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死了丈夫的老太太。
女兒和女婿對我很好,每月都會從國外寄來禮物。
擔心我身體,他們還定期安排私人醫生上門檢查。
鄰居們總說我有福氣,誇我養了個孝順女兒。
可我太孤單了。
「好孩子,媽想你們…」
「媽,我們工作太忙了,等這單結束就回來看您。」
終於,他們回來了。
我天沒亮就開始忙碌,準備了一桌子女兒愛喫的菜。
看着女兒女婿瀕死前的掙扎,我滿意地笑了笑。
-1-
女兒瞪大眼睛,指甲在地板上抓出幾道血痕,拼命爬向手機。
我一腳將手機踢進沙發底,順手調大電視音量。
午間新聞的聲音完美蓋過了痛苦的呻吟。
我靠坐在沙發上,抱着手看他們瀕死前的掙扎,很是滿意。
突然,門鈴響了。
「李婆婆,聽說您閨女回來啦?」王太太探頭探腦,「喲,電視開這麼大聲?」
我用佝僂的身軀擋住門縫,不動聲色將女兒想要往外伸的手死死踩住。
「是啊,阿瑤還給鄰居們帶了禮物ṭų⁵,晚點給你送去。」
「誒誒,真是個好姑娘。」
關上門,女婿馮剛突然暴起,抄起水果刀向我撲來。
我慢條斯理地提起女兒擋在身前。
嗤——刀插進了女兒胸口。
馮剛的反擊讓他徹底沒了力,軟軟栽倒下去。
我把女兒的屍體丟在他身上,拿手帕擦了擦濺在臉上的血。
看着一地飯菜和碎瓷,忍不住抱怨:「幹嘛掀桌子啊,收拾起來很麻煩的。」
我有些強迫症,受不了屋裏亂糟糟的。
收拾完狼藉,我把他們的屍體並排擺在客廳。
就像女兒小時候擺弄娃娃那樣。
「110 嗎?我要自首。」
「什麼?您再說一遍?」
「我說,我殺了女兒女婿,地址是 XX 花園 8 棟 9 樓。」
警笛聲響徹小區時,鄰居們將樓棟圍得水泄不通。
我被押往警車,人羣裏議論紛紛:
「搞錯了吧?李婆婆最疼閨女了!」
「就是啊,她連只雞都不會殺,怎麼可能殺人!」
「警察同志,這肯定有誤會!」
忽然,人羣裏衝出個小男孩抱住我的腿,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李婆婆是好人!不許抓她!」
我想摸摸他的頭,才反應過來手被拷在背後,只好對他笑了笑。
看着爲我說話的衆人,我心裏突然有些難受。
但不是爲我自己。
-2-
我被帶到了審訊室。
陸警官推門進來,手裏拿着現場照片,目光銳利。
「你知道人在氰化物中毒時有多痛苦嗎?」
痛苦就對了,我就怕他們死得太輕鬆。
「爲什麼要在飯菜裏下毒?」
我笑了:「警察同志,我是個老太太,不下毒,難道拿刀跟他們拼命?」
陸警官臉色一沉:「我是問,爲什麼要殺他們?陳瑤可是你親生女兒!」
我理了理並不蓬亂的頭髮。
「如果我這輩子只爲了完成一件事,那就是殺了陳瑤和馮剛。」
「細節我都交代了,兩條人命,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吧。」
「殺人總得有動機,我再問一次,爲什麼殺他們?」
我思索片刻,回道:「爲民除害,大義滅親。」
說完,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陸警官和做筆錄的警員交換了個眼神,他們大概覺得我瘋了。
見我不鬆口,他換了策略。
「聽見外面那些聲音了嗎?全是來替你作證的鄰居。」
「人老了,耳朵有點背聽不見。」
警員插話道:「有個老大爺在門口哭,說你經常替他看顧小孫子。」
「沒人相信你會殺自己女兒,如果有隱情,說出來,我們會幫你。」
我驚訝地看着他,皺紋舒展開,「您的意思是,殺兩個人,還能不死?」
陸警官猛地拍桌:Ṫű̂³「李春梅!這是警局,端正你的態度!」
「不好意思陸警官,我只是太高興了。」
