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的女兒放暑假,來我家借住。
我爸媽念在保姆的面子上對她關愛有加。
她慢慢融入了我家,勤快懂事,嘴甜開朗。
經常借我家司機送她去跟朋友聚會,我爸媽都欣然允許。
直到有一天我早早下班,無意中聽見她甜甜地跟我媽撒嬌:「阿姨,反正冰冰姐也是丁克,以後沒有孩子。」
「乾脆,您認我當乾女兒,我和您侄兒結婚,生的寶寶都是自家人,咱親上加親,讓您享天倫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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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姨這幾天都有心事的樣子,做家務也心不在焉,我媽擔心她,主動問情況。
一問才知道原因:她女兒羅思凡在我們市區裏讀大專,最近放暑假了,學校宿舍趕人回家。
他們是外地人,回老家的機票錢太貴,她女兒專科大三了,馬上下個月又要在本市實習,這來來回回耽誤錢。
但要是在我們這兒租房子,一個月房租和開銷都能抵得上她半個月工資了。
秦姨在我家當了十多年保姆,做事認真仔細,性格又溫柔,給我爸媽省去了很多麻煩ṱŭ̀₈。
我媽一聽,看了眼樓上:「樓上還有幾間客房呢。」
秦姨連連說,這樣怕是不好,給家裏添麻煩。
我媽笑了笑:「沒事兒,反正那幾間房間空着也是空着。」
第二天,秦姨的女兒就拖着行李箱來了。
我爸媽想着大學生放暑假估計行李多,讓司機開車去地鐵站接她。
一個小時後,院外傳來交談聲。
就看見我家司機拖着兩大件行李箱走在前面,身後一個少女兩手空空,笑着和他聊天。
秦姨連忙迎上去,扶着少女往客廳走,心疼不已,一直唸叨着,外面是不是太熱了?東西還重吧?
我家司機大汗淋漓地把行李放下,抹了一把汗,我這纔開口:「秦姨,給張叔倒杯水吧。」
羅思凡抬頭,目光卻掠過我,看向坐在一旁的我媽。
她笑起來,嘴角有一對梨渦,恭恭敬敬地給我媽道謝:「謝謝阿姨,給您添麻煩了。」
我媽也笑笑,打了個手勢:「冰冰,你和秦姨帶思凡去樓上看看房間。」
我和秦姨上了二樓,羅思凡跟在我們身後,秦姨給她女兒介紹:「這間房是你冰冰姐的,旁邊小一點的是她的衣帽間。」
「這間小的,是你冰冰姐養的小狗的房間……」
羅思凡瞪大眼睛:「狗都有房間?」
我抱着小狗,邊梳毛,邊慢條斯理地說:「對,豆丁就跟我孩子一樣。」
羅思凡又好奇地問:「那冰冰姐,你的小孩兒到時候住哪兒呢?」
秦姨搶在我開口前打斷她:「你冰冰姐不生小孩,怎麼老愛打聽別人的事?」
樓上除了我和豆丁的房間,還有三間空房。
羅思凡看了一眼其中的房間:「這間衣架上還有衣服,是有人住嗎?」
「這是我表弟的房間,他有些時候,大學放寒暑假要來我家住。」
我指了指角落的單間:「那邊是秦姨纔打掃出來的,換了新的牀單被套,你住那間吧。」
羅思凡看了一眼,嘆口氣伸出手臂:「冰冰姐,我這幾天過敏了,醫生說要多曬太陽,那個房間有點陰冷,我怕過敏嚴重了傳染給你們。」
秦姨爲難地看着我,又看了一眼羅思凡。
我問:「那你想住哪個房間?」
她看了一眼這三間,指了指其中一間,不好意思地問:「冰冰姐,那間可以嗎?我看光線挺好的。」
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她想要住的房間,就在我表弟的房間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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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秦姨怎麼跟我媽說的,我媽還是讓羅思凡住了進去。
