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妖事

我是一隻血妖,在林子裏撿了一顆美人頭安在了自己頭上。
憑着這個頭,我順利混進平遠侯府做了姨娘。
主母身份尊貴,還生下了嫡子。
但這些都沒用。
我的頭可是侯爺白月光的頭,侯爺寵我寵得要死。
世子也討厭他母親,喜歡帶他喫喝玩樂的我。
終於有一天主母心灰意冷準備和離。
最開心的就是我咯。
他們不知道主母命格特殊,能鎮妖。

-1-
平遠侯孫瀕果然一見我的容貌就欲罷不能。
我跟他回府,先去拜見平遠侯夫人霍氏。
「我要納歡兒爲妾。」
主母很有涵養,面對這樣盛氣凌人的男人,她治微微一驚後便恢復了正常。
她甚至對我說:「委屈妹妹了。」
然後就讓人給我準備了住處,撥給我下人,一應安排得妥當。
但孫瀕並不感激,反而冷笑。
「算你識相。」
霍氏眸子微微垂了垂,並不言語。
哦,原來他們夫妻倆感情並不好。

-2-
這侯府頂上紫氣環繞。
尤其是夫人霍氏所居住的淑和院最盛,除了她自己命格貴重,還有爲國戰死的英靈餘澤在守護着這座侯府。
會讓尋常妖精鬼魅惶恐不安,但對我這種老東西影響不大。
我在平遠侯府住了下來,他們叫我歡姨娘。
孫瀕最寵的就是我。
他甚至會在下朝回來的時候給我折一枝時令的花,或是給我買最新式的點心。
霍氏作爲正妻也很大度。
她不但爲我破了很多例,還經常賞賜我。
各種綾羅綢緞、金ṭṻ₁銀玉器,送到我這裏的,都比其他姨娘好。
他們倆彷彿在對比着看誰對我最好。
我的日子其實過的很不錯。
但我的丫鬟小翠天天提醒我要小心霍氏。
她對霍氏偏見很深,說她是裝的賢惠,實際上心腸歹毒。

-3-
小翠說:「賞賜東西,是在羞辱你!意思是你不過是個賤妾,是下人!」
我指着滿屋子的金銀細軟:「如果這是羞辱我,我覺得越多越好。」
小翠氣得大罵我沒出息。
她是孫瀕亡妻阮氏遺留的丫鬟。
孫瀕那位亡妻,據說是與他相識於侯府蒙難的時候。
即使出身低微,無媒苟合,連族譜都沒上,但在孫瀕心裏她就是他的妻。
這麼想的還得加上一個小翠。
小翠還覺得,霍氏一個填房,得給阮氏執妾禮。
她蠢蠢欲動,慫恿我去跟霍氏鬥一下。
我聽了都笑了。
「皇后的妹妹,勇烈侯的女兒,正經獲封的縣主,你可真敢想啊。」
小翠瞪着眼:「那又怎麼樣!出嫁從夫,她一個填房,就是庶!」
我:「……」
這凡間女子,是出嫁了又不是去投胎了,怎麼就變了個人了?
也太慘了。
小翠還在慫恿我:「你不要怕,跟她鬥!我和侯爺都會站在你這邊!」
我沉默了一下,很真誠地問了她一個問題。
「我請問一下,我跟她鬥,但你是什麼檔次……」
從那天小翠跟我結了仇。

-4-
霍氏大概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有個不知所謂的丈夫就罷了,還有個混世魔王一般的兒子。
小世子七歲,名叫孫景。
我和孫景第一次碰面,就看見他帶着一羣人花園裏毆打夫子。
不但自己也上去拳打腳踢,還衝夫子吐唾沫。
夫子掙扎一番終於爬了起來,邊跑邊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我要去找夫人討個公道!」
我還想再看會兒熱鬧。
主要那孩子也是勇烈侯的血脈,頭上頂着淡淡的紫氣。
隨着他一拳一腳地踢打夫子,那紫氣也忽明忽暗。
這倒也有趣。
我活那麼大歲數,第一次看見祖蔭還會嫌棄後代的。
不過小翠十分懼怕他,勸着我趕緊走。

-5-
小翠拉我回到我自己院子裏。
她臉色蒼白:「世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正說着,突然門被人一腳踹開。
小翠嚇了一跳,等看清楚來人,連忙跪下了。
「世,世子……」
沒錯,孫景往我這裏來了。
他承襲了他母親ṭṻ₌的美貌,是個極漂亮的小孩,但小小年紀眉宇之間就有了戾氣。
進門他就先狠狠踹了小翠一腳。
「你這個賤婢,竟然敢在背後嚼舌頭,把她拖出去給我狠狠打十個嘴巴!」
小翠看我,可是關我什麼事啊?
她看出我不想管,頓時面如死灰,由着人把她拖了出去。
然後孫景纔看向我:「你剛纔在梨樹後面偷看?」
我點點頭:「是啊,我看見你打夫子。」
正說着呢,外面的小廝驚慌失措地說夫人找來了。
我樂得看戲:「夫子去告狀咯。」
孫景冷笑了一聲:「待會兒你別說話,瞧我的。」
這我倒是稀罕了。
闖了這麼大的禍,他還能脫身?
事實證明,能。

-6-
霍氏怒氣衝衝地進了門,身邊還跟着委屈巴巴鼻青臉腫的夫子。
我站起來給她見禮:「夫人。」
霍氏看到我,視線有些迴避,然後看向我身邊的孫景。
「景兒,你過來。」
孫景看了我一眼:「回母親的話,兒子正陪歡姨娘說話呢。」
霍氏皺了皺眉,還想說什麼。
孫景就道:「母親,我和歡姨娘一見如故,總覺得她慈眉善目,彷彿是我的生身母親。您說怎麼會這樣呢?兒子以前,從未見過歡姨娘啊。」
我:「……」
霍氏的面色肉眼可見地變得蒼白。
孫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霍氏沒有放過他,直接吩咐左右:「把世子綁了帶過來。」
孫景竟也沒有反抗,乖乖地跟人走了。
只是他臨走之前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
彷彿在說:你等着看我的厲害吧。

-7-
他確實厲害。
隔天一早孫瀕就把我叫了過去。
孫瀕霍氏夫妻倆坐着,一個滿臉不耐煩,一個面色緊繃。
孫景跪在底下。
我上前請安:「侯爺、夫人。」
孫景含淚道:「父親,姨娘來了,您大可以問她!」
我心想問我什麼呢?
他打夫子的事情,需要我幫他做假證嗎?
然而孫瀕開口問的是……
「昨日景兒是不是去了你那裏,然後說了與你一見如故,彷彿你就是他的生身母親的話?」
哦,這個。
我點點頭,笑道:「是說了,世子還誇婢妾慈眉善目。」
孫景立刻大叫起來:「母親聽了這話便不高興了,吩咐人把我綁了回來,用戒尺狠狠抽打了兒子!」
霍氏臉色不好:「我打你,是因爲這個嗎!」
孫景跪țũ⁹在了他父親面前:「父親,兒子知錯了。可兒子只是看姨娘面善,才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沒想到叫母親聽了去……」
孫瀕聽了臉色更難看了:「你怎的如此善妒!」
霍氏氣得胸口起伏不斷,勉強保持冷靜:「侯爺,妾身會動怒是因爲他竟敢動手打夫子!這已經是他氣跑的第三個夫子了!」
孫瀕冷冷道:「你不要找藉口。」
霍氏:「侯爺若是不信,可以去找夫子來……」
這時候孫景打斷了她:「惹母親不高興,兒子甘願受罰,您別怪母親!」
霍氏很震驚:「你小小年紀,這等心機竟不用在正道上……」
孫瀕不耐煩:「他才七歲,哪裏這麼多心眼子!倒是你,小肚雞腸,有什麼資格管教我的兒子!」
霍氏皺眉:「妾身是景兒的母親!」
然而孫瀕走了過來,把孫景拉起來推到我懷裏。
他慈眉善目,與剛纔判若兩人。
「你喜歡誰,只管跟誰去,但求一個無愧於心,不必被愚孝束縛。」

