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枯掉的小樹

凌晨三點,學生媽媽給我發消息:【老師,請問你是去參加家人的葬禮了嗎?】
早上醒來的我懵了:【什麼意思?】
對面秒回:【原來老師家裏沒事啊?我還以爲你媽被車撞了呢,不然怎麼忙到一整天都不回消息!】
發完消息後,這位媽媽又大鬧校長辦公室,以我不負責任爲由逼迫領導讓我停職。
領導勸我道歉息事寧人,我果斷辭職,轉頭進了高薪的金牌教育機構。
可一個月後,這位媽媽又帶着重金上門求我能再給她兒子輔導功課。

-1-
看到微信消息的那一刻,我剛睡醒的腦袋像被人敲了一悶棍。
還是鐵棍。
我點開【陳梓樹媽媽】的聊天框。
短短半天時間,她一共向我發了三十二條文字消息、二十三張圖片消息。
【老師,梓樹說他 13 題這種題型還是不懂,你快點幫忙解答一下吧。】
一堆圖片跟着甩過來。
五分鐘後,對面發來消息:【老師你沒看到嗎?都五分鐘了!】
十分鐘後,又是幾張圖片,跟着一段文字:【老師,我家梓樹是前十名,和其他愛玩的小鬼不一樣,對於聰明懂事又愛學習的學生,老師不應該多鼓勵、多幫助嗎?】
十三分鐘後,對面急了:【老師?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爲什麼不接呢?我不信你沒看到吧?現在還有人會不看手機嗎?】
半個小時後,對方再次發來一堆圖片。
【老師,我個人覺得這類題梓樹做不出來不怪他,是機構這邊出題出得不合理,有超綱的嫌疑,不然憑梓樹的能力他是不會做不出來的!】
【老師,我讓孩子爸爸又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還是沒看到嗎?】
【老師,現在才晚上十點,我不信你會睡這麼早。】
【老師替學生答疑是傳承!幾千年傳下來的!老師有着良好的品德,不會故意裝看不到吧!】
凌晨三點,她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老師,請問你是去參加家人的葬禮了嗎?】
我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
晃晃腦袋,確定以及肯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我氣到胸口劇烈起伏。
毫不猶豫編輯了一大段文字,我剛想發過去,就收到了主任發給我的提幹短信。
短信中,主任再次向我強調對於老師的第一要求就是妥善處理和學生以及學生家長的關係,要盡力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建立良好的家校互通橋樑。
主任還發了洋洋灑灑一段小作文:【喬老師,你是一位年輕有爲的老師!你的教學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如今評選上省內名師、骨幹教師,更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和學生、家長友好有效溝通,切莫因爲一時意氣而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我深呼吸,呼氣吐氣,整整十分鐘後,我氣憤的情緒才得以稍稍緩解。
禮貌回覆主任後,我把編輯好的那段文字刪了個乾淨。
只發給對面一個問號。ŧų₊
我完全可以理解家長輔導學生時的焦灼,也願意去體諒、分擔家長對於學生的某些負面情緒。
但陳梓樹媽媽發第一條消息的時間是在週六晚上八點多,那個時間完全是屬於我個人的休息時間,而週六晚上我一般都會手機靜音,這段時間用來全身心專注備課。
我沒有責任、也沒有理由去解答這個時間段裏學生向我發來的疑問。
更何況,那些圖片裏的題目並非是我留給學生的作業,而是課外輔導班留的額外作業,我沒有義務爲那些付費老師做免費勞動力。
從衛生間洗漱回來後,我剛想約朋友出去玩,陳梓樹媽媽的聊天框再次跳出來:
【原來老師家裏沒事啊?我還以爲你媽被車撞了呢,不然怎麼忙到一整天都不回消息!】
【我家梓樹有道競賽題不會,週一到校,你記得立刻教會他。】

