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員裁到大動脈

聽說過銷售冠軍被裁員的嗎?
我就是。
但一個月後我就殺了回來。
這次我的身份,是甲方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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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簽完合同的路上,接到 Hrbp 的通知,說我被裁了。
當時就覺得離了個大譜。
我是連續 3 年的銷冠,剛剛拿下了一個 2000 萬的廣告投放合同,居然是被裁員的對象!
馬上打電話給我老闆,不通。
微信留言,不回。
回到公司,我的工位上已經坐了其他人。
我的私人物品被裝在一個破紙箱裏扔在角落。
Hrbp 第一時間帶着我去了網絡運維部,讓我交出辦公電腦,同時叫來合管辦的人收走了我剛簽好的合同。
我都被這一套組合拳打蒙了,交接時間都不給的嗎?
緊接着,我被帶到小會議室談話。
Hrbp 雲山霧罩地跟我說了半天。
大意就是,公司今年的戰略是要降本增效,所以這一輪人員優化是不可避免的,讓我理解。
理解個錘子。
我問:「爲什麼是我?」
「這個嘛,你也知道的,我們廣告公司核心的崗位還是創意崗,客戶崗這輪的優化比例稍微高一點。」
我苦笑:「我真的從沒聽說過,裁員把銷冠給裁了的。」
「你這個銷冠是怎麼來的,你也很清楚。
「公司覺得呢?你在新客戶的拓展能力上,還是有所欠缺的。」
「呵呵,你們的意思是,我的客戶都是老客戶,我是躺在功勞簿上喫紅利咯?」
「我可沒這麼說哦。」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嘟着個大紅嘴脣子,自以爲可愛地衝我做出一個萌萌噠的表情。
真令人噁心。
「Micheal 知道嗎?」我再問。
Micheal 是我老闆。
「這次的裁員名單是高管會議上定下來的,Micheal 也很清楚。」
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我也不想跟她多廢話,直接談賠償吧。
她也很乾脆,拿出離職補償協議給我籤。
我很驚訝。
我在這家公司工作 5 年了,按照最低標準也該補償我 N+1,也就是 6 個月的薪酬。
但離職補償協議上,補償金的一欄,只有我 1 個月的工資。
我當然不肯籤。

-2-
Hrbp 雙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我說:「這次的人員優化政策是一刀切齊的,大家都一樣,都是一個月的補償,誰也不能搞特殊。」
我腦子裏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過,要不是看會議室裏有監控,我真想上去撓花丫的臉。
「公司規定總不能大過國家法律吧,勞動法可不是這麼規定的。」
她捂着嘴輕笑了一聲,好像我說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情要專業一點。
「勞動法也是允許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協商賠償的。
「反正呢,公司目前就是這麼規定的。
「你要是同意呢,大家兩相便宜,你也能儘快地開始找工作。
「當然了,如果你要走法律程序嘛,也是可以的,這是你的權利。
「但是呢,你也不希望你的新東家在背景調查的時候,聽到什麼難聽的話吧。」
「你是在威脅我嗎?」
「那倒沒有,但成年人嘛,總要爲自己的決定付上代價的哦。」
「呵呵,如果我就是不籤呢?」
「那你隨意,我這邊只能做這麼多了。
「你不籤的話,後面就直接跟法務團隊的人對接吧。」
說完,她便踩着高跟鞋一扭三晃地離開了會議室。
我迅速用手機查了下被裁員時的應對方案。
我發現,他們真的是把事情做絕了。
他們從沒下達過書面的裁員通知,我驟然被告知的時候,一點準備都沒有,因此也沒做好錄音錄像之類的證據留存。
我又被清退出了公司所有的羣和釘釘。
只要從今天開始,公司裏 3 天沒有我的記錄,他們就可以判定我曠工,然後光明正大地開除我。
而我,要想走勞動仲裁的路子,不僅費時費力,即便仲裁贏了,我也拿不到錢。
因爲從去年起,公司就讓我們重簽了勞動合同。
我目前的勞動關係掛在一個關聯子公司裏。
只要他們申請那家皮包公司破產清算,我基本上一分錢都拿不到。
更重要的是,我耗不起。
我剛買了房子,每個月都要還高昂的房貸。
拿不到離職證明的話,我沒辦法找工作,用不了幾個月就會斷供。
我不知道 Micheal 在定裁員名單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我這一點,但客觀上,公司真的牢牢拿捏了我。

-3-
思前想後了一整晚,我最後還是決定簽了那份屈辱的離職補償協議。
抱着我的破箱子走出公司的時候, 我碰見了 Micheal。
我確信他看見了我,但這孫子假裝打電話,一路快走進了電梯。
反倒是幾個老同事追下來送我。
大家唉聲嘆氣了幾句,說了些不痛不癢的安慰我的話。
我知道,無論曾經大家一起熬過多少夜,一起打過多少仗,說過多少掏心窩子的話。
摘下工牌的那一刻,就是我們之間漸行漸遠的分界點。
雖然嘴上說着以後約飯,但誰知道以後是哪天呢?