-8-
後來孫景果然常常來我這裏。
他還得意地跟我炫耀:「怎麼樣,看她是不是被我拿捏得死死的。」
這真是拿捏到他母親的命脈了。
哪怕他闖出天大的禍,只要推到他母親悍妒上,便能使他父親對他母親惡語相向。
我問他:「何至於此呢?」
他一邊拉弓試弦,一邊道:「誰讓她那麼喜歡管閒事?」
我聽了都笑了:「你只是想躲避她的管束,就要往她心窩子上扎刀子?」
這做孃的代價也太大了。
小翠還在鼓勵他:「世子年紀不大,計謀倒是一等一的呢。」
孫景滿意,說我的丫鬟都比我懂事。
我沒說什麼,直接走開了。
結果下午的時候,我就看到孫景讓小翠頭上頂着梨讓他當靶子練習射箭。
小翠嚇得一直哭:「姨娘,救命!」
我停下來看了一會兒,說:「你最好別動,世子才能射的準。」
小翠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孫景拉滿弓,一箭射了出去。
對面的小翠慘叫一聲。
好在是射中了。
小翠癱軟在地上。
他扭頭看向我。
我鼓掌:「真棒。」
他得意地冷笑:「算你識相。」
我心想關我什麼事。
問就是我也覺得這挺好玩的。
我乾脆留下來看熱鬧,一邊嗑瓜子一邊冷眼看着他又去拿了一個更小的杏來放在小翠頭上。
小翠嚇得差點暈過去:「姨娘……」
孫景拉了拉弓:「知道我爲什麼處置這個賤婢嗎?因爲他不識好歹,竟敢爬我父親的牀。」
我恍然大悟:「難怪要我去跟夫人鬥呢。」
小翠的臉色慘白慘白。

-9-
那天小翠沒有受傷,但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孫景一走她就給我甩臉色看。
「算我看錯你了,你們只是長得像而已,你的心腸根本不如她半分!」
我都笑了:「我本來就不是倪夫人啊。」
我請問呢?
孫瀕當我是替身也就罷了
她一個丫鬟,也拿我當替身?
還是說,她總幻想倪氏還在,是覺得能沾上倪氏的光?
小翠很氣,她對着我口不擇言,說總有一天孫瀕會發現我的真面目,我遲早會失寵,別再想佔着她家倪夫人的名分享受孫瀕的寵愛和榮華富貴。
我一邊嗑瓜子一邊問她:「倪夫人人很好吧?」
小翠說當然:「倪夫人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連她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我點點頭:「人好,下場卻不好。」
小翠被這句話氣得噎住了。
原以爲她會去孫瀕面前告狀,就像她自己說的一樣。
但她沒有。
大約是因爲她很清楚,若是沒有我這個替身,她在府裏位置也不會更好。
人,真有趣。

-10-
入冬的時候,霍氏病了。
本來只是偶感風寒,後來竟纏綿病榻了。
在家也無人心疼,她依然每天操勞家務。
誰知霍皇后生辰那天,她進宮祝壽,竟當衆暈倒了。
霍皇后明面上沒說什麼,但已經是對平遠侯府不滿了。
宮裏太醫、女官,來回穿梭在府中。
孫瀕也好孫景也罷,都不敢再放肆。
一個扮演着體貼的丈夫,一個扮演着孝順的兒子。
孫瀕囑咐我:「最近要委屈你,少在院子裏走動。等宮裏這陣風過去了,我再來陪你。」
我來他家做姨娘,也是有個做姨娘的德行的。
當下柔聲勸他:「侯爺別太擔心,自己也別太累了。」
他冷笑了一聲:「我擔心什麼,她都是裝的。」
我皺了皺眉:「人喫五穀雜糧總是要生病的,侯爺別這麼說。」
孫瀕說:「你就是太單純,幸而景兒向着你,不然你要讓她算計死。」
……這話我沒法接。

-11-
原本他們父子倆可能是想着家醜不可外揚。
可宮裏最好的太醫輪番伺候着,下了診斷說霍氏是積勞成疾,必得臥牀靜養。
這一日兩日就算了,時間長了孫瀕不耐煩了。
若這真是霍氏的手段,藉着皇后來打壓他們父子,確實也是很成功的。
他從在家裏作威作福,變成必須得夾着尾巴做人。
有天夜裏他來我這裏,喝了一肚子酒,就跟我說:「還說是什麼世族貴女,手段如此下作!」
我給他斟了酒。
然後笑一下算了。
結果他坐了沒多久,霍氏身邊的張媽媽來了。
她跪在孫瀕面前道:「侯爺,夫人不好了,求您去看看吧!」
孫瀕不耐煩地道:「不好了只管去找太醫!我又不會看病!」
張媽媽仇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尷尬地笑了笑:這跟我可沒關係啊。
但張媽也不敢說我,只能求孫瀕:「侯爺,夫人縱然千般不是,到底夫妻一場……」
孫瀕冷冷道:「夫妻一場我也伺候了她這麼些日子了,她還要怎麼樣!」
嘴上發着牢騷,可皇后的人還在,他還是得去。

-12-
今天挺湊巧的,下了大雪。
凡人的身體孱弱,若是病中便很難熬冬。
我提着燈籠走到門口,抬頭看向霍氏的院子。
淑和院上空的紫氣已經大不如前,忽明忽暗,彷彿隨時要熄滅了。
霍氏是真的垂危了。
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晚。
要知道孫瀕的命格不好,是十惡大敗的格局,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唯有一樣好的,他命裏主貴妻。
所以落難的時候有阮氏精心伺候,東山再起時又有霍氏貴女下降。
如今整個侯府都在喫霍氏的氣運。
若是她熬不住,那我……
正想着,孫景突然來了,一路罵罵咧咧的,隔老遠都能聽到他動靜。
我低下頭看着他。
一時沒來得及收斂想喫人的眼神。
倒把他嚇得後退了一步:「姨娘……」
我回過神,笑了笑:「世子怎麼來了?沒有陪着夫人嗎?」
他又懷疑自己剛纔看到的是錯覺,一把推開我進了門。
「心煩,來你這裏坐坐。」
我想了想,跟了進去。

