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例會上。
行政部提議每個人匿名寫出公司的三個缺點,一定要大膽寫,膽最大的那個人有禮包。
我是個較真的人,洋洋灑灑寫了三大頁。
從制式合同不合理到休假制度不合理再到報銷流程很冗長。
可謂是字字珠璣、針針見血。
第二天公司就公佈了新的行政規定。
規定每天的通風時間和每天更換垃圾袋以及廁紙換成三層。
只有我喜提了離職大禮包。
我看着手上堆積如山的項目資料,很好奇地問 HR,真的確定嗎?
她冷笑一聲:「這有什麼不確定的,你既然對公司意見那麼多,那公司就放你自由唄。」
「不過就是個渠道經理,不會以爲公司離了你就不轉了吧?」
我拉住了路過的老闆問道:「這就是公司要給我的大禮包?」
沒想到對方直接回復我:「你就說是不是大禮包吧?」
-1-
我確實沒想到卸磨殺驢來得這麼快。
還用了個這麼迂迴的方式。
剛簽完這個年度的分銷協議,公司就迫不及待地踢走我這個溝通的橋樑。
真的是有夠陰險的!
甚至爲了榨乾我的最後一絲價值,特意把客戶的佣金比例上調了百分之十,把季度的分銷協議硬生生地談成了年度。
昨天剛走完合同,大家都很亢奮,老闆在例會上表揚了所有人,還拍着胸脯保證,跟着他將來一定喫香的喝辣的。
於是纔有了我在會上的奮筆疾書。
HRṭû₄ 名叫 Lily,對,就是那個每個外企都得有八個的 Lily。
不知道爲什麼,我始終覺得她很像個人機。
比如她此刻說話的一板一眼。
我明明已經提前告訴她,我會在談話過程中進行錄音。
她卻像個人機似的一直重複:「不可以錄音的。」
「爲什麼不可以錄音?」
「因爲我們談話的內容涉及公司機密,我們有權要求你不可以錄音。」
我敲了敲桌子說道:「你沒有權利要求我不錄音,當然如果有公司機密被泄露,你也可以起訴我。」
她還是說了一句:「不可以錄音的。」
我火蹭一下就上來了:「談不談?不談我就去工作了。」
她忽然站起來,一本正經地對我宣佈:「因爲你不配合我的工作,公司的績效考覈你這次是 C。」
What?
現在的績效考覈這麼不嚴謹嗎?
我一個做銷售的績效考覈不由銷量和回款率決定,由與 HR 的配合度決定,還是因爲我不肯配合 HR 辭退我自己?
簡直是貽笑大方!
-2-
我看到 HR 在她的工作日報中寫道:
「關於辭退渠道經理薛羽,一輪談判結束,談判結果爲失敗,原因是薛羽不配合。」
我被氣得直髮笑!
從大學畢業之後,我就在做房地產銷售。
從第三方到直營再到現在的樓盤渠道,這一路算是高歌猛進。
每一步都是斐然的銷售業績奠基出來的。
目前這家公司是我待得時間最長的,耕耘了三年,哪裏有項目開盤我就去哪裏,終於把所有的分銷道路都打開了。
我還開玩笑地說:「只要咱們渠道站得穩,銷售部就會成爲整個公司最輕鬆的部門。」
我給我的同事們畫餅,沒想到老闆卻聽進去了!
第二天,人力資源部通知我進行二輪談判。
這次對方拿了臺錄音機,直接放在桌上,人也從 Lily 換成了 Lisa。
「聽說上次薛經理和我們 Lily 談得不是很愉快,今天由我代表公司主談,我們接着昨天的談吧。」
我簡直無語,昨天談什麼了?
