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

死遁許多年後,
我在北疆的一座小城成了婚,生了個女兒
十五年後,女兒卻突然被太子強行擄走囚禁
只因爲她長得酷似太子生母
我策馬千里,入宮救女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見到我時卻紅了眼眶
「元元,你終於肯回來了?」

-1-
鄰居李大娘闖進來告訴我噩耗的時候
我正在給西西做她最喜歡的圓子紅豆沙
西西如今也已經十二歲了
小小的人兒年紀不大,卻已經生得水靈漂亮,古靈精怪。
夫君說,像極了他剛遇到我的模樣。
紅豆沙已經熬得軟糯,西西卻還沒有歸家。
我望了眼窗外,此時已近黃昏。
西西不是不懂分寸的孩子,以往這個時候,她早該回來纏着我說笑了。
我有些擔憂,熄了竈臺,正要出門尋找
鄰居李大娘卻突然拄着拐進來,滿臉焦急
「不好了不好了!元娘子,你們家西西被人擄走了!」
我心下一驚,忙拉住她細問。
李大娘道,她剛剛在城外採藥草
看見西西和一個穿着華貴的小公子在爭執着什麼
西西扭頭想跑,卻被那小公子的侍從綁上了馬
強行帶走了!
李大娘愧疚極了,「我本想去救她,但老婆子沒用,幫不上一點忙!」
我心下慌亂,卻逼自己強行冷靜下來
這座小城民風淳樸,官吏清明
更何況夫君是守城的大將軍
究竟是何人敢當衆強搶民女?
李大娘勸我趕緊去報官,她腳程慢,對方又是千里馬,怕已是走出去很遠了。
到了官府,縣太爺卻滿臉堆笑,親親熱熱地扶我上座
又指着屋口的一大箱銀子道
「元娘子好福氣,西西如今是被太子殿下瞧上了!聘禮都送來了哩!」
竟是……太子?
我心下一沉,「太子是怎麼說的?」
「聽太子殿下身邊的侍從說,太子殿下來北疆巡查,見西西長得極像太子生母,這才……」
可不就是像嗎
畢竟,太子是我生的第一個孩子。
只是沒想到,當年那個我抱在懷裏傾心教養的小糰子
如今竟成了這副強買平民女子的惡霸模樣。

-2-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想起那座宮城裏發生的一切了。
可一旦觸碰一點,我才發現
那般的刻骨銘心,怎麼可能輕易忘卻。
我曾是大朝唯一的女將軍
出身寒門,低賤至極
從污泥血海中靠着數不清的軍功,才一步一步爬了出來。
雖然官職不算高,但也好歹有了出路
而那時的晏辭,還是最不受待見的冷宮棄妃之子,受盡侮辱踐踏。
我碰巧救過他一次,就再也舍不下他了。
五年蟄伏,我與他於微末中互相支撐,遍體鱗傷
我替ťṻ₀他除盡異己,手上沾滿鮮血。
用一柄長劍助他登帝位,上高臺。
他曾撫着我的傷口流淚,發誓要把全天下捧到我面前。
可就在他登基前夕,我有了他的孩子。
他卻握着我的手一臉爲難
「元元,朝堂未穩,不宜立後。況且你出身寒微……不如先把孩子生下來,以後我定給你們母子一個名分。」

