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病摘除子宮後,老公逢人就說:「沒了子宮,她都不算女人,要來有什麼用?」
他還讓野女人懷孕了。
被我發現後,他毫無愧疚:「她肚子裏是個男孩,必須留着,誰叫你生不出兒子!」
-1-
我跟老公嶽建華都是縣城的環衛工。
別看一個月工資只有三千,但小縣城機會少。
這工作其實很緊俏。
因爲子宮下垂厲害,在醫生的反覆規勸下,我做了切除手術。
醫生讓我至少靜養半個月。
春末落葉多,嶽建華幫我代班了三天就罵罵咧咧。
「割掉一塊爛肉,要休息這麼久嗎?」
「我看你臉色挺好的,一點事也沒有啊!」
「我每天要拖幾車樹葉,腰都要累斷了。」
「明天我不給你掃了,你自己的活自己幹。」
……
我以爲他就是說說而已。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十點多,領班給我打電話:「周姐,你這段路怎麼垃圾這麼多?」
「也沒看到你上工?」
小地方不規範,我怕他們趁機辭退我。
所以做手術的事,公司是不知道的。
也一再叮囑嶽建華不要到處說。
這會他手機打不通。
我只能騎着自行車匆匆出門。
傷口持續性疼痛,春末的暖風吹在滿是虛汗的臉上。
我生生打着寒顫。
我上工的江東路路段與嶽建華的相連。
遠遠地就看到他坐在石球上,跟幾個女同事喫着四塊一根的巧樂茲。
等靠近些。
聽到劉梅說:「嶽哥你今天這麼大方。」
嶽建華臉上每一根褶子都在眉飛色舞:「小錢,你要是想喫,我天天給你買!」
「我是退伍兵,國家有補貼,我還有養老保險,再加上工資,每個月有萬把塊!」他面不改色地吹牛,「我女兒在上海有房有車,收入高得很。」
「只要我開口,多少錢她都給我。」
一股無名火衝了上來。
他有工資有保險,他有錢請別人喫四塊錢一根的冰淇淋。
可我昨天讓他下班回來時給我帶兩個鹹鴨蛋開開胃。
他卻說沒錢。
劉梅嚼着冰淇淋,問:「最近沒看到周姐?」
「她前幾天做了子宮切除手術。」嶽建華一臉晦氣,「花了好幾千塊,也不知道醫保能報多少。」
「割一塊爛肉,在家都躺了好幾天了。」
「我看她就是找藉口不上班,好來折磨我!」
劉梅一臉驚詫:「子宮都割了?沒了子宮,她還是個女人嗎?」
-2-
嶽建華的聲音震耳欲聾:「當然不算!」
「我現在看着她就晦氣,在我眼裏她跟男人沒兩樣,以後我是再也不會碰她咯。」
我推着自行車的手一直在抖。
怒火快把臉都燒着了,揚聲道:「姓岳的,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嶽建華回頭見我,臉色有些不自然。
這時劉梅咯咯笑道:「嶽哥,叫你亂說話,周姐這下要治你了吧。」
嶽建華漲紅了臉:「我又沒說錯。沒了子宮就生不了孩子,那你就是個男人。」
「我是不會跟一個男人睡覺的。」
大女兒嶽藍已經 28,小女兒嶽紫也 25。
他怎麼有臉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出這些不像樣的話。
我氣得頭暈目眩,緊緊握着自行車把手,纔不至於摔倒。
怒道:「幾十歲的人,要點臉吧!」
劉梅瞥我一眼,笑着說:「這有什麼難爲情的,不睡覺哪來的孩子?」
最後是有人打着圓場說散了散了,大家才紛紛離開。
嶽建華氣狠狠地盯着我:「非要在這麼多人面前抹我面子你才高興?」
「我要你別信醫生忽悠。醫院都是騙錢的,屁大點事也要你住院開刀。你非要割,割了就別怪我說你!」
「你都是自找的。」
說完,他扛起掃把:「我要去掃街了,你自己的路自己掃!」
大病未愈。
我稍微動動,後背就全是冷汗。
握掃把的手一直在發抖,雙腿顫顫,兩眼昏花。
好不容易掃完,準備把垃圾拖到指定地點,卻下雨了。
雨水像針尖似的,往我臉上頭髮裏直鑽。
冷得人手腳冰涼。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陣雨,所以我出門時把雨衣放在車筐裏。
等我跑過去一看,車筐裏空空如也。
我繞着車找了一圈。
這時,附近保安亭的保安探頭出來喊:「周姐,你老公剛纔把雨衣穿走了。」
-3-
他一向這麼自私的。
早年我們在鄉下種田。
到了收稻子時,稻穀一擔一百多斤。
他就嚷嚷着腿痛腳痛腰痛。
都是我,任由肩上的水泡被磨破皮,忍着劇痛一擔一擔挑回家。
小藍初中時就勸過我離婚。
那段時間,嶽建華跟村裏一個寡婦勾搭不清。
趁着兩個孩子去上學,我也狠狠鬧過一次。
我還記得,那天下着大雪,嶽建華一腳把我踹出了屋。
他媽叉着腰,站在屋檐下咒罵不止。
「你個外地婆娘,窮山溝溝裏出來的,離婚了你以爲還嫁得出去嗎?你以爲你孃家還要你回去?」
我是遠嫁。
因爲窮,十幾年來沒回過幾次孃家。
這是我爲這個家的付出,如今卻成了他們攻擊我的把柄。
我當時怒吼:「天大地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我有手有腳,難道還餓死?」
他媽咬牙切齒:「離就離,反正你也生不出兒子。」
「但小藍和小紫你別想帶走。小藍再有一年就初中畢業,畢業了就能打工賺錢。」
「小紫也就是三四年的工夫。」
我一個外地媳婦,什麼都沒有。
兩個孩子的戶口落在岳家,我如果帶着她們逃走,她們就變成了黑戶。
小紫成績那麼好。
她總說自己要念大學,要走出山村,要去大城市看看。
我又怎麼能斷送她的前程?
