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

六歲那年,我失去了右手的小拇指。
以此爲代價,換來我爸在家待了六天。
我媽高興壞了。
她想借此機會改善夫妻關係。
可等我拆了線,我爸甚至沒打一聲招呼,就回了他另外的住處。
於是,我媽想了個昏招。
她笑着對我說:「朦朦,你再幫媽媽一個忙,好不好?」

-1-
那天之後,她開始給我沖涼水,開空調,大冷天不讓我蓋被子。
我也開始如她期待那樣,感冒發燒不斷。
剛開始我爸會被騙回來。
可任何招數用多了,他也能察覺到不對勁。
終於有一天,我爸語氣平靜地在電話那邊道:
「我不是醫生,回去她也好不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那之後,哪怕我媽給他發我燒到 40 度的體溫計照片,他也沒回來過一次。
我爸掛斷電話後,我媽死死盯着那個已經黑屏的手機,臉上面無表情。
下一瞬,突然像是瘋了一樣,她抄起順手的工具,瘋狂地打我。
「爲什麼你這麼沒用?爲什麼現在我把你弄病了,你爸都不想回來看我們?!」
打到沒有力氣時,她把雞毛撣子一扔,蹲在地上痛哭出聲。
這一年,我六歲。
我無法想象,也不理解,爲什麼媽媽會變成這個樣子。
明明別人家的媽媽,都那麼溫柔,那麼好。
爲什麼她不行。

-2-
我一直以爲,是我做得還不夠好,所以爸爸纔不回家,所以媽媽纔會不愛我。
可遇到徐雅晴之後,我才知道。
原來沒有我,這個家會更像一個家,爸爸媽媽也會更像爸爸媽媽。
10 歲的某一天,我放學回家,看到家裏多了兩個陌生人。
一個年長的阿姨跪在我媽媽面前,聲淚俱下。
「姐,我請你幫幫忙,我…查出來卵巢癌晚期,時日無多了。可我的雅晴,她才 10 歲…」     
她哭得淚流滿面。
站在她身邊的女孩一邊哭,一邊給她媽媽抹眼淚。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徐雅晴。
10 歲的徐雅晴,穿着樸素,但依然看得出來樣貌十分精緻。
就連落眼淚,也是那樣安靜,安靜到讓人看了就爲之感到心疼。
我沉浸在她的美貌中,隱約聽見我媽說:「我可以照顧雅晴一段時間,你安心看病。」
可一個星期後,我媽收到了許茹阿姨的死訊。
她自殺了。
我媽這輩子姐妹稀少,只有許茹阿姨這一個表妹。
葬禮上,她親眼看見許茹阿姨的公婆是如何污衊她「傷風敗俗」「不知羞恥」「剋夫」「給我兒子戴綠帽子,不得好死」時,氣得差點和老兩口打一架。
我爸作爲隨同參加葬禮的家屬,也被那兩人氣得不輕。
徹底鬧翻後,我媽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帶走了徐雅晴。
她說:「雅晴,以後我來當你的媽媽,李叔叔來當你的爸爸,好不好?」
我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徐雅晴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鬆動。
她動了動嘴角。
下一瞬,眼淚突然大顆大顆滴落。
她猛地撲入我媽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那天之後,徐雅晴變得非常黏我媽。
喫飯要陪着,睡覺要陪着。
只要睜眼時一秒沒看見我媽,就會一個人抱着膝蓋,坐在牆角默默流淚。
我嘗試着安慰過。
但沒有用。
像個雛鳥般,她只要我媽媽。
很顯然。
被徐雅晴當作唯一依賴的感覺,我媽也很喜歡。
她開始學着做徐雅晴喜歡喫的食物,給她買小裙子,給她扎複雜的小辮子….
她開始一點點學着像個正常媽媽一樣去照顧一個 10 歲的小女孩。
給她準備公主牀時,因爲房間空間有限,擺不下兩張,我媽直接對說:「你讓雅晴姐姐睡公主牀,她寄人籬下,心思敏感。」
說完這句話,她去給徐雅晴鋪牀了,步伐雀躍。

-3-
我爸也在葬禮上對徐雅晴一見如故。
他說:「我從小沒有媽媽,看到雅晴,就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我爸在徐雅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縮影。
同樣的,他和媽媽一樣,漸漸將目光的重心,都放在了徐雅晴身上。
有一次,我放學路上摔了一跤。
雖然及時扶住了邊上的欄杆,衣服沒有弄髒,但因爲右手只有四根手指,穩定性比較差,最終手心還是被劃了一個四釐米長的傷口。
很疼。
傷口快速地出血,滴到我的衣服上,滴到我的鞋面上。
我快速地拿出紙摁住。
血不流了,但衣服和鞋子上的血跡卻沒有辦法擦乾淨。
我就這麼走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卻看到徐雅晴坐在小凳子上,我爸正笨手笨腳地給她扎頭髮。
「哎呀,爸爸,你扎的太緊了,我頭皮好疼呢!」
「對不起對不起,爸爸散了,給你重新紮好不好?」
那溫馨的一幕刺了我的眼。
原來我爸也會對女孩子輕聲細語,唯恐嚇到她的?
我呆呆站在那裏。
我媽注意到了。
她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回來了?回來就趕緊洗手。哦對了,下週你雅晴姐姐就轉去你那個小學了,和你一個班級,你到時候記得多關照她一點。」
說完不待我反應,走到客廳,將水果放到茶几上,自然地坐到我爸身邊,笑着說:「雅晴,和你爸說什麼呢?也和媽媽說說唄!」
客廳裏很快傳來了歡聲笑語。
一直到我回到廚房拿出藥箱,胡亂給手消毒包紮,也沒有一個人發現我的手受傷了。

