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和我玩海龜湯

室友和我玩海龜湯。
湯麪如下:
我死了,媽媽笑了。
我活了,媽媽哭了。
我解開湯底後,室友被嚇哭了,揚言要報警抓我。
我拼命跟她解釋這是假的。
直到我被關進審訊室,室友卻笑了。

-1-
室友趙有晴是個喜歡玩海龜湯的女生,勵志於玩遍所有海龜湯。
深夜,趙有晴突然玩性大發,趴在書桌上要跟我玩海龜湯。
我們是雙人寢,狹小昏暗的宿舍裏只有我和趙有晴面對面坐着。
爲了渲染恐怖的氛圍,她關了宿舍的大燈,把檯燈的燈光打在我臉上。
她掏出筆記本,故意低着頭,陰森森地笑着說道。
「在解開湯底之前,你只有二十次的機會向我提問,而我只會回答是或不是。」
我點了點頭,她滿意地說道。
「遊戲現在開始。」
我問道:「我是媽媽殺的嗎?」
「是。」
是媽媽殺的,那就證明我確實死了。
我又問道:「我是真的活了嗎?」
「是。」
真是奇怪,應該不會是那麼簡單的救活。
我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在場是否還有第三個人存在嗎?」
「是。」
太簡單了。
我信誓旦旦地說道:「第三個人是不是和我長的一模一樣。」
「是。」
我再次問道:「是雙胞胎姐妹?」
「是。」
趙有晴一拍腦袋道:「你怎麼猜的這麼快?哦,我想起來了,你之前說過你也有個雙胞胎妹妹對不對?」
「對。」
我轉着筆,說道:「那麼湯底是:媽媽很討厭我,一直想殺了我,有一天她成功殺了我後開心地笑了,但第二天媽媽碰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姐妹,精神恍惚以爲我沒死,所以嚇哭了。」
趙有晴摩挲着下巴,說了句:「是也不是,網上的答案不是這樣說的。」
她跟我講了全靠想象力,毫無邏輯性,延展性極強的湯底。
「網上的答案是這樣說的:爸爸在媽媽還沒懷孕前就出軌了,情人和媽媽同時懷孕。媽媽在沒生下我和妹妹之前偶然聽到爸爸和情人準備調換孩子,一時之間又難過又氣憤以至於沒再去醫院孕檢,所以也不知道她竟然懷了兩個孩子,準備假裝沒聽見實際在想怎麼虐待我……」
我十分不滿意這個答案,擺了擺手道:「什麼王八湯,按這個說法,我可以擴充十幾個湯底。」
趙有晴也不滿我的態度,拍着桌子讓我來講幾個。
我撇了撇嘴道:「講就講,你可聽好了,我倒要讓你看看什麼叫做人性的惡。」
我思索兩秒後道:「1998 年,我出生在一個村子裏……」
趙有晴挑刺道:「爲什麼是 1998 年,我好像記得你也是 1998 年出生的?」
我解釋道:「反正湯底都是一個充滿想象力的故事,不要在意那麼多啦。」

-2-
那是一個又窮又破的村子裏。
我們一家四口每天都在爲如何填飽肚子而活。
爸爸是個老實的農民,每天只知道在那乾巴巴的兩畝地裏耕作,有時候在地裏刨出來某些農作物的根莖能把他高興好幾天。
媽媽會一邊抱怨一邊用爸爸帶回來ẗŭₐ的食物熬粥。
後來爸爸跟着別人一起去廣州打工,留下媽媽和我們姐妹三人。
爸爸走後,日子更難過了。
每天都喫不飽。
媽媽儘量把底部最稠的粥給妹妹喝țũ⁽,稍微稠的第二碗給我,而她自己則只喝一碗慘白的米湯。
反正都喫不飽,明明可以平均分,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把妹妹碗裏煮的炸開花的米粒從碗裏撥到媽媽碗裏。
但餓極了的妹妹卻抓着我的手腕眼巴巴地看着我。
像一個路邊討食的狗,獻媚又下賤。
我打開她的手。
剛進廚房的媽媽則用筷子打在我的手背上,尖酸刻薄地埋怨道:「一個女孩子就這麼好喫嗎?一碗這麼稠的粥你喫不飽?還要偷喫你妹妹碗裏的?」
我喫痛,那碗最稠的粥碎在地面,白花花的米粒像是稍縱即逝的雲霧,轉眼間就被地上飢餓的螞蟻舔舐。
我撿起地上的碗道:「我是撥給你喫的。」
媽媽沒說話,臉色有些難看,依舊不依不饒地說着難聽的話。
「誰要你撥的這點兒米,以後你們能嫁個好人家,頓頓喫飽纔算是真的孝敬我。」