-2-
眼前一陣發黑。
我將這兩條消息複製到文件傳輸助手,看了足足五分鐘,才確定自己沒有出現幻覺。
這真的是學生家長髮給我的!
幾乎是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快要炸開了!
我從教五年,教過上百位學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這是家長該和老師Ṭũ̂₋溝通時應有的態度嗎?
退一萬步講,就算我不是老師,只是這位家長朋友圈裏普通的一員,她也不能上來就咒罵我和我家人啊!
暴怒直衝天靈蓋,我根本顧不得什麼職不職稱、身份不身份的了。
我擼起袖子就打字:【這位家長,你早上時喫錯藥了嗎?如果有的話,我現在可以幫你撥打 120 去醫院救治一下你的大腦,確保它不會壞到徹底。如果沒有的話,這邊也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嘴臭,畢竟隔着屏幕它都已經燻到我了。】
【當然我也可以幫你掛號,掛號費 250 就行,畢竟你本人就值這個價。】
說完這些,我截圖把人拉黑。
將截圖甩到班級羣后,我一氣呵成,直接把陳梓樹媽媽踢出了羣。
自始至終,陳梓樹媽媽都沒有機會再口出惡言。
倒是班級羣裏不少家長紛紛站出來支持我。
【喬老師平時已經很辛苦了,她帶的班級這次期中考又是第一,我家慧慧回家經常說老師很耐心,課也講得生動有趣,這樣的老師更應該得到家長的尊重啊!】
【支持!我家元寶也總說喬老師是位耐心的好老師!】
【我家甜甜之前學數學很喫力,可自從轉到喬老師班裏後,越來越愛學數學,這次考試都從不及格考到 91 分了,我們絕對無條件支持喬老師!】
我在羣裏發了幾朵玫瑰花和感恩的表情,並沒有多說。
因爲我根本就不確定羣裏還有沒有和陳梓樹媽媽一樣癲的家長。
剛做完這些,我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手機短信又響個不停。
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謾罵信息。
不用想也知道是陳梓樹媽媽換了個手機號來找Ţŭ̀₄我的不痛快。
我截圖保留證據,剛想再和她對罵,主任突然給我打來了電話。
「喬老師,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些什麼?」
周主任吼到嗓子都啞了:「趕快和陳梓樹媽媽道歉!你是老師,怎麼能和學生家長一般見識呢?」

合着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光是老師,連人都算不上了?
是個人都不能忍受被別人這麼陰陽詛咒吧?
「等一下!」
周主任突然停止怒吼:「完了,對面家長剛給我發消息,說她已經報警了!」
我懵了,該報警的不該是我嗎?

-3-
我匆匆趕到學校時,陳梓樹媽媽正哭得上頭。
看到我來,她抹了把眼淚,憤憤地瞪着我。
周主任站在她旁邊,邊耐心安撫,邊轉頭質問我:「喬老師,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及時勸住這位家長,現在她已經報警了!」
我冷笑一聲:「她拿公安局當自己家,人家稀罕搭理她這棵爛韭菜嗎?」
陳梓樹媽媽嗷一聲哭出來:「主任您聽聽,她還在攻擊我!」
她跳起來,高跟鞋踩得地面啪啪響:「她是老師,不負責任,不接電話,還敢辱罵學生家長,她算個什麼東西啊!」
周主任摁着突突跳的太陽穴:「這位家長,有什麼事咱們好好說,不要吵不要吵。」
「我哪裏吵了!」
女人歇斯底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我老公都捨不得經常罵我,她還敢罵我,她罵我啊!」
周主任拍了拍額頭,頗爲無奈地去倒了一杯水給她:「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瞭解了,這位家長,您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們老師身上,您也要說明一下爲什麼率先攻擊我們老師的家人啊。」
主任這句話說得合情合理。
可陳梓樹媽媽卻一下蹦的老高,語氣又急又快:「我哪裏罵她了?哪裏?她不接我的電話不給我家寶寶答疑解惑,我心急着急啊,我掛心問候一下她的家人,怎麼了?如何呢?又能怎?」
我聽得怒火都燃出來了。
偏偏主任還在一邊給我使眼色,示意我冷靜。
「這位家長,」主任嘆氣:「您給喬老師打電話的時候,是她的休息時間,一時半會不接電話也是情有可原……」
「老師還要什麼休息時間?」
陳梓樹媽媽唾沫橫飛:「寒暑假還不夠嗎?她整天就坐在凳子上教教學生,有什麼累的?需要什麼休息時間?我們家長才是最需要休息時間的,憑什麼我們都得不到休息,她卻能?!」
我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體內有什麼東西一下炸開了!
周主任也有點無語,他嘴角抽搐,卻最終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我不管,要麼她立刻辭職走人,要麼她給我道歉,手寫 5000 字道歉信,免費給我兒子輔導功課一年,否則我絕不原諒!」
我被氣笑了:「你就算癩蛤蟆不知道青蛙四條腿,也不該學人類東施效顰邯鄲學步三條腿走路吧?」
「你你你……!」
陳梓樹媽媽被我氣到差點暈厥,白眼一翻又是哭:「我要找校長,我要開除你!」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門就被人推開。
校長匆匆趕來,眉眼間還帶着倦色。
「怎麼回事?」
他不悅得看了一眼周主任:「大週末的非要鬧到學校!」
「你是校長是吧?」
陳梓樹媽媽像見到救命稻草一樣,衝上去一把拽住校長領帶:「校長,你必須給我做主,開除喬語!」
在周主任的解釋下,校長很快了解了來龍去脈。
「這件事不怪你。」
校長語氣溫和。
我鬆了口氣,剛想開口,就聽到校長又說:「是我們的老師做得太過分了。」
他起身和Ṱũ̂₎陳梓樹媽媽握手,態度極好:「我馬上讓喬老師向您道歉。」