-3-
五年相伴,我信極了他。
放下兵權,入宮養胎,誕下了我的第一個孩子。
我給他取名宴明,希望他能做一個清明知禮的好皇子。
與此同時,宴辭卻對我愈發冷淡起來
他說政務繁忙,朝堂多事,極少來看我。
我說要重新上朝助他,他卻只讓我好好教養明兒,安心做他的賢妻。
我苦笑,「我是你哪門子的妻?」Ṱůₚ
他卻滿臉不耐,「元元,我原以爲你不是那般不講道理的女子。」
等明兒大了些,開了神智。
他又時常差人把明兒從我身邊接走,說我未曾上過學堂,教不了明兒。
要明兒去接受正統的皇子教育。
明兒五歲時,回來時不知怎麼有些悶悶不樂,他問我
「娘,他們都說你不守婦道,出身卑賤,殺了很多人,是市井潑婦!」
我怒極,「誰教你的這些話!以出身定人品,可是君子所爲?」
他卻大哭,「可我是皇長子,天橫貴胄,怎麼能有你這樣的孃親!」
我氣急攻心,罰他抄書。
他卻摔了紙筆,跑去找宴辭告狀。
宴辭難得親自來找我,他當着明兒的面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眼睛裏沒有一絲感情
「元溪,你知道我的身世。因爲那個所謂的母妃,我喫了多少的苦才走到今日。」
「我不想我的孩子,同我一樣。他合該有個高貴的出身。」
那天以後,明兒再也不讓我碰他
看我的眼神也越發厭惡。
我以爲他只是小孩子心性,長大些便懂事了。
直到那日撞見他們父子二人和賀蘭世家的嫡女一同賞花。
我親生的孩子對那溫婉女子百般親近殷勤
「賀蘭姐姐,你來做我的母后好不好?」
賀蘭小姐笑道
「明兒,畢竟元將軍纔是你的生母。」
明兒卻露出難堪至極的神色
「她那樣粗鄙蠻橫的女子,怎麼配做國母!我真爲自己身上有她的血脈而羞恥。」
他說這話時,宴辭就站在一邊神色淡淡
「元氏誕子有功,卻無女子之德。日後封個妃,也算是給她個交代了。」
交代?我笑得冷漠,心臟剎那間冰涼。
我早該知道的。
哪怕我救他於微末,扶他凌雲志。
但在他眼裏,我都還是那個混在軍營裏,刀尖舔血的粗鄙女子。
怎能同世家大族精心教養出來的貴女相比?
而我放下兵權,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甚至因爲流着我的血而感到恥辱。
我這十年的付出,竟都是一廂情願的笑話!
我徹底死心,放下了那些可笑的期盼。
沒過幾天,就設計了一場大火。
假死逃脫,徹底離開了這座牢籠。
我一路遠走北疆,在北疆一座小城安定下來,不再想那宮闈裏的一切。
後來,我遇到了真正愛我的男子,與他成了婚。
後來,我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我給她取名叫顧曦,小名西西。

-4-
我不想讓西西和皇室牽扯上半分關係。
可夫君在外征戰未歸,短時間聯繫不上。
我只好留下一封書信,叫人加急送去給夫君。
又買了匹快馬,直奔京城而去。
闊別多年,京城早已物是人非。
我無心欣賞,快馬加鞭,終於在太子車馬入宮前攔了下來。
侍衛長怒喝,「何人膽敢在太子面前放肆!」
卻在看清我面容的下一秒驚住,滿臉不可置信
「你……你是……」
我認了出來,他是當年我親手帶出的兵李南。
如今做了太子親衛,也算是前途光明。
我不欲牽扯上故人,只朗聲道
「我只是想問問太子殿下,強行擄走我的女兒,是什麼道理!」
我嗓音清亮,四周的百姓都圍了過來竊竊私語。
隔了許久,華麗的轎中傳來不耐煩的少年音色
「孤不是留下了聘禮?你還要多少?」
「太子殿下,強買良家女子,可是君子所爲?怎麼配做一國儲君!」
「大膽!李南,給孤綁了這刁民!」
轎簾挑開
少年怒氣衝衝地提劍衝出來。
卻在看見我的臉時愣住,瞬間紅了眼圈
劍掉落在了地上,少年怔怔地盯着我
似是不可置信
「娘……娘!是你嗎?你回來找明兒了嗎?」
我嚥下心中酸澀,溫和地看着他
「宴明,你娶不了西西,她是你同母異父的親妹妹。」

-5-
東宮中,西西撲在我懷裏嚎哭。
「娘!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這登徒子,無恥還不講道理,嗚嗚嗚……」
我心疼極了,把西西抱在懷裏柔聲安慰
又拉着她仔細檢查有沒有受傷。
宴明孤零零地坐在一邊,有些落寞地開口
「娘,你放心,我沒有對她做什麼……」
「閉嘴!」西西生氣地瞪他
「登徒子!這是我娘,你不許叫!」
宴明不甘示弱
「這明明是我娘!你這個蠻婦!」
他捲起袖子,給我看手臂上的青青紫紫。
「娘,你看她欺負了我一路,要不是她長得像您,我早就打殺了她!」
我皺起眉
「明兒,是你先強行帶走西西的,宮裏的太傅,都是這樣教你的嗎?」
我本以爲,我離開後
明兒應當是養在了那溫婉端莊的賀蘭家嫡女的膝下。
他是金尊玉貴的太子
有着最高貴的父母,接受着最好的教養。
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ŧŭₛ
暴躁又刻薄無禮
滿嘴的打打殺殺。