她邊說邊把自己碗裏的幾粒米挑到其他碗裏,重新分出來三碗份量不一的米粥。
她的仍然是最稀的那碗。
我能在這些米粥裏看出來偏心與不公,但我也能在媽媽尖酸刻薄的話裏品味出她愚昧遲緩的愛意。
但對於妹妹,我卻看不出任何善意。
飢餓讓一個還在成長的孩子變成了最低級的動物。
她每次喫的最多,也喫的最快。
喫完後就會抬着頭眼巴巴地盯着別人碗裏剩下的。
她在我眼裏,不像是人,像是圈養的豬。
是豬的話,到了年底總該回報給主人家一些東西。
我在媽媽欣慰的眼神中把剩下的米粥倒給了妹妹。
「妹妹喫吧。」
妹妹喫的直哼唧。
不會思考,只知道喫的動物遲早要被喫。
我含笑着端着碗筷去井邊洗碗。
媽媽拍着妹妹的背,把她推給我。
「小妹陪大姐一起去。」
「你是姐姐,你要照顧好妹妹,聽到了嗎?」
我一手抱着籃子,一手牽着嘴角沾着米粒的妹妹,點了點頭。
我蹲在井邊洗碗,妹妹則在一邊刨樹根。
她抓到一隻空的蠶蛹殼,掰了一小半遞到我嘴邊。
我搖了搖頭。
她心滿意足地全都塞到嘴裏。
她知道我不會喫的。
第一次喫掉她遞過來的食物時,她像是被人打了一樣哭的撕心裂肺。
媽媽以爲我在搶她的東西喫,一邊責怪我的同時,一邊從上鎖的櫃子裏掏出上半年買的桃酥碎屑塞到妹妹嘴裏。
久而久之,她得了好處,便把這個分東西的習慣一直保留下來。
這只不過是走一個形式,一個施展她的慷慨,同時又能滿足她的空癟的肚子的形式。
都說人本善,但我卻總是能從很多事情上看到她的小小的心機與惡意。
我指了指井裏,驚訝地說道:「小妹,你看,井裏有魚!」
「魚!?那我們晚上可以熬魚湯喝!在哪呢?在哪呢?」
幽深的水面倒映着一前一後,兩個相似的面孔。
傻妹妹,井裏怎麼會有魚呢?
趙有晴和我的眼神短暫地接觸過後,手指交錯着問道:「我記得你是農村戶口,對嗎?」
「對啊。故事來源生活,有問題嗎?」
趙有晴搖了搖頭,扣着手指頭讓我繼續講。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講着故事。

-3-
黑色的影子緩緩地向妹妹伸手。
但不遠處響亮的農村婦女叫喊聲讓我和妹妹一哆嗦。
「誰讓你們趴在井邊的!」
媽媽拽着妹妹起身。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提着裝有碗筷的籃子,解釋道:「餓花眼了,還以爲井裏有魚。」
媽媽嘆了口氣沒說話,接過我手上提的籃子,挎在胳膊上,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妹妹。
她總是這樣,有愛但不多。
籃子放在我這邊,這樣牽妹妹的時候,妹妹的頭髮就不會被粗糙的籃筐勾住頭髮了。
第二天,家裏收到了噩耗——爸爸死了。
被建築工地的石板壓成一攤肉泥,連一個完屍都沒有。
從南邊寄回來的只有一封潮溼的,裝了幾張紙鈔的信封,一頂破舊的帽子和一件保存完好的毛衣。
那件毛衣是媽媽織的,爸爸捨不得穿。
媽媽哭了,我用袖口幫媽媽擦掉下來的眼淚,她彆扭地躲開了我親暱的舉動。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媽媽哭。
痛苦中帶着絲絲縷縷的生澀,不夠響亮,但剖開心底的苦澀卻足夠撼動我。
她拒絕了我的親暱,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現實地說道:「別哭了,爸爸至少變成有用的東西了,不是嗎?」
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媽媽罵我是個無情無義的東西。
我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但當我看到妹妹的時候,我卻不由得生起了怨恨。
她貪婪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幾張鈔票。
和她比,我至少能感受到愛。
但她呢?