她放暑假沒事幹,經常在家裏幫秦姨做家務。
我有些時候睡醒一覺已經快中午了,下樓就能看見秦姨忙碌的背影,羅思凡坐在沙發上陪我媽看電視。
「冰冰姐,你要去叔叔阿姨的公司上班了嗎?」羅思凡見我要出門,連忙幫我拿包。
我低頭穿鞋:「不去,我自己開了間畫室和咖啡店。」
我媽笑笑:「我們家冰冰對開公司沒興趣,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就學的ţú⁹藝術,回國後就喜歡擺弄一些咖啡甜點。」
羅思凡遺憾地說:「那真可惜啊,叔叔阿姨的產業沒人接管了。」
我爸從院子外照顧完花草回來,一聽這話,也半開玩笑道:「這麼大的集團,除了董事會那幾個人,咱家裏後繼無人嘍。」
「叔叔,我學的就是工商管理,還是懂一些管理公司的常識的。」羅思凡興致勃勃地說,「這學期老師還教我們學看財務報表這些,說不定我還可以幫叔叔您分析行業動態。」
我爸笑呵呵地鼓勵了她幾句:「不錯不錯,年輕人就是要多學習。」
然後轉身去了書房練字,客廳裏留下了我媽和秦姨。Ṭúₙ
秦姨一聽這話就嘆氣,說羅思凡其實成績很好,沒想到高考失利。
按照原本一模的分數是可以衝一本線的,現在就只能去專科。
我媽坐在沙發上喝紅茶,安慰她:「沒事兒,到時候也可以專升本,考研嘛。」
「考研和專升本也只能在國內卷,壓力太大了。」
羅思凡看了我一眼,跟我媽撒嬌:「好羨慕冰冰姐啊,每天啥也不用幹,就和朋友逛街喫飯。」
「我都想出國留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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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光掃過還在廚房忙碌的秦姨:「出國留學也不是那麼簡單的,資金、語言、申請學校。」
「我記得秦姨之前說過,你的學費還是助學貸吧?」
羅思凡愣了愣,轉而貼心地給我媽斟着茶,滿不在乎道:「是啊,但我只要畢業工作了,一兩個月就能還上。」
「主要是我不想我媽太辛苦了。」
秦姨之前老在家裏唸叨羅思凡有多懂事,學習成績有多好。
我爸媽也知道秦姨一個人帶羅思凡不容易,又安慰了幾句,順着秦姨的話語誇了誇羅思凡孝順。
原本以爲這只是一個小插曲,誰料下午司機來接我回去,無意中閒聊我才聽說,秦姨找我媽借了錢。
說是想先預支接下來幾個月的工資,先把羅思凡的學費給交了。
她在我家幹了十多年,一直沒出過什麼幺蛾子,我媽又覺得反正合同還有半年纔到期,借的錢也是她的工資,提前給也行。
「秦姨也不容易,」司機嘆氣,「自己沒啥文化卻能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讀了個大學,好在這個女兒也懂事。」
「又開朗又孝順,難怪她媽總聽她的話。」
回去的時候,我拿了幾個快遞。
最近購物節打折,給豆丁買了些罐頭和凍幹。
抱着大包小包快遞進屋的時候,家裏空無一人,我蹲在地上拆快遞,才聽見樓上傳來腳步聲——羅思凡和秦姨從二樓下來。
我看了看四周,按照往常,只要聽到我的腳步聲,豆丁就會跑下來迎接我。
「冰冰姐,又買這麼多東西啊?」羅思凡瞧了一眼,語氣聽不出情緒,問道,「這得花多少錢啊?你真把狗狗當兒子在養了。」
「秦姨,豆丁呢?」我頭也不抬地拆着快遞。
「它不懂事,思凡說把它給關陽臺了。」秦姨笑着說,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中午我掃地的時候它老是搗亂,這放在我們老家就要挨頓打才懂事。」
