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放鬆的高考生

高考前的一個月，我因爲還在狠抓成績，被家長集體舉報。
「高考最後一個月就是放鬆身心的，你還天天強迫孩子學習？」
「我兒子被你逼得進了好幾次醫院了，是想累死他讓他上不了考場嗎？」
「這會兒成績早就定型了，能保持住就可以了！」
「你非要爲了你自己的業績好看逼孩子苦學？你還是人嗎！趕緊走，別累壞我孩子！」
我氣壞了。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讓成績天翻地覆。
我一心想着再讓班裏的成績往上提更多，沒想到一番苦心沒人懂，還被家長舉報！
再看學生們，一個個巴不得我趕緊滾蛋，整天研究考完去哪兒玩。
甚至都有人舉起手機，拍起了高考生 vlog！
行，心既然不在學習上了，磨破嘴皮子也沒用了。
成績是不會騙人的。
我倒要看看，等高考成績出來了，你們還怎麼放鬆！

-1-
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我照常在下課前將卷子發了下去。
「這是今天的作業，明天課上繼續講卷子。」
一時間，抱怨四起。
「啊啊不是吧？」
「天天講卷子，我都聽膩了！」
「老師，離高考就剩一個月了，難道不應該放鬆放鬆嗎？」
我皺眉批評了幾個抱怨得最大聲的學生。
「誰跟你們說現在要放鬆的？越是臨近高考越要抓緊學習！」
「多考一分幹掉千人，這個道理還要我再重複嗎？」
學生們不敢再吱聲了，只是撇着嘴髮捲子。
我看出他們眼裏的不情願，板着臉教育：「高考之後想怎麼玩都行！」
「但現在只要我教你們一天，就一天都不許放鬆懈怠！」
這句話再正常不過。
可誰能想到，就因爲我這句話，竟然遭到了學生家長們的集體舉報？
下午，正當我在網上儘可能地蒐集更多值得練手的題目時，忽然接到了校長的電話。
「辛靖，怎麼回事，家長們聯名要舉報你！」
我懵了。
趕到校長室時，家長們已經吵翻了天。
他們個個都指責我給學生施壓太多，家裏的孩子們已經到了崩潰邊緣。
我簡直冤死了。
每天完成固定的學習任務，怎麼就施壓太多了？
高三這一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郭小琪媽媽叫嚷起來：「你也知道高三這一年有多苦啊？」
「我看你天天把我閨女當驢一樣使喚學習，我當你心裏沒數呢！」
王恆爸爸也說：
「你平時天天逼着我孩子學習就算了，這離高考就剩一個月了，也不用逼得那麼緊了吧？」
「好歹讓孩子放鬆放鬆，才更有利於考場發揮吧？」
眼見着家長們越說越來氣。
校長趕緊打圓場，一口答應下來：
「是是是，家長們放心，我一定讓辛靖老師這段時間不要那麼嚴格！」
家長都鬧到學校來了，既然他們訴求是要鬆懈點，只要照着他們的要求來就行。
反正老師又不是學生的家長。
他們後面考成什麼樣，我又沾不到光。
可我不忍心看着一年的努力在黎明前荒廢下來。
「家長們，我是真心爲了孩子們好，都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現在就放鬆下來，高考成績就難看了！」
「再說，每天佈置的作業我自己也會做，我心裏有數，不會把學生逼得受不了的。」
我以爲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解能有用，可沒成想家長們反而態度更加惡劣起來。
「果然不是自己孩子自己不心疼啊！」
「就爲了你自己業績好看，你也不怕孩子出事！」
「就是，反正我閨女真有個好歹你又不用負責，你當然往死裏逼！」
「你也配當老師？我看你不如直接去死啊！」

-2-