眼裏只有慾望和食物!
我斜着眼睛看着信封裏的四張百元。
我勾着脣笑了笑,三個人好像不夠分。
媽媽,爲了更好的生活,你會原諒我的,對嗎?
後來,媽媽去挑水。
我牽着妹妹說道:「小妹,山上有棵櫻桃樹,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妹妹一聽到喫的就說好。
我牽着她瘦的皮包骨頭的手腕往山上走。
隔着冰涼的皮膚,感受到妹妹跳動的脈搏,我心軟過。
「小妹,我們回去吧,大冬天的山上哪有櫻桃。」
我恨自己不夠狠心,嘆了口氣往回走,但妹妹卻不肯回去,非要上山摘櫻桃。
我一抬頭就看到她嘴角的桃酥碎屑。
我的額角不停地跳動。
媽媽又偷偷給她喫桃酥了。
明明連填飽肚子都困難,媽媽卻還是拿着爸爸用命換來的錢給妹妹買桃酥!
我心一橫,拉着妹妹往山上走。
趙有晴想要塞進嘴裏的餅乾突然不香了,緊張地問我道:「那你最後把妹妹推下去了嗎?」
我遞了張紙巾示意她擦擦嘴邊的碎屑。
「猜猜看。」
「推了吧?」
「是。」

-4-
我把妹妹推了下去。
但妹妹沒死,因爲媽媽趕過來了。
她抱着妹妹指責我是殺人魔,她說我的良心被狗喫了。
我指着山下乾涸的田地,說道:「媽媽,這是爲了我們更好地生活。」
「糧食無法變多的情況下,只能減少人口,才能維持我和你的基本生活需要。」
「媽媽,我和妹妹一模一樣,我比滿腦子只知道喫的她更聰明,比心裏只有慾望的她更愛你,在這樣的荒年裏,你寧願跟她這樣的蠢豬一起,也不願意跟我一起嗎?」
她欲言又止,許久才輕聲說了句:「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媽媽沒有牽我的手。
晚上,三碗米粥依舊是不平均的。
不過這次順序不一樣。
媽媽把最稠的那碗給了我,最稀的那碗依舊固定不變地擺放在自己面前。
我把碗裏的米粒倒給了媽媽一半。
媽媽喫着喫着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砸在碗裏。
她擦着淚,從鎖着的櫃子裏拿出了一塊桃酥,掰碎了放在我和妹妹的碗裏。
我把一小塊桃酥藏在口袋裏。
喫過晚飯,我和妹妹坐在牀上玩遊戲。
我說:「小妹,我們來玩換衣服的遊戲吧,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當姐姐嗎?」
我拿着晚飯時間偷偷藏起來的桃酥哄好了還在生我氣的妹妹。
她高高興興地和我換了衣服。
半夜我睡在牀內側。
旁邊的妹妹傳來了嗚咽的掙扎聲。
窒息的聲音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媽媽壓抑的笑聲。
我側躺着,冰涼的液體順着眼角滑過了我的半張臉。
但我不知道的是,那不是笑聲。
漆黑的夜裏,滿腔的仇恨讓我把媽媽的哭泣聲聽成了笑聲。
第二天一早。
我看着空蕩蕩的牀邊,重新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兜裏還裝着爸爸的錢。
推開房門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門外在掃地的媽媽。
我笑着說道:「媽媽,我又活過來了。」
那把刀扎進媽媽的胸口時,她的眼裏沒有恨意與驚恐,只有淚水不停地往下流。
我問道:「不選我,後悔嗎?」
她抬着手想要摸摸我的臉,但還是猶猶豫豫地放了下去。
她總是這麼彆扭,連要死了還在乎着自己的面子。
我扔下她準備離開,但她指了指屋內。
「桃……桃酥,拿上。」
我進到屋內,打開了那扇一直鎖着的櫃子。
裏面兩包桃酥讓我一愣。
紙質的包裝上,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着我和妹妹的名字。