「狗這種賤骨頭,就是要給它點顏色看看,不然就會爬你頭上來。」
「你們把它關了一下午的陽臺?」我提高聲調怒吼着,一把推開她往樓上跑去。
這個時候正值大暑,室外溫度高達四十多度。
果然,推開玻璃門就看見豆丁趴在角落ṱŭ₁裏巴掌大的陰涼處大口喘着氣,渾身滾燙。
我連忙把它抱進屋,往樓下衛生間跑:「秦姨,給我打點溫水,拿點冰塊來。」
秦姨見狀也慌了神:「好!我去拿!」
我和秦姨忙得團團轉,終於,豆丁稍微好些了,又恢復到了活蹦亂跳的程度。
羅思凡看着我們忙前忙後,不慌不忙地說:「冰冰姐,你對這條狗是不是太好了點?」
「之前阿姨還跟我說呀,說你把這個狗狗當小祖宗一樣,看得比叔叔阿姨還重要。」
「狗畢竟是狗嘛,又不會說話,叔叔阿姨還說以後家裏沒有小外孫好冷清啊。」
我把快遞往地上一扔,發出巨大的聲響。
她被我的動作嚇一跳,呆愣住。
「這狗我花了三萬八!我不拿它當祖宗,我拿你當祖宗?」我一步步走近她,冷冷一笑,「我家親戚都不敢插手我的私事。」
「你以爲你算老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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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思凡嚇了一大跳,頓時眼眶就紅了。
秦姨連忙哄她:「哎呀!沒事兒沒事兒!你冰冰姐也是着急。」
她又來我面前當和事佬:「冰冰,思凡不懂事,你也別和她鬥氣。」
我爸媽恰好從外面買完東西進來,見到這個場面忍不住問:「怎麼了?幾個人站在客廳說什麼呢?」
秦姨連忙說:「也沒什麼大事,思凡把冰冰的狗晾在外面,差點中了暑。」
「是嗎?」我媽看了一眼豆丁,皺眉問,「嚴重嗎?」
「嚴重!我回來看到豆丁都在喘粗氣……」
我話還沒說完,羅思凡又紅了眼眶,手足無措,豆大的眼淚往下掉:「阿姨,這狗真的很貴嗎?」
「我不知道這麼貴,我是看我媽打掃衛生太辛苦了,這個狗狗一直搗亂,想教教它。」
她一說這話,秦姨頓時坐不住了,在我媽面前說着好話:
「我們思凡也不知這狗這麼貴……」
「她也是心疼我,誰知道冰冰火氣這麼大……」
這母女倆一唱一和,一個哭哭啼啼一個苦着臉道歉,好像我纔是那個欺負她娘倆的惡人。
秦姨在我家也幹了十多年,我媽被她倆這麼求着,也有點煩了:
「以後家裏的東西,沒有允許就別亂碰了。」
她拉過羅思凡,淡聲說:「給你冰冰姐道個歉,你也第一次來,不瞭解我們家的規矩很正常。」
這個局面,也算是我媽看在秦姨的面子上,給了羅思凡一個臺階下。
羅思凡躊躇半天,才小聲嘟囔一句:「對不起……」
秦姨連忙上前拉過我的手又拉過羅思凡的手,疊在一起:
「你冰冰姐脾氣好呢,不會放在心上的。」
「冰冰也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你倆好姐妹以後好好相處。」
我冷漠地抽出手,羅思凡的手便尷尬地頓在空中。
我媽抱着豆丁往沙發走去:「反正明天我們要去避暑了,把豆丁帶上,看會不會好一些。」
我們家之前在山裏買了一個小別墅,每年最熱的時候,都要去那兒避暑。
「冰冰,你這次去得了嗎?」我爸問,「之前不說新店要開業什麼的嗎?」
我接過豆丁,揉了揉它的腦袋:「估計去不了,店裏人手不夠。」
咖啡新店要開業了,合夥人出差了,整個店裏主理人就我一個。
之前我們一家去小別墅避暑,也會把秦姨帶着幫忙做做飯。
現下留我一人在家裏,我又剛和羅思凡鬧了矛盾,秦姨爲難地說:「要不……還是把思凡帶着?」
「讓冰冰一個人好好休息。」
我媽瞭解我的脾氣,知道要是我單獨和羅思凡待在一起估計也要鬧起來:
「那帶着吧。」
「但是那邊沒單獨的空房了。」
羅思凡馬上甜甜一笑:
「阿姨,我和我媽一起住一間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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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去避暑後,家裏冷清不少,我又整體忙着新店的裝修,到家基本上倒頭就睡。
作息顛倒好幾天後,纔想起還沒問我爸媽避暑的事。
點開微信的朋友圈,發現秦姨沒怎麼更新,倒是我媽時不時在更新朋友圈。
有坐在落地窗邊看書的,也有在雲霧繚繞的山頂眺望的。
我還心裏好笑,我爸的拍照水平見長啊。
從我媽的墨鏡中反映出的,卻是一個年輕女生的影子。
我這才發現,幾乎每張照片下面,羅思凡都有評論。
之前羅思凡加我微信,是爲了讓我能給她傳幾張秦姨的生活照。
我倆幾乎從沒說話,沒想到再一次見到這個名字,是在我媽的朋友圈評論。
羅思凡:【真好看!是誰拍得這麼好?當然是我啦,哈哈哈。】
【阿姨太年輕了!這個皮膚我真的羨慕,嗚嗚。】
【好看的,以後我就是專屬攝影師了!就不讓叔叔出馬了!】
……
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翻看着秦姨的朋友圈,寥寥無幾的照片,甚至羅思凡連點贊都沒有。
想了想,我還是給我媽發了個微信,問她多久回。
我媽倒是很快回復:
【下週吧,咋啦冰冰?你也想來避暑了嗎?】
【是不是這幾天城裏太熱了?】
我快速打字:
【也不是。】
【就是暑假嘛,何頌說下幾周要過來玩幾天,看望一下你。】
何頌就是我的表弟。
我媽最喜歡這個侄子。
一聽這話,我媽連忙說:【好啊好啊,那我這周就回來。】
【到時候把客房再收拾一下,把牀單被套洗了換新的。】
我還以爲我媽是說着玩的。
沒想到幾天後,家裏就傳來開門聲。
我媽回來了:
「哎,一回來果然感覺不一樣,城裏熱死了,還是山裏舒服。」
「冰冰,你也該跟我們一起去的,這幾天熱不熱?一日三餐是不是又喫的外賣?」
「之前你不是念叨想喫新鮮的菌子嗎?採了一點,晚上讓秦姨給你煲湯。」
我看向他們身後,好像少了一個人:
「秦姨,你女兒沒跟着一起回?」
秦姨忙着整理廚房大包小包的野菜:「沒呢,回來路上她接到朋友電話,說是要聚會。」
我沒放在心上,轉身上了樓。
然而很快,我就看到了羅思凡的朋友圈。
她在我家車裏自拍,專門露出車標;被衆人圍簇着,穿着奢侈品成衣,戴着墨鏡,笑顏如花。
配文是——【羅家小公主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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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人沒什麼特別的愛好,就喜歡買衣服。
有些時候穿一兩次就厭倦了,全堆在衣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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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每一季度,我和我媽就要收拾幾大袋衣服捐出去。
清理下來的衣服就有幾件某奢侈品牌的連衣裙。
我那段時間忙着跑裝修現場,天天喜歡穿個短褲短袖拖鞋,有些老款已Ţů₂經不怎麼穿了,收拾下來的衣服也一起拿給秦姨讓她給小區裏的回收站。
再看了看羅思凡身上的那套連衣裙,果然是之前我拿給秦姨的其中一件。
我能理解小女生的虛榮心,畢竟一萬多的裙子可不是小數目。
但這裙子我根本沒說送給她,她這算不算是侵佔?