「經過Ṭű₇昨天的談判,我們團隊認爲薛經理還是非常有意向留在我們這裏工作的。
「但站在公司的層面來說,冗員是大忌,公司想要存活下來,降本增效是一定的。」
「我們目前有兩個方案提供給薛經理,一個是薛經理從目前的渠道經理的崗位上下來,去基層銷售崗,福利待遇跟售樓處銷售一樣。
「二是麻煩薛經理直接捲鋪蓋走人。」
我冷笑了一聲:「我不接受。」
「請問您是不接受我們的第一個方案還是第二個方案呢?」
「我不接受你們的任何方案,如果想要跟我談,麻煩拿出誠意來。」
HR 沒想到我會這麼淡定,她反倒顯得有些急躁了:「薛經理難道就不怕被開除影響你接下來找工作嗎?」
「不怕,我一個做銷售的,到哪裏不能混碗飯喫?」
這天晚上 Lisa 的工作日報這樣寫:「關於辭退渠道經理薛羽,二輪談判結束爲失敗,失敗原因是薛羽不配合。」
-3-
我沒有理由配合任何人毫無理由、甚至毫無賠償地辭退我。
兩輪的失敗倒也讓他們吸取了一點教訓。
第三輪的時候,Lily 和 Lisa 都來了,我都有點傻傻分不清了。
有一個先開口道:「鑑於上兩輪談判的失敗,那我們就直接開門見山吧。公司願意賠償你 2N+1。」
「你在我們公司一共三年,我們賠償你七個月的工資,請問你對這個處理結果滿意嗎?」
我沒有立刻答覆她,只是沉默了片刻。
我心裏想的是,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不然他們直接一早就這麼說,難道我還會賴着公司不成?
我的沉默顯然讓對方有點不高興:「這種條件薛經理還不滿意嗎?那請問薛經理有什麼訴求呢?」
「要知道這已經是我們公司的最高賠付標準了,薛經理千萬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知道現在外面銷售的工作不好找,業績壓力也很大,但這也不代表我們公司要養閒人,對吧?」
「如果我是你,我就爽快點簽字走人,拿一點補償,未來找不到工作的日子裏,壓力也能小一點,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們都很傻逼!
所以我不想跟傻逼再多廢話了。
「行。」
-4-
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
我話音剛落,對方就已經將補償協議放在了我的桌上。
我指着賠償金額那一項覺得十分好笑:「這裏只寫 2N+1,不寫具體金額,我怎麼覈對?」
對方解釋道:「就是你的基本工資,這個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們公司所有銷售人員的基本薪資都是二千八,沒有例外,來之前我已經查過合同了。」
丫的,拿我當日本人整呢?
跟一個銷售談基本工資,這不是在扯淡呢?
我耐着性子說了句:「辭退的標準是要按照前 12 個月的平均工資來做賠償金,你們是 HR,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
另一個人實在忍不住了,不耐煩地對我說道:「你也別太貪得無厭了!公司都已經答應你 2N+1 了,你還要怎麼樣?」
就在此刻,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推開。
我的老闆葉總款款走了進來,他帶着笑意問道:「還沒談好嗎?我們要公司聚餐了,薛經理一起過來嗎?大家給你辦個歡送會吧。公司出錢。」
那個叫 Lily 還是 Lisa 的,陰陽怪氣地說道:「看到了嗎?這就是咱們公司的格局!」
「所以以底薪發放賠償也是葉總的決定嗎?」
對方面不改色道:「是公司高層共同的決定。每個團隊的發展都會經歷這樣的時刻,不要看你幫公司分銷了這麼多套,但我們的利潤一直很有限,公司現在確實養不起你。」
「而且我認爲我們的銷售系統已經足夠完善,目前渠道經理這個崗位確實沒什麼用處。」
「你看你每天在辦公室,不是喝茶就是喝咖啡,不然就是出去玩,你這種太自我的行爲並不適合團隊。」
-5-
當初挖我跳槽的時候,是誰口口聲聲說,就喜歡我這麼有個性的銷售?