-4-
徐雅晴的到來,拯救了我爸媽岌岌可危的婚姻。
爸爸要睡沙發,徐雅晴會抱着他的胳膊撒嬌:「爸爸,我想和你跟媽媽一起睡,行不行嘛?你們給我講故事,好不好?」
爸爸遲疑點頭的那瞬間,我分明注意到,我媽的眼角出現了一絲淚光。
她幾乎用感激的目光看了徐雅晴一眼。
之後,我能肉眼可見地看到,我媽對徐雅晴越來越好。
放學回家,徐雅晴在廚房裏抱着她的腰,撒嬌說晚上想喫什麼菜,我媽會寵溺地點點她的鼻子,應聲說:「好。」
爸爸回家時,喫到媽媽做的可口飯菜,也會笑着說:「老婆辛苦了,這菜做得真不錯。雅晴看起來很喜歡。」
晚上,徐雅晴會在爸媽房間待很久,直到他們催促着說要趕緊休息,明天還要上學,她纔會不情不願地回到我們房間。
無數次聽見歡聲笑語從隔壁房間傳過來時,我只能無力捂住耳朵,逼着自己睡過去。
想加入他們嗎?
不是沒有試過。
可當我學着徐雅晴那樣,抱住我媽的腰,想撒嬌,卻被她一句話說得無地自容。
「去去去,又不是什麼小孩子了,總膩着我幹嘛?沒看到我正忙着呢!」
忙什麼呢?忙着做爸爸和徐雅晴都喜歡喫的芒果布丁。
在她那裏,我似乎沒有撒嬌的權利。
可她對徐雅晴,明明不是這樣的。
小學六年級那年,採辦年貨,全家預計一起出門買冬裝。
那天不巧,出門的時候我肚子突然傳來一陣疼痛。
「雅晴,你和爸爸媽媽說我肚子疼,要先去上個廁所,等我一會行不行?」
我進了衛生間。
等出來的時候,家裏卻一片寂靜。
大門緊閉。
他們走了,沒有等我。
一直到晚上,他們在外面喫完晚飯才Ţŭ̀⁹回來,每個人手上都拎着滿滿當當的東西。
看到我在家,我爸一愣,似乎這纔想起來,今天本該有 4 個人一同出行。
衣服什麼,自然沒有我的份。
我媽抱怨:「我們出門的時候,怎麼都找不到你,就只能先走了,這能怪我和你爸?再說,你今年就是不穿新衣服又不會怎麼樣。」
這時,徐雅晴站了出來。
她眼神閃爍,似乎不敢看向我。
「媽媽,要不把今天你給我買的衣服,拿一套給朦朦吧!是我今天忘記叫她了,所以….」
我媽連忙阻止:「不用!她又不是沒衣服穿!」
「可是….你和爸爸給我買了足足七八套,我也穿不完啊!」
「那….」
我媽遲疑,「那你選一套你最不喜歡的給她就行了。」
徐雅晴這才微微彎了彎嘴角,臉上帶笑,撒嬌道:「媽媽~別這麼說嘛!」
她咚咚咚地跑回我們房間,翻找一段時間,最後拿出來一套藍色的裙子遞到我手上。
「朦朦,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套裙子,我把它送給你,你不要生爸爸媽媽的氣好不好?」
我的手還沒伸出去,我媽便一巴掌甩到我的小臂上。
身上穿着棉服,並不疼。
但我依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誰扇了一巴掌。
她說:「你是犯賤啊,姐姐最喜歡的裙子,給你你就要?」
抬起頭時,正看我爸也一臉不贊同。
「李朦,你喜歡什麼就跟我和你媽媽說,我們再給你買就是。姐姐的東西就是姐姐的東西,君子不奪人所好,明白嗎?」
他彎腰,將地上的袋子撿起來,又塞到徐雅晴手上:「爸媽給你買的,這就是你的。你不用委屈自己把東西讓給妹妹。」
徐雅晴一聽這話,似乎感動得不得了,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頓了幾秒,突然猛地抱住我爸媽的腿,口中喊着:「爸爸,媽媽….」
這哭聲悽慘,心疼壞了站着的夫妻倆。
兩人抱着她好一陣寬慰。
那一年,他們最後到底也沒有再記起來,我穿的棉襖還是去年的。
褲子短了一截,即便套上襪子,腳踝還是涼颼颼的。
而徐雅晴說的那套最喜歡的藍色裙子,我也沒有看她穿過幾次。

-5-
13 歲的時候,我和徐雅晴一起上初中。
我成績比較好,在需要上晚自習的火箭班。
她在可自願選擇上不上晚自習的平行班。
我爸平常工作忙,接送我和徐雅晴的事情,基本上就落在我媽身上。
開學第一天,她就對我:「雅晴長得好看,身體又不好,心思敏感,我要多顧着她點,你明白吧?」
我點了點頭。
爲表示獎勵,我媽安撫性地摸了摸我的頭髮。
這兩年,隨着婚姻生活的愈加順利,我媽的脾氣也變得愈加溫和。心情好的時候,也願意用溫柔和煦的態度關照我。
我心裏明白。
和我相比,徐雅晴是一個更爲合格的「工具人」。
有眼睛就能看得出來,我爸是真的喜歡徐雅晴這個懂事的女兒。
長相討喜,嘴巴又甜。誰會不喜歡這樣的人間小甜豆?
而我,不常笑,嘴不甜,成績雖然不錯,但也不算拔尖。
在我爸媽眼裏,我事事不如徐雅晴。
她單純,善良。
可我不喜歡她。
她要是真單純,就不會時不時地在爸媽面前嘆息:「今天在學校大禮堂聽見別人彈鋼琴的聲音,我媽媽當初原本答應我,等她條件好一點,就會送我去學鋼琴的…」
爸媽雖嘴上沒說什麼,但卻轉頭取消原本答應我的補習,將錢挪出去給她交了鋼琴才藝班的學費。
我發現之後,鬧過。
但我爸說我太不懂事。
「學習要靠自己,你自己不努力,補習再多都沒有用。」
我媽站在那,看了看我爸的臉色,還是附和道:「你爸說得對。」
可笑吧?血緣關係在我們家,彷彿只是一種生理上的牽絆。徐雅晴有爸媽天然的喜歡加持,我鬥不過她。
而我對她從不喜歡,到恨,是從初三暑假開始。