等到晚上,我站在二樓窗邊,看見司機開車回來,從後座施施然走出一個人。
羅思凡和司機有說有笑地進了玄關,司機手上還拎着一堆禮物袋,想必是羅思凡朋友們送給她的禮物。
「媽!今晚做什麼好喫的?」羅思凡踩着高跟鞋進了廚房,讚歎道,「哇!燉雞呀!好香~」
我站在二樓注視着她。
她已經不像剛來我家時候的樣子了,剛來的時候穿着簡單的 T 恤短裙,還帶着羞澀的學生氣。
現在意氣風發,穿的用的都是名牌。
上回她說手機壞了,想問問我家還有沒有別人送的新手機,被我拒絕後,又軟磨硬泡求着秦姨拿了兩個月的工資給她買了一款新手機。
「張叔,怎麼和思凡一起回來的?」我從二樓慢慢地走下樓。
張叔一看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呢,回來的路上看見思凡了,搭了她一程。」
羅思凡很擅長左右逢源,嘴巴又甜,討我爸媽歡心。
在外人看來,還以爲她已經打入了我家內部,和我們家關係頗好。
張叔回來休息了一會兒,就匆匆去接我爸了。
羅思凡從廚房出來,一抬頭,就看見了我,不自然地拉了拉衣裙,有些尷尬地打招呼:「冰冰姐。」
其實,除了之前她把我的狗關在陽臺,其他時候她的小動作根本沒有影響到我。
我每天也忙,懶得計較。
「秦姨,之前不是說讓你把衣服捐出去嗎?」我笑着說,「你早說思凡沒有衣服穿,我這還有舊衣服,一起打包給她。」
羅思凡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轉頭看向秦姨,皺了皺眉:「媽,我這件衣服你不是說是你買的嗎?怎麼是冰冰姐的啊?你看吧,是不是又忘記拿錢給冰冰姐了。」
秦姨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在身上摸着手機:「冰冰,不好意思啊,之前這個衣服我看挺新的,就拿走了,這衣服多少錢啊?」
我看了一眼秦姨,又看了一眼羅思凡。
很顯然,羅思凡剛剛的辯解只是她故意把矛盾轉移到她媽身上,從秦姨的反應來看,羅思凡事先並沒有和她商量過。
想到這兒,我又覺得有些悲哀。
羅思凡是秦姨唯一的支柱,所以秦姨對她很是溺愛,算得上有求必應。
但很顯然,秦姨已經不能滿足羅思凡的胃口了。
「這件一萬五,但我已經穿過幾次了,就拿五千給我吧。」
如果放在往常,一件舊衣服對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我也不屑那五千塊錢。
只是看在秦姨照顧了我家這麼多年的份上,給她敲個警鐘。
羅思凡篤定我不會要秦姨的錢,卻沒想到我真的開了口。
母女倆一時愣住,秦姨掏出手機磨磨蹭蹭半天,又問:「這樣吧,我先預支後幾個月的……」
「秦姨,你的工資已經預支過給思凡交學費了。」
我笑着說,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轉我支付寶吧。」
……
晚上,當我路過一樓的時候,聽見秦姨和羅思凡在爭執着什麼:
「媽!你就不能再和謝冰冰她爸媽搞好關係?我馬上就要實習了,你讓她爸把我安排進公司啊!」
「你看看你來這幾天花了我多少錢了,這都是你媽半年的工資了!」
「不花點兒錢怎麼融入她家?不買點好衣服,到時候去她家公司實習都會被人瞧不起。」
「之前我跟太太商量過,人家沒接茬,估計是看不上我們。」秦姨嘆口氣。
羅思凡壓低聲音,快速地說:
「媽!你在她家都幹了十多年了,沒功勞也有苦勞啊,而且我這個專業對口,又不是異想天開,只要叔叔能教我,我肯定比謝冰冰強啊。」
「她學的藝術一天到晚只曉得畫畫,讀的都是花錢就能上的學校,我們就是差在沒錢上面。」
「到時候,我和阿姨關係搞好一點,拜個乾爹乾媽,以後就混出頭了!」
「你啊,就是農村出來的,沒遠見,我聽你的纔是倒了黴。」
我平靜地聽着二人爭論,心下只覺得好笑。
他們把我們家當冤大頭,之前我還說提醒秦姨,現在看來也沒這個必要了。
反正這幾天咖啡店的裝修也弄完了,我又恢復到了無聊的日子。
我突然有點想看看,這個大三的女生想掀起什麼風浪來。
羅思凡倒是沒讓我失望。
很快,她就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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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我家住了半個月,下午在客廳休息的時候,我爸突然問:
「哎,思凡啊,你這什麼時候出去實習啊?」
我漫不經心地看着電視,沒有接話。
羅思凡倒是一喜,連忙說:「之前是找好了一家實習公司,但是後面沒去。」
我媽聞言,隨口問:「爲什麼不去?現在工作可不好找。」
「是啊,但是那家公司經常加班,晚上七八點才下班。」羅思凡嘆氣,「週末雖然雙休吧,但 HR 說如果有項目,就要在家辦公寫文件。」
