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把志願改成大專後

志願填報截止前一天，兒子的志願突然從重本改成了大專。
我爲他的未來操心時，他正在跟前夫抱怨：
「爸，我終於明白你和那老巫婆離婚的原因了！跟她一起生活太窒息了！」
「在她眼中，我就是個學習機器、提線木偶，我報哪所大學、學什麼專業都要聽她的，憑什麼？」
「不就是想聽別人誇她教出來個好兒子嗎？我偏要把志願改成大專，看她在升學宴上怎麼被人笑話！」
我這才知道，我以爲的付出，陪他鏖戰高考的一千個日夜，只是一場笑話。
後來，兒子如願以償，收到大專錄取通知書。
他跑來質問我：
「你沒把我的志願改回來？」
我看向他：
「怎麼？這不是你想要的人生嗎？」

-1-
高考志願填報最後一天，兒子的志願突然從哈工大變成了杭州的一所職業技術學院。
好在這些日子，我每天都要登錄志願填報的頁面好多次，生怕兒子滑檔，白瞎了他的分數。
我打開頁面，剛要把志願改回來。
卻聽見門外一陣響動。
兒子回來了。
我放下電腦，想要問問兒子怎麼回事。
兒子在打電話，全神貫注，完全沒注意到我。
我正要開口。
卻聽見兒子說：
「爸，當初我年紀小不懂事，恨你爲了一個狐狸精拋棄了我和媽媽。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錯得Ṱúₚ離譜！」
我愣在原地。
那一刻，大腦血液迴流。
嗓子像被人塞了一大塊水泥，發不出聲音。
我居然不知道，父子倆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
兒子初一時，周旭出軌，被我捉姦在牀。
離婚後，我要了兒子的撫養權。
周旭每個月都把生活費打到我卡上，卻不來見面。
兒子恨周旭拋棄我們母子，父子倆的關係勢同水火。
高一時，周旭轉性，開始買高達手辦，送海外零食，跟兒子培養感情。
但周旭送的禮物，無一例外，都被兒子棄之門外。
那時，兒子握着我的手，跟我說：
「媽媽，我們不要這個渣男的東西！你等着，我一定會有出息，我要讓他後悔當初的選擇！」
可現在，他居然說：
「爸，是我不懂事，誤會你這麼多年！換作是我，也會爲了劉阿姨拋棄那個老巫婆的！」
他說他體諒爸爸。
說我是老巫婆。
「她好歹是你媽，你小子說話注意點！」
電話那頭，傳來周旭得意的聲音。
兒子抬起下巴，無所謂道：
「有什麼好注意的，我說的是真心話！劉阿姨不知道比那個老巫婆強多少倍！我寧願從劉阿姨的肚子裏爬出來。」
「哎，你這孩子！」周旭似乎無奈地輕笑一聲，「你揹着你媽把志願改成大專，就不怕她發現後打斷你半條腿？」
「她敢！她要是打我，我就報警告她虐待！爸你是不知道，跟她住一起有多窒息，每天兩眼一睜，她就提醒我背英語單詞！」
「最過分的你知道是什麼嗎？一模我感冒了想請假，她居然不讓，說要讓我提前適應帶病高考的情況。萬一高考遇上這種突發情況，我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你媽這也是爲你好！」
「屁，什麼爲我好？她就是純噁心人，故意咒我！」兒子越說越激動，「別以爲我不知道，她一個保姆，這輩子最大的指望就是讓我出人頭地，到時候好讓她在升學宴的時候，在那些親戚面前靠我出風頭！」
「呵呵，我偏不讓她如意！」
周旭有些擔心：
「你不喜歡你媽，大學畢業後跟她不聯繫就是了，沒必要賭上自己的前途，這麼高的分，真要被專科學校錄取那多可惜！」
「爸，你不懂，現在她最看重的事兒就是我的高考志願，恨不得住在高考志願的頁面上，發現我高考改成大專後，她肯定會嚇得半死！以她那種虛榮的性格，就算我不說，也會給我改回來！這樣，不僅能嚇得她半死，還不影響我上哈工大！」
「你這小子可真聰明！」
「隨你啦！」
周旭又問：
「萬一讓你媽知道你的打算怎麼辦？」
「哎呀，沒事，反正她今天去當上門保姆了，哪有機會知道？再說了，就算知道又能怎麼着？我現在就是她最大的指望，說句難聽的，就算我當着她面說這話，明擺着讓她生氣，她也得乖乖聽我的！」