-6-
初二的時候,我下晚自習,在草叢裏發現了一隻小貓。
看着不大,像是剛斷奶的樣子。
我從包裏掏出一點晚飯時沒喫完的麪包,又從水壺裏倒出來一點水。
它狼吞虎嚥地喫完了。
那條小舌頭舔着我手心時的觸感,軟軟的,也徹底軟了我的心。
豆豆就這樣來到了我身邊。
它雖然是貓,但並不高冷。
剛開始,我媽不同意養,嫌髒,也不願花一筆冤枉錢爲它買貓砂。
我一再保證會在不耽誤學習的情況下,訓練它去衛生間如廁。
求了好久,我媽才答應下來。
之後每天放學回家,我多了一個任務:訓練豆豆。
即便它看不懂我的手勢,只會衝着我傻樂呵,像個傻狗,但它依然給我帶來了很多快樂。
那時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回家帶它出去遛彎。
可一個星期後,我媽告訴我,她把豆豆送走了。
我大哭大鬧,我媽只是一臉責怪:「你姐她對動物毛過敏,整天打噴嚏,你沒發現嗎?李朦,做人不能那麼自私,只顧自己。」
她這樣說的時候,我只覺得諷刺。
徐雅晴貓毛過敏?
我媽似乎忘記了,有一年清明節我們回鄉下給她媽媽上墳,徐雅晴可是有好幾次都抱着貓狗一起玩耍的。
她哪裏是什麼貓毛過敏?
她只是看我不順眼,不想讓我過得稍微好一點罷了。
手段下作,不聰明,但是對我媽有用。
而直覺告訴我,豆豆不是被送養,大概率是被棄養了。
「我不管怎麼樣,豆豆我一定要養!」
說完,在我媽的怒罵聲中,我啪地一下關上了門。
我開始沿着大街小巷找貓。
我不想因爲徐雅晴的謊言,讓那個會屁顛屁顛跟在我身後要喫的,會用仰視的目光看着我,彷彿我就是它的唯一的小傢伙,徹底在我的生活中消失。
週末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樣出門找豆豆。
徐雅晴突然對我說:「你那個豆豆啊,幸虧長得比較瘦小,不然我還抱不起來它呢!」
我一愣。
「你什麼意思?!」
想到了某個可能,我一個健步衝上前,拎起她的衣領:「你把豆豆怎麼了?」
徐雅晴笑了。
「誰讓那隻貓只允許你摸?我去摸它的時候啊,竟然差點就被她咬了一口呢!」
「媽當時可生氣了,直接就戴上手套,把它的腿綁住,順着陽臺扔了下去。咱們家住四樓,不高,但摔死一隻沒眼色的貓可綽綽有餘。」
豆豆,我的豆豆…
我的手控制不住上移,快速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卻絲毫不在意。
「你是不是想說,你沒在小區樓下看到血?哈哈哈,那是因爲爸媽怕被人舉報高空拋物,摸着黑下去把血跡清洗了呀!」
聽到這話,我氣的紅了眼眶,手上的力度不由地加深。
我的豆豆,它那麼聽話,那麼乖,每天晚上都會乖乖待在玄關等我回家。
怎麼會就那樣永遠離開我。
徐雅晴的臉憋得通紅,但嘴上依然不願意放過我。
「生氣嘛?恨嗎?可誰讓比起你,媽媽更在意我的感受呢?」
「有時候我都懷疑,你真是爸媽的女兒嗎?」
這話幾乎將我的心肝脾肺腎都捅了個遍。
我抬起手,終於沒有忍住,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你還我豆豆!」
那一巴掌很響亮,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聽到了動靜。
看到徐雅晴被我壓在牀上動彈不得,劇烈咳嗽的樣子,當即快步跑過來,一個大力將我拽開,一臉憤怒:「李朦你在幹什麼?一隻貓而已,你非要鬧得家宅不寧嗎?」
又一臉心疼的摸了摸徐雅晴的臉和脖子,「雅晴你等着,我不會讓你白被打的。」

-7-
我媽將我拽出了房間,關上房門後,臉上的暴怒神色突然散了大半。
她坐在沙發上上,長嘆了一口氣。
「朦朦,我知道這麼多年,我和你爸忽視了你,所以你不喜歡雅晴。但是…你得明白,如果沒有她,我們這個家早就散了。」
我看着她,忍不住想笑。
原來那麼多次,你知道我受了委屈啊!
可你假裝看不見。
你粉飾太平,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是我媽,卻理所當然地祭奠我的委屈,來維持這個家庭所謂的穩定性。
我媽還在說:「是雅晴來了後,我才感覺我們這個家像家,所以…就當是爲了媽媽,你別再爲難她了,好嗎?」
她的神色變得小心翼翼。
我別過臉去,不想聽她再辯解什麼。
「是你把豆豆扔下去的?」
我媽的臉上先是閃過驚訝,接着是不自然。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真的是我媽?
我心灰意冷。
我爸回來知道我竟然打了徐雅晴之後,氣壞了,只恨不得拎着我的行李箱將我趕出家門。
「你給我滾!」
在這種情況下,我住進了學校。
高中那三年裏,我和徐雅晴在不同班級,倒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我內心對她的恨,從來就沒有減少過。
除了寒暑假,我基本上不回家。
我媽偶爾會給我打電話,但我很少接。
每次,她只嘆氣,除了讓我理解她,也說不了別的。
高考前夕,我得回家了。
我爸當時被公司派出去出差,我媽幾乎沒有思考幾秒,便決定穿着旗袍,給徐雅晴陪考。
老調重彈。
「你姐姐寄人籬下這麼多年,心思本身就敏感,媽不能讓她多想。你是我親生女兒,多幫我擔待點。」
「再說她的考場比你的遠那麼多,你爸又不在身邊,我只能…」
我無所謂道:「你陪她,不用和我解釋。」
我媽囁嚅:「要不是你爸正好被派出去工作,我也不用這樣,你別生氣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我搖頭是因爲,我對她早已經不報期望。
我媽笑了,「那就好。」
「你懂事了,媽很欣慰。」
頓了頓,她又道:「上了考場不要慌張,你成績在學校那麼好,高考穩定發揮就行。」
我沒回應。
她尷尬地搓了搓手。