-13-
我問孫景,霍氏那邊怎麼樣。
孫景說太醫在裏面,他和他父親都被叫了過去,卻也沒事幹,只能隔着簾子等候。
後來還是霍氏清醒了過來,讓他先回來休息。
「本來已經允我走了,可我剛走到門口又被父親叫住,說不能真睡,宮裏的鳳儀大人來了,隨時會叫我。」
說到這個他又更煩了。
「我看她就是成心想要折騰我們。」
我遞給他一塊糕點:「你怎麼會這麼想?夫人是病了。」
而且我還聽說,他娘是在生他的時候就損了身子。
「算算時間也是七年前了,你娘生你的時候生了三天三夜,可以說是死裏逃生。」
這些年又積勞成疾……
孫景嗤笑了一聲,打斷我。
「姨娘,我爹說你單純,你是真單純。」
我狐疑:「怎麼說?」
孫景說:「當年她生我的時候,我是一定能活,可她就不一定了。」
……這又是從何說起呢?
孫景還真有自己的思路。
「大族聯姻若是碰到這種情況,必然是舍母保子。偏生她有個皇后姐姐,派了鳳儀女官來守在她門前,由得她生了三天三夜,差點害我胎死腹中。」
這小孩一邊喫着炸果子喫得滿嘴流油,一邊口吐這些驚世駭俗的話。
「我爹就告訴我,等我大了娶妻必要娶賢。沒得與這樣的跋扈人家結親,留下一個傷了身子不能生養的女人在府裏佔着正妻的位置。真要兩家姻親的好處,不如有一個有兩家血脈的孩子來得划算。」
我笑道:「你竟是這麼想的?」
孫景道:「這還能有假?」
我又追問:「若是照你這麼說,你是不盼着她能好了?」
「雖然是我生母,但爲了孫家一門着想,她是有點礙事了。」
可是你這個傻子,你孫家一門,都在喫她的氣運啊。
甚至你現在還能活,也都是因爲她。
我笑了。
原來這天底下真有自作孽不可活之事。

-14-
霍氏到底是吉人天相。
隔天一早守了一晚上的孫瀕來告訴我,人緩過來了。
我嘆息:這也是侯府的好運。
孫瀕罵道:「盡生事!」
我笑道:「侯爺累了一晚上了,且安心歇歇。」
孫瀕嘆了一聲:「幸而有你溫柔解意。」
說完就睡下了。
沒過一會兒,院子外頭來了人,說是霍氏請我過去。
這也是奇了,往常霍氏都是避着我走的。
我走到外面一看便心下明瞭。
都是宮裏的人。
想必是孫瀕的荒唐終於驚動了皇后。
要知道勇烈侯府的男兒都已經戰死沙場,剩下這姐妹倆相依爲命,做姐姐護着妹妹也是應該的。

-15-
令我意外的是,他們沒讓我見霍氏,而是見了一個道姑。
年紀輕輕卻目光如炬,銳利的視線落在了我身上。
我也上下打量她,目露讚許:是個好坯子。
鳳儀女官問我:「你就是歡姨娘?」
我微微福了福:「是。」
鳳儀女官連忙看向道姑:「靜虛仙姑,您瞧。」
道姑和我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道:「大人容我和她單獨談談。」

-16-
靜虛道姑帶我單獨進了一個花廳。
她說:「我知道你的年頭已經不短了,修行也不易,若是就此離去,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我笑出了聲。
既然說開了,我也就不裝了。
「真是個有志氣的好孩子。」
她的手伸過來,掌心握着一張天雷符,以雷霆萬鈞之勢劈下。
我輕輕吹了一口氣,天雷符便成了一張廢紙,飛走了。
靜虛道姑喫驚地看着我,連退三步:「你,你有此道行,不好好修煉以期早日得道,爲何還要攪和在人間!」
我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示意她坐。
「我教你一樣,你看不出深淺的妖,就不要試探了,斷斷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她不坐,驚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輕笑搖頭:「放心,青雲觀好容易出一個像你這樣的天才,我也捨不得讓你折在我手裏。」
她這才坐下了,但臉色依然不善。
我問她:「霍皇后請你來,無非是爲她妹妹辟邪。你可找到原因了?」
靜虛皺了皺眉。
我說:「哦,你沒找到啊。只不過發現府裏有我這個妖,便認定我就是那禍根?」
靜虛有些狼狽,但嘴硬:「你是妖!」
我低笑:「你這是偏見。人能闖的禍,比妖可大多了。」
她還有理由:「整個侯府都能聞到你身上的血腥氣,你會食人!」
我低笑:「我是食人,但只喫萬惡之人。」
霍氏這樣的英烈遺孤,而且人品端正,命格又極爲貴重,根本不在我的菜譜裏。
我要是喫了她,是要拉肚子的。
靜虛不信:「妖就是妖,你不該在這裏。」
我說這可由不得她,甚至都由不得我。
正說着,孫瀕聽到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遠遠看見我們,他就勃然大怒。
「歡兒!」
他驚魂未定:「歡兒,你有沒有怎麼樣?」
我搖搖頭:「侯爺放心。」
我還熱心幫他們互相介紹呢:「侯爺,這位是城外青雲觀的靜虛仙姑,皇后娘娘請來的。」
靜虛冷道:「侯爺,她是妖物!若是想家宅平安,最好讓貧道除了她!」
孫瀕深吸了一口氣:「勞仙姑費心了。」
說完拉起我的手就走。
靜虛追了出來。
「平遠侯,你休要執迷不悟!」

-17-
孫瀕沒有執迷不悟。
他若是執迷不悟我倒還看得起他。
小道士一身正氣勸不動他,可鳳儀女官卻深諳人性,她告訴孫瀕,若是留我這個妖物在家裏,會克他的前程。
若是不信,一試便知。
他就答應了。
也是他們運氣好,當天晚上遇到了天狗食月。
我是拜月修行的妖,當時便很不舒服,懶懶地躺在牀上不起身了。
對外只推說是着了風寒。
睡到半夜,小翠端了一碗藥進來讓我喝。
我頭暈想吐,道:「大半夜的喝什麼藥,不喝。」
小翠低聲道:「姨娘,侯爺親自去給您求的藥,您還是喝了吧。」
我推脫了幾次都推脫不掉,總能撐着疲憊的身子起了身。
一回頭,小翠跟鬼似的站在牀頭盯着我。
手裏端着個藥碗,藥湯還隱隱閃着金光。
……青雲觀的老祖仙去之前曾經留下三道神符,可誅天地大妖。
看來這次靜虛道姑是下了血本了。
小翠把碗往前遞了遞:「姨娘,快喝了吧。」
看那樣子,若是我不喝,她就要潑到我頭上來了。
我只能端過藥碗一飲而盡,然後臉色一變。
小翠頓時又緊張又興奮:「姨娘,您這是怎麼了?」
我憋了半天,才道:「好苦。」
小翠:「……」
我讓她端了清水來給我漱漱口,然後就躺下了,皺着臉道:「藥也喫了,不要吵我了。」
她連忙應了一聲,服侍我躺下。
見我背對着她,她又用鏡子偷偷地照我。
這個思路是對的。
天狗食月、金符鎮身,道行再高的妖,或可裝作若無其事,但在連通陰陽的鏡子裏卻未必守得住人形。
除非妖的本體就是人。
小翠鏡子裏照出來的,是她的前主人,倪歡的臉。
門後有人大大鬆了一口氣。

-18-
我脫了身,霍氏卻倒黴了。
身爲女子,出嫁從夫,孃家人不能插手太過,會被人詬病是不把自己當夫家人。
這人世間的怪道理,真多。
孫瀕義貼臉警告了霍氏,讓她不要再無事生非。
府裏上上下下都在背後嘲笑她。
消息傳到了宮裏,說霍氏爲了爭寵,讓皇后幫着她污衊寵妾是妖。
哪怕貴爲皇后,也只能忍氣吞聲地把人先撤了回去。
過了幾日我身體徹底好了,小翠又說霍氏請我過去。
小翠得意地道:「她是要向您道歉呢。」
我聽了深深地嘆了一聲。
說真的我覺得她有點煩了。
她對我的心思渾然不覺,還跟在我身後嘰嘰歪歪。
「姨娘您這次也一定要好好給她個教訓。」