我真想逃啊。
可兩個孩子怎麼辦呢。
我的心在油鍋裏一遍遍煎熬。
到晚上,小藍和小紫回來了。
小紫哭着抱我:「媽媽你別走,你不要拋下我。」
小藍則一把拉開她,紅着眼把我往外推:「你離婚,你走。我會照顧好妹妹。」
「我不讀高中也沒關係,我不上大學也沒關係!」
我被推出屋外。
回頭看見小藍捂着小紫的嘴,不讓她哭出聲。
明明她自己的眼眶裏已經蓄滿了眼淚,卻緊緊咬着牙不讓它們流下來。
輕飄飄的雪花如錘子一樣砸在我臉上,我的心碎了一地。
一遍遍告訴自己:就當爲了兩個孩子吧。
再忍忍,再忍忍。
……
其後一路送兩個孩子讀了高中,唸了大學。
老太婆死了,我自己年紀也大了,越發沒了離婚的心氣。
冷雨好像順着皮膚都鑽進我骨頭縫裏去了。
每寸骨頭都像結了冰。
額上溼漉漉的。
分不清是水還是虛汗。
我拖着三桶垃圾,走三步停兩步。
眼前全是雪花點,胸口像是有一面大鼓在擂。
咚咚咚……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把活幹完的。
到了租住的房子後,發現嶽建華躺在沙發上看「跑得快」回放。
他瞪我一眼:「臭婆娘,你在外面發什麼騷,拖到現在纔回。快點去搞飯喫,我等了一個多小時,都快餓死了。」
我很累。
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拖着虛浮的腳步去廚房,打開弔櫃去找小藍給我買的阿膠粉。
她在上海工作忙脫不開身,我做手術她沒回,給我打了四千塊,又給我買了兩盒阿膠。
很貴,我之前捨不得喫。
結果整個櫃子都翻遍了,也沒找到。
我問嶽建華:「你看到櫃子裏的阿膠了嗎?」
他梗着脖子,目光閃躲:「沒看到,我從來不進廚房的。」
我心裏升起不祥的預感,追問:「是你拿了?」
我眼睛都急紅了:「那個是小藍買了給我補身體的,八百多一盒,你知道價格的,你到底拿去給誰了?」
-4-
嶽建華眼珠子轉了轉:「我拿去給劉梅了。」
「我上次腎結石住院,多虧她幫我頂班,總得感謝下人家。」
我氣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三個多月前,他腎結石發作又住院了。
其實三年前就做過一次手術,醫生叮囑他一定要戒菸戒酒。
但他就忍了一個月。
之後每天還是要喝半斤酒,抽一包煙。
結果又復發了。
他住院那幾天,我晚上靠在醫院的椅子上守一夜打個盹,天矇矇亮就去掃兩個人的街。
出院後他又在家躺了十天。
要不是小藍打電話催他,他還能繼續躺下去。
那十幾天活都是我乾的。
我點燈熬油,半條命都差點交代了。
結果他現在說劉梅幫他頂班。
我提着一口氣罵:「她幫你頂個屁的班,嶽建華你就是狗改不了喫屎。」
「一大把年紀還不安分。」
他也怒了,指着我鼻子吼道:「周雙你別滿嘴噴糞,反正那東西你也不喫,我送人怎麼了?」
「那是給女人補氣血的,你現在連女人都算不上,喫了也是浪費!」
我氣得腦子嗡嗡的,扶着牆平復過於劇烈的心跳。
想到這些年自己喫的苦,不由悲從中來。
嶽建華一把擠開我,自己在廚房弄喫的。
一邊把鍋碗敲得叮噹響,一邊罵:
「不知道娶了你有什麼用,飯喫不上熱乎的,兒子也生不出。」
「要是有兒子,現在就有兒媳婦伺候你伺候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肚子不爭氣,我那時要你繼續生,你怕計生辦的人抓你去打胎。」
「打胎就打胎,村裏那麼多婆娘打胎,現在個個都好好的。」
-5-
我親眼見過被引產的八個月胎兒。
五官很齊整,躺在滿是血漬的紅色臉盆裏。
因爲痛苦,手腳不停地在顫抖。
護士用塑料袋套住孩子的頭,紮緊。
然後把她扔到垃圾桶裏。
那一幕深深刻在我腦海裏,每每想起就心有餘悸。
根本沒法接受再生一個。
嶽建華煎了三個雞蛋,煮了滿滿一大碗麪。
一股腦全喫了。
只留下一副滿是油污的碗筷,堆在廚房的水池裏。
喫過飯後,他穿上鞋子就出門了。
下午一般兩點左右上工,他這會出門,又不知要去哪裏混。
我洗了個熱水澡,喫了碗豬油熱面。
感覺整個人緩過來些。
準備把堆成小山的髒衣服扔去洗衣機洗下。
想到嶽建華的這幾天種種,我把他的衣服挑出來扔到旁邊。
讓他自己洗去!
結果,一板藍色小藥片從他褲子口袋裏掉了出來。
藥丸只剩下一顆,上面的字也瞧不清。
隱約能看清什麼西地什麼什麼的……
他最近病了?
之前稍微有個頭疼腦熱,他都呼天喊地,恨不得在家躺上十天半個月。
好把所有路上的活都扔給我去幹。
這次居然一反常態,一聲不吭。
我存了個心眼,把藥片揣在兜裏。
我掃地的那條街上正好有個藥店,裏面上班的姑娘我都認識。
瞅着店裏沒人的時候,我揣着藥片就進去了。
小雅看了看藥丸,又看了看我。
笑了:「周姐,這你從哪弄來的呀?」
「是我老公瞞着我在喫,這病主要治什麼的?」
小雅笑得更厲害了,道:「周姐,你們兩夫妻這麼大年紀了,還挺會生活。」
「這是壯陽藥,年紀大的人喫了,能進行性生活!」
-6-
小雅告訴我,這個藥一般是二十片一盒。
我今天在家裏其他地方都翻過,並沒有發現這個藥。
二十片,如今只餘下這唯一的一片。
其他的,肯定都被他喫了。
喫了就得用。
一年多前我就絕經了,其後跟他就沒有過那方面的親密接觸。
他用到哪個女人身上去了?