-6-
接到了西西,我就想帶她回家。
宴明拽着我的袖子不讓我走
他可憐巴巴地看着我,眼裏滿是不安
「娘,你又要拋下我了嗎?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我看着他抓着我袖子的手指
已然用力到泛白
我心頭有些不忍
這畢竟,是我第一個孩子。
「明兒,你有名正言順的母后了,我待在這裏,不合適。」
宴明拽着我袖子的手卻更緊了,哀求道
「娘,你就再陪我一個月好不好,就一個月。」
「這野丫頭佔了孃親這麼多年,就不能還給我嗎?」
李南悄悄拉我到一邊,輕聲道
「將軍,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入宮後,再沒管過太子殿下,甚至刻意引導,想要把太子殿下養廢,好做她的傀儡啊!」
「宴辭呢?他做父皇的,怎麼不管明兒?」
李南嘆了口氣,「在您走後,陛下……專心政務,很久沒見過太子了。」
我沉默了許久,轉過頭去
看見宴明仍然滿臉期冀地看着我
卻還是道
「抱歉,明兒。北疆纔是我的家。」
往事終究是一道抹不去的傷疤。
他終究是我的至親骨肉
我仍舊會擔心Ťṻ₍他過得好不好
卻已經無法再愛他。

-7-
我牽着西西離開
只是剛到東宮大門,就有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我們奔來。
是宴辭。
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他仍然像我離去那年一般俊朗無雙。
只是精氣神已經大不如前了,眉眼之間皆是鬱氣。
此刻見了我,宴辭的眼角紅的不像話
又像是在極力保持鎮定
他伸手想觸碰我的臉頰,手卻顫抖得厲害
「元元,你終於肯回來了嗎?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就這麼死了……」
我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陛下,我已經嫁人了。」
他面色一僵,這纔看到我梳的婦人髮髻。
我與他從未行過大禮,自然也稱不上嫁過他。
待在宮裏時,我向來只做閨閣女子打扮,或是武將束髮。
只等哪日,他履行諾言迎娶我。
可惜,從來就不會有那一天。
宴明也曾因此,滿臉嫌惡地說我與他的好父皇無媒苟合,不是賢良女子所爲。
可我自小沒爹沒孃,也不懂什麼是女子德行。
僅憑滿腔滾燙的真心,就爲宴辭奉獻了所有。
到頭來,竟也成了他們父子輕視我的理由。

-8-
宴辭的眼神只冰冷了一瞬,又恢復了溫柔
「元元,不要騙朕。你既然肯回來,便是心裏還有我們。」
「從此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要分開了,好好地過日子。」
我冷冷地直視他,又加重了語氣
一字一頓
「陛下,我已經嫁人了。我此番入宮,只是爲了帶我的女兒回家。」
宴辭眼裏掀起怒火,逼上前來想要抓我
被西西一țü⁺把撞開了
西西像個小牛犢子一樣擋在我面前
把我護在身後,瞪大眼睛怒視他
「難怪太子是登徒子,原來他爹也是老登徒子!誰和你們一家三口,我娘是我的孃親,是我爹的妻子!」
宴辭被撞得後退,抬手揮退了衝上來的侍衛。
他看了西西許久,竟沒有生氣
「元元,這是你的女兒嗎?我們初遇時,你好像也是這般大。」
他笑着望向我,眼裏閃着懷念的光
「那時,你也是這樣護在我面前,不讓別人欺負我。若是沒有你,我此生再難有光亮。」
「元元,留在朕身邊。朕不計較你嫁過什麼人。以後,你的女兒就是朕的女兒,她會是大朝最尊貴的長公主。」
我淡淡地看着他,「那我呢?你打算賞我個什麼位分?」
宴辭鄭重地看着我
「只要你願意,朕立刻廢了賀蘭瑤,迎娶你做朕唯一的妻。」
我看着他深情款款的面龐,越看越好笑
當年爲了賀蘭瑤,他能將我棄如敝履
如今爲了我,又能輕易休棄髮妻。
這份深情,我從前要不起
如今,更要不起。
「陛下,我不願意。我的夫君,還在家裏等我。」
我牽着西西越過他離開
卻被侍衛攔下
宴辭在我身後開口,聲線又啞又冷
就好像我纔是那個拋夫棄子的負心女
「元溪,你敢走出這裏一步,我就把你的野男人挖出來,挫骨揚灰。」