-8-
高考的兩天很快結束。
成績出來前,我爸說,他們公司給了三張去哈爾濱三天兩夜的遊玩券。
一聽這事,徐雅晴當即抱住我爸的胳膊,興奮道:「爸爸我要去!現在天氣這麼熱,東北一定很涼快!」
在我爸張嘴之前,我媽先出了聲:「朦朦應該很忙,她就不去了。」
又看向我:「是不是啊,朦朦?我前段時間不是聽你說,你們班級要搞什麼聚會?」
看着她那帶着一絲躲避的眼神,我笑了笑。
「對,我很忙,就不去了。」
「祝你們一家三口玩得開心。」
我轉身離開,還能聽到身後我爸氣咻咻的聲音:「你看她說的那是什麼話!」
什麼話?
實話。
我爸他們從哈爾濱回來那天,成績出來了。
到家的時候,三個人都興高采烈。
門打開後,便能聽見爸媽一疊聲地誇讚:「我女兒真優秀!」
打開燈的那瞬,看到我坐在沙發上,徐雅晴嚇得發出一聲尖叫。
我爸看到,立即罵出聲:「像個遊魂一樣幹嘛呢?在家都不知道開燈?」
看我面前放着手機,纔想起來問:「雅晴考了 632,你考了多少?」
徐雅晴走過來,一把將手機從我手上拿走。
下一瞬,她驚呼:「朦朦你怎麼連 600 分都沒考到?你平常成績那麼好,這不應該啊!」
「疑,你語文怎麼纔剛剛及格啊?平常不是都能考到一百三十多?」
我一把將手機從她手上奪了過來,跑了出去。
「朦朦你去哪?」
「讓她出去!考那麼差還敢跟我們耍臉色?」
跑出小區外,我纔敢任由眼淚流出來。
我想起第一場考語文時,被提前半個月到來的痛經摺磨的死去活來的自己。
爲什麼?
爲什麼連命運都要這麼對我?

-9-
最終,我被一所普通一本錄取。
鬧過,想復讀。
但我爸卻說:「你給我去讀書,儘早畢業,儘快工作。」
「專業我都幫你看好了,那學校雖然排名一般,但金融專業還能排得上名號,你就報 x 大的金融專業。」
明明涉及到我的前途,我爸卻連一年都等不了。
可憑什麼同樣都是上大學,徐雅晴可以報她喜歡的漢語言文學專業,我就必須報金融?
我沒同意。
我爸當即將手上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動作太大,茶水晃出小半杯。
「你不讀金融可以,以後四年,學費和生活費都給我自己去想辦法!」
說完拂袖離去。
我媽站在那,一ẗū́³副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的樣子。
半晌,她嘆了一口氣。
「你說你,非跟你爸犟什麼,他還不是爲了你好?」
不過,她到底還是瞞着我爸,給我辦理了一年助學貸款。
「家裏不容易,你爸一個人工作養活我們三個人,你懂事點。」
也因爲這句話,進入大學後,我一刻都不敢休息。
中午,別人在喫飯,在午休,我在食堂勤工儉學。
專業課多,平常沒有時間,我就利用休息日出去做兼職,多賺點生活費。
拿不到助學金,我就努力學習,爭取拿獎學金。
可當我無數次累到躺牀上就能睡着,甚至連睡覺都成了一種奢望時,徐雅晴卻每天都在朋友圈展示自己豐富精彩的大學生活。
今天和室友去哪玩,明天和朋Ṱṻ₈友去哪聚餐,後天和社團的朋友去哪參加什麼活動…
一張她在老年公寓照顧老人的照片,讓爸媽豎起大拇指一直誇讚。
….
元旦很快到來。
但過節的喜悅,卻在我媽給我打電話的那刻被迫終結。
「馬上放寒假了吧?你什麼時候買票回來啊?」
我媽話音剛落,那邊便響起我爸的冷哼聲:「她回來幹什麼?回來我也不給她開門,長大了,翅膀就硬了。還有我跟你說,明年你要是再敢瞞着我給她當助學貸款的擔保人,我….」
我爸話還未說完,我媽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她給我回了電話。
「朦朦,要不你今年….」
「我不回去了。」
那頭安靜幾秒,傳來一陣抽泣聲。
「對不起啊,朦朦,你能理解我的,對吧?」
我扯了扯嘴角。
「還有什麼事情嗎?沒事我掛了,還有兼職要做。」
那年寒假,我沒能回去。
住在打工酒店提供的宿舍裏,將就了一個月。
什麼時候,我才重新踏入那個家呢?
大二的暑假。
因爲徐雅晴要帶大學裏認識的朋友去我們家玩,我爸怕他們老一輩人招待不周,才讓我媽把我喊回去。
我媽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剛結束一天的工作。
「朦朦,下週是不是就放暑假了?能不能回來一趟啊?」
我沒應聲。
「就當媽求你幫個忙行嗎?雅晴那幫同學,有好幾個非富即貴,我跟你爸…」
我也很想將自己的戶口遷到學校這邊來,最終答應下來。
可回去的時候,卻發現房間裏屬於我的東西已經所剩無幾。
徐雅晴的衣服鞋帽,明明白白地佔據了我那邊的衣櫃。
我那張空牀上,也擺滿了她的東西。
很明顯,這個房間已經不屬於我了。
我媽尷尬的笑:「你兩年沒回家了,那時你爸生氣,把你東西都扔了,我也…沒時間去補回來。你先和雅晴將就一個晚上,明天我們把你的牀鋪收拾出來。」
「不用了,我去同學家住幾天。」
在我媽一連的阻攔下,我拖着行李箱走了。
白天回家,陪徐雅晴招待她的同學,晚上去附近的旅館借宿一晚上。
一個星期後,那幫人走了,我也回到了學校所在的城市。
大四的時候,靠着努力,我考上了高三那年目標院校的研究生。
即便我爸知道後,說我不孝順,說我繼續上學就是在浪費時間和金錢,但我依然去了。
踏入新學校的時候,我才恍然覺得,我錯位四年的人生,終於回到了原位。