城市很大,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但打臉來得太快,一個月以後,我們竟然又見面了。
只不過,再見面,我的身份換成了甲方。
我之所以能連續 3 年拿銷冠,是因爲我手上有幾個固定大客戶。
我把離職的消息同步給他們後,其中一個客戶直接給我發了 offer,讓我去做他們的市場總監,原地漲薪 50%。
其實,我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原來我對接的客戶高升了 COO,他說,你不幹了,以後我的年終總結誰給我寫?
是的,沒錯,客戶的年終總結是我寫的。
Micheal 以爲他跟我的核心客戶們喝幾次酒,就算把我的客戶關係維護到了他的名下。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客戶服務做得有多深。
且不說凡是涉及跟我對接的所有事宜,我都是 24 小時候命。
客戶家裏婚喪嫁娶我都是人到禮到,客戶家裏孩子上學、老人看病、外出遊玩、裝修搬家,大事小情,只要能用得上我的,我都是跑前跑後盡心盡力。
爲了給客戶分憂解難,我會深入瞭解他們每個人的工作全貌,在客戶沒心思工作的時候,主動幫忙承擔他們的工作任務,包括但不限於,幫客戶寫方案、美化 PPT、寫工作總結、寫演講稿、盯工程進度……
客戶交代的所有事情,我是件件有着落、事事有迴音。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這樣的人,客戶怎麼能離得開我呢?
可能在大多數人眼裏,維護客戶就是:逢年過節給客戶發點小禮物,提案的時候請客戶喫個飯,籤大單的時候給甲方關鍵人物喫點回扣。
但 Micheal 居然也這麼天真,以爲是他們精彩絕倫的創意打動了客戶。
可拉倒吧,我能連續 3 年當銷冠,一點運氣的成分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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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公司的工作上手極快,公司一個月便給我轉了正,我成了手握鉅額市場預算的甲方爸爸。
有意思的是,Micheal 讓一個生瓜蛋子來找我對接工作的時候,壓根沒意識到,他們嘴裏新上任的陸總,就是被他掃地出門的 Milo。
所以,當我應邀來聽他們一階段的提案彙報時,剛走到前臺就被 SB 行政給攔下來了。
「Milo 姐,有什麼不滿意您可以直接和法務對接,沒必要爲難我一個小前臺是不是?」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Hrbp 那老孃們又一搖三晃地扭過來了,還帶了 2 個奇形怪狀的男人,長得跟胖瘦頭陀似的,據說是她的兩個弟弟。
見到我,二話不說就往外攆。
胖瘦頭陀嘴裏還唸唸有詞。
「拒絕拍攝、拒絕採訪,有問題找法務溝通,不要影響我們正常工作。」
我恍然大悟。
原來是因爲我今天帶了 2 個公司負責新媒體的同事過來,他們在這邊開完會後要去拍攝,所以手上拿了拍攝器材。
行政以爲是我找了記者來討薪了。
正在這時,和我對接工作的生瓜蛋子 Jeff 上來了,立馬擋在我前面。
衝着胖瘦頭陀就一通輸出:「幹什麼呢?怎麼對客人這麼沒禮貌。」
「陸總,不好意思啊,剛剛我在樓下沒接到您,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讓您被誤會了。」