-9-
我和西西被囚禁在了東宮。
因知曉我武藝高強,無數侍衛日夜守在宮外。
西西有些害怕
「娘,我不想做什麼長公主,我想回家。」
我把她攬進懷裏,輕輕拍着她單薄的脊背
「別怕,娘一定帶你回家。」
西西安靜了一會,聲音有點悶悶的
「我想爹了……娘,皇上好嚇人,不如爹一半好,你不要被他騙了。」
我輕嘆,「我也想你爹了。」
陸明川同宴辭是完全不同的人。
宴辭自小受辱,性子陰狠壓抑,掌控欲極強。
而陸明川在父母雙雙戰死後,獨自撐起了鎮北將軍府,繼續守着邊疆。
他外表冷硬嚇人,內核卻是極其柔軟乾淨的。
尤其是在我和西西面前,永遠掛着溫柔的笑。
成婚前,我曾與他坦白過我的經歷,告訴他我已經生過一個孩子。
我以爲他會對我失望
可他只是心疼地將我摟進懷中
「元元,遇人不淑不是你的錯。以後,我們會有一個幸福的家。」
從前我並不懂什麼是愛
纔會被宴辭偶然施捨的幾分溫暖吸引
獻上全部爲他赴湯蹈火,死而後已。
而如今,陸明川教會了我什麼是真正的愛
他寵我如至寶,又尊重我所有的一切
我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是不捨得她受任何委屈的。
既已遇明珠,便再也喫不下魚目。

-10-
我哄着受驚的西西入睡。
一抬眼,卻看見宴明站在門口
扒着門小心翼翼地瞧着我們,眼裏全是羨慕
我爲熟睡的西西掩好被角,便走了出去
與宴明一同在東宮的小花園散步
宴明已經長大了,身量比我都高,眉眼像極了他的父親。
但這小大人如今看向我,暗含了些許期盼,好像還是當初那個小孩
「娘,你記不記得,你從前也是這樣哄我睡覺的。」
我當然記得。
那時我初爲人母,滿心滿眼都是懷裏的小糰子。
明兒小時候很是吵鬧,時時刻刻張着嘴哭,沒有一刻是消停的。
除了我以外,旁人抱他他都會哭得更加厲害。
我只好一直抱着他,在房間裏來回地走
輕輕拍他的脊背,給他唱一首又一首的歌謠。
直到夜色深重,我的手臂酸的沒知覺了,嗓子也啞了
這小子才肯沉沉睡去。
可是後來,他卻逐漸開始抗拒我的觸碰,也不要我再哄他睡覺。
他嫌棄我滿是傷疤和繭子的手掌
更厭煩我唱的不入流的鄉間小調。
小小的人兒使勁推開我,話語裏全是不平
「孤是皇長子,怎能聽這樣污耳朵的平民東西!若是賀蘭姐姐,定是唱雅緻的古樂!手也比你的柔嫩萬倍!」
如今我看着宴明期待的目光,只能淡笑道
「明兒都已經這麼大了,也不需要我哄了啊。」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他已過了稚子的年紀,我也早已沒了那份慈母的心。
破碎的關係,再怎麼修復也透着刺骨的風。
宴明的眼神徹底黯淡下來
「娘,你還怨我,怨父皇,對不對?」
「當初你死於火海後,父皇把自己關在靈堂裏七天七夜,不喫不喝,差點隨你而去。」
「他怨我氣走了你,也怨自己沒能護住你。這麼多年了,都沒與我說過幾句話。娘不在了,明兒也沒有了爹。」
我看着宴明溼潤的眼角,還是沒忍住
抬手擦掉了他將落未落的淚珠。
宴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偷喫了糖的小孩
他躊躇半晌,問我
「娘,我能……再和你,還有父皇一起喫頓飯嗎?我想喫你做的圓子紅豆沙了。」
我點點頭,「好。」