-10-
接下來,我安生了一年半,也有了我的那個他。
和林亞航相識於大二那年暑假。
他是徐雅晴那年帶回我們家玩的那羣人裏的其中一個。
有人提議玩劇本殺的時候,我和他正好分到了情侶劇本。
遊戲結束後的那個晚上,他通過臨時拉的那個羣加上了我的微信。
他挺主動。
剛開始,我們聊的還算投緣,後來發現徐雅晴也對他感興趣後,我便慢慢冷了下來。
可林亞航沒有放棄。
大三開學後,他依然堅持每天給我發消息。
有一天,他竟然直接現身我們學校。
「李朦,我來 S 市玩,順便看看你,要見個面嗎?」
他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我剛下課。
出於朋友一場,我將那次兼職的機會讓給別人,和他見了一面。
那一次,他和我表白了。
他說:「我說不清楚自己喜歡你什麼,又爲什麼會這麼喜歡你。我只知道,每次給你發完消息,看到你回覆就很高興。」
「你沒有回覆我消息的時候,我總會想你在幹什麼。很想知道,可我沒有那個立場問。」
「李朦,你願意…」
那時他話未說完,便被我打斷。
「我不願意。」
「我不喜歡異地戀。」
那天,林亞航最終失魂落魄地走了。
之後,他似乎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我有點失落,但也僅僅只是有點失落。
直到研二開學,發現林亞航竟然成了我的直系學弟,和我同一個導師,我才知道,這傢伙那段時間沒有頻繁聯繫我,竟然是在悶聲幹大事。
內心的小情緒一夕之間盡數散去,我才發現,我並非對他沒Ţùₔ有感覺。
看到我震驚的樣子,林亞航笑得一臉促狹:「距離的問題我已經解決了,現在請問李朦小姐,願意給我一個正式的名分嗎?」
在其他師兄弟姐妹的調侃下,我紅了臉。
「不介意我…斷了一根手指嗎?」
這是我一輩子的痛。
他卻舉起我的右手,親了那疤痕一口。
我們就這樣走到了一起。
初戀是甜蜜的,是美好的。
如果沒有徐雅晴的參與,我想我們會一直幸福下去。
事情的起因,是在一起一百天,林亞航發了一條朋友圈。
「謝謝你來到我身邊,希望我們以後能陪伴彼此度過無數個一百天。」
配圖是他偷拍我喫蛋糕的一張照片。
官宣第二天上午,我媽給我打來一通電話。
「李朦,你和那個林亞航處朋友了?」
「嗯。」
她驚呼:「你也是,你是不知道你姐姐喜歡他,已經追了他五年了嗎?爲什麼一定要搶她喜歡的人?」
「你姐她….從昨晚開始就喝酒,現在都醉成什麼樣了。」
雖然知道她看不到,但我還是露出嘲諷一笑ŧű̂₍。
「她喜歡的東西就是她的,她喜歡的人,也會成爲她的嗎?」
林亞航那時站在我身邊,聽到這話,當即將我手機拿過去。
「喂,阿姨您好,我是朦朦的男朋友林亞航。關於您說的,朦朦從徐雅晴那搶走我這事,是完全不存在的。我對她一見鍾情,一直都是我對她死纏爛打。」
「更何況,我也不是什麼物品,有自己的想法,喜歡誰,和誰在一起是我的事情,希望您以後別在朦朦面前說這種話。您是她媽媽,我不想讓她傷心。」
掛斷電話後,林亞航似乎察覺到我情緒不好,將我擁入懷中:「朦朦,你別難過,我喜歡你,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情。」
我輕輕點了點頭。
只是我沒想到,徐雅晴會把事情鬧得那麼大。

-11-
她竟然割腕自殺了。
只是沒成功。
反倒是我爸去搶刀子時,被她不小心劃了一刀。
事後,被嚇得六神無主的我媽又給我打了一通電話,將我搖了回去。
我到家的時候,我爸的手已經被包紮好了,一家三口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看到我後,我爸冷哼。
「你還知道回來?」
「我問你,你是不是和那個叫林亞航的男孩子在一起了?趕緊和他分手!」
聽到這話,我直勾勾地看過去。
「分了,然後呢?」
我指向一邊的徐雅晴,「我騰出來位子後,你們覺得她徐雅晴就一定能挪進去嗎?」
許是我從前不曾用這樣嘲諷的語氣和我爸說過話,他臉色看起來非常難看。
我媽忙站出來打圓場:「怎麼說話的呢李朦!快跟你爸道歉!」
「雅晴也是你姐姐,你這麼做,有沒有想過她會有多難過?!」
我冷笑一聲。
「她難過?」
「難過什麼?她從小到大從我這搶走的東西還不多嗎?」
「我的房間,我的衣服,我的豆豆,甚至我的爸爸媽媽。」
「從她來我們家之後,你們總告訴我說,她寄人籬下,心思敏感,所以呢,我這個親生的女兒就該神經大條,不能傷心,不能難過,要笑着把自己的東西拱手讓給她嗎?」
客廳安靜一片。
半晌,一聲抽泣聲突兀響起。
「我知道我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佔據了你的位置,對不起,我這就走。」
我爸一把將她摁住,「你走什麼。」
「那死丫頭這些年不歸ṭůⁱ家,一直都是你在家照顧我和你媽。要走也是她走。」
我看向我媽,「你也是這麼認爲?」
她沒說話,低下頭,甚至不敢再看向我的眼睛。