說着,趕緊把我們一行人往裏面領。
再看 Hrbp 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行政小姑娘也嚇得縮回前臺不敢露頭了。
胖瘦頭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又一起看向豬肝紅的 Hrbp。
她尬笑了兩聲,夾着嗓子道:「原來陸總就是 Milo 姐啊,誤會誤會。」
我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眼神都沒給她一個,徑直往裏走。
繞過前臺,穿過辦公區,一路上,熟人無數,都驚詫地看着我,表情裏似乎夾雜着些八卦的幸災樂禍之感。
我留意到,辦公區的桌面都是整理過的,每逢重要客戶來訪,行政都會下令讓大家收拾。
看來,剛纔急着趕我走,也是怕我來「討薪」衝撞了「陸總」。
真是搞笑。
來到會議室,包豪斯風格空間裏,赫然拉着一條紅豔豔的橫幅。
上書:熱烈歡迎陸總蒞臨指導。
忘了說,我新東家是一家傳統車企,可能 Micheal 覺得傳統企業的人都喜歡這一套吧。
但當看到陸總就是我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
從震驚演變爲尷尬,繼而惆悵,再又迅速打起精神,扯動嘴角,堆上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還是我主動破冰,伸出手,說了句:「Micheal 哥,好久不見!」

-5-
Micheal 到底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甲魚,快速管理好了表情,伸出兩隻手緊緊地握了握我,道:「不敢當,不敢當,陸總叫我 Micheal 就好了。」
一起參加會議的昔日同事,神色各異地互相對視了下。
「那麼,咱們就按流程開始吧。」
見我神色自若,創意崗和策略崗的同事這纔開始今天的提案。
當甲方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
以往,我的建議經常被在座各位牛氣哄哄的創意人員否定,說我土氣、粗俗。
現在我說 logo 再突出一些,字體大一些。
創意總監會微笑着說:「好的,陸總,我們調整下。」
他們總覺得自己很高級,實際上我常常覺得他們是在拿客戶的錢去實現自己的文藝理想。
客戶要的是什麼?
很簡單,人家投這麼多錢進來,不是給你藝術家圓夢的,人家要回報。
Logo 突出一些、字大一些,都是要在競爭中,放大品牌信號進行傳播。
這不是美不美的問題,這是成本高不高的問題。
你把 logo 悄咪咪地放在角落裏,說奢侈品都是這麼做的。
但是,老子的產品是大衆消費品,老子投廣告是爲了讓消費者知道我,你把我的品牌信號降得這麼弱,我本來花 1000 萬能達成的傳播效果,讓你幹到了 1500 萬,那我當然不願意了。
以前我這麼跟他們掰扯的時候,他們說我是土鱉。
我說我 TM 代表客戶,你不這麼幹這單不要簽了,他們纔不情不願,罵罵咧咧地幹活。
也因此,幾個創意出身的高管,早就看我不爽了。
現在,生瓜蛋子 Jeff 不會兩頭潤滑,純純就一個傳聲筒。
讓他們直面我這樣的客戶,幾個平時拽得二五八萬的文藝青年,也只能賠着笑說:「你的看法都是對的,對我們很有啓發。」
唯唯諾諾宛若菜雞。
沒辦法,這單的投放總金額是 2000 萬,這小破公司一年也籤不了 2 張。
Micheal 這個狗賊,當初也是等我把合同籤回來,才讓 HR 動手幹掉我。