-11-
於是久違的,我和宴辭坐在了同一張餐桌上。
宴辭好像有些緊張,脣緊抿着
他沒有穿龍袍,而是穿了一身月白的錦袍
像極了我們初遇時的那件。
只是他不再年輕了,遠不如當初風光霽月。
侍女端上了我剛剛親手熬的圓子紅豆沙
我會做的菜很少,這是最得心應手的一樣
宴辭和宴明從前很喜歡喫
只不過後來,也歸到了不入流的平民物件裏去
下場只有放壞了,被倒掉
或是被我分送給宮裏的侍從。
此時,宴辭極珍視地捧起碗嚐了一口
瞬間紅了眼眶
「元元,你走後,朕叫許多御廚都做過,可沒有一個能做出你的味道。」
我淡道,「不入流的鄉間小食罷了,宮裏的廚子Ṫù²自然不會做。」
我身旁的西西輕哼一聲,陰陽怪氣
「我爹爹已經學會了,只要他在家,都是他做給我和孃親喫的!」
「皇上要是喜歡,下回我喊我爹爹來給你做。」
宴辭面色一僵,瞬間冷了下來。
飯喫到一半,西西嘴角沾上了醬汁
我無奈地拿帕子給她擦掉
「多大的人了,喫飯還會漏。」
西西笑嘻嘻地眯着眼睛撒嬌
「多大了都是孃親的寶寶。」
對面的宴明不知爲何突然打翻了碗
湯汁濺了一身。
他渾身狼狽,眼神卻隱祕地飄向我。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沒起身。
十幾年不見,我已經不習慣和他有什麼親暱的舉動。
侍女很快擁上來伺候他去更衣
宴明卻沮喪極了。
宴辭給我夾了一筷子菜,道
「小孩子心性,別理他。」
西西眼疾手快地把菜從我碗裏夾走
塞進自己嘴裏
「我孃親不喜歡喫這個菜,我爹爹和我都知道!」
宴辭握着筷子的手收緊
他看向我,強笑道
「朕記得,你以前最愛喫這個。」
我笑笑,「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早就變了許多。」
十五年未見,我變得,又何止生活習慣。
他靜了一會,吩咐侍女把這道菜撤走
又深深望向我
「沒關係,那朕就再重新瞭解你一遍。」

-12-
宴辭說出那句話後,我便不再搭理他。
或許是因爲氛圍太尷尬,他開始考問宴明政務問題。
宴明對答如流,有點驕傲地看我
「娘,我一直記得你的教導,有在好好學習課業,有在做一個優秀的儲君,我沒有讓你失望。」
「那日,不小心帶走了西西妹妹只是一個誤會,從今以後我會做一個好哥哥,好兒臣。你留下來,好不好?」
宴辭也軟下了神色
「元元,從前我帝位不穩,護不好你,說的都是違心之言,我只是想保護你,卻沒想到你會走的那樣決絕。」
「如今賀蘭家已不足爲懼,我們之間也沒有阻礙了,我終於……可以娶你了。」
「你不要忘了,明兒也是你的孩子,他不能沒有孃親。」
我低垂下眼
「陛下,我行爲粗鄙,出身微寒,不配爲儲君之母。」
「明兒既然養在了皇后膝下,便是她的孩子,怎麼算沒有孃親。」
宴辭氣極,摔了筷子
「元溪,我們一家人好好喫個飯,你一定要和朕鬧脾氣嗎!」
他的眼神很是受傷
「若是如此,那我們相伴的那十年算什麼?你從前不是說過,會一直陪着我嗎!這難道通通都不算數了嗎?」
場面僵持不下,冷得可怕。
西西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
「孃親,陪我去更衣好不好?」
宴辭別開通紅的眼
我帶着西西起身出了房間。