-12-
那天之後,我以爲自己和那個家的聯繫算是徹底斷了,但事實並非如此。
研究生畢業後,在導師的安排下,我進入一家新聞機構工作。
林亞航因爲被學校選去英國交流一段時間,只能通過微信住我畢業快樂。
能靠自己的學歷,堂堂正正去掙錢了,我本該高興的。
沒想到入職體檢卻給了我一個驚喜。
「你這腫瘤標誌物太高了,建議進行細緻檢查。」
這一查,就查出來了問題。
右乳浸潤性乳腺癌,醫生建議儘快入院治療。
拿着報告單走出醫院的時候,我還有點心神恍惚。
怎麼就是乳腺癌呢?
可想起從小到大的經歷,我又忍不住苦笑。
即便一再讓自己放寬心,不要在意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物件。
可無數次被忽視,躲在被窩,胸口發酸,眼睛發脹的那個人,也確實是我啊!
唯一慶幸的事,是當年我爸不允許我回家讓我有了危機意識。條件漸漸變好的時候,我給自己安排了一份重疾險。
治療費暫時不用太擔心,這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
我媽就在這個時候,又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下週你姐結婚,你買今晚的高鐵票回來。」
語氣是那樣理所當然,彷彿半年前我爸將我趕回家時,看也不敢看我一眼的人不是她一樣。
「我不回去。」
我媽一頓,「你還在怪我和你爸嗎?」
我沒作聲。
「那當時不也是情況特殊?朦朦,就當媽求你,你姐辦大事,長輩們都會過來,到時候發現你不在,你想我怎麼和他們解釋?」
「雅晴定下來了,說明她看開了,以後也不會再打擾你和小林。」
我還是沒說話。
「你繼續和小林談戀愛也沒問題,我和你爸讓步了,只要你回來參加你姐的訂婚儀式。」
……
我媽的喋喋不休讓我心煩。
「好,我回去。」
不是爲了參加所謂的訂婚典禮,而是爲了將所有與我有關的東西,從那個家裏徹底清除。

-13-
訂婚儀式,我只簡單走個過場後,便在七大姑八大姨一臉疑惑的目光中,頂着我爸幾欲噴火的眼神,離開了現場。
回家後,我開始快速清理物品。
很好。
小時候穿的衣服鞋子都已經不見蹤跡。
只有上學那時拿到的獎狀和榮譽證書,學生證等物件,被我媽完整存放在一個已經落了不少灰塵的收納箱裏。
全部拿出來,帶走。
家庭相冊裏,所有我的單人照片,所有帶有我的三人、四人合照,帶走。
……
很諷刺。
這裏明明是我的家,我從小在這長大。
可收拾完我所有的東西,竟然也不過只用了一個小時。
我媽是在一個星期後,才察覺到我拿走了所有和我有關的東西,甚至連戶口都已經不在李家了。
她哭訴:「你這是要徹底跟我和你爸劃清界限嗎?」
「你怎麼能狠心做到這個程度?」
我沒再搭理她又一次祥林嫂式的敘述。
合租的室友見我在剪照片,便湊臉過來看。
突然,她哎了一聲。
「這是你親姐姐吧?長得和你爸爸真像,你就和你媽媽長得更像。」
我一愣。
「什麼?」
她指着合照上的我爸和徐雅晴,「我說你爸和你姐,一眼就能看出來是父女關係。」
她嘴巴張張合合還說了什麼,我聽不進去了。
我仔細看了看手上的合照,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徐雅晴竟然長得那麼像我爸了。

-14-
我偷偷回了一趟家,去衛生間找了三根不一樣,且帶有毛囊的頭髮。
我要驗證一件事情。
一個星期後,我拿到了兩份鑑定報告。
結果顯示,徐雅晴和我爸李暉,親子關係成立。
但她卻確實不是我媽的孩子。
一切都有了答案。
爲什麼對我感情淡薄,常年不回家的爸爸,會在徐雅晴搬進來之後,徹底轉了態度。
爲什麼他會用迥異的態度對待我和徐雅晴。
我突然回想起多年前,葬禮上,許茹阿姨婆婆對她的評價。
「傷風敗俗」「不知羞恥」「剋夫」「給我兒子戴綠帽子,不得好死」。
原來,都是真的。
我那個傻媽媽,爲了討好已經出軌的丈夫,精心養育十幾年他的私生女。
理智告訴我,我不該管那堆爛事。
但讓徐雅晴繼續那樣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我又心有不甘。
思慮再三,我決定揭穿這件事情。
不用治療,回家休養的時間,逢我爸 50 週歲生日。
按照我媽的上心程度,爲了讓別人知道我爸依然有着兩個貼心懂事的女兒,她一定會求我回去。
果不其然,生日前一天,我媽主動聯繫我了。
她說:「禮物都不用你買,你不用花錢,媽給你準備好,媽只有一個請求,你就當演個戲,和雅晴一樣,當一天你爸的乖女兒行不行?媽求你了,就一天。」
我應下時,我媽還不敢相信。
她似乎都要哭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還會心疼我和你爸。」
我面上卻一片平靜。
心疼?
我可再不會了。
現在我只心疼我自己。