陳梓樹媽媽得意地看向我:「都說是你的錯了,不然校長也不會站在我這邊!」
我懵了:「校長,您確定要我道歉嗎?」
周主任壓低聲音:「喬老師,忍一時風平浪靜……」
「退一步得寸進尺是吧?」
我站起來,笑了:「我是老師,所以我就要無條件忍受家長的無理取鬧要求是吧?」
「我是老師,我就活該沒有休息時間,任勞任怨被當驢使是吧?」
周主任還想勸我:「喬老師,就一個道歉而已!」
我揚起一抹笑,端起桌上的那杯水,毫不猶豫潑向陳梓樹媽媽:「現在我辭職,我不再是你兒子的老師,也不再是你嘴上的 24 小時無休保姆了,那麼現在,我就算扇你一巴掌也沒人會攔着了!」
說完,我捲起袖子作勢就要動手,陳梓樹媽媽嚇到不停往後退:「潑婦,你這個潑婦!」
她嚇到跌倒在地。
我拎着包,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人。

-4-
從私立學校辭職後,我把簡歷發到了當地一所金牌教育機構。
他們的老闆很早之前就在聯繫我,想讓我過去做數學指導老師。
月薪是當時私立學校的三倍。
只是那會的我是班主任,捨不得離開快要畢業的孩子,所以屢次拒絕。
可現在,我對那個學校和班級真的沒有半點留戀了。
不僅是因爲陳梓樹媽媽和校領導,更是因爲那羣班級裏的家長。
我離職當天,他們還在一個個私信質問我,爲什要在孩子緊要關頭離開,如果孩子因爲不適應新班主任而導致學習退步,這個責任又該誰來負責。
甚至還有家長問我:【喬老師,一個道歉而已,爲了孩子,您爲什麼就是做不到呢?】
我懶得回覆,直接拉黑了。
在我輔導他們孩子考出成績時,他們給我的全是鮮花和掌聲。
可當我不願意爲了忍讓而離開時,承受的就只有質疑和責怪。
所以在來金牌教育機構時,我主動聯繫負責人,告訴他們我只負責在規定時間內講課答疑,休息時間,任何家長不得打擾,如果不答應我這一條,我不會入職。
負責人很爽快,明確告訴我,他們那邊有專門的人員負責和家長對接溝通,老師並不需要做額外工作時,我才答應下來。
入職一個月,我教的學生數學成績就突飛猛進。
全班平均成績達到了 90 分。
不少家長都爭着要請我喫飯表達感謝。
有了前車之鑑,面對這些邀請,我一一拒絕。
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件事不知怎麼傳到了陳梓樹媽媽那裏。
於是當晚,她就換了個小號冒充機構裏的家長來加我:【喬老師,在嗎?】