一連串的攻擊乃至詛咒，罵得我傻了眼。
等反應過來後，一股火氣蹭地就冒了上來。
帶高三 3 班快一年了，我每天兢兢業業，硬是把 3 班的整體成績拉到了全年級第一。
學生們只需要做一次卷子，可我卻要在他們做完卷子後挨個查看，分析他們的薄弱點，定製針對性的學習計劃。
加班熬夜都成了常事，熬得我好幾次都心悸了。
哪怕家裏人再三叮囑我自己的身體才最要緊，甚至醫生都囑咐我適當休息，我也還是堅持對學生負責的信念。
畢竟再沒有比高考更能改變人生命運的了。
可我這麼嘔心瀝血，在學生和家長眼裏，卻成了往死裏逼他們！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更沒想到的是，家長們的邏輯比我想的還要奇葩。
「我閨女考得好，那是她自己爭氣！有你什麼事兒啊？」
「就是，學習都是孩子自己學的，你當老師的不過就是起個輔助作用！」
「我兒子那麼聰明，要不是你逼得他天天苦學ťų⁾睡不好，說不定他還能考更多呢！」
「自己天天照死裏逼孩子，有點成績就往自己身上攬！真不要臉！」
我氣得都要嘔出血來了。
就三班這羣調皮不愛學的孩子，根本沒半點自律性。
但凡他們是能主動學習的性子，我至於強按着他們聽課做作業？
最初這種嚴格教學的手段，讓這些學生在一模時考出了高中三年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喜得家長們眉開眼笑。
我再接再厲，等到二模考試時，更是帶出來了全年級均分第一的好成績。
可這回迎來的卻不是誇獎，而是各種傳言。
說我天天逼着學生學習，不把學生當人看。
還有學生揹着我跟家長告狀，說我眼裏只有成績，根本不配當老師。
還說如果換個輕鬆點的老師，他成績能更好。
可笑，換個不嚴格的老師，你怕是連課都不肯好好聽！
偏偏這羣家長還真的信了！
「校長，我們這次來也不是爲了別的，就想給孩子換個班主任老師。」
「辛老師實在太嚴格，逼得我家孩子喫飯都少喫了一碗，這樣下去我兒子都要餓瘦了！」
說這話的是王恆爸爸，就王恆那五大三粗的體格，誰信他真的會因爲學習累到少喫飯！
「我還打算高考前帶我兒子去海南玩一趟放鬆一下呢，就辛老師這樣的，能給批假？」
我壓着性子勸他：「王恆爸爸，別信那些考前放鬆旅遊的說辭。」
「這玩一趟下來學生收不回來心，不利於高考發揮的。」
「就剩最關鍵的最後一個月了，我不會再給學生加量了，但至少也得保持住現在的學習態勢吧！」
沒想到郭小琪她媽卻開口陰陽怪氣我：
「你該不會是自己沒去過海南，就也不讓人家孩子去玩吧？」
「要麼說窮逼心態都陰暗呢，見不得別人過好日子啊！」
我窮逼？我見不得人家好？
我氣笑了。
行，如你們所願，我不當這個班主任了！

-3-
我走到 3 班門口時，上課鈴已經響了有一會兒了。
學生們雖然都老老實實地坐在位置上。
但班裏卻充斥着八卦討論的喧囂。
王恆翹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宣佈：
「我爸剛剛跟我發消息了，他說辛靖已經自己放棄當咱們班的班主任了！」
「現在我爸他們在討論，給咱們安排個什麼老師好！」
「那臭女人終於不當班主任了！」
班裏響起一衆附和的歡呼，好幾個學生興奮到忍不住吹口哨。
「可算解脫了！再管我，我都要憋屈——」
王恆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裏，因爲他突然看到站在後門的我。
班裏瞬間靜下來，所有學生都默不作聲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能被家長們逼得自離崗位，全靠這羣白眼狼一樣的學生。