-19-
霍氏病得都快死了。
前幾日算是死裏逃生,將將養好一點點。
我過去,她明明不想見我,卻得強迫自己見我。
她客氣地請我坐,說了一句:「委屈你了。」
瞧瞧這可憐的模樣。
連我都有些憐惜她了。
我說:「能否讓我單獨與夫人說幾句?」
張媽媽她們原是不肯,但霍氏讓她們出去。
她一臉坦然,彷彿接下來我要如何羞辱她,她都願意受着。
我低下頭笑了笑:「夫人,自從我進了侯府,夫人有哪一樁苛待了我?」
沒有,根本就沒有。
她對我始終很客氣。
我們,至始至終,也沒有仇。
她行事也始終光明磊落。
甚至我都覺得她,太善了。
但即使是這樣,她總有一種自己是什麼罪人的感覺。
我誠心發問:「夫人爲何總是在自責?」
霍氏說:「因我身子不好,連累你背了那樣的罪名,你不生氣嗎?」
我說我爲什麼要生氣呢?
霍氏啞然。
我笑道:「夫人,我喜歡你,你很好。而且……」
當着她的面,我把頭擰了下來。
霍氏:「!!!」
我淡淡道:「你們也沒有說錯。」
我本就是妖。
既然不存在栽贓誣陷,我自然一點都不委屈。

-20-
我很快就把頭給安了回去。
主要是霍氏還在病中,被嚇壞了可不好。
「你別怕,我不會害你。我說了,我喜歡你。」
……可能並沒有什麼安慰。
她的視線飄向緊鎖的大門,可能想求救,但更大概率是在想門口那些對她忠心耿耿的僕婦的性命。
我說:「這是倪歡的頭。」
一句話,讓她的臉色更蒼白了。
「你,你,她……難怪,他對你如此偏愛……」
我活動着脖子,道:「你高看他了。」
霍氏不解。
事到如今我逐漸失去耐心了。
「你需得幫我辦件事。」

-21-
這事,還要從當初我在山上撿到這顆頭開始說。
那一天我在墓裏睡得正香。
突然一具屍體被扔到了我的墓地上方,滴下來的血盡數被我吸收了,也叫醒了我。
我從墓地裏爬了出來,見那女屍生得貌美,便摘了她的頭來用。
只是我雖然是做妖的,也是有原則的。
這女子被割喉而死,頭頸相連處只剩一點肉皮連着,血淌入地底下幾乎染紅了我的棺槨。
絕無善終的可能。
我拿了她的頭,總得幫她報仇。
在這女子的記憶中,她是身份尷尬的平遠侯糟糠,幽居於城郊小院。
當初她可以和孫瀕共患難,卻無法共富貴。
倪歡認爲只怪她自己。
怪自己身份卑微無法替孫瀕帶來聯姻的好處。
怪自己無父無母,所以沒有三媒六聘,害他被人嘲笑是無媒苟合。
那日她心情煩悶除外散心。
無端端闖入兩個莽夫,將她追到林子裏,蹂躪後割喉而死。
我追到那兩個動手的莽夫,已經將他們喫了。
只是,那兩個就是尋常村夫,家中卻堆滿金銀,顯然是發了一筆橫財。

-22-
霍氏徹底震驚了,她甚至顧不上怕我了。
「你是說倪夫人是被人買兇殺害的?!可我聽說她是不想連累侯爺,獨自走入林中,失足墜崖屍骨無存……」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臉色慘白慘白。
雖然沒有明說,但倪歡的死顯然也是她的心病。
一時之間,她的臉色變了又變。
終於整理清楚了思路:「你放心,我必將徹查此事。」

-23-
我知道她會查,但沒想到那麼快。
當天晚上霍氏就把孫瀕叫了過去。
孫瀕這次馴妻大勝,難得賞了霍氏一個好臉色。
「只要你以後安分守己,從前的事情,我便都不計較了。」
霍氏低垂下頭:「侯爺可還記得倪夫人?」
孫瀕冷冷道:「提她做什麼?你也配提她?」
霍氏笑笑:「妾身只是不理解,既然你已有髮妻,當初又爲何應承我家的婚事?」
關於這一樣,孫瀕早有理由。
他皺眉道:「你家去求陛下保媒的時候,可曾問過我?!陛下金口已開,我能如何!只可憐她已經自願降爲妾室,卻依舊死得不明不白……」
是啊,她聽說的也是倪氏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霍氏也整整愧悔了八年!
霍氏抬起頭:「妾身找到了她的屍首。」
孫瀕猛地抬起頭!
霍氏盯着他:「侯爺高興嗎?」
孫瀕回過神,低斥:「她早已化爲白骨,你……」
霍氏道:「您怎知,我是剛剛找到的她的屍首?如果妾身說,這些年,妾身一直祭拜夫人,侯爺是否會覺得稍有寬慰呢?」
孫瀕:「……」
坐在屏風後面的我,微微一笑。

-24-
此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霍氏應該是去查了,但是沒有太多證據,畢竟屍體我不可能給她,而事情已經過了八年之久。
所以她決定,詐他一詐。
很順利。
她用短短的幾句話,就讓孫瀕以爲她是早就找到了倪歡的屍體,只不過一直隱忍不發。
不但如此,她還在不斷刺激孫瀕。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着你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裝作對她愧悔深情,我心裏都在笑呢。
「你說她是你的丫鬟,你自降身份娶她爲妻。
「可我早知道了,人家是正兒八經平民女子,收留了當初流落街頭的你。
「若沒有她,你早就像一條狗一樣餓死在路邊了!
「平遠侯,好一個深情的平遠侯,若是讓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孫瀕聽得一身冷汗,直接拍了桌子:「夠了!」
霍氏咳了兩聲,盯着他笑。
孫瀕又驚又駭:「你,你這個毒婦!既然你早知道了,這些年一直裝模作樣,又是爲哪般!」
霍氏大笑了一聲:「侯爺你該問問你自己啊。妾身與你相敬如賓做了多年夫妻,誰讓你,給臉不要臉。」
一時之間,孫瀕的面容在燭火中忽明忽暗。
他也不敢對霍氏破口大罵了,只是不斷盤算着他的勝算有幾分。
霍氏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問:「侯爺,你愛過她嗎?」
孫瀕別開臉:「你說這個幹什麼……」
「愛過嗎?」
孫瀕看了她一眼:「愛過,又怎樣?如今你纔是我的妻,我們門當戶對,是天作之合。」