-5-
我看了眼時間,晚上十一點。
按照常理,這個點是絕不會有家長來打擾我的。
一個月的相處下來,機構的家長都已經習慣了我的教學風格,不會爲了孩子的學習而貿然打擾我。
所以我很快就察覺出對方不對勁。
我沒有回覆這條消息,而是繼續刷着抖音。
可對方卻像是在和我憋着一股勁一樣,短短十分鐘,她的消息就接連二三地發了過來。
【喬老師,最近的競賽我家寶寶考得不太好,他周圍的同學平均分不到 80,請問一下你班裏的學生爲啥考得都那麼好呀?】
兩分鐘後:
【喬老師,你在嗎?】
【喬老師,你在忙嗎?可是這個點是休息時間,您應該沒有什麼別的工作需要完成了吧?】
五分鐘後:
【?】
【爲啥不回消息?】
十分鐘後:
【喬老師,這是我家寶寶這次競賽的試卷,你儘快幫忙看看吧,現在是十一點十二分,十二點之前請你做一份分析成績的表格給我發過來吧!】
我:?
這話語,簡直是該死的熟悉。
我點開那張試卷,雖然名字被刻意打碼,但我還是能一眼看出來,答卷人就是我曾經教過的學生-陳梓樹。
這個小孩做題一直有個習慣,那就是每道大題後面都會寫一個大大的歎號。
之前我還問過他,只是那孩子低着頭,並沒有回答。
礙於孩子的心情,我也沒有再追問。
反正不影響卷面,這種小習慣我就隨他去了。
所以,對方又是陳梓樹媽媽咯?
厭惡感湧上心頭,我本想直接拉黑對方,可她卻猛然給我打來一個視頻電話。
我當然沒接。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個又一個視頻和語音電話。
【今天是週四!非休息時間!喬老師,回答我的問題!】
我被逗笑,也來了捉弄她的心思。
【這位家長媽媽,我們班的成績好是因爲我教的好,如果你的孩子在我班裏,那麼我當然也會把他的成績提上去呢。】
對面秒回:【你用了什麼方法?】
我發了兩個捂嘴笑的表情:【你孩子都不是我班的學生,我憑什麼告訴Ţû₀你呀?】
……
對面輸入半天,終於發過來一句話:【怎麼樣才能進入你的班級?】
我嘻嘻笑:【考進來呀。】
陳梓樹媽媽:【?】
我故作驚訝:【你不知道我帶的是金牌班嗎?】
等了一會,對面才遲遲發來一句話:【那要是考不進去呢?】
我兩手一攤:【那我就不知道咯。】Ťű⁹
【可我兒子很需要你的輔導。】
陳梓樹媽媽接下來發的話簡直讓我大跌眼鏡:
【反正你週六週日都休息,不如來我家上門輔導吧。】
她像是很喫虧一般:【你自己帶飯,水我可以提供,空調費也不用你出了,你覺得怎麼樣?】

-6-
我被這人的無恥笑到在牀上打了好幾個滾。
【不怎麼樣。】
我開門見山拒絕:【我外出輔導的費用是每小時 1000 元,日結,不打折。】
陳梓樹媽媽:【?我老公是大堂經理,一個月才 6000 多,你憑啥一小時就要 1000 塊?】
【輔導我兒子,你也會獲得情緒價值,這種課外輔導是雙向的,我們沒有問你要錢,你怎麼能問我們要呢?】
她振振有詞:【而且我只是個家庭婦女,我兒子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你問我們要那麼多錢,太不合適了!】
我笑笑:【哦。】
發了兩個狗頭的表情過去,我表示很可惜:【那你兒子好可憐呀,有你這種媽媽,連老師上門輔導的費用都捨不得出,想白嫖,嗚嗚嗚,也不知道兒子長大以後會不會恨你呀?】
然後果斷刪除拉黑。
其實我對陳梓樹那個男孩子的印象還不錯,小男孩有點內向,不愛說話,但成績不錯。
只是他有這樣的媽媽……
我嘆口氣,翻身繼續刷抖音。
我只是一個老師,教書育人是我的責任,除此之外,別的太多的東西,我沒有辦法也沒有精力去解決。

