笑瘋的表情包。
【席散之後，姨媽付錢的時候氣哭了。】
【我退完錢就溜了, 還是二哥告訴我的。】
【你落地後, 給我發消息報平安哦。】
飛機的轟鳴聲響起，我要開始新生活了。
陽光透過候車廳的落地窗灑到我身上。
從此我的路，只由我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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