我收斂笑意,直視他:「我可以交代實情,但有個請求。」
「說。」
「我想去丈夫墓前看看。」
陸警官皺眉:「這個節骨眼上…爲什麼?」
「就當是死刑犯最後的心願。」
「再說,您不是也想知道真相嗎?」
這時審訊室門被推開。
「陸隊!技術科那發現了異常。」
陸警官接過文件,臉色驟變:
「李春梅,你家除了女兒女婿,還住着第三個人?」
「衛生間、廚房、甚至你臥室,到處都是同一個人的痕跡。」
我手指不自覺攥緊…
「可能是打掃的阿姨Ṫŭₗ,或者私人醫生。」
「撒謊!」
陸警官拍案而起,「指紋比對顯示這人至少住了半年!」
我並不理會他的質問,只緩緩抬頭:
「陸警官,您能先帶我去見丈夫嗎?」
-3-
我被帶出警局的時候,門口頓時安靜下來。
臺階上的一個老頭也止住哭聲,踉蹌着跑到我身前,被警察攔住。
「春梅啊,到底咋回事嘛。」他邊說邊舉着個飯盒往我手裏塞,「裏面有沒有飯喫啊,快接着。」
這是曾老頭,我被帶走時抱我大腿的小男孩就是他孫子。
他老伴 20 年前就死了,兒子兒媳在外地上班,一個老人帶孩子本就困難,何況是一個小老頭。
所以我經常幫他帶小孫子,時間一長,小志就和我親近了。
小志總愛跑到我家裏,婆婆長婆婆短地喊着。
警察檢查飯盒後,我接了過來。
「曾老頭你快回去吧,別讓小志一個人呆在家裏,不安全。」
一小時後,陸警官開車駛入郊外墓地。
他和年輕警員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後,我能感覺到他審視的目光落在我背上。
墓碑前積着層薄灰,我跪下來用袖子一點點擦淨。
「我來看你了。」
細細摩挲石碑,眼淚終於不受控的砸在青石板上。
陸警官許久纔開口道:「請求我滿足了,你是想在這交代還是回局裏。」
「謝謝你。」我撐着膝蓋起身,「回吧。」
就在他們轉身的剎那,我猛地撲向石碑。
一股蠻力突然勒住我的腰。
額頭撞在碑沿的瞬間,陸警官的手墊在了中間。
我聽見他指骨「咔」的脆響。
「李春梅!」他把我摔在草地上,「你他媽瘋了!」
血從擦破的額頭滑到嘴角,「可惜了…」
看着陸警官痛得抽搐的手,我有些愧疚。
「走吧,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4-
回程換了年輕警官開車。
陸警官和我並排坐在後座,他的目光像釘子似的釘在我身上。
「爲什麼尋死?」他突然開口。
「我說了,我活着只爲了完成一件事,大事已了,不想活了。」
「你身上藏着不少祕密。」
「怎麼說?」
「殺女兒女婿時異常冷靜,到了你丈夫墓前卻像變了個人。」
我沉默了很久,看着車窗映出自己的倒影。
「因爲那裏埋着對我很重要的人。」說着順手替他理了理起皺的衣領。
陸警官眼神閃了閃,沒再說話。
車沒直接回局裏,先拐去了醫院。
醫生幫陸警官處理了手上的傷,輪到我時,我梗着脖子嚷嚷:
「就蹭破點皮!我不包紮!」活像個撒潑的老無賴。
他們拿我沒轍,只好作罷。
回到審訊室,陸警官又盯着我看了很久。
「有些事我想不通。」
「請講。」
「上次你提到「阿姨」這個詞…」他敲着記錄本,「你這個年紀的老太太,通常說「鐘點工」纔對。」
我笑了笑,聽他繼續說。
「還有,墓地的坡又陡又長,你走在我們前頭氣都不喘。」
「你在車上給我整理衣領,說明有強迫症,可你家衣櫃裏的過季衣服都皺巴巴的。」
他突然俯身逼近:「你到底是誰?」
我緩緩挺直佝僂的腰板,在他驟然收縮的瞳孔裏,我的聲音從蒼老變得清亮:「還有個細節,你怎麼不說呢。」
「什麼?」
「你在墓前拉我時,」我盯着他漆黑的眸子,「應該發現我的腰…纖細、緊緻,不像個老太太吧?」
陸警官嘴角抽了抽。
我往後一靠,語氣平靜:
「沒錯,我根本不是李春梅。」
-5-
「真正的李春梅在哪!」
「死了。」
我先是發出一聲輕笑,隨後這笑聲逐漸放大,變成歇斯底里的狂笑,直到笑出了眼淚。
「死了!哈哈哈…她死了!半年前就死了!」
陸警官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你殺了她?」
「不。」
我仰起頭,讓審訊燈刺眼的光直射在臉上。
我的聲音低沉下來:「但我親手埋了她。」
「埋在哪了?」
「郊外墓地啊,」我歪着頭,「我們剛剛去的那裏。」
陸警官嘴裏暗罵了聲,抄起對講機,喊來了一位年輕的女警。
然後帶着一隊人馬,火速趕往墓地。
女警把我帶我到洗手間。
在她的注視下,我緩緩摘下那頂灰白的假髮,輕柔撫摸着每一縷髮絲。
女警的表情變得驚恐,這不怪她,這個畫面任誰看了都得後背發涼。
我仔細地將假髮梳理整齊,然後遞給她。
「這是李春梅的頭髮。」
我的聲音很輕,卻讓女警的手抖了一下,差點沒拿穩。
對着鏡子,我開始一點點剝離臉上的假皮。
每一片都是我的心血之作,完全按照李春梅的模樣打造的。
她的面容,已經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裏。
最後一片假皮從手上脫落,鏡中,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模樣。
皮膚光滑白皙,脖頸修長,眉眼深邃立體,鼻尖一顆美人痣。
長髮如墨般散開,在燈光下泛着幽藍的光澤。
雖然還穿着中式老年襯衫,但誰都不會把我和一位老太太聯想在一起。
我從容地坐回審訊椅,等着陸警官他們回來。
沒多久,審訊室的門被一腳踹開。
陸警官再次出現時,眼裏滿是憤怒。
他在看到我模樣的時候明顯一愣,但很快揪住我的衣領:「你敢耍警方?」
我被勒得微微仰頭,卻依然保持着微笑。
「陸警官,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只找到了她丈夫骨灰,哪有你說的李春梅!」
我眨了眨眼:「你怎麼就確定,那骨灰不是李春梅的呢?」
「你說是…」他鬆開了我。
「她丈夫的墓本來就是空的。」我整理着被他弄皺的衣領,「是我把李阿婆的骨灰放了進去。」
「到底怎麼回事?」
我重新端坐回椅子上,看了眼牆上的大字。
「現在,該讓真相大白了。」
-6-
「重新介紹一下,我叫喬雲滿。」
我叫喬雲滿,是個孤兒。
15 歲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
我蜷在福利院後門的臺階上,數着手背上凍裂的傷口。
15 歲,太大了,沒人願意收養一個渾身是刺的拖油瓶。
「丫頭,喫糖嗎?」
我抬頭,看見一個佝僂着背的老太太。
她就是李春梅,10 年前的李春梅。
我已經 15 歲了,早就不信什麼好心人,也不在乎一顆糖。
「不用可憐我。」
「不是可憐。」她掰開我攥緊的拳頭,把糖塞來,「老太婆牙疼,喫不了甜的。」
那顆糖最終還是進了我的嘴巴,甜得發膩。
後來我才知道,阿婆的女兒不久前出國了,連婚都是在國外結的。
她總在黃昏時去江邊散步,就是在那裏撿到了我。
「小滿。」她總這麼叫我。
「李阿婆。」我總這樣回她。
那時候,她還住在鎮上的老房子裏,沒搬去城裏。
李春梅是個心軟的好人,她讓我住進了她家。
爲了不讓我有負擔,她說:「你是我用一顆糖騙回家的女娃娃。」
那時候,李阿婆的丈夫陳長貴還活着。
他們對我很好,好到讓我覺得,原來「家」不是騙人的詞。
——
「你說陳長貴那時候還活着,那他現在死了,墓爲什麼是空的?」
「你別急呀,我慢慢和你說。」
兩年後,陳瑤帶着她老公回來了。