-25-
孫瀕對霍氏進行了一場長長的安撫。
他說:「其實我對你一見鍾情,只是我配不上你,怕你不在乎我,才編造出這麼一段往事,好讓你喫醋。」
甚至他還說:「我已經殺了她,還不能證明我對你的心嗎?」
霍氏冷冷看着他:「如何證明?」
孫瀕:「什麼?」
霍氏道:「證明確實是你殺了她。」
孫瀕留了個心眼,沒有全數說。
但他交代:「其實我的本意並不是想殺她,只是想讓兩個人把她綁了去再聘一戶人家。」
他說他以爲倪歡做了別人的老婆,自然也就死心了。
「卻不曾想她心比天高,竟抵死不從,所以才叫人殺了……」
倪歡問:「動手的人是誰?」
「望谷嶺的兩個農夫。」
霍氏陷入了長長的沉默中。
孫瀕主動道:「夫人,那兩個農夫已經被野獸咬死了,如今是死無對證。」
霍氏茫然地抬起頭,看看屏風的方向:「是嗎……」
孫瀕握着她的手,道:「當然是真的。夫人,其實像如今這樣說開了倒好。我們夫妻,也該坦誠相待。」
霍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孫瀕喃喃道:「你我多年夫妻,你便是不顧念侯府,也正得顧念景兒。畢竟,你不會有別的孩子了。」
霍氏:「……」
孫瀕說他以後都會改。
一定和霍氏好好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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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瀕呆到後半夜才走。
我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道:「你該不會信了他的鬼話吧?」
霍氏還在發愣,聽我說話,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我:「你說。」
霍氏問我,倪歡有沒有恨過孫瀕和她。
我皺眉:「起初,是沒有。」
倪歡一直在自苦,覺得都是自己不好。
她更不可能恨霍氏,孫瀕也說了「她出身高貴,你不該和她爭」。
霍氏聽得都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又紅了。
「你知道孫瀕是怎麼跟我說的嗎?」
他對霍氏說,讓她「不要和一個死人爭」。
如何馭妻,孫瀕是深諳其道啊!
「當初倪夫人爲他付出真心,他卻以出身寒微令她自慚形穢。轉頭娶了我爲妻,我倒是出身高貴了,又以未曾與他共患難的真心來打壓我!」
倪歡自苦,她又何嘗不自苦?
男人說「你不要和她爭」的時候,其實就是說你爭不過!
結髮之妻、患難與共、溫柔大義,又紅顏薄命。
既然比不了,她就只能自己拼命些,爭取做一個合格的侯府主母。
結果只證明了,只有女子相爭的時候,男子纔有最大的好處。
說到這裏,霍氏幾乎要抓自己的頭髮。
「我何嘗不知道我已經被他磋磨得要瘋魔了,每日自省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噓。」
業障生心魔,心魔生百病。
我不想那個死的沒擺平,活的又瘋一個。
霍氏懇求我:「你可不可以先不要殺他?我想做點事。」
我說:「好。」

-27-
隔天一早霍氏就強撐着病體進了宮,然後就不回來了。
至午間,宮裏傳來消息,說是霍氏要和離。
當時那父子倆還在我這裏喫飯閒話。
孫瀕昨晚自信離去。
他對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認定了霍氏這麼些年都極受委屈,他只要給一點關愛便能讓她低頭。
可如今消息傳來……
他面上陰晴不定。
孫景撇撇嘴:「和離就和離吧,這不下蛋的母雞留在府裏做什麼?」
我在旁邊道:「世子,她畢竟是你娘。」
孫景笑道:「對啊,我還在這裏呢,她憑什麼和離?而且勇烈侯府的人都死絕了,我姨母貴爲皇后,怎麼會允許她和離來敗壞家風?她這不是發瘋是什麼?」
孫瀕聽了竟覺得有一定的道理。
但還是不放心。
「我進宮去瞧瞧。」

-28-
孫瀕進宮一去就是半日。
他那個死兒子孫景又在我屋裏轉來轉去,摔東西罵下人。
我正在看書,煩得一批。
於是我就喊住他:「別鬧了,你娘都不要你了。」
這一聲出來,滿屋子都安靜了。
孫景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看着我:「你說什麼?」
我冷笑道:「我說你娘不要你了。」
孫景大怒,衝過來要打我。
我略略施法,他沒靠近就絆了一跤。
小翠驚叫了一聲:「世子!」
她好心去扶,孫景卻一把把她推開:「滾你的!」
說完掙扎爬起來,指着我道:「你是想死嗎?」
我翻了一頁書:「別急啊,沒娘要的孩子,都會被妖怪喫了哦。」
孫景立刻拿起箭就要來射死我。
然而外頭已經傳來了聲音:「侯爺回來了!」

-29-
孫瀕回來了,不過是讓人擡回來的。
據說是回來的路上馬車壞了,把他給摔出來了。
不過,鳳儀女官帶着幾十個侍衛,直接吩咐搬東西。
孫景衝了過去:「你們幹什麼?我娘呢?!」
鳳儀女官冷冷道:「小世子,皇上已經下旨讓縣主和平遠侯和離。本官此番來,是清點縣主的嫁妝的。」
孫景不可置信:「她真要和離!可我還在這裏呢!」
鳳儀女官道:「這是皇上的聖旨!」
孫景已經開始慌了,他還想吵,孫瀕呵斥了幾句,都呵斥不住。
「讓人把他按住!」
孫景急得直跳:「不行!你們憑什麼按我?我可是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外甥!」
「住嘴!」
孫景不住嘴,被人拉住了還跳起來踹鳳儀女官:「你敢動我?!便是我爹孃和離了我也是皇后娘娘的外甥,是當朝太子的表兄弟!」
他自詡是個神童,平時在家裏表演力大無窮,旁人也都讓着。
可如今卻像只小雞崽子一樣被人提了起來。
拼命往前撲騰,那腳也沒踹到人。
等他被拖走了,孫瀕才滿臉慘白地對鳳儀女官道:「大人,稚子不懂事,請見諒。」
鳳儀女官只是輕嗤了一聲。

-30-
平遠侯府和離,這陣仗跟抄家差不多。
孫瀕的爹,也就是上一代的平遠侯因爲貪墨軍餉被殺,府裏是抄過一次家的。
後來他僥倖救了還是太子的今上,有了從龍之功。
雖拿回爵位,可府裏到底還是被起走了根基。
霍氏的情況跟他不一樣。
勇烈侯夫婦都戰死了,留下一對女兒,半副身家都給霍氏做了陪嫁。
雖然這些年,霍氏不停地用嫁妝補貼孫家,但憑着單子,從下午一直搬到入夜。
這只是搬,還沒來得及清點。
整條街幾乎都要被霍氏的嫁妝和忙碌的人填滿了。
直到第二天天將明的時候才安靜下來。
這時候我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呼呼跳。
最後我無可奈何,拍了拍我的頭。
「想去就去吧。」
我把頭,擰了下來,放飛了。
霍氏離開的時間長了,籠罩在侯府頭上,庇護侯府的英靈也都離去了。

-31-
我對霍氏說的都是實話,但還有一些沒告訴她。
屍體,是我八年前撿來的。
但倪歡死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屍身又落在我的拜月之地。
她有她的造化,魂魄不散可以修成小屍妖。
當我看見她,顫顫巍巍ṭũ̂⁸、手足無措地扶着她快掉下來的頭,不免心生憐愛。
初生的小妖什麼的,最可愛了呢。
我教她怎麼走路頭纔不會掉,教她怎麼拜月修行,教她怎麼從矇昧到靈智初開。
但進展很慢。
我思來想去,養都養了,就不能嫌她笨不要了。
既如此,那便帶她下山,去見見她做人的時候一些人,一些事。
看看能不能刺激一下。
當然,帶整隻太費勁了,所以我就只帶了個頭。

-32-
此時孫瀕還在屋裏將將睡下。
倪歡的頭就飛了進來。
之前連話都說不清楚的矇昧小妖,經過刺激開了竅,果然靈活了不少。
她的頭在孫瀕房裏飛來飛去。
「孫郎……」
孫瀕驚得差點死過去。
「你,你是什麼東西!」
她說:「我是歡兒啊,孫郎你不認得我了嗎?
「孫郎,我一片真心對你。
「你怎麼,忍心害我……」
她的頭在孫瀕房裏飛來飛去。
孫瀕驚得鬼哭狼嚎。
只是我在門口,他的聲音傳不出來。
「是霍氏!霍喜君那個賤人害你!你沒看見嗎?這些年我冷落她,我心裏只有你啊……」
倪歡的聲音,聽起來像鬼哭。
「害了我還不夠,你還想害多少人?你這樣的禍害,我不能讓你留在人間……」
屋子裏慘叫聲不斷傳來。
有一說一,頭頭的準頭不太好。
在屋子裏「咚咚」亂撞。
而且她也沒什麼攻擊力,只能用頭追着人咬。
好在孫瀕腿斷了,讓她咬了幾口過過癮。