-13-
我牽着西西走在院中,隱祕地觀察着四周的情況。
許是因爲我鬆口一起喫飯,守着的侍衛少了不少。
正是逃跑的好時機。
我利落地打暈了兩個侍女,和西西換上了他們的衣裳
悄悄混出了東宮。
幸好這宮裏沒什麼人認識我們
我們很順利地就一路走到宮門口。
只要在宴辭發現我們逃走前出宮
以我的本事,就能順利帶西西回家。
眼看着宮門就在眼前,我剛要邁出步子
後方就傳來一道柔婉的女聲
「元姐姐,怎麼這就走了。」
回過頭,正是皇后,賀蘭瑤。
她身後的一衆侍衛瞬間湧上來,把我們包圍了起來。
我默默數了數人數
嗯,打不過。
只好抬頭看向那轎輦上的華貴婦人
「皇后娘娘,好久不見。」
她笑道,「陛下對元姐姐一往情深,姐姐何不留下與本宮做個伴?」
我道,「我走了,怕是對娘娘只Ṱûₔ有好處。」
她道,「我知道陛下與你說了什麼,他太高看自己了。我賀蘭家百年功勳,哪怕如今沒落了,也不是他隨隨便便就廢得了的!」
「那同我有什麼關係?」
她咯咯笑道,「姐姐是陛下的軟肋,留着姐姐,纔是對本宮只有好處。」

-14-
我被賀蘭瑤五花大綁扔進了宴辭的寢殿。
宴辭這才知道我差點又逃走了
氣得扼住了我的喉嚨,眼裏全是狠厲
「元元,你就這麼討厭我?就這麼想逃離我的身邊?你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我?」
我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發。
他早就擁有過我全部的真心
是他棄如敝履,不屑一顧,硬生生碾碎了這份真心。
宴辭的眼神突然陰冷起來
「我知道,你的夫君是鎮北將軍顧明川,膽敢碰朕的女人,朕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元元,你Ťũⁿ是我的人,永遠都是!」
他紅着眼俯身要來親我。
我利落地一膝蓋撞上他的要害,散落早已掙開的繩子
反手用暗藏的軟劍抵住他的咽喉,將他摁在了地上
「宴辭,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打不過我。」
他被我摁住,眼睛卻愣愣地盯着我的手臂
方纔打鬥不小心劃破了袖子,露出一節光潔的小臂。
他低聲道,「元元,你這裏的傷疤呢?」
我的右小臂上,曾經有過一道可怖的長疤
那是在我們奪儲的第三年
大皇子視宴辭爲肉中釘骨中刺,沒少下功夫暗算。
最危險的一次,我們被逼到了山崖
我提着捲刃的劍護在他面前,哪怕身上傷口無數,也不曾後退一步。
千鈞一髮之際,我爲他擋下了致命一擊。
那一劍幾乎廢了我的右臂,讓我差點再也提不起劍。
脫險之後,宴辭抱着我一家一家地扣着醫館的門
他哭得不能自已,握着我的手向我發誓
一定會以千里江山贈我,風風光光娶我爲妻,不負我的生死相許。
可是後來,也是他
難得來看我一趟,卻在瞥見那道蜈蚣似的傷疤時微微皺了眉
委婉地告訴我女子婦容至關重要,要知道遮醜。
他臉上嚴肅的神情幾乎真讓我以爲,是自己的錯
只能難堪地拉上袖子,把它悄悄藏在身後。
我道,「這道傷疤早已經消了,明川怕我看見它想起受過的苦難,尋來了最好的去疤膏藥,日夜替我塗抹揉按,如今只剩一道淺淺的印子了。」
宴辭急急道,「宮裏有更好的膏藥,我替你找來,印子也會沒的!」
「不必了,我已經不需要了。」
「宴辭,傷疤消了,我們也該放下了。你繼續做你的帝王,我繼續回北疆做我的元娘子。你便當我真就死在了那場火裏吧,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宴辭死死地咬着牙,冷眼望着我
「你想都不要想,你女兒還在我手裏,你走不了!」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喧鬧
有人,踹開了宮殿的大門。