她看見家裏多了個我,連眼皮都懶得抬。
在她眼裏,我連空氣都不如。
陳瑤在國外賺了大錢,這次回來,拖着一整箱現金。
她在外人眼裏很孝順,於是這次要接父母去城裏享福。
可搬家前一晚,他們吵翻了天。
一箱子錢從房裏砸出來,鈔票撒了滿院。
陳長貴的吼聲震天:
「我老陳家怎麼養出你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拿着你的髒錢滾!」
李阿婆的哭聲夾在中間:
「阿瑤,收手吧…媽陪你去自首」
陳瑤的錢,不乾淨。Ţű̂ₛ
老兩口一輩子種地,骨頭裏刻着本分兩個字。
陳瑤當夜就走了。
李阿婆蹲在院子裏,一張一張撿着散落的鈔票。
我幫她撿,她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小滿……」她盯着我,眼睛紅得嚇人,「你說,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沒回答。
那晚之後,陳長貴病了。
他變得沉默,長時間盯着窗戶發呆。
李阿婆也變了,她不再去江邊散步,而是整天坐在堂屋裏,一遍一遍地擦着陳瑤小時候的照片。
三個月後,陳長貴死了。
死得很突然,早晨李阿婆喊他喫飯時,發現他直挺挺地躺在牀上,嘴角帶着血。
醫生說是突發心梗。
下葬那天,陳瑤沒回來。
李阿婆一滴眼淚都沒掉,只是死死盯着棺材,直到黃土徹底蓋住。
可第二天,墳就空了。
ŧû₁棺材還在,屍體沒了。
李阿婆站在空墳前,突然笑了。
我站在她身後,渾身發冷。
因爲我看見——
墓碑後面,有一截菸頭。
和陳瑤回來抽的那種,一模一樣。
-7-
後來,李阿婆收拾行李,還是帶我搬去了城裏。
城裏的日子和鄉下完全不同。
我們住進了陳瑤買的房子。
汽車喇叭聲從早響到晚。
李阿婆經常站在陽臺上,望着遠處的高樓發呆。
我走過去,聽見她低聲說:「老頭子以前總說,等阿瑤出息了,就帶她來城裏看看…」
我已經 18 歲了,不想繼續麻煩李阿婆。
可能是因爲這房子是陳瑤買的,每次想到這個,我心裏就不舒服。
於是我找了一份便利店的工作,包喫住,一邊打工一邊參加自學考試。
李阿婆在小區門口支了個小攤,賣自己醃的鹹菜和醬料。
她的手藝很好,漸漸有了些老主顧。
我每週休息日都去幫忙,給阿婆揉揉肩膀。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但後來,我發現李阿婆變得不太對勁。
她常常忘記收錢,有時對着空氣自言自語。
仔細想想,是從陳瑤上次回來之後開始的。
鄰居們說,陳瑤回來那天帶了很多外國禮物,讓鄰居們多照顧李阿婆。
大家都誇她有孝心,說李阿婆有福氣。
我當時以爲阿婆只是年紀大了,現在想想,我真蠢。
「你發現了什麼?」陸警官停下筆看着我。
「陸警官,你說人怎麼能狠心到這種地步?」
「你是說…陳瑤?」
「你們不是想知道陳長貴的屍體在哪嗎?」
我抬起頭:「去李阿婆的老屋看看吧,她臥室地板的第三塊是空心的。」
這次他們帶着我一起去了現場。
我指着那塊地板,手指有些發抖。
當警察撬開地板的瞬間,整個屋子突然安靜了——
沒有屍體,沒有白骨,也沒有骨灰。
只有幾百個密封袋,整整齊齊地碼在裏面。
每個透明袋子裏,都裝着一小塊風乾的人體組織。
有人當場乾嘔起來,有人嚇得後退了兩步。
「這就是陳長貴。」我的聲音很平靜。
法醫開始小心地收集這些袋子。
陸警官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地板縫裏一點灰都沒有,是你放進去的?」
我點點頭,眼睛一直盯着牆上的全家福。