我手腳發抖,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一刻也等不了,衝到江東路上要去問個清楚。
結果他不在。
正好同事王姐路過,她瞄我一眼:「你去劉梅那邊看看,你男人最近總是無償幫她掃地。」
「你男人不老實,周姐你得好好管管。」
我蹬着自行車到旭東南路。
遠遠地就看見劉梅正坐在銀行門口樹下的石墩子上搖着扇子,喝着奶茶。
而我的老公嶽建華,則揮舞着掃把,賣力地幫她掃着地上的落葉。
經過她身邊時,還拿手在劉梅的腰上狠狠捏一把。
惹得劉梅一邊橫他,一邊學下蛋母雞咯咯咯地笑。
不肯幫我掃街,卻有時間來討好其他女人。
我又是悲涼又是生氣。
自行車踩得飛快。
劉梅ṱũ¹已經看到了我,她笑嘻嘻道:「周姐,嶽哥真好,我這幾天說骨頭疼,他就幫我掃地,還給我買了兩罐奶粉呢。」
「真羨慕你,有這麼體貼又賺錢的老公!」
我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嶽建華察覺不對,衝過去舉起掃把對着我:「周雙,你要發瘋回家發,別在大街上丟人現眼。」
我深吸一口氣,質問:「劉梅,前段時間我男人是不是拿兩盒阿膠給你了?」
「是啊!」劉梅朝嶽建華飛了個媚眼,「他說我臉色不好,讓我補補身體,所以我說你老公體貼嘛。」
我氣得腦袋都要裂開:「那是我大女兒買給我補身體的,他沒權利送人!」
「那兩盒東西要一千多,你最好拿來還給我!」我死死盯着她,「你想要喫想要喝,找你自己男人去!」
「眼皮子這麼淺,只知道惦記別人的東西!」
嶽建華一掃把砸到我身上:「你個臭婆娘,你閉嘴!」
我們鬧的動靜不小,引來了路人圍觀。
嶽建華怕丟臉,拽着我往家裏走:「走走走,有什麼話咱們回去說!」
我一把甩開他,把藥片掏出來甩在他臉上。
指着劉梅問:「你喫這個藥,是不是用在她身上?」
「一把年紀了,你也不怕把自己喫死!」
嶽建華臉青一陣白一陣,惱羞成怒衝我嚷嚷:「我就是用在她身上,那又怎麼樣!」
「我自己賺錢自己買藥喫,你管得着嗎?」
說着,他跟衆人吆喝起來:
「她早就絕經,平時不讓我碰。現在割了子宮,連個女人都算不上了。」
「我是個正常男人我有需求,總不能憋死吧?」
「這事就是到了法院,我也有理!」
……
路人對着我們指指點點。
我從來沒想過,家裏的私事,自己的病痛,會被他這樣攤開在人前。
我氣得腦子嗡嗡的,用盡全力一巴掌扇過去。
「啪!」
可惜我病後體虛,這一巴掌沒把他扇個倒栽蔥。
嶽建華氣壞了,拳頭朝我砸來:「你個惡毒婆娘,反天了,竟然還敢打老子。」
我往後退了兩步,本來可以躲開的。
可偏ṭŭ̀₁偏劉梅一挪,擋住了我的退路,她拉住我的胳膊,作勢勸架:「周姐,你有話好好說,怎麼能跟自家男人動手呢。」
-7-
我被她擋住。
嶽建華的拳頭,於是狠狠砸在我胸口。
痛!
眼前發黑,耳朵失去聽覺。
這世上。
怎麼有這麼惡毒不要臉的男女啊!
我的怒火燒到了極致。
當下轉身一把抱住劉梅,頂着她往背後的樹上撞了過去。
哪怕是脫層皮,我也不想讓這對狗男女好過。
眼看着就要撞到樹上,聽到嶽建華髮怒又驚慌地吼叫:「周雙你趕緊給我停下來。」
「劉梅肚子裏懷了我的兒子!」
我已經停不下來了。
劉梅還是撞到了樹上,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嶽建華衝過來,一腳把我踹到一邊,抱着她喊:「小梅小梅,你沒事吧?」
「莫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我想起生小紫那會。
那時沒錢,生孩子去不了醫院,都是靠自己。
陣痛很磨人,我翻來覆去睡不着,不停哎喲着。
嶽建華很不耐煩地起身:「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
他抱起被子去了廂房,留我一個人在暗夜裏被陣痛一次次侵襲。
我望着遠去的出租車,和嶽建華從未回頭的背影。
苦笑一聲。
我真該死!