兒子嘻嘻哈哈地進了臥室。
我手腳發軟，險些直不起腰。

-2-
回到臥室，僱主發來消息：
「清霜姐，真不好意思，說好了你兒子生日，放你半天假，讓你倆好好慶祝。結果下午來了幾個客人，點名要喫你做的芋泥鴨還有草莓巴斯克，你看看能不能過來一趟？」
「工資我可以付三倍的。」
「可以，我現在就過去。」
說來好笑。
我提前半個月跟僱主請假，就爲了給兒子慶生。
誰想，卻收到了兒子給我準備的「大驚喜」。
僱主人很好，提前定好了食材。
我到別墅洗手消毒後，去廚房直接做菜就好。
僱主來的朋友都是女生。
除了點的兩道菜，我又做了兩樣暖宮的甜品。
僱主端起草莓巴克斯，享受地眯起雙眼邊哀嚎：
「嗚嗚嗚，沒了清霜姐的草莓巴克斯，我要怎麼活啊！」
「清霜姐，你能不能再考慮考慮，留下來繼續當我家的保姆啊？雖然我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但工資我可以給你漲的！你就算不考慮我，也要考慮考慮工資吧！」
一週前，我跟僱主提了辭職的事兒。
原本，我打算做完這個月，然後在哈工大附近租一家店面，開個蛋糕店。
離兒子近點，也能照顧照顧他。
現在看來，屬實是我一廂情願了。
「好，再續多久都行。」
我又起身，爲她們做了一款健脾開胃、清腸潤膚的果蔬汁。
下班回家時，周旭正在客廳跟兒子打遊戲。
看見我回來，周旭一臉訕訕：
「今天回來得真早！」
「哦，僱主人好。」
「那個，我尋思今天是兒子生日，特意提着蛋糕過來爲他慶祝。」
「切，誰稀罕你的破蛋糕！拿着你的蛋糕滾！」
兒子嘴上這麼說，卻眼巴巴望着周旭。
周旭低頭，用手指了指我。
乍一看，我倒像是那個破壞父子親情的壞人。
換做平日，我肯定要把周旭趕出去。
但今天，我覺得沒意思透了。
明明煩得我要死，父子倆何必在我面前演這一齣戲呢？
我沒搭腔。
周旭湊到我面前：
「清霜，我知道當初是我不對，但今天是小峯生日，你就成全我一回，讓小峯跟我出去過吧？那個西餐廳，我排了三個月的隊。」
「哼，誰稀罕跟你出門！」
兒子把頭撇向一邊。
可身體卻下意識向周旭靠攏。
發現這一幕後，我險些笑出聲。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是做戲啊！
所以，我以爲父子倆的針鋒相對，不過是兩人聯手在我面前演的一齣戲，就是擔心我不讓父子倆一起出門！
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嗎？
把我當傻子一樣哄弄很好玩嗎？
他們是不是覺得，看着我爲兒子的前途急得團團轉的樣子很好笑啊？
我很想質問他們。
可那一刻，我只擺了擺手，耗盡全身力氣說出兩個字：
「去吧！」
累啊！
我真得太累了。
不是那種身體上的疲乏困頓。
而是一種被人抽去氣力的精神疲憊。
門沒關嚴，我還能聽到兒子慶祝的歡呼：
「哈！老巫婆真是太蠢了！爸你當初怎麼看上她的呢？真爲你不值！」
我的力氣被抽空，緩緩滑坐到地上。
地上的瓷磚反光。
看不清我的臉。
只能看見一個疲憊的身影。

-3-
晚上十一點。
兒子發了條朋友圈。
是一張 LIVE 圖。
圖裏是他緊緊抱住劉敏：
「劉阿姨，我媽媽要是你就好了！」
周旭用蛋糕朝他鼻子上抹了一下：
「臭小子，你劉阿姨爲了你特意申請了哈爾濱的工作崗位，到時候，你可別忘了來看她！」
兒子笑瘋了！
配文：
【哦吼！壽星公最大啦！
今日願望，早日擺脫老巫婆！
從今往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周旭評論：
【祝兒子心想事成。】
劉敏評論：
【祝小峯心想事成！】
那條朋友圈，再刷新就沒了。
兒子有些緊張：
「糟糕，剛剛好像忘記屏蔽老巫婆了！」
「沒事，你媽要是看到，早給你打電話了。」
「也對！嘿嘿！爸，我當初跟你在一起就好了，也不用偷偷摸摸，跟做賊一樣。」
「沒事，等你考上大學，我們就搬去哈工大附近。」