-33-
孫瀕雖然沒有傷筋動骨,可被嚇得口吐白沫,死過去一會兒。
而他竟沒有嚇瘋。
也顧不上自己要和離的事了,他首要的就是就讓人去青雲觀請了幾十個道士過來捉妖。
可惜沒請到靜虛。
一羣烏合之衆,烏泱泱地在我院子裏擺好了架勢要開壇作法。
孫景更是擠在人羣中,率先大喊:「打死這個妖孽!」
屋裏,頭頭在我懷裏瑟瑟發抖。
我說:「你抖什麼,這幫小雞崽子就把你嚇住了?想當初,青雲九子來圍攻我,被我斬落了八個呢。」
青雲觀也是墮落了,如今養了些這樣的蠢牛木馬。
真是祖師爺的棺材板都壓不住。
頭頭納悶:「還有一個呢?」
我正想說,突然聽到一點有趣的動靜。
孫瀕,丟下他兒子一人在府裏,逃跑了。
他好像不知道我一口就能咬死他唯一的兒子。

-34-
府裏捉妖的陣仗那樣大。
孫瀕卻讓人抬着,看那樣子似乎是想求到一些能進宮的舊相識那裏去求助。
他邊趕路邊對侯府的管家道:「只要說清楚我們府裏有妖,我是被妖蠱惑了,必然能讓皇上諒解。」
管家問:「那夫人能回來嗎?」
孫瀕暴躁道:「我還要她做什麼!一個已經不會下蛋的母雞,還是孤女!」
管家說霍氏畢竟是皇后的妹妹……
孫瀕冷笑:「你知道什麼……」
正說着,馬車突然就在路邊停了下來。
剛剛摔斷了腿的孫瀕嚇得要命,尖叫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然後才注意到路邊有個算命攤子。
——我變化的。

-35-
此時我就笑道:「看來您就是今日的有緣人了。」
孫瀕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吩咐趕緊修好馬車快走。
我說:「這位客官,家中是不是出了什麼頭疼的事?貧道掐指一算,怕是和妻房有關吧。」
孫瀕和管家對望了一眼,突然覺得算算命也不錯。
他說:「你若是有本事,本侯爺有賞!」
於是我還真是用心掐指給他算了。
「依小道所見,您府上曾經有一位貴人,乃是英烈遺孤,受祖先庇佑。按理來說,應該是邪魅不侵啊。」
孫瀕漸漸正了容。
他喃喃自語:「難怪,霍氏一走就出了事……」
說完他就直接讓人扶着來到我面前,給了我一個生辰八字。
我低頭看了看:「這,好,極好!上品府相朝恆命格,若爲男子可封侯拜相。爲女子也極旺夫,非盛世貴妃、鼎盛之家的主母而不可爲。」
孫瀕的神情頓時就變得很複雜。
他很快又給了我一個八字:「您再看看這個。」
我看了看,說:「這個就差很多了。唯有一樣,妻運極佳,能得妻房助力。」
說完我後知後覺地抬起頭:「客人,這不是你和你夫人吧?不匹配啊。」
管家罵道:「胡說什麼呢!」
我笑道:「我可沒有胡說。世間姻緣不可強求,如此珍貴的命格便是讓你佔了幾年便宜也守不住,遲早是要和離的。」
孫瀕深吸了一口氣,最後給了我一個八字。
「這個,你再看看。」
我低頭一看,然後倒抽一口冷氣。
「太陰坐命,廟旺得勢,此人乃是真正的皓月之主啊!早年運勢可能差一些,主要也是六親緣淺。不過最大的難關卻已經過去了!」
孫瀕忙道:「過去了?」
我一瞪眼:「這還有假?接下來她有四十年大運呢,怕是君臨天下也未可知。」
孫瀕不可置信:「可是,她是女子!」
我笑了笑:「收攤了收攤了,不信滾蛋。」
說完我扛起卦旗,轉身就走了。

-36-
這還是宮裏的鳳儀女官給我的靈感。
孫瀕這個人,說白了還是最貪慕權勢。
帝后早有矛盾,他不是沒看出來,只是他先前都覺得皇帝會贏。
現在有人告訴他,最終贏的是皇后。
——他會信,是因爲可能性確實很大。
等算命打卦的走後,管家還在勸他呢。
「侯爺,不過是一個瘋道士罷了……」
他罵道:「你懂什麼!皇后如今已有了太子,又早已經開始勾連大臣……」
他思來想去,突然反應過來。
「好你個霍喜君,原來是早做好了準備要甩開我!我呸,休想!」
孫瀕改變了主意。
他索性在外頭別院住了下來,然後每天給霍氏寫信,請求她的原諒。
用他的話說就是:「四十年大運,大好的河山,只有兩個女人能成什麼大事?到時候,還不是要指望我,這個皇后的妹夫!」

-37-
事有反常必有妖。
……也確實有。
收了一堆信的霍氏忍無可忍,找到了我這個妖。
「你爲何還不動手?」
我說:「不急啊。」
霍氏道:「你什麼時候要他的命,跟我說一聲。」
我:「???」
霍氏說她正在派人去收集更多的證據,一定能提告倪氏冤死一案。
「若是他即刻就死了,我就不費勁去衙門告了,直接在民間ṱū́₂散播消息就好。若是他能活的時間長一點,我就直接告上去,必然要在朗朗乾坤下,審這個畜生!」
我:「……」
霍氏:「最怕兩邊都不着,他死在半道上。」
我輕輕摸了摸頭頭。
她現在很激動,我真的很怕她突然從我身上飛下來親霍氏一口。
那八成是要把霍氏給嚇着。
我只是道:「你要爲了倪歡審他啊?」
霍氏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看着我,很堅定的眼神。
我:「……」
她說:「我知道你已經很老了。」
我:「???」
「我也好、倪歡也好,或許你覺得我們是傻子。」
我若有所思:「不針對你們,天底下多數人,我都覺得是傻子……」
霍氏道:「我們是傻,但沒有錯。倪歡有什麼錯?她不過是對一個人好而已。如今連命都沒了,全是賤人的惡,是賤人的錯!」
我:「……你少說兩句。」
霍氏到底還是年輕,可能也是想跟我這個老東西賭氣?
她道:「不,我就要說!哪怕她現在已經死了我也不能讓賤人與她夫妻相稱,沒得髒了她……」
好了,我控制不住了。
頭頭飛下來衝過去就親了她一口。
霍氏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嘆氣:「讓你少說兩句。」

-38-
短短幾日功夫,整個侯府敗落得如同鬼屋一般。
下人都在搜刮侯府的金銀珠翠準備逃跑,並且已經逃走了一大半。
只有小翠留了下來,忠心耿耿地跟着孫景。
孫景跟瘋了似的追着那些人打:「放肆的東西,誰許你動我家的東西的?給我放下!」
他提ŧũ⁰刀欲砍欲殺。
往日這麼做,府裏的下人往往被嚇得抱頭鼠竄。
可如今不一樣了。
一個小廝狠狠地推了他一下:「滾開!」
孫景氣得滿地打滾:「放肆!放肆!你們給我等着,每個人我都記住了,等我娘回來我要你的命……」
這話實在是愚蠢。
那些下人一聽,立刻掉轉頭來想把他捂死。
小翠尖叫着去阻攔:「世子快跑,快跑!」
然後他就真的跑了……
小翠被人活活打死後扔進了池塘裏。
那些下人又開始在府裏四處搜,想把孫景找出來。
孫景跑到了我這裏來,一邊找我一邊低聲哀求:「姨娘,姨娘,救我……」
鬼才理他。
下人們搜了一陣,實在不敢來我院裏,趁着天黑之前就跑了。
「快走吧,這府裏鬧妖怪!」