我氣極反笑:「我是在跟您說賠償金的問題,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
「我們完全是在根據勞動法辦事的,剛剛進來之前我已經讓人事把你的系統號關掉了,薛經理,好聚好散吧。」
我點了點頭:「行,把該辦的手續給我辦好,後續的話我還是走勞動仲裁吧,咱倆看的肯定不是同一個勞動法,法庭見吧。」
簽字的時候,發現他們還給了我一份競業協議。
「這個țű₂也要籤嗎?簽了的話,要麻煩你們給我打錢的,薪酬的百分之三十。」
「這個你放心,我們會給你打的,薛經理找工作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不能違反了我們的競業協議,否則我們會向你追究賠償的。」
我笑了笑,沒說話。
等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的時候,我發現我的電腦已經打不開了。
我對着旁邊的下屬說道:「我公司雲盤裏有一張客戶表格,你電腦上還能看到嗎?」
對方搖了搖頭,說:「看不到了。」
我抱着我的大箱子走到門口時,平時關係ṭū₉很不錯的財務出來送我,特別小聲說了句:「上面把分給你的提成拿出十分之一分給你下面的銷售了,你現在問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儘管我知道,在利益面前談什麼都是徒勞,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傷心的,畢竟我認爲自己對他們一直不差。
臨走時倒是又碰到了老闆,像是故意出來欣賞我的狼狽。
他在後面說了一句:「年輕人,別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老傢伙!我還沒勸你別把自己逼進死衚衕呢!
老虎不發威,不會真以爲我是 HelloKitty 吧?
-6-
他們動作倒是很麻利,第二天就給我打來了賠償金,按照底薪二千八,給我發了七個月工資。
還有一筆八百四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求助了我那個財務朋友,她答道:「是競業協議的錢吧?」
我簡直無語。
好傢伙!按照底薪的百分之三十給我發競業協議的錢!
這可他孃的真是個人才!
我直接自己去了一趟勞動局,當場把所有的資料都提交了。
我從做銷售第一天起,就知道工作就是要留痕。
無論從當時的勞動合同,還是到後面的績效方案,再到他們給我發的各種獎金和補助。
我都有完整的備份,當然也包括我的客戶資料。
勞動局的人告訴我,要審覈要排隊,時間會很漫長,如果調解不成功的話,後面還需要起訴。
沒關係,我有的是耐心。
等不及的人永遠不會是我。
我是個閒不下來的人,這幾天沒事幹,我就四處轉轉,順便刷新刷新簡歷。
聽說葉總把他從國外留學歸來的外甥安排在了我原來的職位上。
搞了半天降本增效是假,過河拆橋是真。
我輕笑了一聲,不會真以爲來了個學院派,就真的能搞定那些客戶吧?
也不會真的以爲我這三年的汲汲營營,就是專門爲別人作嫁衣的吧?
但是不知道天真的是我還是葉總?
到了第三天傍晚,我的手機裏忽然多出了一個好友申請,一個名叫 Jason 的人。
備註信息寫的是:我是 Jason,please 通過一下驗證。
我點擊了拒絕理由是:No 好意思,沒時間。
-7-
最後還是葉總給我打了電話,在電話裏頭質問我:「我們新員工加你,你怎麼不通過?」
「我都離職了,還要管新員工的死活?葉總對我的道德標準要求太高了吧。」
他緩了緩語氣說道:「他就是有問題想請教你,你當時走了也沒交接,這也不太合適吧?畢竟我們賠償金都打給你了。」
「就是一些賬號和客戶的交接,還有項目上的文件,全部都在公司的雲盤上。自行下載就可以了。」
葉總沒好氣地說道:「下載誰不會呀?這是重點嗎?我是想問你,爲什麼宜居集團的向總,電話一直打不通?我們不是剛續過約嗎?他是不是還有什麼私人聯繫方式你沒有登記啊?」
我乾淨利落地報了一串電話號碼。
他在對面「咦」了一聲:「這號碼沒錯啊,你確定你們每次都是用這個號碼聯繫的?」
肯定確定啊,我今早纔跟他聯繫過,但這話我能告訴你嗎?肯定不能啊。
「那我就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別的聯繫方式了,客戶的資料都是公開的,你們多用點心,肯定能找到。」
葉總惱怒道:「你籤的合同,你就不管後續了?」
「葉總,你空調從新飛換成了進口貨,有質量問題的時候你還找新飛啊?」
「你!」
「對,我就是無辜的新飛,明明功能也沒啥問題,莫名其妙就被換了,結果新空調不給力還賴我新飛辦事不麻利!」
他真的惱羞成怒了:「你是不是覺得公司沒了你就不行了?」
「你也不過就是個銷售,給你一個渠道經理的 Title 也是讓你出去做業務的時候看起來高大上,哪個內行人不懂啊?你跟我裝什麼大尾巴狼?」
我實在想不明白,葉總到底是被誰洗腦了?