要是按照我的本心,這個餅是不想給他們喫的,但是當初和甲方關係處得過於絲滑,他們第一期打款的速度太快了。
不過,好在只是 2000 萬的框架,第一期也只打了 500 萬,按照慣例,廣告公司還要送一套投放物料,包括廣告片(TVC)、靜態海報、短視頻和幾場路演宣發活動。
我太知道他們的成本結構了,完全有信心踩着他們的利潤邊界,把媒體採購賺的錢,全貼我物料製作費上。
至於第二期嘛,投放效果不能滿足我的預期,按照合同條款規定,我當然就不打款咯。
所以,眼下,我還不能跟他們撕破臉。
他們還得好好給我幹活。
尤其是對着媒體採購的報價單,調整投放對象的時候。
我把他們能拿高返點利潤的媒體渠道,全都換成了硬邦邦的、搜索類的、高投放價值、低渠道利潤返點的媒體。
這個我稍微解釋下,在做媒體投放策略的時候,一般會把各類媒體拼在一起做方案,美其名曰形成立體轟炸的投放效果。
但實際上,真正高價值的媒體渠道就那麼幾個,因爲流量精準,所以廣告費消耗得慢,媒體給廣告公司的利潤返點也少。
這類媒體通常是廣告公司的招牌武器,其他配菜渠道,你不能說它沒有用,但就像辣子雞中的辣子,沒啥喫頭,擺着好看。
我這麼幹,相當於把一盤辣子雞裏的雞挑出來單買了,簡單點綴了點辣子。
所以,策略總監臉上的笑容當時就掛不住了,偏偏這單他做下來,剛好也不虧,能給她沖沖業績數據,但錢嘛,確實只是賺了點辛苦費。
一場提案會開了 3 個小時,Micheal 他們憋悶不憋悶我是不知道,反正我是酣暢淋漓的。
會後,Micheal 提議一起去喫個飯,說是訂了王品的位子。
我看手下的兩個新媒體同學有點心動的樣子,就讓他倆留下跟廣告公司的同事再交流下,把原定的拍攝計劃往後延了延。
做人領導,對下屬好點也是應該的,何況又不用我出錢。
我則去赴了另一場飯局,做東的人是 Micheal 的死對頭,Jenny。

-6-
Jenny 自己開了一家廣告公司,規模雖然不能跟我的前東家比。
但人家靈活自由、身段柔軟、專業也過硬,在業界也有不錯的口碑。
Jenny 想挖我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不是接了客戶給的 offer,我離職後大概率會投奔她。
Jenny 做事很講究,把我約在了僻靜的解香樓,給足了面子。
人一到就開門見山。
「知道 Micheal 爲什麼要裁掉你嗎?」
「別賣關子了,知道了我還來找你?」
「我一開始也以爲 Micheal 腦子瓦特了,你幫他賺了這麼多錢,裁誰也不能裁你啊。
後來我打聽到一個消息。
「Sky 回來了,馬上接任你們公司的大中華區 CEO。
「憑你們的關係,別說 Micheal 這個城市總,就是華東的區域總的位置,你想坐也是一句話的事兒。」
「別,我就一個跑業務的,你們宮心計那套東西,我玩不了。」
「哎,對了,我喜歡的就是你這種能幹活還缺心眼的勁頭。怎麼樣?要不要來跟我幹?」
「有您這麼夸人的嗎?我可謝謝了。我甲方做得不要太爽,誰高興回廣告圈裏攪一坨稀屎。」
「嘖!」Jenny 白了我一眼。
「這麼清雅的地方,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粗俗。」
我沒接話,埋頭乾飯。主要是 Sky 這個名字讓我莫名有點煩躁。
「嗨,既然你不在這圈混了,把你手上的客戶資源勻我點唄。」
跟我要客戶資源,這纔是丫此行的目的。
我也不含糊,在商言商,要了一個讓她肉痛的返點。
在退出江湖之前,把過去的資源,最大化變現了。
談妥正事兒之後,Jenny 又神神祕祕地湊上來道:「你和 Sky 之後再沒聯繫過嗎?」「人傢什麼檔次,我什麼檔次,你還以爲世界上真有王子愛上灰姑娘的故事呢?