-39-
霍氏想給倪歡伸冤,卻直接導致了帝后決裂。
主要是因爲,孫瀕除了耽誤了霍氏八年的青春,還毀了勇烈侯府的名聲。
當年,勇烈侯夫婦和族中的男子剛剛戰死,孫瀕就散播謠言說他們逼他停妻再娶。
人都已經死了無從考證,加上逢家人大喪,大小霍氏過於悲痛。
等反應過來,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
京城百姓,也眼見勇烈侯府爲國捐軀,知道是滿門忠烈。
可你若問呢,霍家人,是在哪一場戰役戰死,又是如何死戰不退,又是如何以一己之軀堵住城門護百姓撤退……
他們倒未必說得上來。
但小霍氏奪人夫的事,反被傳得繪聲繪色。
成爲滿門功勳抹不去的污點。
且不說小霍氏是如何百忍成金。
就是大霍氏,明明頂着英烈遺孤的名頭,也被生生被壓了這麼多年。
帝后也是共患難的少年夫妻。
但權利的巔峯又如何能忍受枕邊有一個太耀眼的太子生母?
他想的辦法倒是和他連襟孫瀕不謀而合。
便是打壓她的名聲,讓她的家族有污點,讓天之驕女墮下雲端,染上塵埃。
霍氏把前夫告上了衙門。
皇帝則是,派人來了我這裏——
正如議論奪夫豔事的人總比議論邊關軍事的多。
若是能讓人看到侯府捉妖,又足夠大家津津樂道幾十年。
誰還會關心八年前一個女子的枉死。

-40-
那天,頭頭飛下來告訴我:「道姑進府了。」
我抬起頭:「靜虛?那你小心些別被她射下來了,她是真有本事的。」
頭頭躲在了我身後。
「她手上有一把劍,罡氣十足,怕是個寶貝,我怕它傷了你。」
我低頭微微一笑。
少頃,人未進,劍先來。
刺目的金光讓頭頭尖叫着躲到我身後藏好了。
然而劍落在我面前時卻未寸近,只是立在了那,然後顫鳴了一聲,掉在了地上。
靜虛喫驚地道:「坤玉劍!你幹什麼!快誅妖啊!」
說完,捏了訣,踏着罡步:「起!起!起!」
我看了一會兒熱鬧,才隨手招了招,劍到了我手裏。
靜虛:「……」
我低聲道:「我記得,我死後,坤玉劍應該是被獻入宮中,爲皇城鎮地脈了。」
靜虛盯着我的臉看了半晌,先是不可置信,然後是害怕:「你,你是……」
我搖搖頭,失望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你看不出深淺的妖,你是惹不起的嗎?」
靜虛大抵也知道,她現在是我砧板上的魚肉。
她一咬牙,道:「我臨死之前,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我笑了。

-41-
我是誰?
當年血妖橫空出世,爲禍人間。
青雲九子裏有八個都被斬落。
而我,就是那最後一個。
那時候我是九子中唯一的坤道,因師父偏愛師兄們,對我不公,我修行了禁術。
本已經被抓住要處置。
誰知未來得及罰我,就起了血妖之禍。
師門上下鏖戰至幾乎全數凋零。
師父在身死之前放出了我。
老鼻子臨死之前還來教訓我。
他說我生就劍鋒金命格,一生鋒芒畢露,好勝要強。
「我死了便無人管教你了!你定要做個好人!」
我說:「我呸,便是坤道,好勝要強又有什麼錯!我偏要做那頂天立地的第一人!」
於是在他的一邊吐血一邊破口大罵中,我仗着坤玉劍而去。
多虧了我偷偷學的那些禁術,我和血妖鏖戰三日不死。
還在它要吸乾我的血的時候攝魂奪舍,與它融爲一體。
從此我身死。
卻活在了血妖的體內。

-41-
令人聞之色變的鎮國之寶坤玉劍,在我手中此時只如同一個小玩意兒。
我道:「與你聽到的傳說相比,如何?」
靜虛:「我聽說的是,玄逸祖師大義凜然,以身殉道……」
我笑了一下。
她要崩潰了:「青雲觀還供奉着你的金身,我每天都去給你打掃,發誓以後要像你一樣除妖衛道。可你現在跟我說,你做了妖?!」
我說做妖又怎麼樣啊。
「妖也是天生地養,何況這個條件倍兒棒,不用修煉也能長壽。關鍵吧,還特別好看。」
靜虛:「……」
她開始自我安慰:「罷了,你確實是封印了血妖,應該是好妖……」
聽了這話我越笑越大聲。
隨着我的笑聲,地面開始震動,整座侯府開始搖晃。
靜虛尖叫:「祖師!」
我說:「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42-
我這一生,從未符合過任何人的期望。
當年他們說我是坤道,坤道就該修行符篆和醫術,我不服,我偏要學殺伐。
現在又幾百年香火供奉,他們想讓我成爲傳說中誅妖的英雄。
可我現在也不怕承認,我當初,就是奔着血妖的身子去的。
除了我自己,沒有人,能決定我是誰。
在靜虛絕望的尖叫聲中,整個侯府塌陷了大半。
整個京城只有侯府如此,引來街頭百姓駐足圍觀。
我以血爲引,召喚了當年戰死的亡靈。
【乾坤有定,生死有常。然今以道力,破界而召。路神聽我令,以我血爲引,叩首相迎,護國英靈速現真形!】
一陣狂風起,雲層在我一聲聲召喚中越壓越低。
靜虛慘叫:「祖師,冥府之路不能開,不能開啊!」
我睜開眼,雲層之中猛然傳來兵戈之聲。
「殺——」

-43-
當年的諸子奪嫡,廢太子敗走邊關,擁兵爲患。
霍家軍奉命平叛。
本是大勝,後又在城中遭遇手下奸細,被甕中捉鱉。
一旦城破,叛軍就可以北上直取京城。
危難時刻,霍夫人以死相逼,求霍老將軍讓她留下來做誘餌。
「將軍!妾身今生能做你的妻房已無憾,唯放心不下小女喜君,她纔剛成親啊!您要活着回京,替妾身看着她!」
霍夫人在孤城上被萬箭穿心而死。
霍家大郎爲保護孤城百姓撤退,隻身留下來阻擋追兵,戰死峽谷。
霍二郎逃出生天,尋找援軍時中了埋伏,從此希望徹底斷了。
只餘下一個霍老將軍,從血泊中扶起戰旗,殺回孤城。
敵軍都想捉住這當世第一名將,好一戰成名。
孤城內殺紅了眼。
然而霍老將軍卻也只是以己爲餌罷了!
此時百姓已經撤離,三萬敵軍都在城內。
霍家軍點燃了孤城。
門外埋伏的將士,鎖死了每一個城門。