照片裏,李春梅抱着剛出生的陳瑤,陳長貴站在旁邊,手搭在妻子肩上,笑得那麼開心。
他永遠想不到,懷裏這個嬰兒,有一天會把他切成這麼多塊。
-8-
法醫很快確認了那些組織屬於陳長貴。
陸警官遞給我一份報告,他說,從切割痕跡來看,每一刀都精準。
「陳瑤丈夫就是學醫的。」
「你知道的比你說出來的多。」陸警官意味深長地看着我。
他說得對。
這半年來,我走訪了每一個與陳家有關的人,翻遍了每一條線索。
我知道的遠比說出來的多得多。
那晚,陳長貴發現女兒參與跨國器官販賣後,執意要拉她去自首。
陳瑤抓起菜刀抵在自己脖子上,以死要挾。
馮剛見勸說無用,一把將陳長貴推倒在地,老人後腰狠狠撞在桌角,從此再也站不起來。
陳長貴病死後,陳瑤確實回來了,但不是爲了送別父親。
她趁着夜色挖開新墳,帶走了劉長貴的屍體。
她在境外的「生意」越做越大,卻始終如鯁在喉——
因爲知道真相的父母就像定時炸彈。
於是她想出了這個喪盡天良的主意,用父親的屍體要挾母親。
你能想象嗎?用親生父親的屍體威脅自己的母親。但更令人髮指的是,她很快發現了這具屍體更大的用途——摧毀李春梅的意志。
只要把李春梅逼瘋,她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從那時起,李阿婆每個月都會收到從國外寄來的包裹。
精美的包裝盒裏,永遠藏着一個小密封袋。
有時是一片風乾的皮膚,有時是一截手指。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陳瑤還定期派私人醫生上門,美其名曰爲母親檢查身體。
實際上,那些注射劑裏含有精神藥物,會讓人記憶混亂、情感麻木。
李阿婆就這樣在藥物和精神的雙重摺磨下,日漸消瘦,眼神越來越空洞。
「我發現她的時候。」我的聲音開始發抖,「她已經…死了三天了,屋裏全是蒼蠅。」
我猛地抬頭,死死盯着陸警官:「你說!陳瑤她該不該死?!」
「我還是讓她死得太痛快了!」我歇斯底里捶打着桌面,「那個畜生!她根本不配做人!」
當陸警官和警員衝上來按住我時,我的眼前又浮現出半年前那個下午。
推開李阿婆家門的瞬間,腐臭味撲面而來。
搖椅上的李春梅雙眼圓睜,滿臉絕望。
我趕走蒼蠅,握住她冰冷的手,輕輕喚她:「阿婆。」
但怎麼會有回應呢,李春梅已經死了三天了。
她的手邊,是一瓶打開的保健品。
我從瓶子裏掏出來一個小密封袋,裏是一隻風乾的耳朵,耳垂上有一顆黑痔,陳長貴耳朵上就有一顆黑痣。
包裹是從國外寄來的,包裝盒很精美,寄件人寫的是:陳瑤。
後來我在阿婆家裏,搜出了整整 80 個這樣的密封袋。
從那一刻,我便發誓——
一定要殺了陳瑤和馮剛。
「所以你僞裝成了李春梅。」
「沒錯,爲了今天,我足足準備了半年。」
-9-
陳瑤在國外,具體什麼地方我不知道。
這很麻煩,因爲要殺她,就必須先讓她回來。
我住進了阿婆家,精心維持她還活着的假象。
我花了三個月時間在網上學習特效化妝,幾乎把所有的積蓄都花在了材料上,進口的乳膠、特製的皺紋貼片、專業的人體彩繪顏料。
李阿婆早年幹農活落下的駝背很難模仿,我對着鏡子反覆練習,直到肌肉記住每一個弧度。
她的聲音沙啞低沉,帶着濃重的方言,我每天含着石子練習,直到口腔全都磨破了,才終於能以ţũ̂ₚ假亂真。
當我佝僂着身子站在鏡前時,鏡中倒影已然是李阿婆的模樣。
我終於成爲了她,李春梅。
陳瑤依舊每月寄來那些Ṱũₑ「禮物」,至於那些注射藥物,我根本不在乎,反正報完仇,我也會跟着去死。
一切都準備好了,現在要做的,是想辦法把陳瑤馮剛騙回來。
我清了清嗓子,讓聲帶鬆弛成老人特有的沙啞。
李阿婆的老年機通訊錄裏只有三個號碼:小滿、社區,以及標註着陳瑤的境外號碼。