說着，周旭眉頭微皺：
「兒子，我右眼皮直跳，你那志願沒有問題吧？你媽怎麼沒給你打電話呢？」
「哈哈哈！我剛把手機關機。就害怕她打電話質問我。爸，你要實在不放心，就發個消息，提醒她一下。」
周旭掏出手機，卻發現電量不足，已經關機。
「蘋果哪兒都好，就是耗電太快！」
兩人嘻嘻哈哈地玩笑。
晚上十一點五十五分。
我收到了周旭發的消息：
【兒子的第一志願是什麼來着？可別滑檔啊！今晚十二點就截ţű̂ₚ止了，你要不現在登錄一下，萬一滑檔，那可是關係兒子一輩子的大事！】
我看笑了。
真好啊！
時間不早不晚，趕在睡覺前。
他們是不是料定我會被兒子的前途左右，挖空心思想看我暴跳如雷的樣子啊？

-4-
我沒搭理。
一分鐘後，周旭給我打過來語音通話。
「林清霜，你爲什麼不回我消息？」
電話那頭，周旭的語氣焦急。
「你有沒有好好查看兒子的志願？萬一滑檔了怎麼辦？」
話裏話外，都在提醒我。
我坐起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現在距離志願填報只有四分鐘。
周旭完全可以跳過我，把兒子的志願改回來。
可沒有。
周旭只是抓着我不放。
又過了一分鐘。
周旭的聲音開始慌張。
「林清霜，你到底在磨蹭什麼？好心提醒你查看一下兒子的志願，就那麼難嗎？」
「周旭……」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兒子就在你身邊，爲什麼非要逼我查看呢？」
「嗯……那個，小峯是你的兒子啊，你這個當媽的不關心他的前途，還有誰能關心呢？」
「所以你呢，你不是他爸，你不用關心他的前途是嗎？出軌後，你和劉敏組建了新的家庭，就不用再照看你的兒子嗎？」
周旭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措辭。
在旁邊打遊戲的兒子不耐煩地搶過電話：
「要你看個志願而已，前幾天，一天查看個幾十遍也不嫌煩，怎麼截止前讓你登陸一下，就好像要了你的命！」
「周向峯，我看到了。我看到你把志願改成了大專。」
和兒子設想的不同。
此刻，我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平靜。
「所以，你爲什麼要改志願呢？」
「不爲什麼，就是看不慣你那種唯利是圖、小人得志的模樣。你以爲我不知道，你要我的撫養權，陪我考試，不過是想讓我考上好大學，銘記你的大恩大德，可我偏不！我纔不要受你的掌控，我要自由！」
「嘟嘟……」
兒子不耐煩地掛斷了這通電話。
距離志願填報結束還有 50 秒。
周旭右眼皮直跳：
「兒子，馬上就結束了，你媽要是不給你改回來，怎麼辦啊！」
「嗤——」
兒子笑出聲。
「她只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保姆，後半輩子都要指望我，你覺得她會忍心看我好端端的重本不上，去上一個破大專？別操心了，爸！」
兒子自信又篤定。
可他不知道，我根本沒有打開電腦。
他想要自由，想要周旭和劉敏。
我都給他！
是，我文化不高，才高中畢業。
嫁給周旭前，是個在夜市擺攤賣炒飯的小妹。
成婚後，成了全職主婦，伺候一家老小。
我不聰明。
兒子上高中時，我沒辦法給他講那些知識點，看不懂那些複雜的Ŧū⁼公式。
我只能陪他點着檯燈，一起熬夜，給他送水果、熱牛奶。
甚至報考時的志願填報，我還要麻煩僱主幫我參考。
我很少使用電腦，不知道報考頁面不會平白無故被篡改。
我只會用那種最落後的辦法，一遍遍確認兒子的志願。
翻來覆去地確認。
我擔心兒子落榜，擔心他十二年的努力付之東流。
周旭知道。
兒子知道。
他倆誰都知道我對兒子的看重。
但誰都不在意。
甚至以此爲威脅，想看我出醜。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意呢？

-5-
第二天一早，兒子被周旭送回來了。