妹妹的那一包被從底部掏開偷喫光了。
而我的卻還是完整的。
我顫抖着提着桃酥,看到一張泛黃的紙張寫着。
「老大,錢拿好,帶上桃酥,路上餓了記得喫點。」
「這日子怎麼就這麼難過,你說得對,糧食總有喫完的那一天。小妹腦子不靈光,沒有咱們,把她留下來也是受罪。我喫藥了,別費勁兒救我,你也別總想着對我好,以後多爲自己着想,剩下的路我們不陪你走了。」
那袋桃酥咚的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一塊一塊的,連同桃酥一起摔在地上的還有我的心。
她笨拙自私的愛像是一條毒蛇纏繞着我,無比窒息。

-5-
趙有晴嘴裏的桃酥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我愛喫桃酥。
每次買都會給她也買一包。
她笑我老土,喜歡喫老一輩的食物。
但這一刻,趙有晴手裏的桃酥好像一塊定時炸彈。
她尖叫着撥打了報警電話。
我拼命地拉扯着她的袖子,解釋道:「這是假的!你聽我解釋啊!1998 年哪有什麼旱災!哪有什麼荒年!我這都是鬼扯的,你看不出來嗎?」
「那你的雙胞胎妹妹呢?那你的家人呢?我從來都沒有聽你談起過!」
「不是的,她們沒死。」
「那她們在哪?」
「在……在……我不知道……」
她奮力地推了我一把,我的後腦勺重重地磕在櫃子上,我眼前一黑。
等我再次睜開眼時,我看到了一個身着警服的女警官坐在我對面。
「警官,你聽我解釋,我沒殺人!那都是我編的故事!」
「我室友比較膽小!我真的沒有殺人!」
她點了點頭,回握住我的手道:「我知道那是故事,別擔心,我相信你。」
我鬆了口氣。
「那宋然,你能告訴我你的雙胞胎妹妹在哪嗎?」
我搖了搖頭,頭好疼,我說我不知道。
「宋然,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你馬上就要想起來了。」
我奇怪地抬起頭看向女警官,疑惑地問道:「什麼意思?」
她始終微笑着看着我。
我看到她胸口上的名牌。
上面赫然寫着——趙有晴。
這不是我室友的名字嗎?
我呼吸一滯,她藏藍色的警服在瞬間掉色,變成了醫院的淺藍色。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面前的筆記本。
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着。
「病人自述道。」
「我死了,媽媽笑了。」
「我活了,媽媽哭了。」
「可以嘗試以此爲突破口。」
我騰的一下站起身,又焦慮不安地坐了下來。
趙有晴把桃酥推到我面前,那碎成一桌子的桃酥刺激着我的感官。
我搖晃着腦袋企圖控制住不停變換的場景。
室ťű¹友的臉,女警官的臉,醫生的臉在我的眼前環繞。
她們重重疊疊,破碎又複合,最終重合在一起,變成了趙有晴清秀的臉。
趙有晴溫熱的手抓住我,安撫道:「別急,慢慢來,宋然。」
「告訴我,你想起來了多少。」
我不停地調整着呼吸。
趙有晴溫柔的聲音讓我逐漸冷靜下來。
我絞盡腦汁地回想着真實情況。

-6-
1998 年,我和妹妹出生在一個奇怪的家裏。
在這個家裏,媽媽討厭爸爸,爸爸討厭我,我討厭妹妹,妹妹討厭媽媽。
我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自己討厭的人。
一天媽媽做了米粥,我偷看到媽媽在裏面放有老鼠藥。
她笑吟吟地把米粥遞給了爸爸。
爸爸對媽媽說了聲:「辛苦了,親愛的。」
媽媽去廚房後,爸爸把米粥倒到我碗裏,和藹地盯着我道:「姐姐先喫。」
妹妹明明看到了爸爸往米粥里加了敵敵畏,但她卻一句話都不說,眼睜睜地看着爸爸的所作所爲。
我討厭妹妹,明明她最晚出生,爲什麼爸爸想要殺了我,該死的應該是她!