我當時應該生了小藍,抱着她直接走的。
都是我自找的。
一步錯,步步錯。
真恨不得回到過去,狠狠抽自己幾巴掌打醒自己。
嶽建華很生氣。
他給小藍和小紫都打了電話。
說他在醫院,家裏出了大事,讓她們都務必回來一趟。
兩個孩子嚇壞了,連夜趕回來。
我們三人一起去了醫院。
眼前的一幕無比荒誕。
嶽建華端着一碗粥正在喂劉梅,而劉梅的瘸子老公則耷拉着頭坐在一邊。
見了我們母女三個,嶽建華把粥遞給瘸子張:「你來喂。」
然後他看着我說:「還好孩子沒事,不然你拿命都賠不了!」
小藍往前一步將我護在身後,冷笑:「這就是你說的大事?」
嶽建華大言不慚:「你要有弟弟了,岳家要有根了,這當然是大事!」
「但你媽沒有分寸,差點把你弟傷了。」
「再者你劉姨也有老公,讓她給咱們生孩子,也要有點表示。」
他看向兩個女兒。
「養你們到這麼大,現在也該出力了。」
「小藍你一會去幫你劉姨把醫藥費結一下。」
「另外,你拿八萬,小紫你拿兩萬給你張叔,就當是給弟弟的營養費。」
小紫怒道:「爸,你腦子燒壞了吧?胡說八道什麼呀!」
小藍則要鎮定許多,她嘴角勾着一絲笑,看向嶽建華:「只要十萬塊就夠了?」
「沒有其他要求了?」
嶽建華愣了下,跟劉梅對視一眼後,回道:「當然還有!」
「你弟生下來後,戶口就落在你的名下。」
「你現在是上海戶口,他以後也就是上海娃娃,能在上海讀書,更容易給岳家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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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肺都要氣炸了。
「你把孩子落在小藍名下,她一個黃花大閨女,以後怎麼結婚怎麼嫁人?」
「你有沒有爲她想過?」
嶽建華拍着桌子:「我不管那麼多,她能讀大學能在上海買房買車,難道不是靠我這個當爸的供出來的?」
「現在讓她爲弟弟爲岳家做點犧牲,那也是理所應當的!」
我早飯沒喫,氣得頭一陣陣發暈。
腳下一個踉蹌。
還好兩個孩子眼疾手快,一把將我扶住,纔不至於摔倒在地。
恰好這時小藍點的肯德基外賣到了。
肯德基在我們小縣城開了也有十來年了。
但除了兩個女兒給我買,我平時自己是絕不捨得花這個錢的。
小藍點了油條、粥、漢堡這些。
袋子一打開,香氣四溢。
小藍拆開漢堡遞給我:「媽,你先喫點東西。」
劉梅眼珠子骨碌碌轉,捏着嗓子:「小藍,你弟弟也嘴饞了,漢堡要不給我喫吧。」
小藍含笑盯了劉梅一眼:「你是誰家的貓狗,這麼喜歡討飯喫?」
「討完阿膠討肯德基,是做了十八輩子乞丐嗎?」
她說話笑盈盈,不疾不徐。
劉梅卻是臉色大變,像喫了蒼蠅。
她晃着嶽建華胳膊:「建華,你聽聽你女兒說得多難聽。我又不貪喫,是你兒子餓了……」
嶽建華「嚯」地一下站起來,伸手奪過我手裏的漢堡:「你個婆娘是餓死鬼投胎嗎?跟一個孕婦搶喫的。」
眼看着那個漢堡就要到劉梅手裏。
小藍開口:「你要是敢給她喫,住院費我一分都不會給!」
嶽建華手一頓,瞪眼:「你敢!」
小藍笑了笑:「錢在我口袋裏,我有什麼不敢的。」
「不過你有補貼有養老金,這住院費你自己也交得起!」
嶽建華氣得眼睛發紅,卻還是把漢堡扔回給我。
他寬慰劉梅:「那些都是垃圾食品,還是喝粥最健康。」
「這粥是我從醫院食堂特意買的。」
小藍拍拍我:「別急,你放心喫飯。」
我故意坐在劉梅隔壁的牀上,大口大口吃漢堡喫油條。
喫得吧唧吧唧。
劉梅臉都綠了。
粥還沒喝完,嶽建華已經迫不及待:「小藍,醫院收費的也上班了,你現在去把錢結一下吧。」
-9-
「我沒錢!」
「你剛纔明明答應了……」
小藍涼颼颼看過去:「我說你給她喫,我絕對不出。我沒說你給我媽喫,我就出啊!」
Ťûₓ嶽建華勃然大怒,指着小藍的鼻子:「你個小婊子,連你爹都敢耍……」
「老子供你們姐妹上大學,你們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沒良心的玩意,當初就應該把你扔糞坑裏淹死。」
罵我就算了,罵我的孩子不行!
我一把將兩個孩子扒拉到身上,怒道:「嶽建華你要臉嗎?」
「兩個孩子還小的時候,我賣肥豬賣稻穀,拿錢給你做生意,你哪次不是賠本?」
「小藍考上一中,眼看要開學,你偷了我好不容易湊齊的學費去推牌九,輸得乾乾淨淨。」
「你知道我說了多少好話,求了多少人,才又湊齊那 1500 塊?」
「小紫只考上二中,你不肯讓她讀,讓她去打工……」
「小紫三歲那年,我生了一場重病。我還沒死,你好黑的心肝,就讓小紫喊隔壁孔孔做媽媽……」
小紫不懂事。
被一個棒棒糖騙了。
叫了那個女人媽。
天知道我當時看到這一幕,心碎成什麼樣。
我又傷又怒:「你這個當爹不做人,憑什麼指責孩子們沒良心!」
嶽建華惱羞成怒,伸手就要來推我。
恰好這時護士推車進來了。
她拉長臉:「這是醫院,要吵出去吵,五十來歲懷孕了,還不注意點,這孩子你們要還是不要?」
嶽建華立馬賠着笑臉:「要要要,醫生你一定好幫我好好保胎……」
他奉承人家護士年輕漂亮工作好,屁股大將來一定能生兒子之類的。
我聽着又丟臉又尷尬。
護士直接懟他:「要是生出的兒子都跟你這樣,還不如不生。」
嶽建華屁都不敢放一個。
他就這樣。
只敢在窩裏橫,到了外面,見誰都慫。
我們趁着這個機會出了醫院。
回去的路上,我不斷訴說着這些年嶽建華的惡劣行徑。
小紫一直在軟語安慰。
小藍則皺着眉:「就是你一忍再忍,他纔會這麼囂張。」
「這一次,你總要跟他離婚了吧?」
-10-
離婚?
我怔了下,很不甘心呢。
我陪他喫糠咽菜,包容他最差勁的那些年。
現在兩個孩子都大了,我們一起當環衛工,一個月工資加上他的退伍軍人補貼和養老保險,能有萬來塊錢的收入。
還記得兩個孩子都念書那些年,我連一塊錢的榨菜都不捨得買。
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了。
他卻要把這錢全花在野女人的身上。
憑什麼!