我 5 歲的小侄女都不信了好嗎?」
「那你幹嗎老不找男人?」
「是遊戲不好玩還是火鍋不香,男人很麻煩的,談戀愛多耽誤賺錢。」
「說得對,姐妹兒,爲自由,幹一個!」
我們這邊聊得開開心心,不知道 Micheal 那邊有沒有感覺到後腦勺鑽風。

-7-
三個月後,我這邊不和 Micheal 續約的消息傳出後,幾個大客戶也都撤單了,一些中小客戶收到風聲,也產生了顧慮,該續約的也不續約了,該打款的也不打款了。
S 城分公司的業績直接掉到了地板上。
Micheal 立即被總部的監察稽覈的人叫去喝咖啡了。
但老甲魚到底是老甲魚,不知道走了什麼門路,居然保住了烏紗帽。
只是,如果業績再沒有起色,神仙也救不了他。
不做業務好多年,他敬了一圈酒,才明白自己裁員裁到了大動脈。
於是,他開始各種渠道找我道歉。
當然了,他打電話,我不接,他發消息,我也不回。
他找了好幾撥人來說和,都被我頂了回去。
真是風水輪流轉,不用等 30 年,幾個月,河東的風就吹到了河西。
但他拎着禮物出現在我家小區門口的時候,我ŧū́₌還是震驚了一小下,能屈能伸,是個漢子。
但看到他身後還跟着大紅嘴脣子的 Hrbp 的時候,我有點疑惑,她來幹什麼?
我當然沒讓他們進門,小區門都沒讓進,就小區附近的街心公園坐了一會兒。
很奇怪啊,Micheal 明明 1.82 米的大個兒,我今天就是莫名覺得他特別矮。
公園裏鵝卵石鋪地,我一身運動打扮自然沒覺得怎麼樣,但 Hrbp 的高跟鞋可就遭老罪了。
偏偏她還不敢生氣,甚至恭維我家周圍的環境真好。
環境可不是好嗎,我們坐在小橋流水邊的石凳上,各種原生態的野蚊子在周圍嚶嚶嗡嗡。
我這人天生不招蚊子咬,無所謂的,旁人嘛我就管不着了。
Micheal 搓了搓手,扭捏道:
「Milo 啊,咱們之前共事那麼久,合作也挺愉快的,是吧。
「上回裁員的決定呢……
「管理層這邊的決定也是做得太倉促了。
「我當時就不同意。
「我說等我回來再說,沒想到他們動作太快,等我回來你人都走掉了。
「我當時也是狠狠批評了他們的。」
Hrbp 趕緊附和道:「都是我的錯,Micheal 當時確實是不知情,我也是不懂業務,就照着名單直接裁人了……」
哦,我明白了,她這是來給領導背鍋ţų⁹了。
這兩位,瞎話是張口就來啊,拿我當 3 歲小孩哄呢。
我笑眯眯地打斷道:「不要緊,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們當初不裁我,我也沒有現在這麼好的工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用道歉了。」
我不想跟這倆貨在這兒說片湯兒話了,起身打算走人了。
道歉有用的話,就世界和平了。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不是單單來道歉的。」
Hrbp 突然就跪在了鵝卵石上,聲淚俱下道:
「Milo 老師,當初錯誤是我犯的,必須得由我來糾正。
「Milo 老ẗųₚ師,我這次是特意來請您回公司的。求您一定給我這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我真的是沒辦法了,您要是不回去的話,公司就會開除我。
「我這個年紀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真的不能沒工作。」
她這麼一哭一跪,搞得跟我欺負她一樣,周邊的路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
「Micheal,開始玩下三濫了?不至於吧?」我質問道。
「我知道,你心裏有氣,這不是特意來讓你出氣的嗎?」他似乎對自己的安排還頗爲得意。
我把 Hrbp 從地上拽起來,她腿上不僅有鵝卵石硌出來的紅痕,還密佈着大大小小新鮮的蚊子包,臉上的妝也哭花了,眼線眼影糊成一團,看起來又可憐又可笑。
Micheal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都來求和了,還讓個小卒子來打掩護,太沒意思了。
我以爲,苦肉計到這兒就差不多了,沒想到 Micheal 又從包裏掏出來一份聘書。
上面寫着,聘任我爲公司華東區總經理,不僅薪酬待遇讓我眼睛跳了跳,還直接分給了我部分總公司的股權。
「Milo 呀,當初沒能把你留住,是做哥哥的不對。
「但是你看,哥哥將功補過,直接給你爭取了這個 offer,是不是也夠意思了?
「你一走,公司業績受影響,這一下子就讓總部看到了你的重要性,這是不是也算壞事變好事了?