這通電話必須恰到好處——既要引起陳瑤的警覺讓她回國,又不能讓她起疑。
我按下通話鍵,聽着漫長的等待音。
「媽?」陳瑤的聲音帶着時差造成的睏倦。
「瑤瑤…」我故意讓氣息不穩,「媽這兩天,老是看見你爸…」
電話那頭陳瑤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您又做噩夢了?」
「不是夢,他站在牀頭,說地下好冷…」
一聲輕微的碰撞,像是手機掉在了地上。
我聽見馮剛模糊的詢問聲,接着陳瑤刻意放輕的聲音:「媽,您按時打針了嗎?」
「打了。」
我模仿着藥物說明書上寫的副作用症狀,讓語句斷斷續續,「就是…打完更迷糊了…昨天把醬油當醋。」
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他們在交換眼神,這正是我要的效果。
「我們下個月回來。」
掛斷電話後,ţü⁺我長鬆了一口氣,第一步成功了,但真正的考驗纔剛剛開始。
接下來日子,我像個真正的獨居老人那樣生活。
早上六點去菜市場,下午坐在樓道口曬太陽,和鄰居嘮家常。
最危險的是小志。
這孩子總愛突然撲到我背上:「婆婆猜猜我是誰!」
有次他差點扯掉我的假髮,我驚出一身冷汗。
「小壞蛋。」我轉身捏他鼻子,摸出顆水果糖。
孩子歡呼着跑開後,曾老頭笑着看我:「還沒問過你,明明不喫糖,怎麼還經常買。」
我心底一酸。
因爲那是李春梅買給小滿喫的啊。
還好,所有人都沒發現,這副皮囊下後面藏着一個二十多歲的靈魂。
-10-
陳瑤晚了兩個月纔回來。
門鈴響起時,我已經做好了一桌子菜,故意少鹽多醋半生不熟的。
「媽!」陳瑤張開雙臂撲過來,香水味裏混着急促的呼吸。
我僵着身子接受這個擁抱。
馮剛看似隨意地掃視客廳,目光在垃圾桶裏的針筒停留了很久。
「回來就好啊,快洗洗手喫飯吧,媽做的都是你小時候愛喫的。」
餐桌坐下後,陳瑤夾起一塊糖醋排骨,剛進嘴就皺起了眉,「怎麼這麼酸。」
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給她盛了一碗湯:「瞧媽這腦子,又把醋放多,嚐嚐這個湯吧,特意爲你燉的。」
說着,給馮剛也盛了一碗。
看着他們把湯喝得一滴不剩,我心裏的石頭纔算落了地。
陳瑤察覺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雙手死死抓我我胳膊,瞳孔擴散,嘴角溢出白沫。
我蹲下身,直接扯下了她的鑽石耳環,她痛得慘叫一聲,渾身發抖。
「還記得嗎?」我用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的目光對上我的臉,「十年前,你回國那次,李阿婆做了糖醋排骨,你嫌酸,全倒進了垃圾桶。」
陳瑤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
我笑了笑,手指撫過她慘白的臉。
「那時候,我就坐在餐桌角落,你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馮剛癱在玄關處,他掙扎着想要反抗。
「別費勁了,馮醫生。」我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用腳踩住他的手腕。
「你那些狗屁營養針,李阿婆打了整整兩年, 最後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我俯身,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針劑。