-7-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我在路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將車緩緩停到路邊,我搖下車窗詢問:「陳梓樹,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看了一眼時間,早上八點。
按理說這個點孩子應該是在上課的。
陳梓樹低着頭,胖乎乎的手用力揪着書包帶子。
「怎麼了?」
我下車,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腦袋:「有什麼事情可以告訴老師。」
話音剛落,陳梓樹就哭出了聲:「我還能叫您老師嗎?」
我愣了愣,替他擦淚:「當然可以,老師教了你三年,你永遠都是老師的學生呀。」
「可是……」
陳梓樹哭得泣不成聲:「是我媽媽害得老師離開了學校,班裏的同學都因爲這件事情不喜歡我,他們都說如果不是我,老師就不會離開。老師,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看着自己曾經教過的學生在自己面前鞠躬道歉,我的心情也跟着難受起來。
沒有一個有責任心的老師會不希望自己的學生過得好。
我同樣也是。
「不怪你。」
我嘆氣:「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好嗎?」
陳梓樹抬起頭,眼眶通紅:「老師,那您還能回來教我們嗎?」
……
我抿脣。
「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會再改變。」
我摸摸他的臉:「老師現在送你回學校,以後不能再這樣了,好嗎?」
將孩子送到學校後,我打電話給了陳梓樹的現任班主任,這位同事和我關係挺好的,我把事情和她簡單一說,她立刻就明白了。
「喬語你放心,我會開班會好好和學生們溝通的。」
「陳梓樹比較內向,有什麼事情還需要你幫忙多多開導。」
「沒問題,放心。」
得到肯定答覆後,我掛斷電話。
都說家長要和老師做好溝通的榜樣,這從來都不是形式主義。
家長和老師就是橋的兩段,只有這座橋的根基穩固,孩子們才能無憂無慮地從橋上通過。
而家長與老師不和,受影響最大的往往都是學生。

-8-
原以爲這件事情能告一段落。
畢竟已經給學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所以我的本意是隻要陳梓樹媽媽不再招惹我,我就不會再追究這件事。
可我沒想到,陳梓樹媽媽還是不打算罷休。
因爲我拒絕上門輔導,她挑了一個週六,在人流量最多的時候拉了一個橫幅去機構門口大鬧。
「我只是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工作的媽媽,我不明白,她爲什麼要這麼歧視我?」
「難道我們全職媽媽就沒有尊嚴了嗎?」
歇斯底里的喊叫頓時就吸引了周圍很多人的目光。
四周有不少路人都紛紛拿出手機進行拍攝。
「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吧?這位喬語喬老師,之前在學校任教時就因爲辱罵家長被辭退,這樣的老師,各位家長真的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給她輔導嗎?」
陳梓樹媽媽一邊哭喊,一邊拿出斷章取義的手機截圖讓大家查看。
不得不說,陳梓樹媽媽是這的拿捏住了人心。
全職媽媽被歧視的問題如今正被廣泛關注,她抓住了這個熱度話題,一下就讓圍觀羣衆先入爲主,站到了她的立場上。
我從人羣后走出。
懶得多看她一眼。
「讓讓。」
我冷冷出聲:「耽誤我給學生上課了。」
陳梓樹媽媽一把拉住我:「你還有臉上課?」
我摸了摸臉,驚訝:「我臉又不像你,有黑頭有眼屎的,爲啥會沒臉上課?」
陳梓樹媽媽:「你……!」
我撇嘴:「你什麼?你早上沒刷牙嗎?好燻。」
陳梓樹媽媽:「你……!」
我擺擺手:「你一邊玩去好嗎?我真的沒空陪你鬧啦。」
面對圍堵我的家長。
我只是冷靜地指了指手錶:「一節課只有 30 分鐘,你們現在多耽誤一分鐘,你的孩子就少上一分鐘的課,也就少學一個知識點,所以有什麼能等我上完課再說嗎?」
衆人面面相覷,然後紛紛讓開了一條路。
我走上講臺,面對學生,微笑:「昨天的試卷找出來,馬上要講。」