「不過,他們一開始是想用競業禁止條款去告你的,是哥哥,極力阻止,才讓他們改變想法,把打擊變成了詔安。
「你是不知道,爲了給你爭取這個任命,哥哥跟總部那幫官僚都快喝吐血了……」
我擦,這個老東西不要臉的程度再次刷新了我的認知,敢情我還得謝謝他。
什麼狗屁競業禁止條款,你一分錢競業補償費用沒付過,那個條款寫在紙上有個毛線用。再說了,老子也沒在你們廣告圈混啊,競業禁止個 P!
看他還在那邊口若懸Ṱű̂₀河地吹噓自己是怎麼在總部幫我求情的,我一個沒忍住,伸手給了丫一巴掌。
「Micheal 哥,有個蚊子,你看!」
我展示了一下手上被拍扁的蚊子屍體,他尷尬地笑了笑,還跟我說了句謝謝。
我把聘書塞回給他:「我的能力,恐怕不能勝任這麼重要的崗位,謝謝 Micheal 哥好意了。我家爐子上還煮着茶,就先回去了。」
Micheal 和 Hrbp 後來又來了兩次,最後一次,Micheal 終於說了實話。
「Sky 放話了,我不能請你回去,就得走人。
「你知道的,我剛把兒子送出去留學,這個時候不能失業。
「看在我們同事一場的分上,能不能高抬貴手?」
又來玩苦肉計這一套?
可惜我這種人從來不會被道德綁架,他們死不死的,關我什麼事。
況且,只不過是不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辦公室裏賺錢了,又不是真要死了。
至於 Sky,他是霸總,我卻不是小嬌妻,好馬不喫回頭草。

-8-
我離職的第 5 個月,總部直接關停了 S 城的分公司,所有人員遣散。
我開車路過地鐵站的時候,看到 Hrbp 帶着胖瘦頭陀賣烤腸,她腳踏實地招呼客人的樣子,比原來塗着大紅嘴脣、穿着高跟鞋一扭三晃的樣子好看多了。
再沒見過 Micheal 了,聽說他求職不順利,現在在家全職炒股。
他到底放不下那點面子。
我呢?
其實也沒在甲方幹多久,禁不住 Jenny 的軟磨硬泡,她給了我 20% 的公司股權,於是我很沒節操地再次回到了廣告圈。
怎麼說呢?
我還是喜歡廣告帶來的成就感。
看到自己拍的廣告片放出來,聽到人們唱自己的廣告歌,有好的產品真的因爲自己的推廣而被人們喜歡,那種成就感還是很爽的。
前東家倒閉後,我和 Jenny 趁機全盤接收了他們的資源,連辦公室都盤了下來,新招的員工裏,也有不少前東家出來的人。
對我來說,除了業務跑得勤了點,錢賺得多了點,一切似乎都沒怎麼變。
當然,作爲二老闆,創意部門的文藝青年們也輕易不再跟我齜牙了。
年底分紅後,我決定再給自己換套大房子。
我們幹銷售的,不敢開太好的車,怕客戶看了不高興。
你想,客戶一看你裝備上了,肯定覺得都是從他們身上賺到的錢。
但忙了一年,總歸是要犒勞犒勞自己。
我這人,農民性格,還是喜歡給自己弄個好窩。
於是,在 Jenny 的慫恿下,我置換了一套 230 平的江景大平層。
再看賬戶餘額,又有了拼命賺錢的衝動。
天下老闆一般黑,我就知道 Jenny 沒安好心。
高消費了一把,我可不得在她的小皮鞭下使勁拉磨賺房貸嗎?