真是咽不下這口氣。
除此之外。
我看了小紫一眼:「你年底就要結婚,我這時候要是跟你爸鬧離婚,會不會讓你婆家看不起你?」
已經到出租屋了。
小紫接過鑰匙開門,沒有應聲。
小藍「嘭」地一下把門關上,聲音抬高八度:「一個那樣的垃圾,有什麼捨不得扔的?」
「不用擔心錢的事,你可以跟我去上海,那裏機會很多。」
「哪怕你不工作,我也能養活你。」
「你爲這個考慮爲那個考慮,你有沒有好好爲自己考慮。」
「媽,你還不到六十,你的人生還有二三十年好活。難道你就不想活得自在點?」
我瞟了小紫一眼,猶豫不決。
小藍滿是失望:「你要是還不想離婚,以後再被人騎在頭上拉屎,也是自找的。」
「別再跟我訴苦。」
兩姐妹從小性格迥異。
小藍脾氣火暴,六七歲時,就知道擋在我面前,跟欺負我的老太婆對罵。
而小紫則要軟和許多。
遇事總拿不定主意,受了委屈就愛哭。
我訥訥道:「小藍,你,你讓媽再考慮考慮……」
也不知道爲什麼。
小時候孩子們怕我,如今我年紀大了,倒是有些怕孩子們了。
小藍嘆口氣:「家裏的卡還在你這吧,先去把裏面的錢取出來以防萬一吧。」
我拿着儲蓄卡到銀行,輸入密碼查詢餘額。
數字彈出來時,我腦子「轟」地一下炸了。
-11-
半年前,小紫要買婚房。
當年小藍買房我沒幫什麼,現在我有工作了,自然要給小紫出份力。
所以我取了八萬給她。
還剩下八萬,是我留着養老應急的。
可現在,只剩下五十八塊四毛。
我反反覆覆查了三遍。
58.4。
這個數字就像是一把刀,戳在我眼睛裏。
小藍帶我去櫃檯拉單子。
原來就在我取了錢給小紫後不久,剩下的錢就被分四次取走了。
八萬,我不喫不喝得兩年才能存到。
我氣得手一直在抖,衝去醫院找嶽建華。
撞見他正在買烤鴨。
我曾經想買個鴨腿嚐嚐鮮,被他狠狠罵一頓:「你錢燒得慌,這玩意多貴。」
可現在,他買了一整隻烤鴨。
想必是去討好劉梅吧。
面對我的質問,他言辭振振:「是我取了!」
「一共十六萬的存款,你那八萬給小紫買房子,我那八萬我自己拿着。我纔不像你這個蠢婆娘。」
「養她們到那麼大,不收點養老費就算了,還要往外貼錢!」
我啞着嗓子吼:「她們也是你女兒!」
「有個屁用,她們將來的兒子也不姓岳!」他毫無愧色,「錢我都花完了,一分都不剩了。」
他的嘴喋喋不休,還在說着罵人的話。
罵完我罵小藍,罵完小藍罵小紫。
說她們倆沒良心不孝順,養了兩條白眼狼。
還趁小紫不注意,甩了她一巴掌。
路人紛紛圍觀。
像是在看猴戲。
我耳朵一片嗡鳴,世界在這一瞬間失去了聲音。
天氣陰沉沉的。
眼前的一切都灰濛濛一片。
我看到小藍將小紫護在身後,氣紅了眼不住回嘴,拳頭捏得緊緊的。
我看到小紫臉通紅一片,眼眶溼漉漉的,背過臉用手擦了擦眼角。
我看到看熱鬧的人對着兩個孩子指指點點。
夠了!
真的受夠了。
我衝過去用盡全力,一巴掌甩在嶽建華的臉上:「姓岳的,閉上你的臭嘴!」
「老孃不跟你過了!」
「我要跟你離婚!」
-12-
真奇怪啊!
說完這句話以後,我感覺胸口一鬆。
像是一直壓着我的那塊石頭挪開了一樣。
嶽建華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離就離,巴不得!」
「老子每個月一千塊的退伍補貼,兩千的養老金,還有三四千的工資。」
「你每個月就能拿三千塊工資。」
「離婚,喫虧的是你。」
「你個惡婆娘都六十歲了,以爲你自己還能找到像我這麼好的老公嗎?」
……
小藍往前一步:「既然這樣,現在就去離!」
我還想把那八萬塊追回來。
可是兩個孩ţŭ̀ⁱ子說,只要能儘快擺脫這不幸的婚姻,那八萬塊就當餵狗了。
那是 2020 年,還沒有離婚冷靜期一說。
到了民政局簽字時,嶽建華卻有點遲疑了。
「老家的房子我不會給你的,你一個外地婆娘,離婚了也回不了孃家,以後無家可歸。」
「小紫年底要結婚,你不怕親家看笑話?」
「只要你能幫着帶劉梅的兒子,我就不跟你離婚,總有你一口飯喫!」
……
要是殺人不犯法。
我現在估計一刀捅死他了。
我冷冷看着他:「你不敢離了?」
同牀共枕幾十年,我太瞭解他,他受不得激。
果然,他脖子一梗:「我有什麼不敢的。」
他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從民政局出來,我抬頭看天。
日光在烏雲背後突圍,給它們鑲上了一層金邊。
嶽建華吐了口痰在地上,用腳碾了碾,嘲笑我:「臭婆娘,你沒房子,孃家又回不去。」
「我倒要看看你能過什麼日子。」
回出租屋的路上,我拉住小紫的手,愧疚開口:「媽媽實在一天都忍不了,希望不要影響到你結婚。」
小紫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已經跟文成說過了,他不在意的。」
「媽,以前你是我跟姐姐的依靠。」
「以後,就讓我跟姐姐當你的依靠。」
這一刻。
太陽從厚厚雲層下探出頭。
萬丈日光灑落在我們母女三人身上。
我身無分文,可我有兩個爭氣的女兒。
未來,一切都會好的吧。
到家時,房東已經等在門口了。
-13-
這房子本來就是小藍給我們租的,房租也一直都是她在付。
現在她聯繫房東準備退租。
我們三個迅速把東西整理了一下,至於嶽建華的,直接給他用爛毯子一包,全部扔門口垃圾堆。
晚上十點多。
嶽建華進不去房間,給我打電話。
可我那會已經在酒店公寓睡着了,沒接到。
他發了一堆微信語音來罵我。
我還沒聽完,小藍搶過手機,直接把他拉黑。
離婚了,班還是要上的。
結果正掃着街,張經理給我打了個電話。
「蘭姐,真是不好意思。公司現在要精簡人數,你一會來辦個離職手續吧。」
小藍陪我去辦手續時,嶽建華也在。
「你敢讓我沒地方住,我就讓你沒工作!」
「你現在知道沒了我,沒了男人,你狗屁都不是了吧。」
張經理是嶽建華的戰友。
小地方是人情社會。
也是因爲這層關係,我們纔能有這份工作。
但這兩年多來,我深知機會難得,所以工作上從來都是盡心盡力。
張經理本來只想結算這個月的工資。