「和你們給李阿婆打的一樣, 噢不,還加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針尖刺入他的頸動脈時, 我緩緩推入藥劑, 看着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
「難受嗎?李阿婆這些年就是這麼被你們折磨的。」
陳瑤還在抽搐, 她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終於, 她認出來了。
「你是…喬…雲滿…」
我笑了, 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
「對呀, 是我。」我湊近她耳邊,像分享一個祕密,「那個被你當空氣的小女孩, 回來替李阿婆和陳長貴討債了。」
她的眼淚混着冷汗滑下來, 我輕輕擦掉。
「別哭, 很快就不疼了。」
十五分鐘後,一切歸於寂靜。
-11-
「值得嗎?」
我摩挲着手腕上的銬痕, 笑了:「陸警官, 你見過被活生生逼瘋的人嗎?」
我仰頭看着天花板角落的監控探頭,紅光一閃一閃。
「我最後一次見活着的李春梅的時候,她抓着我的手說, 小滿, 櫃子裏有剛買的糖。」
陸警官的鋼筆在記錄本上洇出一團墨漬, 他忽然推過來一張照片。
陳瑤國外的冷凍櫃,整整齊齊碼着多個器官保存袋。
「你知道她害死多少人嗎?」他的聲音發緊, 紅着眼睛問我:「你爲什麼不報警?爲什麼要自己動手?」
「因爲我要親手送她下地獄。」
沉默。
他又開口:「警方在搜查馮剛的行李時, 發現了一支藏在西裝內襯裏的錄音筆。」
說着便按了播放鍵,裏面的內容讓所有人毛骨悚然——
先是馮剛的聲音:
「這次回去必須解決老太太,她已經開始懷疑了。」
陳瑤的輕笑傳來:
「怕什麼?打兩針就傻了。」
「不行,這次必須徹底。」馮剛頓了頓, 「你爸的屍體快用完了,得換個法子。」
錄音裏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
「就這個吧,新藥試驗, 死了也沒人查。」
我聽着錄音,渾身發抖。
原來他們這次回來, 是準備對李春梅下死手。
陸警官站起身, 收拾散落的文件。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回頭:「那個給你送飯的曾老頭, 他孫子來看你了。」
手銬咔嗒響了一聲。
我低頭看着腕上泛紅的勒痕,想起小志軟乎乎喊「李婆婆」的樣子。
「告訴他…」我的聲音終於哽咽,「就說李婆婆出遠門了。」
-12-
三個月後,國際刑警搗毀了一個跨國的器官販賣集團。
我的案子開庭那天,法庭外擠滿了人。
有受害者的家屬,有李阿婆的鄰居,還有曾老頭牽着小志。
我看見小志問爺爺:「那個漂亮姐姐是誰呀?」
結果曾老頭又哭了,說:「李婆婆的孫女。」
檢察官讀完起訴書後,法官問我還有什麼要說的。
「我認罪。」
走出法庭時,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李阿婆站在人羣裏,對我笑。
就像十年前那個雪天,她遞給我一顆糖時那樣。
行刑前一天, 陸警官來看我。
「你有什麼未完的心願嗎。」
「把李春梅和陳長貴葬在一起吧。」
刑車駛過清晨的街道時,我看見了曾老頭和小志。
他們站在路邊, 手裏舉着什麼。
車開近時, 我看清了——
是一張 A4 紙打印出來的相片。
十五歲的我,蹲在院子裏幫李阿婆曬辣椒。
陽光很好,我們都在笑。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