周旭有些尷尬地跟我打招呼：
「清霜，昨晚小峯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就是青春期叛逆延後，一股氣發泄出來，沒想……」
話沒說完，就被周旭打斷：
「爸，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麼？她懂什麼叫青春期叛逆，她只知道叫我使勁學！」
攤牌之後，兒子乾脆演都懶得演。
兒子愛憎分明。
當初厭惡周旭出軌，對他不留情面。
現在憎恨我掌控他的人生，恨不得用最毒的話把我扎個千瘡百孔。
我摸了摸胸口。
心臟跳動的頻率似乎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可能是昨天被傷透了心吧？
我自嘲一笑。
沒得到想要的反應，兒子有些失望。
隨後，他看到桌面的早餐，不屑地「切」了一聲。
「還以爲多有本事，不是照樣要給我做飯？賤骨頭。」
周旭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小峯，怎麼這麼說媽媽！」
我看向餐桌，怔愣了一下。
做早餐時，十餘年的習慣成了本能。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早餐已經擺在桌面上了。
我不禁有些挫敗。
我走向餐桌，迎着父子倆詫異的目光把那份多餘的早餐塞到嘴裏。
喫下第一片面包的時候，我就覺得有點撐。
但我還是忍着喫光了最後一口煎蛋。
小時候喫不飽飯，要在垃圾堆裏找喫的。
等長大了，怎麼改都改不掉這種習慣。
寧可撐得難受，也不想浪費食物。
「切，一副活不起的喫相，丟死人了！跟我稀罕你做的早餐一樣。」
門鈴聲響起。
周旭向我展示手裏的外賣。
「清霜，有時候你也要學習學習，開闊開闊眼界。只知道動手跑腿的那是下人，會動腦子的纔是人上人。」
我指了指送完貨的外賣小哥：
「你是說，外賣小哥是伺候你的下人？」
外賣小哥露出花臂，一把揪住周旭的衣領：
「你笑話我？」
周旭嚇得連忙道歉。
「別誤會，我在說她。」
小哥鄙夷地對他豎起中指：
「欺軟怕硬的慫 B！老子瞧不起你！」
下樓時，兩人在那兒交談：
「兒子，你媽怎麼反應這麼快，她好像變聰明瞭。」
「呵țŭ̀ⁿ，小聰明罷了！她要是真聰明，就該知道，誰是她最大的靠山！」
靠山這種話，兒子也曾說過。
那年他初二，數學競賽拿了金獎。
回家後，他興致勃勃地把獎牌套在我脖子上，揮舞着拳頭對我說：
「媽媽，我一定會努力，成爲你最大的靠山！」
我之前覺得兒子的聰明像周旭。
骨子裏的倔強倒是像我。
現在看來，他完美遺傳了周旭。
聰明、自負且刻薄。
誰是我最大的靠山？
許諾我的不是。
我擁有的纔是。
錢是我最大的靠山。
我是我最大的靠山。

-6-
早餐喫得太撐。
連帶着胸口都悶悶的。
呼吸間總有種喘不過氣的憋悶。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僱主晨讀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
好似一道撥開迷霧的陽光。
身體那些不適的感覺也隨之消散。
我突然覺得鼻子一酸。
僱主瞧見了，連忙遞過一張紙巾：
「清霜姐，你怎麼哭了？」
「這詩說得真好！真好啊！」
從前上學時，我最討厭語文。
尤其討厭背誦那些詩詞文章。
什麼才情，什麼意趣，什麼胸懷情感，聽上去跟天書一樣。
我不明白，爲什麼要學這些沒用的玩意？
數學好歹教我加減乘除，出去幫工不至於被老闆忽悠。
背這些文縐縐的、拗口晦澀的詩詞能做什麼？
連肚子都填不飽。
直到二十年後的今日，那些我瞧不上的詩詞穿透時間和空間的界限，一擊射中我的心臟。
說實話，我講不清楚這首詩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胸腔卻泛起一股暖洋洋的波動。
好像有人在我耳邊，輕聲安慰我：