ťũ̂⁼但小藍據理力爭,說他不按規定籤合同,不給我們繳納社保違法,而且公司肯定還偷稅漏稅。
張經理氣得不行,但還是另外補了我三個月的工資。
要不還是說得讀書。
我沒讀書,就不知道有這些條條框框可以爲自己爭取利益。
我們從公司離開時,嶽建Ŧų₄華還追出來嘲諷我:「拿點補貼有什麼用?坐喫山空。」
「你看我,憑我和老張的關係,我可以跟劉梅在這公司想幹多久就多久。」
小藍笑了:「三千塊的工作,這麼有優越感?」
「光你幹一輩子可不行,祝你兒子孫子也繼承衣鉢,將這工作代代傳承。」
嶽建華臉都氣綠了,嘴裏不住罵着臭婆娘爛貨之類的話。
還一度想動手。
回去的路上,小藍全程皺着眉。
到了酒店房間,她問:「媽,你想不想讓他們兩個也丟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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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法子?」
「有!」小藍勾了點笑意,「就是得臉皮厚點。」
「對付無恥的人,要比他們更無恥!」
當晚,小藍就出去搗鼓了。
帶回了幾面旗子。
叮囑了我一番。
我習慣早起,第二天早上六點多,舉着旗子就去了嶽建華掃地的街道。
小城的人醒得早,加上附近又有個大菜場,六七點人正是熱鬧。
我騎着小藍租來的電瓶車,車上插着旗子,上面寫着:
「老當益壯,六十歲婚外播種。窮且無恥,轉財產欺瞞原配。」
車頭掛着個喇叭,反覆播放着嶽建華的光榮事蹟。
我就騎着電瓶車,追着嶽建華的屁股後面跑。
他惱羞成怒,拿掃把想打我。
沒用!
電瓶車速度快,他追不上我。
沒一會工夫,就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大家對着嶽建華指指點點,還有人拿出手機拍視頻。
「六十多歲還不安分!」
「男人就這樣,只有變成相片掛在牆上才安分。」
「一個環衛工,還婚內出軌找人生兒子,誰來給他養大?」
「想要女兒養,真是不做人!」
……
瓜子殼、香蕉皮、塑料袋,扔得到處都是。
嶽建華氣不過,不斷用髒話罵我。
路人看不下去了。
「你要臉不,自己出去亂搞還來罵老婆!」
「祖宗十八代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
一張嘴敵不過衆人,他敗下陣來,街上被丟了更多瓜子皮。
看着他忍着怒氣,還得彎腰掃那些罵他的人丟下的垃圾。
真的好爽!
到了下午兩點多,我又騎到劉梅掃的那條街。
老孃們身體還挺好,已經出院了。
拿着掃把在應付差事。
我抽出另外一面旗子插上:
「老蚌含珠,可喜可賀。爲我前夫,開枝散葉。」
照樣是大喇叭循環播放劉梅的英勇事蹟。
如何不顧世俗的眼光,不顧自己已婚的身份,堅定地選擇了嶽建華。
如何不顧自己年老的身體,還要爲真愛生一個兒子,來繼承環衛工的皇位。
簡直是感天動地。
劉梅臊得一張臉通紅,四處躲。
我就騎着電瓶車追着她喊。
她受不了,報警了。
可警察來了也只是走個過場。
我又沒動她一根手指頭,還能把我抓走不成?
年輕的女警更是直言:「你不去破壞人家庭,人也不會來盯着你找麻煩。」
圍觀羣衆也紛紛吐唾沫。
「自己幹那不要臉的事,還有本事報警。」
「我要是你,趁早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
「幾十歲了還這麼騷,骨頭輕得怕是沒有二兩重吧。」
……
劉梅絞着衣角,無法反駁。
只能恨恨盯我。
除此之外,小藍還有一手。
她租了個廣告車,就是那種帶屏幕帶音響,播着某某商場開業大酬賓那種車。
瘸子張在一個廠裏當保安。
她就把車停在廠子對面。
屏幕上循環播放標語:
「感恩張叔,不懼綠帽,十萬借妻。配種成功,爲我添弟。」
震天響的喇叭則用歡快無比的語氣,把這件事原原本本描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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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時候,幾乎所有員工都出來看熱鬧了。
還有人打趣:
「瘸子張,你老婆五十了還能生?」
「外借一次十萬,你這買賣不虧啊!」
「讓她再多生幾個,一套房都出來了!」
……
瘸子張臉青一陣白一陣,騎着小電驢提前下班了。
車子租了一天,也不能浪費。
小藍讓司機開着車環城繞了一圈。
小縣城就這麼大。
一時間嶽建華、劉梅和瘸子張成了風雲人物。
打開抖音刷本地,十個有五個裏面是相關的視頻。
有很多人還特意跑去三人上班的地方去圍觀,一是看奇葩,二是湊熱鬧,也發個視頻。
也不用我再騎着車追這對狗男女,看熱鬧的人已經能用唾沫星子把他們淹死了。
嶽建華氣得夠嗆,給我打電話:「周雙你是瘋了吧,要是小梅肚子裏的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我氣定神閒:「我好怕呀!」
「我們離婚了,孩子們長大了。我工作也沒了,你現在用什麼拿捏我呢?」
嶽建華被噎住。
好半天才道:「老子拼了老命,跟你同歸於盡。」
小紫有點害怕了:「媽,爸爸不會真的發神經吧?」
我搖搖頭:「不會的。」
這麼多年,他只要一有頭疼腦熱,借錢也要看醫生,這麼惜命的人,才捨不得死呢。
事情發酵了好多天,環衛公司也成了衆矢之的。
天天一堆男男女女站在門口議論,對着張經理指指點點。
一週後,張經理扛不住壓力,把嶽建華和劉梅一起解僱了。
沒過兩天,張瘸子也被公司辭退了。
也就是那天傍晚,小藍帶我去買水果。
撞見了嶽建華和劉梅。
劉梅鬧着要喫二十一斤的陽光玫瑰。
嶽建華道:「這有什麼好喫的,就喫本地葡萄,五塊錢一斤又便宜又好喫。」
「我們現在都沒工作了,錢還是要省着點。」