在這個大項目簽下來之前,他明明不這樣。
我非常有禮貌地說了句:「大尾巴狼現在有點忙,回見吧。」
-8-
距離公司新項目開盤還有四天。
據我所知,他們還沒有聯繫上地產分銷的龍頭老大宜居集團。
現在地產早就已經不是朝陽行業了,沒有分銷就是死路一條。
隨着時間距離開盤越來越近,我的電話被打得越來越頻繁。
直到開盤前一天的中午,我終於再次接通了電話。
葉永鵬的聲音再也不那麼囂張跋扈了,他有點無奈地說道:「你聯繫一下宜居的向總,我們公司的 Jason 正在他辦公室樓下,沒有預約現在見不到他人。」
宜居集團的總部在首都,看來葉永鵬這次是鐵了心想繞開我,結果發現根本沒用,迫不得已才又求助我。
「手機沒話費了,聯繫不了。」
「我讓行政部給你充五百話費,可以了吧?」
「我手機話費欠費都不止五百呢,畢竟剛剛被裁,賠償金也有限,還有競業協議在,根本不好找工作。」
葉永鵬道:「那有什麼條件你開,只要今天能讓 Jason 見到向總。」
見我沒說話,葉永ẗų⁺鵬又道:「向總這樣也是違規的,我們畢竟簽了一年分銷協議,這一年內我們所有開的樓盤他都要幫我們負責分銷的,你不要因爲個人恩怨,而讓你牽頭的業務喫上官司,那你以後在這個行業還怎麼混?」
「葉總沒仔細看分銷合同吧?分銷開始前應該由我們向對方提供所有的資料和手續,對方纔能開始走流程,您這都要開盤了,聯繫上對方了嗎?資料發了嗎?手續報備了嗎?」
-9-
葉永鵬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爲什麼不早說?」
「我走的那天您也沒說什麼時候開盤,從那個時候就開始防着我了吧,那我也沒辦法。公司高層的決定也不是我一個小小銷售能置喙的。」
「薛羽!」
這次我倒沒掛電話,葉永鵬氣得直接撂了。
生氣歸生氣,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直接把 2N 加 1 的大禮包按照我實際到手的工資覈算出來了,並且打到了我的賬戶。
那一大筆錢着實讓我心情好了不少。
接到葉永鵬電話的時候都沒那麼糟心。
但他的心情聽起來很一般:「什麼時候能讓 Jason 見到向總?」
「我預約過了,今天早上十點,讓他直接過去,向總的行政處理會接待他。」
宜居集團的向總是個接近六十歲、老當益壯的老爺子。
他平時對小孫子非常溺愛,手機有一次被小朋友註冊了某款遊戲,信息被販賣了,每天都被騷擾電話打到崩潰。
祕書特意幫他設置了白名單,每次有新的合作方,纔會被加入。
向總是個非常敬業的人,平日裏電話必接,有信息必回,所以我就沒在客戶資料裏備註祕書的電話,沒想到這還幫了我大忙。
等到那天下午的時候,我給向總打了個電話。
對方接得很快,爽朗的聲音立刻傳來:「小薛,我今天還在想,明明打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你們公司怎麼還派了別人來前來,我一打聽,你離職啦?」
我苦澀地笑了笑:「經濟下行,我被優化掉了。公司不讓私聯客戶,但我想我應該還是要跟您說一下,畢竟剛跟您簽了一年的分銷協議。」
向總很喫驚地「啊」了一聲:「這樣啊,那咱們之前談好的還算數嗎?」
「白紙黑字籤的肯定算數。」
-10-
宜居到底還是沒能趕上第一期分銷。
頭一槍沒能打響,第二槍更加受到重視了。
但據說新樓棟開盤當天,現場銷售和分銷的配合十分不默契。
不僅團隊之間互相搶資源,甚至還因爲座位問題,在現場大打出手。
比售樓處帶來的表演節目還精彩。
那位叫 Jason 的又一次加了我微信。
這次態度依然很做作。
「Hello,我是 Jason,通過一下 please!」
本來想點忽略的,結果不小心點成了通過。
手機還沒放下來,他的信息就接二連三地過來了。
「麻煩薛女士將之前做過的分銷案例發到我郵箱,我的郵箱號 163 的,前綴是我的名字拼音。」