「哭吧！」
「難受了就哭吧！」
「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碰見了不值得的人。」
「哭完了，擦乾眼淚，往上看，太陽暖暖的，清風潤潤的，生活很好，別爲不值得的人傷心啦！」
許多年後，我才明白。
文學的美妙，不在於金錢。
而是一場跨越時間和空間的靈魂會晤。
感知到，便會擁有。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力量。
在那一刻，我靈魂的缺口被奇妙地治癒了。

-6-
周旭話說得難聽。
但有一點很對。
不學習的人，一輩子沒有出路。
那不是現實的生存處境。
而是一種精神與靈魂上的困頓。
學習很難。
我在書店挑了幾個小時，最後挑中了一本唐詩三百首。
付錢時，老闆笑眯眯地誇我有眼光：
「這個用來做小孩子的啓蒙讀物，一定能培養出個大文豪！」
書店的人很多。
明明他們都在書架前挑自己的書。
可我卻覺得他們在嘲笑我。
我沒應聲，只是低頭付錢，做賊心虛一樣逃走了。
我開始爲自己的魯莽後悔。
回家時，兒子看到唐詩三百首後，哈哈大笑。
當即跑到臥室，跟周旭打電話：
「爸，你猜老巫婆今天把什麼帶回家了？」
「什麼？」
「是唐詩三百首。哈哈，她這個年紀學小學生都懶得讀的東西，笑死我了！」
「也別這麼說，你媽媽也是想進步的。」
「劉阿姨你不懂，我媽笨得要死，最討厭讀書了。她要是有你一半才情，我爸也不會不要她！」
嘲笑完我，兒子走出臥室，居高臨下：
「一會兒劉阿姨和我爸過來接我去飯店，今天就不用你做飯了。」
沒一會兒，劉敏和周旭過來了。
劉敏看見我，捂着嘴巴偷笑：
「林姐，你要是想讀書，跟我說一聲，我這兒有很多書單分享給你，這些小孩子都懶得讀的玩意，我看還是算了吧！」
她作勢就要扔掉那本書。
被我一把搶了回來。
「不用你管！」
「切，當劉阿姨稀罕！」兒子撇了撇下巴，「劉阿姨，別管她！就她那個笨樣，怎麼讀書也學不來你的氣質！」
「她啊，活該沒人要！」

-7-
「啪——」
我一巴掌抽在兒子臉上。
兒子捂着臉，對我放下狠話：
「林清霜，你等着，你以後就算死了，我都不會給你燒紙！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媽！」
兒子跑走後，劉敏假惺惺道：
「林姐，你怎麼能打孩子呢？」
周旭也說：
「林清霜，這就是你教育孩子的方式，怪不得小峯討厭你！」
他們站在道德高地，對我橫加指責。
當初，周旭出軌劉敏時，也是這樣高高在上。
「林清霜，你瞅瞅你開口是錢、閉口是錢，那種市儈樣，哪個男人能跟你過得下去？」
「別怪我出軌，要怪就怪你留不住男人。」
劉敏在周旭懷裏，假惺惺勸我：
「林姐，我不是故意介入你們感情的，但我和周哥是真愛，我們志同道合，意趣相投。」
「林姐，你當初要是多讀點書，提高一下自己的文化素養，周哥也不會跟我談天說地。」
那一天，我歇斯底里地跟他們爭吵，發泄我的不滿。
我咆哮，我怨恨，我不甘。
我衝上去，和他們扭打成一團。
二打一，我贏了，可我好像又輸了。
後來，我當了保姆，因爲踏實肯幹，燒得一手好菜。
偶爾，也在一些有錢人家裏做工。
原來我不是例外。
也有很多文化高的被出軌的原配。
她們像我一樣，歇斯底里，原地崩潰。
那些男人像周旭鄙夷我一樣，鄙夷和我有相同處境的女人們：
「潑婦，你瞅瞅你現在的樣子，粗鄙不堪！」
那是個文質彬彬的大學教授，有着所謂的文人風骨。
可那天，我看到他風骨下的糜爛。
脫了長袍，像一條蛆。
後來，我遇上了現在的僱主。
她告訴我，越是捍衛自己權利，爲自己爭取利益，越要冷靜。
男人們會心疼可憐的小三。
卻沒人會共情一個有理的潑婦。
所以這次，我很冷靜。
我盯着劉敏和周旭，不答反問：
「你們所謂的素質和教養，就是在聽到兒子辱罵母親時，煽風點火看熱鬧是嗎？你們很會教育孩子嗎？這麼會教育孩子，爲什麼不自己生而是盯着別人的骨肉呢？」
「怎麼，是不能生嗎？」
「是劉敏不能，還是你廢了啊？周旭！」