結賬的時候,他讓收銀員拿了兩包 20 一包的利羣。
你看。
自私的男人,其實永遠都不會改變。
小藍挑了一串陽光玫瑰,又不顧我勸阻買了個榴蓮。
結賬時,我笑嘻嘻看着目光怨毒的劉梅:「讓老嶽給你買貴的呀,他自己抽二十一包的煙不眨眼,給你買葡萄就摳摳搜搜啊?他每個月部隊補貼有一千,養老保險兩千多。這都是錢呢!」
「對了,他上次還從卡里取走了八萬塊,你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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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梅的眼睛瞪得像銅鈴,發出一聲河東獅孔:「好你個嶽建華!」
「我還懷着你的兒子,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你不是說你沒錢了嗎!」
嶽建華氣得半死,想要來找我理論。
可劉梅緊緊地拽住他糾纏不休,他抽不開身。
我們離開水果店時,聽得他在安撫劉梅:「那八萬塊不是給了張瘸子三萬嗎?」
「剩下五萬是留給咱兒子的。」
「好了好了,今天養老保險的錢應該打了,我一會取了給你買好喫的。」
……
我只覺得好笑。
人的底線,有時候真的低到可怕。
爲了三萬塊,張瘸子可以任由自己老婆跟其他男人鬼混。
爲了嶽建華一點點甜頭,劉梅可以肆無忌憚地破壞其他人的家庭。
我也Ťũ̂ⁱ沒好到哪裏去。
爲了表面的和諧,居然跟那個渣男耗了這麼多年。
回去的路上,我憤憤地對小藍說:「我當時就不該同意你拿十萬給他買養老保險,白白便宜他了。」
前幾年縣裏有政策。
可以一次性補繳十幾萬,到了年齡,就能領養老金。
退伍兵的話,還能少交點錢。
當時小紫大學剛畢業沒錢,小藍經濟也緊張。
我想就算了。
可嶽建華不顧我反對,天天給小藍打電話,要她掏錢。
還說什麼有了這個保障,以後老了就不用她們姐妹負責。
說不買就是不孝。
最後小藍還是辦妥了這事。
現在想想,腸子都悔青了。
小藍笑了笑:「我其實沒給他買!」
啊??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
嶽建華的電話打到了小藍的手機上。
他氣急敗壞:「嶽藍,昨天養老保險的錢沒到賬,我那些戰友都到了。我剛纔去社保中心查,他們說我根本沒買養老保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藍氣定神閒:「就是沒買唄!」
「之前每個月按時到賬的錢,都是我給你打的。」
「這是我給媽媽的孝敬錢,現在你們離婚了,這錢我就不打了,直接給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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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建華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那麼好的機會,你憑什麼不買?」
「你還騙我說買了,你個小婊子良心被狗喫了?」
「我現在工作沒了,養老保險也沒了,你讓我怎麼活?」
「怎麼養你弟弟?」
……
小藍神色冷淡:「那時我跟你說過,我的錢剛投完新公司,身上沒錢。」
「你跟我說,讓我去賣去偷去搶或者把公司賣了,也要把這錢湊上。」
「我讀高中的時候,你偷我的生活費去打麻將,輸得乾乾淨淨。」
「大學的時候,媽媽要你給我打生活費,一千塊你只給我三百,剩下七百都自己扣了。」
「這些時候你怎麼沒想過我怎麼活?」
……
沒了工作,沒了養老保險。
嶽建華每個月就一千來塊的退伍兵補貼。
他如果回鄉下磚頭房,自己種點菜,這點錢,也就剛好餓不死。
要是繼續在城裏待着,租完房子,就只能喝白粥喫鹹菜。
一夜之間跌落谷底,想必滋味很不好受。
可他仍然不知悔改:「我管你怎麼活,女兒孝順老子是天經地義的!」
小藍笑了笑:「你去法院起訴吧,到時候判我一個月八百還是一千,我會按時付的。」
「我明天就要帶媽媽去上海了,以後你就好好養兒子,等他長大孝順你吧!」
說完,她掛斷了電話。
當晚,以前同事王姐跟我聯繫。
「小雙,嶽建華今天打電話問我知不知道小紫在哪裏上班。」
「說要去找她領導要個說法。」
「我哪裏知道小紫在哪裏上班,你們要小心點哦!」
……
小紫就在省城上班。
之前也是跟他說過單位的,可他只關心她一個月能拿多少錢,給他買多少菸酒。
哪裏會關心單位具體在哪裏,工作順不順利。
不過我還是趕緊給小紫打了個電話。
辦妥離婚後,她還有事要處理,所以前兩天已經回省城了。
小紫寬慰我:「別擔心,媽。」
「我這次提前回來,就是因爲換了一份新工作,不好長時間請假。」
「他找不到我的。」
「就算知道我在哪裏工作,沒有工作證,他也進不來這個樓。」
……
第二天一早,小藍就帶我一起去了上海。
半個月後,王姐又來跟我八卦了。
說岳建華跟劉梅大吵一架,不得不拿出兩萬塊來哄她。
他被劉梅逼得四處去找工作。
但這把年紀,當保安都有點嫌大。
劉梅覺得保安不賺錢,讓嶽建華去工地上幹活。
這麼熱的天,從頭到尾幹一天小工,兩百塊。
「累得他跟狗一樣。」
「劉梅她老公也沒上班,都靠嶽建華養着呢!」
「我那天碰到他,差點沒認出來,瘦了一大圈,精氣神也沒了。」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而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是給小藍小區的一個業主當全職保姆。
那會正是疫情期間,他家原本的保姆被困在老家出不來,恰好我就接上了班。
早上八點半上班,晚上六點半下班,一週工作六天,八千塊工資。