他們並不感激我帶班提高他們的成績，正如《三體》中的人類並不感謝羅輯。
當成績在模擬考試中進步飛速，高考看似不再是問題。
他們就會忘記升學的困難，反而對我的督學不滿。
我滿心滿眼爲這羣學生的未來努力，不想還沒考完，就被他們反咬一口。
也挺好，就當我及時止損了。
「如你們所願，我以後不當班主任了。」
班裏瞬間爆發出一陣歡呼，絕大多數學生都高興得要跳起來。
少有的幾個內向的學生臉上，也綻放出笑容。
得知我不再是班主任後，這羣學生也不在我面前裝乖了。
男生砸桌子吹口哨地叫囂着終於解放了。
女生迫不及待地從課桌底下掏出手機開機。
甚至知道我無權再收手機後，郭小琪一邊開機一邊得意地衝着我炫耀：
「辛老師，你不知道吧，我一直把手機偷偷藏在這兒！你收手機從來都沒發現過！」
我面無表情道：
「學習是給你自己學的，你自己非要偷藏手機玩，也不過是自己騙自己，關我什麼事？」
這句話戳中了郭小琪，她指着我的鼻子大罵：
「你算什麼東西啊？被舉報都活該！」
我那麼認真負責地對待每一個學生，不求他們回報什麼，至少也要懂得感恩吧？
彷彿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這一刻我徹底寒了心。
不止是班主任，我連這個學校都不想待了。
就這羣忘恩負義的學生和家長，誰知道他們後面還會給我使多少絆子說多少壞話？

-4-
我乾脆利落地提了辭職。
校長拿着我的辭職報告，臉色難看：
「小辛啊，不就是家長鬧了一場？幹嘛非要辭職？」
「你當老師的，就是該爲學生負責！受點委屈又怎麼了？」
「就是家長不舉報，我也要批評你的，你說你天天那麼嚴格，現在好了，學生都逆反了！」
「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居然自己要撂挑子？」
我氣笑了。
一模成績出來後，校長看着成績單大喜過望。
甚至還嫌我不夠嚴，想要引進衡水模式，玩地獄式教學，還是被我勸阻的。
現在一看家長鬧起來，又全都把責任賴在我身上？
什麼人啊！
校長見我非要走，到底無計可施，只能放行。
走的那天，3 班的學生嘻嘻哈哈地趴在欄杆上，舉着手機拍我發小視頻。
「看，在我們班的團結一致努力下，終於把這個大惡人逼走了！」
「就是說，權利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爲我送行的鄭老師氣得嘴脣都哆嗦了：「這羣學生想幹嘛？居然看你笑話？還算個人嗎？！」
我冷笑一聲：「誰看誰笑話還不一定呢！」
還剩一個月，就衝這些學生浮躁不定的樣子。
我倒要看看，你們放鬆下去，高考能有什麼好結果？

-5-
辭職後我回家躺平了兩天。
本來是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找工作的。
但架不住有師兄在隔壁的求實高中當學校主任。
他聽說我離職後，迫不及待地打電話來挖我過去。
「辛靖，距離高考就剩一個月了，高三 7 班的班主任帶不了班，你能不能來江湖救急？」
「只要你來，這個月的工資給你開三倍的！帶完這個班以Ṱü₃後的工資也至少是翻倍的！」
工資倒是小事，至少幫一個班的學生挺過高考，讓他們不至於抓瞎。
我一口答應了下來。
7 班的學生和家長几乎是熱淚盈眶地歡迎我。
在得知了我教學向來以嚴格負責著稱後，家長們更是驚呼撿了大便宜了。
「辛靖老師，我們都久聞您的大名了！我家孩子成績就是上不去，您能來帶班，真是他走大運了！」
聽說 3 班的王恆知道我去了求實高中，還說我壞話：
「霍霍我們還不夠，還要去禍害別的學生？7 班可真夠倒黴的！」
這話是鄭老師告訴我的，就那麼倒黴，她接替了我的工作，當了 3 班的班主任。