-9-
我講課的途中,陳梓樹媽媽還在外面的走廊裏叫喊。
我瞅準時機,從打開的窗戶縫隙丟出去了一根粉筆。
正巧砸在她光滑的腦門上。
「你幹什麼?!」
陳梓樹媽媽尖叫,又開始蹦蹦跳跳,高跟鞋踩到地板上像打鼓。
這下還沒等我說話,周圍的家長就湧上來,強行將她拉走了。
等我講完課出去時,很多家長已經等在了辦公室。
「喬老師,您看這事有什麼解釋嗎?」
機構負責人小心翼翼開口。
我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靠在一邊的椅子上:「我是罵過她,還不止一次呢。」
負責人怔了怔:「喬老師,這其中肯定是有誤會是不是?」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陳梓樹媽媽就擰直了眉:「什麼誤會老師也不能罵人吧?」
「大家都是做家長的,爲了孩子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平白無故被一個老師罵了,誰會願意呢?」
這話一出,周圍的家長紛紛點頭:「老師教書育Ṱû₊人,罵人是不對的。」
「就是就是,今天罵家長,明天罵孩子怎麼辦?」
「對啊,孩子還小,可不能跟着這樣的老師啊!」
家長們你一言我一句,得到支持的陳梓樹媽媽像一隻驕傲的老母雞,抬起頭來就是喔喔叫:「喬語聽見沒有?大家都說是你的錯,你不承認也得承認!」
我揉了揉疲倦的太陽穴,熬夜備課讓我整個人都身心俱疲。
「沒人問問,我爲什麼要罵這位女士嗎?」
我環視四周,有些心累。
對上陳梓樹媽媽挑釁的目光,我拿出手機,將當天的聊天記錄一一擺給家長們看。
多餘的話我不想再說。
等到家長全部傳閱完聊天截圖後,他們開始低聲討論着什麼。
「喬老師這麼做也沒什麼大問題。」
「喬老師教學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啊,我家孩子這次月考,比上次進步了十七分,成績纔是實打實的。」
「也不光是成績呀,喬老師對待孩子們也很真誠,我家囡囡回家總說起她,要是真對孩子不好,我家囡囡能這麼喜歡她嗎?」
「就是就是。」
我深呼吸一口氣,看向面前的家長們:「老師的第一職責是教書育人,我教書能力問題方面有目共睹,至於育人方面,各位家長可以自行去詢問一下我的學生們,總比聽信一面之詞要來得更爲準確。」
說完這些,我起身,看向陳梓樹媽媽:「你在這裏鬧的時候,最難堪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
我看向窗外,那裏有個揹着書包的小小身影。
陳梓樹媽媽轉過臉,我以爲她會在孩子面前收斂,卻不想她直接衝到孩子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我不是讓你在車裏一邊做題一邊等着嗎?」
「要不是你自己不爭氣,我這個當媽的至於低三下四來求她讓她教你嗎?!」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這一巴掌打掉了這個孩子所有的尊嚴,也打掉了我們這麼多年一直堅持的教育的意義。

-10-
這件事情鬧得很大,大到都上了當地的新聞熱搜。
而輿論的風向幾乎都是偏向了我這邊。
不少任教老師和我曾經教過的學生家長紛紛站出來替我說話。
察覺到問題嚴重性後,陳梓樹的爸爸想方設法聯繫上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陳梓樹的爸爸。
他帶着陳梓樹媽媽,來我的辦公室登門道歉。
「喬老師,孩子媽不懂事,麻煩您原諒她吧。」
他緊皺着眉,臉上帶着倦色,對我說完好話後,轉頭又去訓斥ẗù²陳梓樹媽媽:「賺錢指望不上你,就養個孩子,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幹不明白,你還能幹點什麼?!」
在自家老公面前,陳梓樹媽媽再也沒了昔日的趾高氣昂。
她低着頭,嘴脣張張合合,最後也只是很小聲地對我說兩句:「我不是有意的。」
「她已經道歉了,老師您看,您能發個澄清視頻表明一下這都是誤會嗎?」
男人搓着手,語氣也漸漸不耐煩起來:「我是酒店經理,這個視頻對我造成的影響是很大的,我的領導都在關注這件事情,喬老師,我們這些沒學歷的打工仔找工作的辛苦是你們體會不到的,您就幫幫忙好不好?」
我被氣笑:「那你妻子大鬧校長辦公室害我失去工作時,你在哪呢?」
「請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我盡力維持情緒的穩定:「再有下次,我會報警告你們騷擾。」
下午在給學生們出題時,我接到之前同事的電話。
「喬語,陳梓樹有找過你嗎?」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沒有,怎麼了?」
對面靜了片刻:「孩子不見了。」
……