-15-
生日宴在一家酒店舉行。
我到的時候,親戚們一個個都伸手拉着我寒暄:「瞧,朦朦這不是回來了?你爸一大把年紀了,還耍小脾氣說不要你回來呢!」
我笑了笑。
我爸沒說什麼,大喜的日子,他應該也不想找晦氣。
就這麼維持着表面的和諧,他似乎就挺滿意。
宴席開始前,司儀像模像樣地上臺,開始主持儀式。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我也走了上去。
賓客發出善意的笑聲:「朦朦這是想給她爸準備什麼驚喜嗎?」
我笑笑。
對不起。
驚喜沒有。
只有驚嚇。
我從司儀手上拿過 PPT 遙控翻頁筆,摁向按鍵,大屏幕上赫然出現了我們一家四口的合照。
我和我媽的臉,被用綠色筆標出。
我爸和徐雅晴的臉,被用紅色筆標出。
「各位叔伯嬸孃,大家中午好。今天專門放出這張照片,是想讓大家找找相同。」
底下切切私語。
我爸的臉色立即變了。
「李朦!你別給我瞎胡鬧,趕緊下來!」
徐雅晴的臉色也不好看。
「胡鬧?我是在讓大家都弄明白一件事。畢竟我自己也被這事困擾許多年了。」
我拿過話筒,「相信大家也看出來了吧,其實,徐雅晴和我爸,壓根不是….」
我話還未說完,話筒便被敏捷跑上臺的徐雅晴打掉在地。
「你胡說!大家今天不要相信她說的任何話,都是假的!她嫉妒我找了個好老公,嫉妒我比她懂事,嫉妒爸媽從小更喜歡我,她想毀了我!」
我爸緩和過來,也跑到臺上來。
「你真的不知所謂!」
「啪」的一聲,他甩了我一巴掌,「還不趕緊滾出去!今天我的壽宴不歡迎你!」
我的鼻子熱熱的。
抬手一抹,手背紅了。
看着那抹鮮紅,我再也無法剋制內心的情緒。
憑什麼打我!
利落抬手,轉身,將那巴掌還給了站在一邊的徐雅晴。
她愣住了,捂住臉,一臉不敢相信。
「李朦,你非要毀了你爸的壽宴纔開心,是不是?」
我媽站了出來,拉着徐雅晴的手,一臉心疼。
我看着這個女人,哼笑一聲。
「我蠢,蠢在對你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但現在看來,你比我更蠢。」
退一步乳腺增生,退兩步乳腺結節。
如今的我都乳腺癌了,還指望我退?不可能了。
趁着徐雅晴和男朋友不在家,我直接將壽宴上沒有用上的那份親子鑑定複印了兩份,一份達達送給我媽,一份實名郵寄到我爸的公司。
做完這一切,我心情很好地去醫院了。
靜待發酵。
第二天,室友給我發消息說,我媽去找我了。
「她來的時候,可氣勢洶洶了,嘴裏還嚷嚷着你是不是在騙她,搞了一張假的什麼報告。我按你說的話把她帶到你房間坐了一會。出來的時候她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什麼,來的氣勢一點沒有了,整個人都頹喪下去,還紅了眼眶呢!」
「她問我你這兩年是不是過得很辛苦,我說那是當然,爸媽不聞不問,靠自己讀本科和研究生能不辛苦?我說你以前生病倒在宿舍,要不是我提前回家,可能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了。你媽她…看起來挺難過的樣子。」
我內心毫無波動。
做完這次治療,再回到住處時,發現我媽正站在我小區樓下。
看樣子,她待了很久。
一看到我臉色蒼白的樣子,立即就迎了上來。
「朦朦!你怎麼樣了?我看到你放在屋子裏的那張報告單了,你真的….」
我已經沒有什麼心情去和她寒暄。
乾脆利落地把假髮拽下來,讓乾淨鋥Ţũ₁亮的腦袋吹了幾秒鐘的風后,又把假髮戴了回去。
我媽踉蹌了一下。
「怎麼會,你還這麼年輕,才 25 歲啊!」
她一路跟着我走回租房,一邊走,一邊哭。
「對不起,媽錯了。」
「你放心,媽就你這一個女兒,這輩子也只能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傾家蕩產也會給你治病的!」
她掏出一張銀行卡,往我手上一塞。
「這裏面是 30 萬,密碼我已經改成了我和你的生日,你先用着。」
我內心驚訝一瞬。
他們省喫儉用,把最好的東西幾乎都給了徐雅晴。現在拿出來的這 30 萬,莫不是這些年的全部積蓄?
但顯然,那些事情和我也沒有關係了。
見我不伸手,我媽急了。
「媽知道這些年虧欠你太多,這錢你先拿着,等…媽媽再好好補償你,好不好?」
我接過了銀行卡。
畢竟後續治療,確實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錢。
見我接受了她的卡,我媽面上神色終於放鬆下來。
她拉起我的手,「朦朦啊,我們怎麼處理徐雅晴那個賤人?你看她明明知道你爸是她親爸,明明知道她媽是第三者,還故意膈應我這麼多年。這筆賬不算清楚,我咽不下這口氣!」
哦,原來真正目的在這裏。
我冷笑。
這麼多年被那對父女倆當猴耍,想報復對方,自己又沒有什麼好辦法,拉我當同盟來了。
倒是個機會。
我把上學時專門錄製作業用的錄音筆拿給她。在聯網的條件下,這個錄音筆可自動將錄音文件上傳至雲端備份。
「你回去的時候,帶上這個就行。」
我媽捏着錄音筆走了。