她見過家長們是怎麼合起夥來刁難我的，也知道那羣學生都是白眼狼，打定主意自己決不能像我那麼倒黴。
3 班想要什麼就讓他們幹什麼，主打一個考前給足學生放鬆空間。
就剛好那麼巧，剛上任沒三天，第三次模擬考開始了。
原來的高三 3 班，成績略有下滑，但仍舊拉開年級第二的班級十多分。
而我帶的 7 班，在求實高中排名卻是中下游。
這下 3 班的學生們更得意了，他們甚至拍小視頻發到網上炫耀成績。
「之前被無良老師壓迫了快一年，看看，那老師走了之後，我們不還是高分嗎？」

-6-
小鄭老師告訴我這個八卦時，我正點開短視頻的主頁。
拍視頻的是郭小琪，她建了個賬號拍 vlog，標題就是高三生的一天。
底下的網友不明所以，跟着點贊和批評我。
還有許多人感慨，自己當年就沒這個條件拍視頻，現在回憶起高三，只剩一點點朦朦朧朧的記憶。
視頻點擊量不少，點贊也有好幾萬。
郭小琪還興奮地在評論區留言，說既然大家喜歡，她會拍更多高三日常給大家看。
「青春是最值得紀念的，我會爲自己的青春留下更多鏡頭，這樣以後再回看時，格外有意義！」
青春確實是值得拍照紀念的，但我可沒聽說過哪個高三生去當 vlog 博主的。
郭小琪就沒想過，她一旦把精力全都用在互聯網上，對學習的關注度就會不由自主地降低嗎？
我面無表情地關上手機，抱着厚厚的資料進了 7 班。
7 班的氣氛很低迷，成績單上的分數讓他們幾乎沒臉抬頭看我。
我拍了拍講桌：「有什麼好消極的？我都打聽過了，你們二模到三模之間都沒有正經班主任帶，考砸不是很正常？」
「我這三天已經把你們往期的模擬考卷子都看過了，加上這次三模，我已經知道如何帶咱們班的學生提升了。」
「現在我把定製的學習計劃，挨個發到你們手裏。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有足夠的信心讓你們進步。」
「所以你們也要打起精神來，誓死一搏！」
我的話起到了足夠的鼓舞效果。
7 班的學生們全都抬起頭，各個眼裏都是不服輸的光——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
日子就這樣平淡無奇又拼命般地過去了。
我領着 7 班，一遍遍地刷卷子講卷子，分析每個學生的薄弱點針對性刷題學習。
每科都如此，每天都如此。
但 3 班那邊就過得精彩多了。
王恆他爸原本是帶着王恆去海南玩三天的，結果過了一星期纔回來。
一回來就給班上的人分各種紀念品，引得班上的學生還沒高考就在計劃考完去哪裏旅遊了。
郭小琪開了短視頻賬號後，每期的 vlog 都有上千點贊。
在互聯網浮躁的氣息感染下，她開始每期都化妝，甚至帶着班上的女生一起打扮出鏡。
身爲班主任的小鄭老師看不下去了。
當初我離職時，看在小鄭老師來送我的份上，好心給了她勸告。
不要在這羣學生身上投入過多心血，他們不值得。
但小鄭老師脾氣好又心腸軟，見不得 3 班的學生自己作死了高考。
她看出這羣學生心思已經完全不在學習上，苦口婆心地勸學生們不要忘了學生的本職。
沒想到學生不僅不聽，甚至把小鄭老師堵在了辦公室！

-7-
一羣高三生，辱罵小鄭老師長達兩個小時，王恆叫囂到情緒激動時，甚至把小鄭老師推下了樓梯！
我得知這場鬧劇時，小鄭老師已經躺進了醫院。
更加不幸的是，她其實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被這一推，給直接推得流產了！
這下事情鬧大了。
流產已經構成輕微傷了，加上王恆已經 18 歲了，已經可以承擔刑事責任了。
如果協商無法獲得諒解，是可以被判刑的！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小鄭老師的語音裏還有哭腔：「我孩子都沒了！那個王恆真的太壞了！就因爲懷疑我要收他手機，他就想動手打我！我躲過去之後，他還追上來推我！」