「我聽說你整理過一個意向客戶的表格,裏面是所有渠道的綜合資料,我在公司的資料庫裏沒有看到,也請麻煩一併發給我。」
「另外,我看到你近一年的報銷單裏有接近 4 萬塊錢的禮品支出,這部分的費用現在公司要從我們的營銷費用裏划走,還麻煩薛女士退回來。」
我覺得很搞笑,就回復了最後一條:「禮物都送出去了,我怎麼退回來?現在是人情社會,上門拜訪帶點伴手禮是很正常的。」
對方發了兩個笑臉,然後道:「那是你的工作作風,並不代表我們的企業文化。」
「你的意思是要全部退回來嗎?」
他十分肯定道:「是的,全部。」
我回復了個「OK」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我就帶着我新買的禮物,挨個拜訪從前的簽約客戶。
才拜訪到第十家,我就接到了葉永鵬的電話,他在電話裏怒吼道:「薛羽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去客戶手裏回收禮物?你是不是被裁員後精神病犯了?」
-11-
我把手機離得遠了點,立刻把那個截圖發給了他。
「我這不是按你們要求行事的嗎?這工作量還挺大的,我都沒找你們要額外的費用。」
他大罵道:「趕緊停止,別再發癲了!」
我慢悠悠地說道:「那怎麼能說停就停呢,我這一早晨買了一車子的禮品都在後備廂,準備去把那些換回來呢。」
葉永鵬在那邊急切道:「別去了!發票拿過來,我叫財務給你打錢!」
「哦,那行,稍晚一會兒我把退回來的禮物還有發票一起送到公司。」
「不用,直接微信把發票傳給財務就行,那些東西你自己處理掉吧,別拿來給我添堵了。」
怎麼處理?當然是繼續拜訪我的客戶!
我拎着剩下來的禮物,把所有的客戶都拜訪了一遍,告知他們我已經離職的事情,並且爲之後的合作做了鋪墊。
都是合作多年的夥伴,大家都表現得很關心我的動向,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跟老東家好聚好散了。
可能是我的表情不算很自然,夥伴們都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來。
消停了沒兩天,那個叫 Jason 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我當時正在做新的策劃方案,本來不想搭理他,可他一直堅持不懈。
抱着看笑話的態度,我到底還是接了。
「你好,我是 Jason,我想問你一件事情,爲什麼美居集團的梁總今天打給我,說我們公司過河拆橋,我明明已經按照回款日期把佣金都打到他們的公司賬戶上了。」
我問了句:「你全部都打了?」
-12-
他理直氣壯地說道:「當然啊,可不是全部打過去了?我們這麼大的公司難道還能拖欠渠道公司的佣金?我們可是大甲方!怎麼可能連這點氣度都沒有啊?」
我啼笑皆非:「你開支付單的時候沒有看我的備註嗎?我記得我在系統裏特別給這一項標註了紅色,美居集團的支付單是要分兩筆開的,總公司百分之八十,還有百分之二十是要打到他名下的另外一間小公司的。」
他聽到這反而語氣輕鬆了起來:「哦,那沒事了,反正都是打到梁總賬戶裏唄。他今天打電話一直罵我,我以爲錢的數額不對呢!那就沒事了,不打擾你了。」
我笑着問道:「你確定沒事了嗎?」
他愣了一下,才道:「確定啊,錢只要給到梁總賬戶就沒事了唄,又沒給別人,你說對吧?」
我沒有回答他這句,只說道:「你覺得沒事就行。」
他應該是覺得我很無聊,電話掛得飛快。
也就半天不到的工夫,葉永鵬又給我打來了電話。
也沒幾天不見,我這位前老闆真的暴躁了很多。
他在電話裏吼道:「梁總家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王華那個另外賬戶是梁總前妻的?」
我好奇地問了句:「王華是誰?」