「你……你胡說什麼？」
周旭臉色漲紅。
「我說對了是嗎？人不會爲謠言憤怒。你生氣是因爲我戳中了你的痛處！」
「敏敏，我們走，不理這個潑婦！」
看着兩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我笑出聲。
什麼知識分子，也不過如此！

-8-
我沒扔那本書。
不是因爲那點可憐的尊嚴。
而是我捨不得買書的錢。
收拾衛生時，書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僱主好心幫我撿起：
「呀，《唐詩三百首》。」
我有些懊悔，書居然被我帶到了別墅，應該更仔細檢查揹包纔是。
僱主卻像發現了新大陸：
「清霜姐，你是送給家裏的小孩子嗎？」
「不是，這是我給自己買的。」
我垂下頭，手無意識地捏住衣襬。
我可以狡辯，順着僱主的話往下說。
然後呢？
用謊言填充自己可笑的面子，帶着面具虛僞地生活嗎？
我不知道。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抬起頭，準備迎接諸如兒子、諸如周旭和劉敏那樣高高在上的審視和嘲笑。
可僱主卻欣喜地拉住我的手：
「太好了！清霜姐，你知道嗎？我之前就覺得你很可惜。你勤勞本分又能幹，你當時我在想，你要是能學習些什麼管理知識，可能就會開個屬於自己的家政公司！」
「這樣你就沒辦法僱我打掃衛生了。」
「可這樣，我卻能得到一個說得上話的朋友。清霜姐，我說話有點難聽，我覺得以你的本事和能力，不應該人生的重心都放在兒子身上。把這些時間放在自己身上，你會發現廣闊天地，大有作爲！」
「我……嗎？」
從來沒有人這樣鼓勵過我。
我有些不敢置信。
「我行嗎？」
「怎麼不行？從你大膽正視自己，說這本書是你想學的，你的嶄新人生已經踏出第一步了！」
那天，僱主拉着我的手，言辭懇切。
「當你選擇知識的時候，知識也在選擇你！」
「你不瞭解的事物控制着你，而知識會帶來選擇和控制。」
「學歷不過是社交包裝的名牌，比那更重要的是一生學習的能力。」
小老闆說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
我是千里馬，而她就是挖掘我天賦的伯樂。
我如夢初醒，開始了人生的轉變。
從前，我覺得學習很難。
字我都認識，組合在一起，比天書還難懂。
我擔心看見小老闆失望的眼神。
我猶豫着想放棄。
她卻遞過來一本很薄的自傳，跟我說：
「學習，不是學那些高大上的知識打扮自己，也不需要懂得什麼了不得的商業概念。你要知道，學習的本質是爲你服務，爲解決問題服務。看不懂這本書，那就換一本。換到一本你願意讀下去的書。」
「如果這本自傳裏有一句吸引你，讓你反思，爲此付出行動，併產生改變的話。那麼這一本自傳，比上百本《經濟學原理》還管用。」
小老闆是個教導人的天才。
而我也從保姆，成了住家保姆。
她晨讀的時候，我邊收拾家務邊聽她朗讀。
她開會的時候，我在一旁看她跟那些人辯論。
她做項目策劃的時候，我研究怎麼做 PPT……
她給我佈置功課，還會抽查我讀書的進度，讓我解答。
答對了，給我獎勵。
答錯了，就讓我做小蛋糕。

-9-
接到兒子打來的電話時，我正在做小老闆佈置的作業。
「有什麼事？」
「林清霜，給你個機會，只要你把這次升學宴讓給我爸準備，我就回家。」
「好啊。他想辦就讓他辦好了。」
本以爲要多費口舌的兒子愣在原地。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這纔多大啊，記性這麼差。我說，他想辦就讓他辦好了，我還有事要忙。沒什麼事就掛了！」
話落，我乾脆地掛掉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被掛斷的「嘟嘟」聲。
周向峯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她居然就這麼掛了電話？」