試用一個月後,主家還給我買了好幾樣保險。
工作也不累。
打掃衛生做飯,再幫着搭把手帶孩子。
下了班,幾步路就到了小藍家。
比當環衛工的時候輕鬆多了。
王姐得知後,羨慕得不行。
「還是外面機會多,我要不是爲了兒子孫子,我也想出去看看。」
大城市是很好。
樓很高,街道也很寬。
很少有人亂丟垃圾,在這裏做環衛工,應該比老家要輕鬆吧。
有假期時,小藍就帶我四處轉。
去了外灘,看了東方明珠。
去動物園。
看到了真正的獅子、老虎、企鵝、熊貓。
去海洋館。
看了鯨魚、鯊魚、海豚、水母。
去歡樂谷。
看小藍在木質的過山車上尖叫不止。
我還是很心疼門票錢,也極少在景區裏買喫的。
那天從海洋館出來,小藍開車帶我去了滴水湖。
夕陽正在落幕。
萬丈金光搖碎在滿池湖水之中,波光粼粼。
我們在湖邊坐下,我念叨着小藍又亂花錢。
她將頭枕在我肩膀上,輕輕說:
「一把年紀了,一個月賺八千,對自己好一點。」
「媽媽,記得我小時候,家裏很窮。」
「有一次在集市上看中一條裙子,十五塊錢。」
「你猶豫了很久,還是給我買了。」
「我記得那錢,你本來要給自己買雙鞋的。」
「媽媽,我現在有錢了。」
「讓我帶你喫好喝好,讓我帶你看世間大好繁華。」我感覺肩膀上有點溼熱,聽得她說,「媽媽,我能承擔的。你就放寬心,讓我好好孝順你,好嗎?」
晚霞如紅色的海浪,一直蔓延到太陽消失的盡頭。
我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後記
王姐按捺不住,在某天向嶽建華展示了我的朋友圈。
裏面都是小藍帶着我去不同地方喫喝玩樂的照片。
嶽建華聽說我一個月工資八千,活還很輕鬆。
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當着王姐的面說:「那個婆娘沒讀過幾年書,不認識幾個字,憑什麼賺這麼多錢。」
不過沒兩天,他就用工友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劉梅那個婆娘管得太緊了,我現在身上抽菸的錢都沒有。」
「早上想在外面喫碗蓋碼粉都喫不起。」
「小雙,還是你好。一日Ťü₌夫妻百日恩,你借幾千塊給我花花行不?」
……
笑死個人。
一分都沒有!
我直接把電話掛了。
他又用另外工友的微信加了我,還把每一條朋友圈都點贊,下面評論:【小雙,我是建華,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我直接一個截圖發給王姐,讓她轉發給劉梅。
好傢伙,聽說岳建華臉都被抓了好幾個道子。
到了年底,法院的傳票寄給了小藍。
嶽建華還是去起訴了。
最終判了每個月小藍和小紫一人給八百生活費, 以後隨着情況再上調。
但是這錢,也是落不到嶽建華手裏。
劉梅五十歲老蚌含珠,危險係數極高。
醫生建議她拿掉。
但嶽建華死活不肯啊。
爲了保住這個孩子, 他不得不一次次讓步。
最終剩下的五萬也陸陸續續被劉梅掏空。
年底,小紫結婚了。
夫妻倆思想新潮,加上口罩的緣故,沒有大肆操辦,就請了兩桌特別親近的親戚一起喫了個飯。
壓根就沒通知嶽建華。
過完年,主家給我漲了五百的工資。
二月底, 劉梅早產了。
王姐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嘖嘖稱奇:
「那小孩細得跟個猴兒一樣, 的確是個兒子。」
我笑了笑:「那嶽建華如願了。」
「如願個屁。就算細胳膊細腿的, 這一看眉眼, 跟張瘸子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嗯??
王姐嘖嘖道:「嶽建華辛辛苦苦忙活一年, 搭了這麼多錢財進去, 還幫別人養老公,沒想到這孩子是張瘸子的。」
「你是不曉得,他當時在醫院使勁地搖劉梅,問這是怎麼回事, 像瘋了一樣!」
「還跟張瘸子在醫院打了一架,打輸了!」
心心念唸的皇位繼承人,居然是別人的兒子。
花出去的錢, 費的心思,是怎麼都收不回來了。
打架都打輸了!
想想那個畫面, 我都覺得渾身舒暢。
這就是因果輪迴, 報應不爽。
王姐感慨道:「劉梅這麼大年紀, 還非要生這個孩子,生完之後大出血。」
「縣醫院沒辦法, 把她子宮割了。」
她叨叨着:「還記得那時候她說你沒了子宮不是女人, 現在輪到她自己了。」
「聽說她女兒本來跟她關係就不好, 現在生了這兒子, 跟他們夫妻直接決裂了。」
「都是自找的,人在做天在看。」
「這戲是一出接一出,我們這羣老夥計,天天在喫瓜!」
嶽建華大病一場。
想要小藍和小紫回去。
小藍沒搭理。
小紫還是去走了個過場。
交了點醫藥費。
說是法律規定, 逃不掉的。
在病房裏, 小紫給我打了個視頻。
嶽建華形容枯槁, 像個七八十的老頭了。
他對着鏡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小雙,我知道錯了。」
「這世上還是隻有你對我好, 你回來吧, 回來我們復婚,爲了兩個孩子,咱們好好過。」
「我以後再也不嫌棄你了。」
多年以前,他經常這麼說。
爲了兩個孩子……
其實。
一直都只有我在爲了兩個孩子而已。
不過現在,孩子們都大了, 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
也該自由了。
我狠狠道:「滾!」
「我現在很嫌棄你。」
「從今往後, 你就一個人喫喝拉撒睡, 一個人等死去吧。」
掛斷視頻,窗外飛過一隻鳥。
不知是什麼品種。
但它一會翱翔,一會俯衝, 發出清脆的鳴叫。
我朝它啾啾啾啾幾聲。
它偏過頭看了我一眼,展開雙翼,飛向更高遠的藍天。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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