葉永鵬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我外甥,中文名叫王華。」
說完這句,他自己又急了起來:「你能不能別打岔,請問這是重點嗎?」
梁總的情況其實還挺複雜的,他跟他前妻有個孤獨症的兒子,他在創業初期的時候對家庭疏於陪伴,等他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他前妻已經帶着孩子毅然決然地要跟他離婚。
他那時候事業已經有一些起色了,所以在離婚補償這一塊給得相當大方。
沒想到過了幾年之後他再婚了,再婚妻子對這塊格外介意,爲此兩人吵Ṱű⁻了無數次架。
可奈何這位現任梁太太也是個厲害角色,先後爲梁總生了兩個兒子,挾天子以令諸侯,硬是逼得梁總把前妻和孩子的生活費斷了。
於是梁總便想了這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這百分之八十的佣金轉進總公司,剩下來的百分之二十轉進子公司用來供養前妻和孤獨症孩子。
-13-
王華這筆佣金不打則已,一打驚人。
巧的是,這一個季度的分銷套數和上一季度一樣,可佣金金額足足漲了百分之二十。
這位新梁太太也不是個傻的,一看就看出問題了。
梁總這幾年給前妻持續打錢的事情一下子就暴露了。
拔出蘿蔔帶出泥,順便還暴露了這梁總外面還供養着一個小的。
聽說美居集團腥風血雨地鬧了好一陣子。
最後這梁夫人直接鬧到了我前公司,指着合同約定的佣金比例,一頓輸出。
「這幾年我們約定的佣金比例,只有這一個季度是對的,之前的都有問題。我需要你們公司給我一個解釋。」
「不要把事情推給業務員,他們懂什麼呀,肯定是你們上層授意的唄。」
「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你們在助紂爲虐!你們在協助他合法轉移我們婚姻存續期間的財產。」
有好事的同事把這段視頻發給了我,我看到人羣中有個陌生的面孔,一直跟在梁太太旁邊據理力爭,一猜想便是那王華。
「梁太太,這是你們夫妻之間的私事,不應該拿來爲難我們吧?」
「我們合同是給梁總的公司支付佣金,我們的做法是沒有問題的,至於其他的,要麻煩你們自己協調了。」
「梁太太,你要搞清楚,我們是甲方,是我們選擇了你們公司來分銷我們的樓盤,是我們給機會,如果你再這麼鬧下去,我們是可以直接起訴解約的。」
儘管周圍有人勸阻王華不要再說了,但他始終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還挺讓人無語的。
-14-
葉永鵬這筆賬算在了我頭上。
他在電話裏瘋狂地譴責我,說我沒有做好交接工作,這種情況下,他可以起訴我。
我啼笑皆非:「我當時會議室沒出,系統號就被你們停掉了,請問我用什麼交接?」
葉永țű²鵬被我噎了一句,又道:「你是不是在蓄意陷害公司?你明明知道客戶有這種特殊情況,你不盡早做說明,讓公司造成這麼大的損失。」
「你知不知道,梁總的美居集團已經跟我們結束合作了。」
我還是笑:「王華,哦不對,是 Jason,他不是說了嗎,您公司是甲方,第三方多的是,讓他再給您找幾個唄,找渠道分銷這種事情,也不是很爲難的。」
現在早就不是當年房子不愁賣的時代了,還端着自己是大甲方的架子,遲早得完蛋。
葉永鵬比王華要識時務得多,畢竟在商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形勢還是分得清的。
美居集團可不是什麼小嘍囉第三方,人家是正兒八經的龍頭企業。
在第三方如此盛行的時代,他依靠手上的精英業務員資源,牢牢佔據地產分銷的半壁江山。在他手上,根本沒有滯銷的樓盤。
葉永鵬在電話那頭問道:「我們跟梁總的關係還能修復嗎?你之前跟他關係不是很好嗎?」
我翻了個白眼,跟你有關係嗎?你記得我已經被你開除了嗎?