「她難道不應該求着我回去嗎？」
「她爲什麼一點都不關心我在哪兒？」
「究竟在她眼中，有沒有拿我當兒子！」
周旭和劉敏相視一笑，兩人眼中都是對我的嘲諷。
就好像小偷嘲笑瓜地的主人爲什麼那麼蠢？
瓜種得又大又圓，又不懂得放只看家的獵犬。
可嘴上卻說：
「小峯，你別想太多，你媽她這是欲擒故縱的小伎倆而已，她心裏指不定多着急呢？」
「是啊小峯，你可是你媽最大的依靠，她心裏怎麼可能不裝着你呢？」
我真沒那個時間裝周向峯。
只有趕 DDL 的人才知道，我現在有多急。
小老闆要我做一份家政公司的項目策劃書。
如果項目策劃做得好，她就會投資 500W，幫我開公司。
但時間緊急，今晚就要給她。
雖然我對項目策劃這種東西，一個頭兩個大。
但那是 500W。
錢不是萬能的。
有了 500W 我也不一定能辦成家政公司。
但多了 500W，我就多了一個機會，多了一分成功的希望。
晚上，我帶着項目策劃去找小老闆。
那是一份我用盡全力，但還是很潦草的策劃。
跟小老闆辦公桌上的策劃完全沒有可比性。
我有些沮喪，可她卻問我：
「林清霜，你看到沒？」
「看到什麼？」
「邁出第一步，沒你想的那麼難。可是如果你光學習，不行動，那你一輩子最高的榮譽就是金牌保姆。Ţū́⁴可你往前踏出一步之後，你才能看到背後的廣闊天地。」
「這個策劃書，我做得很糟。」
「我要的不是策劃書，而是你的行動。沒有人能一步登天。所有顯露人前的完美，都是在錯誤中不斷修正。我看重你的正是你無窮的潛能。」
「一個敢於離婚、爲自己生活做出改變的女性。」小老闆說着，眼眶有些溼潤，「到今天我還在想，如果媽媽當初沒有因爲我放棄離婚，那她能走出另一條生路嗎？」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小老闆。
只是默默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她緊緊抱住我，吸了吸鼻子：
「清霜姐，你身上有媽媽的味道！」

-10-
時間在學習中度過。
很快來到升學宴那天。
爲了準備升學宴，周旭和劉敏拉了個小羣。
劉敏特意在羣裏@我。
【@白露爲霜清霜姐，你覺得升學宴的時間安排在錄取通知書Ṫũ̂⁰送達當天好不好？】
周旭附和道：
【最好再增加個環節，讓所有人都看到，咱們小峯多麼有出息！】
見我沒回，劉敏又開始茶藝表演：
【哎呀，林姐，那天來的親戚很多，還有很多大領導。小峯還能借這機會，見識一下世面，但林姐你的形象可能影響小峯前途，要不然，那天你就在家吧！】
周旭很是捧場：
【是啊，這可是事關兒子一輩子的大事，要因爲這一點細節，耽誤他前途就不好了。@白露爲霜你也不想讓兒子難辦吧？】
兒子也說：
【林清霜，你要是過來我們就斷絕母子關係！】
我沉迷於修改項目策劃。
好不容易改完，小老闆又說要帶我改變一下形象，特意帶我去做了髮型。
等看到羣聊消息時，已經很晚了。
換作往常，我可能會生氣，也可能無視他們。
但學了一段時間之後，我知道，情緒是最無用的東西。
人要學會給自己爭取最大利益。
想了想，我發了一個賬單明細。
周旭最先跳出來：
【這是什麼？】
【賬單。】
周旭：
【我當然知道這是賬單，我問你發賬單是什麼意思？】
我：
【這是我養育周向峯這麼多年的花銷，去掉你每月給的 1500 生活費，把他培養成人，我一共花了 342800。你既然想擔一個好名聲，總得付出點代價吧？這 342800 全當是買斷我升學宴出席的費用。】
周旭很憤怒：
【林清霜，你眼裏除了錢，還有什麼？】
兒子也質問我：
【你到底有沒有拿我當兒子？】
我先回兒子：
【錢能成爲我一輩子的靠山，你可以嗎？】
再回周旭：
【你對周向峯的愛就是所謂的動動嘴是嗎？真要你出錢的時候，就跟我大談感情？怎麼，爲了你唯一的兒子，這輩子的指望，這一點錢都不願出嗎？也是，要不是你不能生，怎麼會看上週向峯，跟他修復關係！】
發完，周旭馬上小窗私我：
【消息撤回，錢我打到你卡里！】
我沒回消息，而是打了語音通話：