-15-
陸明川來了。
他提着一柄長劍橫在皇后頸上,破開了無數嚴陣以待的皇家侍衛。
眼神冷厲似刀,渾身殺意。
身後還跟着西西和宴明。
侍衛們被宴明喝止在了門外。
我看見陸明川的第一眼,眼圈瞬間紅了
就好像漂浮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宴辭被我鉗制着動彈不得
他只好自下而上盯着宴明,神色冷得徹底
「廢物。」
宴明手還顫抖着,卻道
「父皇,放孃親走吧。我想要她陪在我身邊,可我更想要她快樂。」
陸明川將我從上到下掃了一眼,似是確定我無事
纔看向宴辭
「陛下,放了我的妻子,我就放了皇后娘娘。」
宴辭冷笑
「好一個鎮北大將軍,你這是謀反!」
「陛下,臣此番入宮,不爲旁的,只想接妻女回家。」
「你就不怕朕屠了你九族!」
「臣的家族駐守北疆百年,多戰死沙場。臣的九族,只剩元元和西西。便是死也要死在一道。」
「只是如今陛下殺了臣,看還有誰能替陛下守着北疆!」
他話說得狂妄,可這是事實。

-16-
皇后輕輕一掙,離開陸明川的束縛
「行了,你們直接殺了他吧。」
宴辭瞪大了眼睛
宮門口,皇后已經與我做了個交易
她知道宴辭再也忍不了她了,便想借我之手徹底除了他
而報酬,就是我們一家的安全和自由。
如今殿外,已經被賀蘭家的親兵包圍了。
宴辭聞言哈哈大笑,似瘋似顛
「好!你們都背叛我, 愛人,兒子, 妻子, 都背叛我……背叛我」
笑完了,他看着我
眼裏是極致的悲傷和微不可查的期許
「元元, 你對我, 到底還有沒有一絲情意?」
我用沉默告訴了他答案
他又道
「若是當年我沒有參與帝位之爭,我們一起去封地好好生活。現如今, 會不會也是幸福的一家?」
我嘆道, 「宴辭,這世上沒有如果。」
他自嘲一笑, 突然攬住我的腰, 狠狠地撞上了我的劍刃。

-17-
我一驚, 立刻側身閃躲
可還是沒能躲開
無數鮮血從宴辭脖子裏噴湧而出
他看着我, 掙扎着露出一個難看的笑
嘴巴一張一合
「元元, 我這條命,就算還給你了。」
我呆滯地站在原地,劍掉在地上
就這麼看着他, 像是在看一個看不懂的陌生人
陸明川大步奔來
一把按住了宴辭的脈搏,差人去喊御醫
他神色冷得可怕
「宴辭, 你要死也不能死在元元手裏。
「你給她帶來的陰影,已經夠多了。」

-18-
我閃躲得及時, 劍傷並不太深。
宴辭沒有死,只是再也說不了話了。
他寫下詔書,禪位給宴明。
從此深居佛堂,再不問世事。
皇后娘娘成了太后
她與宴明的權力爭鬥, 纔剛剛開始。
我知道宴明不可能輸。
但這, 已經和我沒什麼關係了。
我和陸明川帶着西西回了北疆。
臨行前,宴明來找我, 帶着乞求
「孃親,當年的事, 孩兒真的知道錯了。」
「你可不可以, 留在京城。我會封陸將軍爵位, 你們不用再去邊疆喫苦了。」
「我只想, 能偶爾見孃親一面, 和孃親一起喫上一頓飯……可以嗎?」
我看着這個年輕的帝王
他曾是我護在掌心的至寶
我擔心這個世界待他不公,害怕他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
我竭盡全力地教導他,想讓他做個清明正直的好人
可卻也是他, 傷我至深, 用最利的刀子深深往我心上插。
哪怕彌補再多,也終究是回不去了。
如今塵埃落定
前塵往事皆歸於塵土。
我回憶起當時徹骨的傷痛
卻再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於是我笑着看向他
「明兒,你要做個好皇帝。我要和明川一起,守好大朝的北疆。」
從此, 你是我效忠敬仰的帝王。
也僅僅只是帝王。

-19-
我們回了北疆。
鄰居李大娘見了我們, 上來拉着西西的手又哭又喊
「西西沒出事吧?早知道我老婆子就算是拼命,也要把你從那登徒子手裏搶回來。」
西西笑着安慰她
「我沒事啦!那個登徒子,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見面了!」
陸明川把我攬進懷裏,一同望着北疆的落日
殷紅似火的落暉撒在我們身上,散發着暖洋洋的味道
他突然貼着我的耳畔笑
「回了家給娘子做圓子紅豆沙, 好不好?」
我也勾起嘴角
一隻手牽住他,一隻手牽住西西
「好,我們回家。」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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