「現在王恆他爸天天都來醫院，嘴上說是來看我求我諒解，其實就是要逼我和解！」
「校長怕在這時候鬧出醜聞影響明年中考招生，也威脅我不和解就讓我喫不了兜着走！」
我嘆了口氣。
都說老師教書育人受人尊敬。
但其實現在的老師反而是最弱勢的羣體，學校領導和家長都可以輕易施壓。
在這樣的壓力下，老師最首要的任務反而是如何保住飯碗。
真是可悲。
小產三天後，小鄭老師拿着高額的賠償，重新回到了 3 班當班主任。
但這一次，她再沒了對學生的責任心。
她告訴我：「我已經因爲自己的多事付出代價。從現在起，我絕不會對這羣學生多說一句話。」
「他們還沾沾自喜呢，覺得我不管ŧũ⁼他們有多爽呢！呵呵，自己不後悔就行！」
我啞然。
也許在 3 班學生們的眼裏，他們只是提前了一個月玩玩手機而已。
但人的命運，有時就是這麼小的一件事，就會徹底改變。
只是要過去以後才知道，當年走岔的那一小步，會將他們領進多麼錯誤的轉折路。
外面的紛擾都干擾不了我的教學思路，我就這麼按部就班地帶着 7 班的學生努力追趕。
令人暖心的是，這是羣知道感恩圖報的孩子。
知道我會分析每個人的薄弱科目，他們就會自己主動覆盤找弱點，節省時間，不讓我加班太多。
見我話說多了嗓子啞，班裏會用班費出錢買胖大海給我泡水喝。
我感動之餘把錢退給班長，告訴他們這個時候專心學習就好，不要把精力浪費在別的地方。
同時，我也更加努力地投入教學事業，想在這有限的時間裏，儘可能地創造奇蹟。
在我和 7 班學生的默默努力中，高三的最後一次模擬考來了。
這次模擬考的題目簡單，主要是想給學生們增加信心，因此出的多是簡單的題目。
這次的考試結果，3 班跌到了年級第三，而我帶的 7 班則躍進了求實高中的年級第一。
成績傳開後，消息炸了。

-8-
郭小琪現在已經是有着十幾萬粉絲的互聯網博主了。
她打造的人設就是精緻顏值學霸高三博主。
沒想到最後一次模擬考，年級排名直接掉到二十名開外。
學霸的人設一下子就遭到了質疑。
從前誇讚她好看又聰明的網友們轉頭就開始批評她。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來拍小視頻？最後幾天就不能穩紮穩打嗎？」
「就是，她拍第一期視頻我就想說了，這麼胡搞成績肯定要掉，家長和班主任都不知道管管的嗎？」
「樓上新來的吧？你不知道，她們班已經趕走兩個班主任了，現在根本沒人敢接手這個班！我看這羣學生高考都得考砸！」
郭小琪看到這幾條評論，瞬間就破防了。
剛成年的高三生還年輕氣盛，經不住激。
她專門拍了個視頻懟回去：「誰考砸我都不可能考砸！從現在起我就開始好好學習，立貼爲誓，考不上 211 我穿着裙子倒立洗頭！！」
不止郭小琪，3 班的所有學生都被家長訓斥了。
說起來，這些家長之所以配合孩子舉報我趕我走，都是因爲自信自家孩子的成績。
現在最後一次模擬考狠狠打了他們一個大耳光，可不就急眼了？
更重要的是，我那套教學思路看起來很容易模仿，都以爲再做做卷子就能把成績捲上去。
「現在起，按照之前那個辛老師的安排，每天各科一套卷子！我親自檢查！」
「你看你臉耷拉的，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玩手機？我告訴你，你成績上不去，高考完了也別想再換新手機！」
強迫學習本就是最容易引起生理性厭惡的，何況這些家長又沒有教育學的專業素養。
他們只知道逼着孩子多做作業，卻不懂得如何從每套卷子中分析薄弱點，更不懂得貪多嚼不爛的道理。
以爲像我一樣，每天到處蒐羅卷子給自家孩子做，就能提高成績。
卻不知道，我是如何針對性地從題海中選擇最合適的練習題。