-44-
我問腳下的瑟瑟發抖的靜虛:「這出戏好看嗎?」
靜虛臉色慘白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你們不是說侯府有妖嗎?我就給你們看看咯。」
靜虛立刻道:「他們不是妖!他們是爲國戰死的英靈,早已功德圓滿……」
說完這句話,她閉嘴了。
半晌,她跪在了地上。
「祖師,弟子知錯了。」
我想了想,隨手召來坤玉劍。
「去吧。」
靜虛揹着劍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頭頭又跑了出來。
「她拿着鎮國之寶跑了啊?還回青雲觀嗎?」
我搖搖頭:「不回了。」
其實青雲觀早就不如當年了,與凡塵皇權勾連太深,一代不如一代,都是蠢出生天的貨色。
靜虛是青雲觀的門面。
可她的人生,實在不該做別人的門面。
她要懂的是非,應該是她眼見的是非,而不是別人來告訴她。
大道要成,最應該成全的,是自我。

-45-
青雲觀最厲害的道士跑了。
侯府的「妖」也顯了形。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當年霍氏戰死孤城。
「只留下兩個女兒啊,哎。」
「若是霍夫人知道,她到死還在掛念的小女兒,竟遭陳世美騙了婚……」
「聽說前些日子霍縣主差點死在侯府,是因爲這個,才惹得霍家英靈顯形,要收了那畜生吧。」
「這是真的,宮裏來的車馬我都看見了。」
越說,證據就越齊全。
前頭侯府爲了敗壞霍氏的名聲是傳了不少話出來的。
包括之前霍氏生了嫡長子以後就傷了身子,不能生養了,說她耽誤了侯府的子嗣繁衍。
這些也被舊事重提,當做孫瀕要殺妻的理由。
甚至,街頭巷尾,都擺滿了路祭霍家軍的食水。
而且長長久久,百姓對霍家軍的懷念竟愈演愈烈。

-46-
我依然守着塌了半邊的鬼屋侯府。
霍氏又來見我。
「我看我那皇帝姐夫,再也編不出能蠱惑人心的話來了。」
當年的事情到底是證據不足,無法定死罪,孫瀕判了奪爵抄家。
流落街頭行乞爲生的路,他還要再走一遍。
不過最讓霍氏開心的是,再沒有人說什麼情深不情深的鬼話了。
再提起倪歡和孫瀕,她是受害者,他是殺人犯。
我仔細端詳她的臉。
霍氏的氣色好了很多,從侯府出去才幾個月,竟已經從一個病秧子,直接變成完人了。
她這陣子一直和她姐姐在一起。
朝中都知道帝后失和,鬥得風起雲湧。
可大約,皇后並不在劣勢。
否則無法把妹妹養得這麼好。
我正想着,霍氏就提了霍皇后。
「也有人說我姐姐挾先人的功績立自己的名聲……」
我聽了都笑了:「本就是你家的先人,你們不用這名聲,難道給別人用嗎?」
霍氏想了想,點頭:「也是。」
她說霍皇后想見一見我。
我笑了一下:「不見。」
霍氏:「……你到底是下山幹什麼的來着?」
我說:「帶孩子。」

-47-
頭頭終於長成了。
她已經完全開了智,能控制自己不會走着走着就把頭掉下來。
最重要的是,我現在教她東西,說一遍就行了。
她甚至在我睡着的時候飛回山裏去,精準找到了自己的身體接上了,然後又找下山來。
竟然沒迷路。
半生癡纏愛恨,飄零孤死老墳頭。
如今輕舟已過萬重山ťű̂₄。
我說:「頭頭,你該隨我回去好好修行了。」
她說:「……我必須叫頭頭嗎?」
我說是的。

-48-
秋後,孫瀕被趕出侯府,流落街頭。
孫景作爲勇烈侯府血脈,倒是沒有被連累。
只是當時有個兩個機會擺在他面前,一是跟着他母親走。
霍氏說:「你若是洗心革面,從此下定決心苦讀,我便還認你。」
二是皇帝也說,可以讓他自己開府爲爵。
他選了皇帝。
霍氏去找了他幾次,還被他辱罵了一番。
她只能嘆氣,最終徹底放棄了這個兒子。
而孫瀕, 則每日守在皇城外乞討。
他對路過的每一個人說:「縣主甚愛我, 只要我改過了,她便會接我回去享福。」
路人只是嗤笑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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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時候, 頭頭每天下山去, 用隱身術跟着他,訓練自己吸食精魂的本事。
只等功法一成, 就要結果了他。
可後來功法成了, 卻沒下手。
我問她爲何。
她說:「這樣看ṭü₃着他比較有趣。」
我心想,能有多有趣?
於是我就經常悄悄跟在頭頭身後去看看。
主要是擔心這小妖執念難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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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頭現在每天練習飛頭的路線就是下山去找孫瀕。
她告訴他:「你是有貴妻命的。」
但真有眼瞎的女子出現了, 又會被頭頭嚇跑。
孫瀕要尋死她也不讓。
他要瘋了:「你到底想幹什麼!要麼殺了我,反正沒有人愛我了!」
頭頭圍着他嘻嘻哈哈。
「沒事,你也沒有你最愛的權勢、富貴, 也沒有出頭之日了啊。」
孫瀕:「啊啊啊——」
頭頭:「嘻嘻嘻——」
我:「……」
行,她是一個合格的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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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春去秋來。
年輕的皇帝駕崩了。
這怨不得任何人, 是他自己不甘心永遠被霍氏的光芒掩蓋, 要御駕親征,結果戰死沙場。
霍皇后親自披掛上陣, 搶回了他的屍體, 才保全了國體。
後又扶靈回城, 一夜之間, 滿城裹素。
小霍氏跟在她姐姐身邊,進城的時候似有所感,回頭往天上看了一眼。
頭頭小聲說:「她想你了。」
我的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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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 頭頭又飛走了。
等扶靈隊伍進了皇城, 她又跑到皇城下那個乞丐耳邊去嘰嘰咕咕。
「你現在知道爲何霍氏有四十年大運了吧?如今這般境況, 便是太祖再世也爭不過她。」
「可惜啊可惜,你好可惜啊……」
「嘻嘻嘻,咯咯咯——」
孫瀕肝腸寸斷,又恨又怒。
我嫌棄地看了那顆小瘋頭一眼,轉身離去了。
人的壽命對妖而言,太短了。
孫瀕苦熬了十年,終成爲皇城下的一具枯骨。
他的靈魂離體,說:「我終於解脫了。」
下一瞬頭頭撲上去生吞了他的魂。
我問她:「好喫嗎?」
她說:「好喫好喫, 不虧我細火燉了十年, 燉得他的怨氣那麼濃, 那麼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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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的今天霍喜君已是女爵。
這些年她四處尋我, 還在京城最中間的地方給我修了一座大觀,專門供奉我的金身。
有一日聽說是找到了, 她歡喜得不得了。
結果在觀中一見, 卻是靜虛道姑。
靜虛盜了國寶以後就四處遊方修行,如今已有小成。
聽說京城有觀便來參拜,沒想到被逮個正着。
霍喜君失望極了:「怎麼就是不肯見我啊。」
靜虛道:「大妖現世必有因果, 如今因果已消她自不會再來。大人莫掛念了。」
霍喜君試探道:「仙姑是否願意跟我回去做國師……」
靜虛勃然變色:「我是要登仙之人, 你休要癡心妄想!」
說完就飛上去把屋頂砸了個洞跑了。
霍喜君還想追上來勸一勸呢,結果遇到了來看熱鬧的頭頭。
頭頭還是那麼癲。
在半空中飛來飛去。
「回去吧,回去吧!你命由你不由天,無論是做仙,做妖,做人, 無關對錯,但憑本心就好!」
「嘻嘻嘻,咕咕咕——」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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