我趁爸爸去廚房幫媽媽端菜,把米粥塞進妹妹嘴裏。
妹妹嗚嗚地亂叫。
她的叫聲引來了媽媽。
媽媽驚恐地看着我,隨後她哭出了聲,她跪在地上懇求我。
「別這樣好不好?媽媽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我最看不得媽媽的眼淚,這個家裏,我唯一能感受到愛的地方是從媽媽這裏。
我漸漸鬆了手,勺子啪嗒一聲摔在地上。
我埋在媽媽胸口委屈地哭了起來。
我不敢說爸爸想要殺了我。
我怕我一說,媽媽會發瘋。
小時候爸爸再三強調過,在這個家裏要小聲說話,不能吵到樓上的鄰居。
我明明那麼聽話,可爸爸還是討厭我,想要殺了我。
爸爸在廚房裏冷眼看着我,我哆嗦着擦乾了自己的眼淚。
但就算爸爸想要殺了我,我還是不討厭爸爸。
因爲爸爸是我們家的百寶箱。
即使我們家又窮又破,狹小陰暗得如同棺材,但只要爸爸一推開門回來,家裏就會多出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有時候是幼稚的繪本,有時候是簡陋的玩偶,有時候是甜甜的桃酥……
這些東西能讓我短暫地靜下心來,不會想方設法地殺掉妹妹。
我們狹小灰色的家隨着爸爸的到來逐漸明亮五彩。
這樣一個高大偉岸,勤勞能幹的丈夫,爲什麼媽媽會想要殺掉自己的丈夫呢?
我想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爸爸爲什麼想要殺了我。
我那麼聽話懂事,不吵不鬧。
爸爸走後,媽媽輕輕地拍着我的背哄我睡覺。
我迷迷糊糊地問道:「媽媽爲什麼想要殺掉爸爸?爸爸做錯了什麼嗎?」
「媽媽殺了爸爸,小然就沒爸ƭû⁶爸了。」
媽媽欲言又止,眼淚再次止不住地往下落,抖動的雙脣無聲地說着對不起。
媽媽總愛掉眼淚,我替她擦乾眼淚,漸漸合上眼。
半夜,妹妹湊的我極近,幾乎鼻尖碰着鼻尖,我聽到她幽幽地問我。
「姐姐,晚上剩下的米粥放在哪了?」
我推開她,卻拽疼了自己的頭髮。
「你要給誰喫?」
妹妹嘻嘻笑了兩聲,「你猜。」
我轉過身子,背對着她道:「如果你要給媽媽喫,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妹妹卻不依不饒地跟着我轉過來,鼻尖對着鼻尖,氣息打在我臉上。
「姐姐,你不恨媽媽嗎?她如果不生下我們,我們就不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爲她!我們倆才變成這樣的啊!她該死的!」
我搖了搖頭道:「不要,我不怪她,也不恨她。」
妹妹輕飄飄地說道:「別騙人了,這個家裏你最恨的不就是媽媽了嗎?」
懶得跟她解釋,我推開她又扯到了自己的頭髮。
好疼。
我歸整好頭髮,繼續睡覺。
第二天,我趴在狹小的通風口,偷聽到了爸爸的祕密。

-7-
那扇狹小的通風口是唯一能讓我看到光亮的地方。
我踩在凳子上,妹妹怕我摔倒,站在一側緊緊貼着我,扶着我。
風聲帶來了樓上爸爸的聲音。
爸爸和一個女人的聲音,一向莊重的父親竟然在樓上親暱地叫別人老婆。
「老婆……」
女人憤怒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裏:「別叫我老婆!我問你,你的工資都去哪了!」
「老婆,你聽我解釋……」
妹妹幸災樂禍地問道:「你聽到了嗎?」
我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巴。
樓上的爭吵聲還在不斷地傳入我的耳朵。
妹妹笑着揭露着這個殘酷的現實:「爸爸出軌了呀。」
妹妹從板凳上跳了下來,我也緊跟着跳了下來。
「哈哈,爸爸也該死。」
「怪不得媽媽想要殺了爸爸。」
「哦,對了,姐姐,其實我也想殺了你,但是我不敢。」
我問道:「爲什麼不敢?」
妹妹笑了笑,直勾勾地看着我道:「你猜。」
「不想猜,去幫媽媽打掃衛生吧。」