見我沒有說話,他繼續道:「還有下半年要到期的幾個小三方,莫名其妙地開始漲佣金,居然一口氣漲到了百分之十二。」
我回道:「還好吧,也就是行業標準水平。畢竟現在大市場不好,能賣掉就很不錯了。」
葉永鵬很不服氣地說道:「可你在的時候都是百分之八籤的呀。」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過了半晌,我聽他嘆了一口氣,道:「我聽說你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現在工作也不好找,你回來吧,我給你官復原職。」
-15-
聽到這話都覺得好笑。
這人當真以爲我找不到工作?
「不用了,我明天要入職了。」
他聽罷立刻發怒了:「入職?你去什麼單位?不會還是房地產公司吧?你可別忘了,你離職的時候可是簽了競業協議的。」
「還是房地產公司,也還是渠道部門。葉總如果覺得我沒有職業道德,大可以起訴我。」
李永鵬氣急敗壞地掛斷了電話,順便在十分鐘之後讓人事給我下達了違反競業協議的通知書。
我乾淨利落地回覆道:「早在一個月前,我已經向貴公司提出瞭解除競業協議,因爲我對你們的賠付標準不認同。」
「貴司在過去的一個月裏並沒有跟我進行協商處理,也沒有將我的補償金填補到位。從昨天開始,我們的競業協議已經失效了。」
對面有些瞠目結舌:「我們並沒有收到什麼通知。」
我迅速給對方發了個截圖:「我有你們簽收解約通知的郵件反饋,中國郵政的。」
對面立刻啞口無言。
葉永鵬再次給我打來電話:「我確實不知道這個情況,你把郵件寄到公司前臺,那邊是會直接簽收的。」
「並不會哦,葉總。我記得是郵政的,是需要有人簽字的,給您的圖片上也顯示了,是王華簽收的。」
「王華說他沒簽過。」
「那我就不知道了,葉總。我趕着去辦入職,還祝您生意興隆。今後再見面可能就是競爭對手了,還請手下留情哦。」
-16-
我是真的要去辦入職。
這些年我在業界一直還算有名氣,因爲我的渠道拓展一直做得很好。
所以前公司的樓盤一直都不愁賣,因此也有不少競爭對手試圖給我高薪讓我跳槽。
但葉永鵬對我確實有知遇之恩,當年我從直營部門辭職,基本沒人看好我,是他給了我機會,讓我在他的樓盤大展拳腳。
他之於我,曾經也是伯樂與千里馬的關係。
我不是個會喊累邀功的人,所以這一路上,我從沒有說過自己遭遇過什麼。
以至於他好像覺得這一切來得很容易,隨便換一個人好像也沒有什麼關係。
畢竟我的提成那麼高,換成自己人或者換個新人,可以堂而皇之地省下許多成本。
那天我剛更新了我的簡歷,就有獵頭公司找到了我。
經過幾輪談判,我選擇了一家老牌地產公司。
它背靠國企,但運營團隊卻是新人,薪資給得很大方,團隊氛圍也不錯。
葉永鵬對我放狠話:「你的背調我不可能配合的。」
要說這背調本來真是件麻煩事,可我那天帶着禮品拜訪了所有的客戶,有三家客戶向我的新公司推薦了我。
再加上我的上司是個非常豁達的年輕人,他直接說道:「
」以你的業績和工作能力,你的上司放你黑水是正常的,畢竟他可不希望你能進入對手公司工作。」
因爲大公司都得有背調這一環節,最後在新領導的授意下,我找了兩三個人品還不錯的前同事,簡單詢問了一下,領導就直接簽字結束了。
-17-
那天行業內有個交流會議, 領導說我認識的人多,讓我帶隊去參加一下。
剛走到現場就碰到了葉永鵬和王華。
我有想過碰到前公司的人, 倒是沒想到葉永鵬會親自前來。
不過想來也是,聽說這次新樓盤賣得很差。
一期沒趕上行業老人宜居, 二期直接又跟另一分銷龍頭美居散夥, 銷量可不就一落千丈?