很快，3 班的學生就出現了更加強烈的逆反心理。
不止一個學生在家摔摔打打：
「你什麼都不懂！連勾股定理都不知道，你還有臉管我學習呢？！」
距離高考還剩 10 天時，家長們終於意識到我的嚴格教學有多有用了。
他們商量着把我從求實高中挖回來，卻又不想跟我道歉。
甚至覺得只要在微信羣發個消息就行了。
我下課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書桌上的手機提示已經刷爆了。
曾經的 3 班家長羣彈出了 999+條消息。
【辛靖老師，我們覺得還是讓你來當我們孩子的班主任比較好，我們同意你回來了。】
同意回去了？
搞笑，以爲這是一種什麼施捨嗎？
【你也不忍心看着帶了一年的學生，臨到高考，連個帶班的班主任都沒有吧？】
【當老師的，不就是要在這種時候無私奉獻的嗎？】
好傢伙，連道德綁架都出來了。
我翻ţù⁷了翻聊天記錄，一開始還是語氣頗好地道德綁架我，想利用我的同情心讓我服軟。
後來發現我一直不回消息，家長們就開始指責我。
王恆爸爸甚至放話說：
【什麼玩意兒啊，求你兩聲就夠給你面子了，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
我被逗笑了。
反手回覆過去：
【上課期間，不看手機，更沒想到從前逼我退出班主任職位的家長們會要我回去。】
【我現在已經不是你們學校的老師了，不好意思，我只對我現在帶的班負責。】
話說完，我就痛快地退了羣。
至於那羣țù₀家長會怎麼跳腳，誰管他們！

-9-
3 班集體放縱的惡果開始浮出水面。
郭小琪的賬號下面，很少再有網友誇她、羨慕她了。
誰不知道高考最後的一段時間多重要？
就算不想再拼命學習，哪怕養精蓄銳都比跑到網上立人設當博主的好。
越來越多的人批評她在這個時候還混互聯網，沒有一點學生該有的自覺，高考鐵定考砸。
連帶着經常想跟郭小琪一起出鏡的其他學生，也都被批心思浮動。
就連最寵兒子的王恆都天天在家裏罵人：
「你可別忘了，當初是你攛掇我把你們辛老師趕走的！全市的老師學生都知道！」
「你要是高考考砸了，那就是全市的笑話！就你班女同學搞那個賬號，全網都得笑話你！」
「高考是你一輩子的大事，你要是考出個史上最低分，我看你還有什麼臉面在市裏待下去！」
在家長的斥責教育下，3 班的學生還真被罵醒了。
也不敢再裝下去了，眼看着成績往中游下游一路滑下去，換誰都急啊！
3 班的學生也開始要求任課老師多找各種練習題出卷子來做。
他們甚至偷偷讓家長打聽，搞來我給 7 班出的卷子。
我聽到後只覺得搞笑。
當初嘔心瀝血給她們出卷子，人家不稀罕。
現在我走了，反而偷偷摸摸地印卷子。
人性啊！
要是拿到卷子認真做倒好了。
可小鄭老師告訴我，3 班的學生一看到我出的卷子就開始嘲笑。
「這都是多基礎的題啊！這種題目也好意思出？7 班是不是成績太差，只配做這種簡單的題啊？」
「去年題那麼難，全省數學成績平均分史上最低，我做這種題有什麼意義？」
「就是，看這麼弱智的題都耽誤時間，早知道我還不如自己去找拔高題呢！」
他們只拿到我的卷子，卻不知道我是怎麼叮囑 7 班的學生。
「根據歷年高考規律，去年出的題嚴重超綱了，今年一定數學一定會迴歸平均難度，也就是 30% 的基礎題，50% 的中等題，20% 的難題。」
「咱們班的數學普遍很差，就沒必要把時間死磕難題了，有那時間多背幾道文綜和語文英語。」
「只要把 80% 的中低檔題搞會，120 分就有了，120 還不夠拉高成績嗎？」
小鄭老師聽說我的教書思路，也忍不住點頭：
「是啊，大頭永遠是中低檔的題目，除非是想上 985 清北的學霸，不然死磕那點難題有什麼意義？」
我問她，你會不會把這些告訴 3 班的學生？