妹妹撅着嘴道:「哎呀,姐姐,你真沒意思。」
我沒說話,反正我們一家本來就很古怪,有這些想法沒什麼奇怪的。
要是沒有這些想法,那纔是奇怪。
爸爸每天按時按點地回家,一回家就會帶小零食。
我最喜歡喫的就是桃酥。
爸爸又帶來了桃酥。
我喫了甜甜的桃酥,短暫地忘記了爸爸出軌的事實。
爸爸問我:「好喫嗎?然然。」
但今天的桃酥,味道不太一樣。
我沒說,笑着點了點頭道:「嗯!爸爸帶的餅乾最好喫了。」
十分鐘後,我的胃裏開始翻江倒海,股股胃酸想要順着喉嚨翻湧而上。
我咚的一聲倒在地上。
妹妹開始尖叫,拼命地呼救。
她卑微地求着爸爸救救我。
「爸爸,求求你,救救姐姐!求求你!」
媽媽看到這一幕,想要衝過來,但卻被爸爸攔住了。
爸爸冷漠的聲音像是在對一個怪物說話。
「我養不起兩個家庭,親愛的。」
「她活下去就是受苦,死亡對她來說纔是解脫。」
媽媽看着漸漸沒了生氣的我,突然笑了出來。
「活着太難了,死亡纔是解脫,哈哈哈……」
她把一支筆插進爸爸脖子。
「我們爲什麼會活得這麼艱難?還不都是因爲你!」
爸爸捂着噴血的脖子,驚恐地看着媽媽。
那支筆是媽媽教我寫字的,如今卻扎進了爸爸的脖子。
她求了爸爸好多天才求來一支筆。
媽媽從倒地的爸爸口袋裏翻找出來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ťü⁰
我聽到妹妹懇求道:「媽媽,救救姐姐,求你。」
警方從地下室把我們救了上來。
我看到了樓上的一家人,那是乾淨整潔的一家人,ťůⁱ一個優雅的女人和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與明亮的他們相比,我們則像是藏在地底的老鼠一家。
兩個家庭都帶着驚恐的眼神看着對方。
那個小男孩看到我甚至尖叫出來。
搞不明白他叫什麼?
只覺得胃裏難受,胃部連同整個喉管都是火燒火燎的。
我被立刻帶到了醫院進行洗胃。
我活了過來,看到站在一旁的媽媽卻在痛哭。
我不明白,明明都逃出來了,她爲什麼還要難過。
趙有晴問我道:「妹妹呢?還記得從地下室出來後,妹妹去哪了嗎?」
我一愣,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趙有晴抓着我的手,再次ţũ̂₂問道:「找到妹妹,你就知道,你媽媽爲什麼因爲你活着而哭泣了。」
我迷茫地看着她。
找到妹妹,我就能解開謎底了。
可是妹妹從地下室出來後,就消失不見了。
我稍微鎮定一點,但當我看到趙有晴的瞳孔裏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時。
我幾乎失控地尖叫。
耳邊不止自己的尖叫,還是另一個女生的尖銳的叫聲。
它們不斷地刺激着我的耳膜。
「宋然,冷靜點。」
「別害怕,我在你身邊,現在知道你的妹妹在哪了嗎?」
我顫抖着轉頭,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近在咫尺。
「在……在……」
「在我身上……」
我不停地調整呼吸。
趙有晴問道:「宋然,現在還害怕嗎?長在你身上十幾年的妹妹。」
我搖了搖頭,捂着臉痛哭起來。
我想起來了。

-8-
我和妹妹是連體嬰兒。
怪不得我想殺了妹妹,怪不得妹妹也想要殺了我,但她不敢。
因爲我們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怪不得我死了,媽媽笑了,怪不得我活了,媽媽哭了。
因爲解脫與母愛在鬥爭。
怪不得爸爸想殺了我。
因爲我和妹妹是連體嬰兒,是一個見不得人的怪物。
怪不得,怪不得……
但這一切都源於我的舅舅。
因爲舅舅是我的親爸爸,是媽媽的親哥哥。
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樓上是舅舅和舅媽的正常生活。