但 Jenny 的陰險程度,遠超了我的想象。
這個死女人揹着我把公司賣了,買主是 Sky。
公司被前東家的總部收購,重新掛上前東家ṱũ⁽的 Logo,一切回到了原點。
看着朋友圈裏 Jenny 摟着小奶狗滿世界喫喝玩樂,我的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我被任命爲 S 城的城市總,每週都要和 Sky 視頻例會,每季度去總部述一次職。

-9-
我們之間的故事,略微狗血。
我初入職場時,他是我師父。
只不過,我是一路披荊斬棘,殺出重圍才進了大公司,而他,是下基層鍛鍊的太子爺。
我那時候傻,覺得他特別厲害,我眼裏了不得的難題,他上下打聲招呼,輕輕鬆鬆就解決了,我還以爲是自己溝通技巧不到位,根本沒細琢磨他的身份。
青年男女,朝夕相處,難免就乾柴烈火。
但我很快就被現實一個大比兜扇醒了。
他生日那天,帶我去了他家。
他家很大,車子開進大門後,又開了好一會兒纔到家門口。
雖然隆冬雨雪天,也難掩青松翠柏,綠樹紅牆,一股雍容之氣撲面而來,令升斗小民的我自覺彎腰垂目。
那是我第一次領教什麼叫大戶人家的家宴。
一看菜式:蟹粉獅子頭、清燉圓魚、砂鍋野鴨、三套鴨、大煮乾絲、文思豆腐……三湯四點六冷八熱一鍋麪,二十幾個菜全部都是ƭù⁼費工費火的淮揚菜。
二看餐具:描金繪彩不過是豔俗,落款定製家徽,還有制瓷大家的印章。
三看擺盤:餐具寫意與菜品融合,一道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二道步步尋往跡,有處特依依;三道望雲慚高鳥,臨木愧游魚;四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五道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四看禮儀:7~8 名侍從川流其間,不見一絲混亂,訓練有素地添湯倒茶,撤盤換盞。
五看言談:十幾個人的家宴,年輕的,人人肩上有銜手中有權;年老的,人脈風水在言談中露出一鱗半爪真知灼見;幾位美婦人,身上珠翠流光,巧笑倩兮;一個小女孩,從頭到腳一線大牌,不動聲色的富貴錦繡。
飯後,Sky 媽媽親切地拉着我說話。
人家素質很好,沒有盤問我的家庭情況,只閒閒地聊了幾句家常。
Sky 媽媽很有文化,帶我參觀了下家裏的古董收藏,從米芾的蜀素帖聊到郎世寧的百駿圖,中間點綴幾件鈞瓷和幾樣點翠頭面的介紹。
這些平時只能在博物館裏參觀的東西,人家就這麼閒閒地擺着日常使用。
如此鐘鳴鼎食之家,富過了三代,底蘊見識,不需要刻意炫耀就已經讓你感覺到差距。
我明確清晰地感受到,我開小店的母親,斷不可能與眼前這位有共同語言。
更不用說 Sky 爸爸,那位位高權重的財團掌門人。
上位者,天生帶着一種威壓, 我那開着小貨車四處收山貨的父親,如何能跟人家攀親家呢?
人家興許早已打聽清楚我的底細,這場家宴,不過讓我知難而退罷了。
其實,我很希望 Sky 媽媽是那種電視劇裏的豪門闊太,甩出幾百萬,讓我離開她的兒子。
這樣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開個價,然後以小白兔的姿態和 Sky 提分手,委委屈屈地說家裏不同意,我不想壓力那麼大,起碼最後還能落個實惠。
但人家沒有,人家只是輕描淡寫地提醒我:
「世家圈子裏的男孩子,年輕的時候難免會短擇幾任女朋友,但終歸要繼承家業,還是會聽家裏話的。
「阿姨看你蠻懂事的,也是正經人家的孩子,不忍心看你到時候受傷害。」 
大家閨秀辦事,就是這麼滴水不漏。
我還有什麼好掙扎的呢?