她冷笑一聲：「我廢那個嘴皮子幹嘛？3 班現在傲得不行，個個都覺得起碼是個 211 雙一流呢！」
驕傲到極點的人是聽不進去別人的勸告的，何況小鄭老師跟我一樣寒了心。
就是爲了那個小產的寶寶，她都不可能再主動關心叮囑王恆他們。

-13-
3 班的學生又開始曬了。
這一次，他們不再曬日常 vlog，Ṫű₉而是曬自己如何花了幾個小時做出一道難題。
彷彿這樣能讓他們更有把握考上名校。
有當老師的網友在郭小琪視頻下苦口婆心。
【孩子，你這搞偏了，距離高考就剩幾天了，還嗑什麼難題啊？】
【你有這個時間，不如把從前的錯題本和卷子翻出來，看看從前都是錯的什麼題。Ţų⁸】
【再複習一遍，免得考場上踩了一樣的坑。】
不得不說，這是個經驗很老道的老師。
我默默記下這些話，正打算晚些時候囑咐求實高中的孩子們，一轉眼，那條視頻卻不見了。
竟然是郭小琪聽不得這些話，把評論給刪了。
想也知道，從前的那些卷子，都是我熬夜加班做出來的。
難道要她承認我之前做的一切纔是正確的？
青少年人很難承認自己犯過的錯誤，因爲在他們眼裏，面子大過天。
她怎麼可能會再看一遍？
我無奈地笑出了聲。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郭小琪不知道，這最後一次挽回成績的機會，就被她這麼拉黑掉了。

-14-
三天後，高考如期舉行。
數學考完的那個下午，7 班的學生們衝出考場時都難掩臉上的笑容。
無他，因爲今年的高考數學幾乎全在我的意料中，就連考題裏會出哪些陷阱都通過針對性訓練徹底掌握了。
但我沒讓學生們開心太久，只是趕着他們趕緊回家休息，養精蓄銳，準備第二天的考試。
原 3 班的學生們也出來了，他們一看見我，就大聲嚷嚷。
「這題目可真簡單，我讀一遍就知道怎麼做了！」
「就是，這點題目哪裏至於天天刷卷子啊，有的老師就是自己沒本事，纔會反覆做簡單題！」
7 班的學生聽到別人詆譭我，氣呼呼地就想反駁，被我挨個鎮壓下去——
「別浪費時間精力在這種事情上，你們明天最後的考試纔是重中之重。」
何況，我眨眨眼睛，悄悄開口：「你聽他們討論的那些話，就知道他們該踩的坑都踩到了。」
中檔題纔沒有簡單題那樣一眼就能看到答案。
如果真那麼想，就說明正中了出題人的陷阱。
這些老練的出題人最懂如何讓你第一眼誤以爲「正確答案」了。
但我又幹嘛要去提醒他們？
別的不說，真要提醒了，耽誤人家第二天考試的心情怎麼辦？
我什麼都沒說，帶着求實高中的學生們回到了校車。
高考就在我的刻意低調下結束了。
7 號的那個下午，所有考生都撒了歡地奔出考場。
無論是等候的家長記者，還是網上默默關注的網友們，都對這些孩子們送上最真摯的祝福。
青春年少的時代徹底畫上了句號，以後，就是大人的世界了。
3 班的學生們根本壓不住興奮，王恆甚至當場就跟他爸爸要出國遊的兌換券。
還有記者認出在互聯網上立高三生人設的郭小琪，跑過去採訪：
「你覺得考得怎麼樣？」
郭小琪笑嘻嘻地：
「我覺得考得很好啊，題好簡單的，我原本刷的那些難題都沒用上！」
「我要求也不高，就考個 top 前 5 就行！」
這話在網上廣爲流傳，並在七月成了一個人盡皆知的嘲笑梗。
無他，因爲高考成績出來了。
而蹲了郭小琪成績許久的記者報道出來，郭小琪纔剛過一本線。
這下別說頂級 985，只擦邊一本線的情況下，連一本學校都沒得挑，只能選幾個二本保底。
更讓人諷刺的是，整個 3 班，過一本線的不到 3 個人, 最高分連 211 都考不上。
再也不是曾經霸榜年級第一的 3 班了，3 班的成績甚至在全校排名倒數！
這回可真應了那句話, 考了高三有史以來的最低分！

-15-
小鄭老師跟我報消息時，還問了我帶班的成績。
我也沒瞞着她。
7 班一本上線率高達 80%, 211 和 985 出了好幾個。