-11-
警方在江裏找到陳梓樹遺體時,是在三天後。
沒有人知道孩子死前到底經歷了怎麼樣的心路歷程,纔會做出這樣讓人扼腕嘆息的行爲。
據同事說,陳梓樹的媽媽在接到消息的第一刻還以爲警方是在和她開玩笑。
她擰着眉,嗓門依舊很大:「不可能,我家寶寶從小就膽子小又怕水,不可能跳河的。」
直到跟隨警察來到醫院, 她才終於相信兒子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歇斯底里的哭喊過後, 她又把全部責任都推到了任課的老師和班主任身上。
可孩子出事的時候是在週末,不在學校。
聽到這裏,我下意識揉皺了手中的草稿紙。
教了這個孩子三年, 他內向不愛說話, 卻又懂事敏慧。
有某一刻, 我好像明白了他爲什麼會選擇在一個週末。
因爲只有這樣,他才能給老師和學校免責。
「在江邊找到的孩子書包裏,還有一封孩子親手寫的遺書。」
同事哽咽:「他說不要怪老師和學校……他只是不想在無休止的被媽媽逼着學習,也不想再看到爸爸和媽媽吵架了……」
鋼筆尖處落下的墨水浸溼了一大片白紙。
我手忙腳亂拿着衛生紙去擦, 可掉下的眼淚卻將那團黑墨越染越濃。
「是我不好。」
同事痛哭出聲:「我如果再多關心一點他, 悲劇可能就不會發生。」
我閉上眼睛, 心底酸澀得難受。

-12-
兩個月後, 我帶着機構的學生去參加數學競賽。
在路邊,我見到了蓬頭垢面的陳梓樹媽媽。
見到我, 她遠遠地就跑了過來。
我把學生牢牢護在身後, 生怕她會傷害他們。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只是盯着我的學生們看了又看。
良久, 她才顫抖着嘴脣問我:「喬老師, 您見到我家寶寶了嗎?」
「他叫陳梓樹, 學習成績很好的,永遠都是班裏前三名。」
她絮絮說着:「我家寶寶超級乖,特別懂事, 可是現在他不見了, 喬老師, 我找不到他了。」
……
把學生送進考場後, 我到路口的奶茶店給陳梓樹媽媽買一杯熱飲, 耐心安撫:「回家吧,梓樹在天上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
面前的女人看了我一會, 緩緩閉上眼睛:「我沒有家了,孩子不在了, 孩子爸爸怪我,他說都是我害死了孩子, 所以也不要我了。」
我怔了怔, 震驚之餘, 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中式家庭的悲哀往往在此。
父親往往將家庭內部的責任全權委託給母親,他們以賺錢辛勞的名義不斷抹掉自己本該承擔的職責。
可一旦家庭裏有了任何的問題,他們又會將全部責任怪到伴侶身上。
梓樹的悲劇和他的媽媽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但我覺得,這一切的悲劇根源, 孩子的爸爸也脫不了干係。
一個家庭,只有父慈才能母靜,母靜纔會子安, 子安則家和, 家和才能萬事興。

-13-
學生們在競賽中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之前的私立中學又重新返聘我。
只是我拒絕了。
經此一事, 我覺得我不再適合教師這個行業。
從金牌教育機構離職後, 我選擇去了大山深處。
這裏的孩子大多都是留守兒童, 他們貧窮卻質樸,稚嫩卻熱情,一個個孩子像小太陽。
在這裏, 我和孩子們同喫同睡,雖然辛苦,但也讓我重新找回了教育的意義。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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