-16-
我再次看到關於他們的消息,是在網絡上。
變天了。
那一家三口,竟然都成了殺人案的當事人。
被殺的人是我爸,殺人的是我媽,報警的是右臉上留下一道血痕的徐雅晴。
媒體報道:「因家庭糾紛,黃某大罵徐某時,李某前來勸阻,卻被憤怒之下的黃某推倒,由於太陽穴撞擊到櫃角,當場死亡。」
之後,我媽被收押,徐雅晴被帶回去做筆錄,警方封存了案發現場。
我媽被捕的時候,曾指着徐雅晴破口大罵。
似乎想用盡全身的力氣,也要掙脫警方的控制,衝上去手刃徐雅晴。
但她沒有成功,反倒是被附近的鄰居將她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錄了下來,放到了網上。
於是在另外一個版本的視頻中,普羅大衆見識到了我媽的狠毒,也看到了視頻的另一個主人公徐雅晴看起來是如何地單純無辜。
容貌和身材無疑給她加了很大的分。
不過一天時間,視頻下便出現了不少「顏值即正義」的人的評論。
「我靠,身材這麼正點的小妹妹,那老虔婆是怎麼忍心對她下手的,看她那張臉,估計得毀容了吧!」
「真可惜,明明另外半張臉那麼完美。」
「殺了老公,把女兒毀容,這人是瘋了吧!」
「請求法律嚴懲黃某!」
……
我刷了一會評論區,發現和我沒有多大關係,便關上手機睡覺。
醫生可說了,我這會子萬萬不能熬夜呢!
但第二天,醒來,我發現風向又變了。
我的基礎信息竟然被人掛在網上。
有人人肉了我。
我社交賬號底下的評論更是不堪入目。
「是不是你指使你媽殺你爸的?」
「你是不是從小都嫉妒你的姐姐,心理極度不平衡?」
「聽說你當年還搶了你姐姐的男朋友?」
「出來說句話啊!不說話就是承認了?」
……
評論太多,直接導致我手機死機。
關機重啓。
我登上林亞航的微博,才知道了一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來,做完筆錄的徐雅晴,很明顯也察覺到如今網民是站在她那邊的,乾脆開了一個賬號。
靠着她從小到大的看家本領,以及出神入化的春秋筆法式的敘述,短短十幾個小時,就累積了一大批正義人士爲她衝鋒陷陣,爲她喊打喊殺。
很快,網友們知道了我就是她的妹妹。
神通廣大的他們竟然開始人肉我。
我勾了勾嘴角。
這是給我送熱度來了。
我點開圖庫,找了一張我躺在病牀上接受化療的照片,緊跟着又打開手機網盤,調出那段隱而不發的錄音,製作成鏈接,一起放到了各個社交平臺。
在原本就有的熱度下,這條動態爆了。
錄音裏,徐雅晴用她那溫柔似水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向社會大衆展示,她究竟是一個噁心到什麼程度的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這是我媽帶着憤恨的質疑聲。
「是啊!」
「我就是故意的。我恨你!如果沒有你,我和爸爸媽媽就該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了。我可以肆意妄爲地當我爸媽最寵愛的小公主,而不是寄人籬下,認賊作母!」
錄音中,我媽的呼變得粗重起來,顯然被氣得不輕。
徐雅Ŧű₉晴似乎十分高興。
「你真的很蠢。你知道嗎?當我看着你爲了我去責怪、辱罵李朦,看你把我當成親女兒看待,而她只能可憐兮兮地撿我不要的東西,看着你們母女倆一步步漸行漸遠,看着她對你徹底失望時,我真的很痛快,很開心啊!」
「你不知道嗎?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藍色的裙子了。」
「豆豆那隻死貓,壓根就不是自己跳出去的,是我把它的手腳綁住,直接扔下去的。可你啊,信了。即便你知道那貓對你的親生女兒來說有多重要。」
「還有啊,你知道爲什麼李朦成績那麼好,高考卻發揮失常嗎?因爲我在你端給她的牛奶裏下了藥,讓她經期提前了!我就是賭一賭,誰知道老天都在幫我啊!」
……
每敘述一件事情,徐雅晴就發出得意的笑。
「你一次又一次討好爸爸的樣子,真的很好笑。你知道爸爸是怎麼和我說你的嗎?他說:你阿姨心不壞,就是人蠢了點。」
「蠢」這個字,真正刺激到了我媽。
接下來,現場似乎變得一片混亂。
只聽見徐雅晴的痛呼和尖叫聲:「爸爸,幫我!幫我殺了她!我毀容了,啊啊啊啊啊好疼!」
可我爸上了年紀,腿腳不靈活,竟然被我媽一掌推倒,撞到櫃子上,當場死亡了。

-17-
錄音公佈後,徐雅晴聲名狼藉,評論區又掀起一股腥風血雨。
她想反攻, 不斷在網絡上洗地。
「我媽是介入別人的婚姻沒錯, 但我是無辜的啊!」
可顯然,大衆並不接受這個說法。
「你明明知道自己是小三所生的私生女, 還理所當然霸佔婚生女才能享受的權利,甚至逼得婚生女只能當你的陪襯, 自己賺錢上大學, 讀研究生,你卻拿着父母給的錢在全國各地遊玩,你的行爲壓根就不值得原諒!」
這人應該是我和徐雅晴共同認識的人。
博文的配圖, 一邊是徐雅晴混得風生水起的大學生活,一邊是在無數個黑夜加班加點工作的我。
網友將她罵出天際,她那未婚夫迫於壓力,也在網絡上表示, 已經與她解除婚約。
後來的徐雅晴去了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城市生活。
她享受了二十多年容貌帶來的便利性,自然接受不了失去漂亮臉蛋的生活。
她開始辛苦攢錢,渴望有機會整容。
但大學畢業後就在家啃老, 沒有工作,從小被精心呵護長大的人,壓根喫不下苦。
沒過幾個月, 便因生活所迫,轉去做最下賤的皮肉生意, 徹底墮落。
一年後, 因爲涉黃,徐雅晴作爲失足婦女被警方抓捕。

-18-
林亞航很注意, 從不惹我生氣。
心情不錯的情況下, 我的治療效果非常不錯。
兩年後,我們領了證。也是在當天,我第一次去監獄探視媽媽。
當年因過失殺人罪, 她被判刑 5 年, 緩刑一年。
她看到我後顯得十分激動。
「朦朦, 你終於來看媽媽了!你原諒我了, 對不對?」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進來之後, 我每天都在回想之前的自己爲什麼豬油蒙了心一樣, 明明你是我十月懷胎痛出來的孩子,我爲什麼沒有珍惜你呢?」
我打斷了她的長篇大論。
「即便你不承認,但你其實不愛我吧!」
聽到這話, 她神色一僵。
「從我出生起,你就把我當成一個邀寵的工具。你眼裏只能看到情愛, 只有李暉那個人渣。你發現徐雅晴更有用, 更能幫你引來李暉的注意,就更寵她,爲此不惜讓我一退再退,忽視我二十多年。」
「你壓根就不愛我,你本質上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最愛的永遠都是自己。」
「讓我原諒你嗎?」
「對不起, 我不會原諒你,一輩子都不會。」
她哭得痛徹心扉,我轉身。
走出監獄的那刻, 跑向站在外面等我的林亞航。
「走,回家。」
他牽起我的手,「回家。」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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