「五險一金這些也是按照最低交的。」
羅思凡越說越激動:「最主要的是工資,一個月到手才四千,我媽一個月的工資都比這個高。」
我爸笑了起來:「那你想找什麼類型的工作?」
這正好說到羅思凡的心坎上,她看了一眼我媽,乖巧坐好:
「其實也不用太好的,就想找個朝九晚五週末雙休的,然後五ťū́⁴險一金都給交的,不想做普通的文員類,想往商務管理類發展,以後往管理層發展。」
「國企私企都可以,但是私企的話我不想去小公司,不太穩定,外企這些福利待遇很好,我聽同學說,歐美那邊的企業就不錯。」
「我也是應屆嘛,到手的話不敢要太多,到手的話五六千就可以了。」
我爸看了一眼我媽,語氣聽不出情緒,輕笑起來:「你這做的攻略還挺全的。」
羅思凡也笑起來,熱絡地坐在我媽身邊:「是啊,其實叔叔您的公司就不錯。」
「就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了。」
她話一說完,周遭倒是一片安靜。
我媽喝了一口茶,這才笑着緩緩開口:
「思凡,我們前臺倒是對學歷要求沒那麼高,只是你的身高可能不行,接待的話,我們要求一米七以上的。」
羅思凡結結巴巴地問:「那……那阿姨,你們還需要助理嗎?」
「我大學學的是工商管理,有一定經驗的。」
我媽和我爸相視一笑:「我們不要沒有經驗的應屆生的。」
羅思凡急了:「阿姨,我可以學的,我學習能力挺快的。」
「學習能力是一回事,經驗又是另一回事。」我媽語重心長地說,「而且大學所學的知識,不過是紙上談兵,用在工作上是根本不夠的。」
「你還年輕,先從基層鍛鍊吧。」
羅思凡還想再說幾句,只聽玄關處傳來門鈴聲。
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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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媽——」何頌的聲音帶着笑,「沒提前給您打招呼,我先來了。」
我爸媽連忙起身,去迎我這個表弟。
何頌比我小好幾歲,剛剛高三畢業,小時候就愛跟在我身後轉悠。
他在國內讀寄宿高中,父母都在國外忙生意,有時候放寒暑假,就先來我家住幾天再飛去大洋彼岸找爸媽。
「你來怎麼都不提前說?讓張叔去接你嘛。」
我媽和秦姨給他拿着行李箱,何頌一抬頭看到我,咧開嘴笑:「姐,好久不見。」
他目光後移,看到羅思凡,挑眉問:「姑媽,你家還有客人嗎?」
「不是,這是秦姨的女兒,讀大學了。」我媽在給他收拾行李,頭也沒抬,「最近暑假找實習,來家裏借住幾天。」
何頌瞭然點頭,他經常來我家,和秦姨也算熟悉:
「你好。」
羅思凡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笑起來露出一對酒窩:「我叫羅思凡。」
「噢……你好。」
何頌隨手和她握了握:「何頌。」
……
家裏有親戚的孫女滿月宴,我爸媽喫完席回來讚不絕口,說那小孫女多乖多可愛:
「抓周的時候,抓的居然是公章,以後肯定又是一個大老闆。」
何頌一聽這話笑起來:「那跟姐姐不一樣,姐姐小時候抓的是畫筆。」
我爸深以爲然:「可不是嘛?結果,現在連個招標書都不願意看。」
「你大伯那小孫女,胖嘟嘟的,一逗她就笑。」
我把豆丁抱到他倆面前,滿不在乎地說:「你們逗逗豆丁,它也會笑。」
我媽戳了戳我額頭:「那人能和狗比啊?你以後又不生孩子的,我和你爸是抱不了孫子咯。」
他們把目光移到何頌身上:「只有看何頌以後有沒有可能生個小侄孫,讓你姑媽姑爹抱一抱。」
何頌靦腆撓撓後腦勺:「姑媽,我還沒談過戀愛呢。」
我爸哈哈大笑:「你已經十八歲了,算成年了。」
「現在就可以談了。」
秦姨正在廚房洗碗,羅思凡不知去哪兒了,估計回房間收拾東西。
我爸媽交代何頌:「過幾天你姑媽和姑爹要出差,你冰冰姐要去外地參加朋友婚禮,家裏你有什麼需要的,就跟秦姨和張叔說。」
何頌笑起來,露出一對虎牙:「我知道,我都成年了。」
我爸媽又囑咐了幾句,等到喫完飯,正好遇到下樓的羅思凡。
見到爸媽,她笑了笑:「叔叔阿姨,這幾天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找了個實習的工作,下週就搬出去。」
我媽語氣放緩了些:「好,第一次上班多學多問,細心點。」
羅思凡連連稱是,秦姨又一直說謝謝這些天對她女兒的照顧。
原本我以爲事情到這裏就進入了尾聲。
誰料兩天後的半夜,一通電話打過來。
接通後,是何頌隱忍又滿帶怒火的聲音:
「姐!你回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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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夜開車回了家。