王華一見到我就陰陽怪氣道:「喲, 這不是我們的前渠道經理嗎?」
-17-
他把那個「前」字拉得長長的, 並沒有讓我難堪, 卻把他的刻薄展露得淋漓盡致。
葉永鵬看起來比他多了幾分理智, 還能自若地跟我打招呼。
他同我身邊的人交談了幾句, 然後裝作無意地對我說道:「薛經理還記得當時我們一起籤的第一份分銷合同嗎?」
我當然記得。
不過當時那個分銷公ṭũ⁽司已經不幹了,我也不明白,他在此時提出這個的目的是什麼。
於是我淡淡地說了句:「不記得了。」
葉永鵬道:「哦, 沒事, 我就是隨便跟你聊一聊。」
「因爲前兩天正好遇到了當時籤合同的那個經理, 原來那個分銷公司是他們幾個人合夥開的。」
「不過現在市場環境太差了,他們就都又回老東家了。」
「是, 環境是不太好,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們還能回老東家。」
「像我們這種做銷售的,老東家還能不能熬過這個寒冬都不好說呢, 葉總, 你說呢?」
他氣得拂袖而去。
王華追在他後面走了幾步, 葉永鵬呵斥道:「廢物!能力不如人家強,連嘴皮子都沒人家利索!你這麼多年去外國, 只學會喫喝玩樂嗎?」
這件事情之後, 我很久沒有聽到葉永鵬的消息。
過了大概有半年之久,我在新公司負責的新樓盤開盤了。
新領導很迷信,特意算了一卦才定的日子。
我看了那日子莫名覺得眼熟,忽然想起來, 我的前公司也有一個樓盤是準備在那天開盤的。
爲了瞭解競爭對手的狀況,我特意去搜了一下,居然沒有看到任何相關信息。
開會時我提到了這件事, 我的新領導抬頭看了我一眼道:「他們應該開不了了,之前的樓盤滯銷太多了, 資金鍊快斷了。」
-18-
我心裏覺得有些喫驚, 畢竟也曾經是紅極一時的地產公司。
不過在這個行業也是屢見不鮮的,一個決策的失誤很有可能造成全盤的崩塌。
沒過多久, 我就接到了葉永鵬的電話,問我的團隊能不能接手他的樓盤銷售,以尾盤的方式。
我跟領導再三考慮後,拒絕了。
畢竟現在市場環境很一般,我們自己手上都有尾盤在清。
雖然他給的價格足夠優惠,但是他要現金結算,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墊付大量的資金。
我給葉永鵬回覆了信息:「婉拒了,葉總,現在尾盤也不好清,您再想辦法吧。」
我明白他肯定是沒辦法纔想到找我的。
不知道他在跟我對話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麼?
會不會對當初不近人情的開除有那麼一絲絲後悔呢?
尤其半年後我聽到了葉永鵬破產的消息,我的心裏也感慨萬千。
他在商場叱吒多年,也終於被自己的奸商所反噬。
我忽然想到在我剛到他公司的時候,那位渠道經理跟我說的話。
「卸磨殺驢是商人本性, 你千萬要記得給自己留條後路,不然賣的是你的命, 買的是他的榮華富貴。」
嗯, 這次他賣的是我的艱苦奮鬥,買的是他的傾家蕩產,這何嘗不是一場因果報應呢?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