跟公司申請了調職,從總部調到了 S 城。
這次,Sky 怎麼上下打點都沒用了。
他責問我爲什麼不跟他商量的時候,我提了分手。
分手理由是,我初戀在 S 城,我要跟初戀在一起。
他一開始很憤怒,後來好幾次在我家樓下等我,哭着求我不要離開他。
但我這個變了心的渣女,根本不把他的真心當回事兒,公然在朋友圈跟初戀秀恩愛,拒絕的話說得穩準狠。
雖然,照片是我 P 的,雖然,其實我也夜夜失眠暴瘦了十幾斤,但失戀嘛,總要有這麼個過程,長痛不如短痛,我懂的。
最後,他遠走國外讀 MBA,我在 S 城兢兢業業地跑業務,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不想如今,冤家聚頭,分外尷尬。

-10-
我這輩子可能就是個窮命,沒福氣享受大房子。
爲了擺脫這種尷尬的境遇,我只能把那套竈還沒燒熱的江景房給賣掉。
沒有房貸壓力,我就可以辭職了。
但樓市不景氣啊,看房的人太少了,我已經降到一手房的原價了,還是沒成交,只能繼續在 Sky 手底下討生活。
平常倒還好說,季度述職的時候要面對面,就,心虛。
畢竟,當年多少還是我對不起人家。
但我很快就發現,我是自作多情了,除了正常工作交流外,人傢什麼多餘的話也沒說,點評我工作表現的時候,也是丁是丁來卯是卯,只是個正常的上司。
坦白講,大舒一口氣的同時,我也是有點失落的。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好矛盾。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我們 S 城分公司的業績一路高歌猛進,我在年會上拿獎拿到手軟。
同事們一面說我是「拼命三娘」,一面羨慕我豐厚的獎金。
今年的慶功晚宴,行政別出心裁地設計成假面舞會。
我們這批得獎的員工,還給安排了隆重的妝造。
只是我沒想到,給我的衣服,竟然是一套婚紗。
我進場的時候,紅毯音樂的背景聲,竟然換成了《婚禮進行曲》,而牽着我的手入場的人,正是 Sky。
雖然他戴着怪盜基德的假面,那是我最喜歡的動漫人物。
那一刻,我有種錯覺,彷彿這真的是我的婚禮。
同事們笑鬧着起鬨,我也跟着開玩笑,但笑着笑着,淚水就決堤而下。
我反覆告訴自己,一切不過是虛凰假鳳,開玩笑而已。
但是,渴望了太久的東西,即便是個虛影,也足以擊潰一切。
Sky 掀起我的頭紗,小心翼翼地幫我拭乾了眼淚,在我耳邊輕輕說:「別哭,妝花了不好看了,我們還沒拍照呢。」
見我淚水越流越多,他有點慌亂地開始跟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喜歡我們就不拍照了,你別哭。」
我卻在淚水中看見他鼻子裏蜿蜒而出的鮮血,我收住了眼淚,他的血卻越流越多, 滴滴答答地,在我的白紗裙上炸開朵朵血花,然後整個人軟軟地靠在我的身上。
直到被救護車接走時,還在我耳邊呢喃着:「對不起。你別哭了。」
他得了胰腺癌, 萬癌之王,發現即晚期。
兩年前,他確診後就回國了。
他說, 想用最後的一點時間,做一點最想做的事。
他跟我說:
「對不起, 我太自私了, 強行把你留在身邊。
「但是, 我太想你了,哪怕只能在視頻中看看你, 哪怕只能跟你聊聊工作, 我也很滿足。」
他說:「對不起, 我太想要看到你穿婚紗的樣子了, 沒忍住, 嚇到你了吧。」
他說:「你以後工作不要那麼拼命, 身體要緊。」
他說:「好可惜啊, 我們終究沒有一張合影。」

-11-
送他走的那天,Jenny 也來了。
她說, 不是有意背刺我的, 是 Sky 來求她的, 她不忍心拒絕。問我能不能還繼續跟她一起開公司。
Sky 爸爸說:「走了也好, 這個病太疼了, 他受的苦夠多了。」țũ¹
Sky 媽媽遞了一張銀行卡給我。
「密碼是你生日, Sky 自己在國外賺的錢,跟家裏沒關係, 他說, 想要留給你。
「我以爲, 他被社會毒打幾年就會乖乖回家,沒想到……早知道,還不如讓你們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早知道,世界上誰又能早知道呢?
我認認真真生活,勤勤懇懇工作, 我踏踏實實做人,我努力讓自己活成刀槍不入的樣子。
我以爲, 這樣就可以抓住僅ṭű̂₅有的一點安穩。
我以爲,這樣就算不快樂,至少也沒痛苦。
可是,他走了,我的天空從此失去了顏色。
我不知道,我需要多久, 才能在抬頭看天空時,不想起他。
生活,真的好殘酷。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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