燈火通明的客廳,何頌和羅思凡坐在沙發上。
羅思凡溼漉漉的頭髮還在滴水,看來是才洗完澡。
「怎麼了?」
我看了一眼何頌,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已經猜到了幾分,冷着臉問一旁的羅思凡:
「你來說,怎麼回事?」
羅思凡吞吞吐吐:「冰冰姐,是……」
她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何頌,像是鼓起勇氣道:「要不,還是你來說吧……」
何頌表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這才緩緩開口。
從他的敘述中瞭解到,高三畢業後,何頌和幾個朋友聚餐,晚上喝了點酒,回家的時候空無一人,他原本想倒頭就睡,誰料突然停電。
有人敲響了房門,是裹着浴巾的羅思凡,他腦子暈乎乎的,對方怕得直直攥着他衣服,他安撫地摟了摟對方,好在很快清醒,然而羅思凡卻不依不饒……
「冰冰姐,當時我有點太害怕了,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停電……」羅思凡結結巴巴地說,「我媽也不在家,家裏……」
我突然揚起手,狠狠一個巴掌扇在她的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在房間裏顯得尤爲刺耳。
何頌見狀,拉住我,低聲:「姐,我也有錯。」
「你閉嘴!」
我冷笑着看向羅思凡:「這就是你一直想幹的事兒吧?」
「之前你在家裏乾的那些破事,我懶得跟你計較,但是,何頌他纔剛剛高中畢業!他纔剛剛成年!」
「怎麼,這麼快就忍不住了?想當有錢人家的太太了?」
「還有!這裏是我家!不是你家!」
「你什麼身份?還好意思說家裏?」
秦姨正好從外面回來,看到我打了羅思凡一巴掌,急得衝上來:「冰冰!你怎麼打人啊?」
「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我甩開她的手:「我教訓一個沒臉沒皮的人怎麼了?天天住我家,喫我的穿我的,現在還想用下賤的辦法勾引我弟?」
秦姨一愣,片刻才漲紅臉說:「你說誰呢?」
「追我們思凡的人有大把!你話怎麼說得這麼難聽!明明是你表弟佔了我們思凡的便宜!」
羅思凡也幫腔:「就是啊,這件事明明就是你弟做得不對!誰會拿自己清白開玩笑!」
「要說起來,還是我受了委屈,憑什麼讓我來認錯?」
「要是我去報警,就說你弟猥褻!我看阿姨和警察站在哪邊?」
他們篤定我爸媽在外地出差,一時半會回不來,還想拖延時間,又把希望寄託於我媽的善心上。
誰料,一個小時後。
大門外傳來開門聲。
我媽回來了。
-10-
接到表弟的電話,我媽一刻也沒猶豫。
到了家後,秦姨和羅思凡爭先恐後地控訴何頌和我的行爲,我媽看了何頌一眼,對秦姨和羅思凡說:「你倆過來一下。」
何頌坐在沙發上還有些被嚇懵了,他從小就被扔去寄宿學校,爸媽常年在國外沒人教過他這些,忍不住說:「姐,我真的啥也沒幹。」
「她自己敲我門,說停電了一個人洗澡很害怕。」
「伸手不見五指的,我根本沒發現她只裹了一件浴巾,還往我懷裏鑽。」
「我本來想安慰一下,摸着怎麼是滑溜溜的皮膚,嚇死我了!」
我問:「那你幹啥了?」
何頌老老實實地說:「我嚇到了,推了她一把,好像把她頭撞了。」
我起身往書房走去,正好聽到秦姨在說話。
雖說是在商量,語氣卻帶着一絲試探:「其實我們也不要什麼,思凡也喜歡您,當時避暑的時候,您也誇思凡懂事。」
「冰冰以後不生小孩的,我們思凡的小孩可以拿給謝家。」
緊接着,是羅思凡的聲音:
「阿姨,您之前也說和我投緣,這些天在家裏您也很照顧我,不如您收我當乾女兒。」
「昨晚您侄子的事,我們就當沒發生過,以後要是我倆還能在一起,生的小侄孫不也是你們家的嘛,冰冰姐又沒有小孩,阿姨,你們以後抱的孫子也是自家的呀。」
我媽清了清嗓子,輕笑起來:「秦姨,你也在我們家幹了十多年。」
「這樣,我也不爲難你。」
「給你兩個小時的時間,收拾好東西,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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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姨和羅思凡大半夜拿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出了院門,司機張叔跟沒看見似的進了院裏。
從寬大的落地窗內,我看見她們拎着東西一路走一路罵罵咧咧。
很快,別墅區的保安帶着幾人把她們往外趕。
這是結束嗎?