地下室是舅舅和媽媽的畸形家庭。
舅舅對成年後的媽媽佔有慾極強,他花了整整一年爲媽媽打造了囚禁她的地下室。
我不願意接受自己是近親生下的連體嬰兒的人生。
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當中。
我把畸形的家庭盡力幻想成正常的家庭。
我忽視一個肩膀上兩個頭的畸形身軀,盡力幻想成一對正常的姐妹。
直到我的心理醫生不停地開導我,我才從一個又一個幻想中清醒過來。
趙有晴溫柔地對我說道:「宋然,跟妹妹打個招呼吧。」
我擦乾了眼淚,點了點頭。
我緩緩地偏過頭,對着肩膀另一側巨大的凹凸不平的肉瘤陰森森地說道。
「我早晚有一天會把你切掉。」

-9-
檯燈的光打在我的下巴上,在我臉上佈滿了斑駁凹凸的陰影。
「啊啊啊啊啊!」
穿着藍色睡衣的趙有晴猛地尖叫起來,差點掀翻了我的書桌。
桃酥掉落一地,我喝水的玻璃杯也碎成一塊一塊的,連同那本記滿海龜湯的筆記本也掉在了地上。
我彎腰撿起筆記本,笑道:「噓噓噓,姑奶奶,小聲點,膽子這麼小,還玩海龜湯, 還敢聽恐怖故事。」
「又菜又愛玩。」
趙有晴怨聲載道:「誰讓你把我的名字用進湯底裏的!能不嚇人嗎!」
我笑呵呵地解釋道:「爲了讓你更好的代入嘛。」
她一邊打掃着地上的桃酥和玻璃碎片,一邊抱怨着。
我給她遞垃圾桶,說道:「我通過一個湯麪延伸出三個湯底,第一個湯底是饑荒年代下母親的偏心造成的慘案, 第二個湯底是兄妹倆畸形的愛戀引發的悲劇, 第三個湯底是不可控的疾病帶來的痛苦,爲了讓你沉浸式地聽故事, 就把三個湯底連貫在一起,還把咱倆的名字用進湯底裏,是不是超級有代入感。」
趙有晴無語地笑了笑,強調道:「以後不准你用我的名字代入湯底。」
我只好笑着答應道:「好吧。」
「對了,妹妹爲什麼變成肉瘤了?」
我解釋道:「這就是第三個湯底了。」
「快跟我講,我要聽!」
「這個湯底裏的設定爲我不是連體嬰兒,而是畸形兒。我的脖子上長了個巨大的肉瘤, 畸形的身軀讓我的精神產生了異常,我一直把肉瘤當成自己, 而自己則扮演着姐姐的形象。媽媽帶我去做手術切除肉瘤, 當肉瘤被成功切除掉後, 「我」死了,媽媽以爲我康復了變成正常人了,所以她笑了。但沒過幾天, 病情惡化,我的脖子上再次長出來肉瘤,「我」活了,媽媽卻因此哭了。」
趙有晴聽得津津有味,認真評價道:「媽呀, 宋然,你這擴充的湯底一個比一個黑啊。」
我無奈地說道:「黑不黑不重要,重要的是, 玩王八湯毫無邏輯性,全靠想象力,能從湯裏撈出不同的鞋底。但真正的海龜湯是需要縝密的邏輯, 並且湯麪的每一個字都是必不可少的關鍵信息, 環環相扣下對應着唯一一個精彩的湯底,這纔是真正的好湯。」
「所以你以後多給我找點海龜湯, 而不是王八湯。」
還沒等趙有晴說話,門外突然響ẗū́⁽起了敲門聲。
宿管阿姨暴躁的聲音催促着我們出去。
「523 宿舍!每天晚上都這麼吵!鬼哭狼嚎的多少次了,樓下樓上可舉報你們多少次了,還不長記性, 出來!現在到我辦公室, 我跟你們好好聊聊!」
趙有晴和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打了一哆嗦。
我和她無奈地穿着睡衣到了樓下, 聽宿管阿姨審訊了足足一個多小時。
趙有晴這個沒心眼的, 穿着睡衣,打着噴嚏, 卻還能笑得出來。
我小聲問道:「笑什麼?」
她沒心沒肺地答道:「和你一起被罵忍不住想笑。」
「……」
我憋着笑道:「神經。」
「還笑, 你們兩個同學記沒記住,十點半以後不準在宿舍大吵大鬧了。」
趙有晴立刻收起笑容,鄭重地點了點頭,保證道:「知道了, 阿姨,我保證再也不在十點半後和室友玩海龜湯,聽室友講恐怖故事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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