最高分的學生雖然上不了清北, 卻足以在剩下的所有學校裏隨便挑專業。
小鄭老師的崇拜簡直要溢出手機話筒了。
「辛老師, 你也太神了吧！就一個月, 居然就把學生帶得這麼牛！」
我笑了：「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誇我的人。」
事實上, 成績剛出來, 我的電話就被學生和家長們打爆了。
他們做夢都想不到, 短短一個月，成績居然突飛猛進這麼多！
師兄的語音更是差點炸了麥：「辛靖！我就知道你最牛逼了！
「你不知道，那些家長都點明瞭, 升學宴一定要請你喫飯！哦！電視臺還要來採訪！」
我笑了下, 低調地拒絕了記者的採訪, 只答應會去升學宴祝賀。
這個成績其實並不讓我驚訝。
我也看過大量高三生的案例。
一個月的時間看似很短，但其實, 從一輪到二輪也不過就是一個月。
但多的是一輪不起眼, 卻在二輪成績耀眼的學生。
3 班的學Ṫū₊生們總說最後一個月不想再苦學。
可也許刷的一道題就剛好是高考的原型題；
也許背的一章知識點就剛好是文綜的一道大題；
也許看過的一篇文就剛好是作文的出題來源……
只要不到最後一刻，就不能蓋棺定論。

-15-
轟轟烈烈的夏天，出了幾個小新聞。
短視頻上, 以美女學霸高三生人設立足的郭小琪。
在被網友嘲諷了一個月的二本妹後, 終於破防到註銷了賬戶。
王恆連二本都沒考上, 他爸嫌他丟人，要他再復讀一屆。
3 班的絕大多數學生都沒臉再復讀, 無論考得多差勁, 都灰溜溜地去了學校報到。
8 月，又到了新一屆準高三開始複習的時候了。
在喫完最後一個學生家的升學宴後，我收了心，開始準備帶新一屆的高三。
剛到求實高中門口, 就看到一輛熟悉的豪車。
王恆他爸和王恆坐在車裏，訓斥聲隔着車窗傳了出來。
「知道我費了多大勁兒才把你轉到這個學校的嗎？你還給我撂臉子？」
王恆就是不肯：「反正我就不在這兒復讀！」
他爸爸怒了：「不就是知道辛老師在這兒教書覺得丟人嗎？我還就告訴你，這回還是辛老師帶你！」
「除了她, 誰還能把你教得那麼好？」
王恆又氣又驚，乾脆解開安全帶打開車窗：「誰教都行, 就是不讓辛靖教！」
車門甩上的一剎那, 王恆看見了站在車邊的我。
他臉色瞬間漲紅，卻連開口叫我的勇氣都沒有。
其實小鄭老師潛入過 3 班的班級羣聊。
高考結束後, 不少學生在羣裏抱怨後悔，說不該趕我走。
如果我帶他們到高考結束，他們一定會考得很好。
王恆也後悔了，但他不敢承認。
因爲如果承認了其他同學的話，那麼當初帶頭攛掇的自己又該多蠢？
王恆不敢跟我對視，他的爸爸卻興奮地拉住了我的手：
「辛老師！之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懂事讓您辭了班主任！」
「我家王恆也知道錯了！求求您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再帶帶王恆吧！」
我還沒來得及吭聲，王恆先炸了。
「爸！你閉嘴吧！我不復讀了！」
他漲紅到脖子都粗了，也不管他爸爸說了什麼，攔下一輛出租車，徑直離開。
王恆他爸也顧不上跟我寒暄了，趕緊回到車裏，追着出租車離開。
「我跟你說, 趕緊給辛老師道歉，讓她願意繼續帶你！」
但其實,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王恆。
聽說他後來還是沒有復讀, 去了離家三千里的外省三本。
3 班的學生們我都沒再見過。
只有一屆又一屆的高三老師們口口相傳，宣傳着這羣愚蠢高三生非要放鬆，斷送自己未來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