並不是。
我媽辭退了秦姨,對方還腆着臉說不給錢就不走人,合同上約定了期限,她們一定要賠償金。
我媽找到家政中心的負責人,要求對方把秦姨羅列在黑名單裏,又在好友圈裏擴散, 這時,秦姨才慌了。
她這個年紀還想繼續當有錢人家的保姆是絕對不可能了。
當保姆可比在餐館裏當服務員拿的油水多多了,拿慣了高額工資,讓她回到鎮上, 這巨大的落差她怎麼能習慣?
於是, 又給我爸媽打了無數個電話求情認錯, 甚至來我家公司樓下堵我爸媽,最後因爲尋釁滋事被抓去派出所待了幾天才作罷。
而至於羅思凡, 一個在校大學生,要想讓她喫到苦頭可太容易了。
我表弟爸媽聞言此事,立馬找人聯繫到羅思凡的學校, 學校領導高度重視, 表弟雖然單純但並不傻, 羅思凡和我們聊天的片段全被他拿手機錄了音。
最終, 學校給予羅思凡退學處理。
讀了三年的大學,最後卻僅僅有一張高中的畢業證,這對於心高氣傲的羅思凡來說,無異於是巨大的打擊。
她想到了自媒體這條出路, 想用輿論的力量替自己「沉冤昭雪」。
然而, 她卻忘了我除了是幾家咖啡店的老闆, 同時也是網上有名的博主,我學美術這麼多年, 早已在網上積攢了大批的粉絲。
一時, 羅思凡想利用網暴來達到目的,卻被反噬。
過街老鼠, 人人喊打:
【原來這麼多的照片都是借主人家的衣服拍的啊?】
【還在別人的衣帽間裏拍照,我是主人就膈應死了。】
【多大臉啊?小偷一樣!偷別人的照片,還想偷別人的爸媽!】
……
其他的評論,我都沒有空看了。
我想起那天, 我媽對她說的話:
「羅思凡, 有些不是自己的東西,就別惦記。」
「我們家講究一個門當戶對,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大專文憑的鄉下丫頭就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
「至於你以後肚子裏的孩子, 你覺得我們會稀罕嗎?」
有錢人家的夫婦, 怎麼會看不懂前期秦姨母女倆的所作所爲。
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當個笑話看看罷了。
有給秦姨面子,所以不多計較,卻沒想到秦姨這麼溺愛她的女兒。
她以爲是我們毀了她的女兒,卻沒想到是自己一錯再錯, 沒有教羅思凡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自食後果, 無非於此。
下午我喝着茶畫畫,收到了何頌發來的消息:
【姐!我要出國了!到時候給你買包啊——】
我笑着說:【好, 你多注意安全。】
何頌壓低聲音,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告訴你一個祕密, 我要談戀愛了。】
【是誰?】我好奇問, 【看看照片唄。】
【我高中同學, 】何頌的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開心Ṭŭ̀₈:【之前我們去看的話劇你還記得吧?她是主演。】
【我們計劃去同一個城市讀書,她彈鋼琴可好聽了,等會給你聽聽……】
陷在戀愛中的少年就是這麼戀愛腦。
豆丁聽到我的笑聲, 撲在我腿上搖着尾巴。
陽光豐盛又明豔,不遠處碧空如洗,又是暖洋洋的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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