「先打錢，然後簽了我發你的自願贈予協議，打印好郵寄過來。不然我打算換個場合，講一下這件事，升學宴就是個不錯的日子，大吉大利！」
「林清霜，算你狠！」
一個小時後，錢到賬。
兩個小時後，閃送的自願贈予協議到賬。
我很開心，走到陽臺：
「小老闆，今天我請你喫飯！」
周旭那兒的氣氛緊張多了。
兒子因爲我的話開始懷疑他。
「爸，林清霜說你不能生，是什麼意思？」
「她就是嫉妒咱們父子關係好，亂說的！」
周旭打了個哈哈，圓場。

-11-
升學宴那天。
周旭和林敏爲了虛榮，開宴前，特意增加個互動環節。
可打開錄取通知書那一刻，兩人傻眼了。
「這……這怎麼是職業技術學院的通知書？」
臺下竊竊私語：
「啊，我看上面好像是職業技術學院。」
「不能吧，那不是大專嗎？」
「老周兒子學習這麼好，怎麼可能是大專的錄取通知書？」
「誰知道，可能發揮失常了吧？」
「老周，你這炫耀也炫耀完了，啥時候上菜啊！」
一場宴席以混亂收尾。
我回出租屋收拾東西的時候，兒子就蹲在大門口Ťŭ̀₊。
他雙眼通紅，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傷心。
見我來，他怒氣衝衝，質問我：
「林清霜，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是不是誠心想看我笑話？」
「我的志願呢，你爲什麼不改回來？」
我平靜地問他：
「這不是你想要的自由嗎？」
「你不是覺得我逼你報考大學，是貪圖虛榮嗎？是想借你出風頭嗎？」
「你也知道志願填報很重要，所以爲什麼要跟我開這個玩笑，是覺得看我爲你發火的樣子很好笑嗎？」
「周向峯，你今年十八了，不是八個月，也不是八歲的小孩了。在你成年那一刻，你就該知道，你要學會爲你的選擇負責。」
「你改志願那天，我爲了給你準備生日驚喜，跟老闆請了半天假，我都聽到了。」
周向峯愣在原地。
我錯過他，轉身收拾行李。
出租屋這個月就到期了。
我沒有續約的打算。
跟在小老闆身邊能學到更多。
他卻跑到我面前，推倒我收拾好的行李箱。
「林清霜，你別以爲你說得冠冕堂皇，就能掩蓋你的過失，我永永遠遠都沒辦法忘記初三那年，你在網吧抽我嘴巴，逼我罰跪，一邊拿衣架抽我，一邊逼我學習的場景！」
「是，我是年紀小，可我也是個人！不是你們做大人的纔有面子，我也有！」
「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原諒你！我要到你老闆那兒揭穿你僞善的真面目，別以爲你是受害者！比起你，我纔是那個無辜的受害者！」
周旭激動地跑出去。
和來看我收拾行李的小老闆撞個正着。
他跟小老闆揭穿我的真面目。
一股氣說完後，他得意地看向我。
卻沒想到，小老闆歪頭看向我：
「你沒告訴他嗎？」
「告訴……什麼？」
「初三那年，你媽得了胃癌，她以爲自己要死了。偏巧你那年，青春期叛逆，覺得自己拿個競賽金獎就不得了，跟社會混混拜把子，混網吧，成績一落千丈。她找周旭託付你，但那時候，劉敏正懷孕, 周旭寶貝得緊，哪有工夫管你, 就把你媽趕出來了。」
人生的轉折就是這樣。
在我最走投無路的年紀，得了胃癌。
我知道自己的本事和能力, 沒辦法託舉兒子。
我手裏只有五萬的存款。
但這點錢, 杯水車薪。
我想了一天。
最後狠下心, 跑到網吧, 當衆扇兒子耳光, 逼着他回來學習。
我寧願他恨我。
因爲那時候, 他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我是個幸運的人, 醫生勸我做手術那天，我碰見了小老闆。
她正陪朋友體檢。
「我那時候很好奇，怎麼有人能放棄活下來的希望？我好奇地追了上去, 那天, 她哭得很兇。跟我說, 她寧願死，也不想當兒子的負擔。我媽也是這樣, 害怕離婚後, 沒能力給我現在的生活。」
我深吸一口氣，看向周向峯：
「對不起。」
「我是個自以爲是的家長。自以爲那樣是爲你好。在看你學習走向正軌後，我從來沒有懷疑自己的做法, 忽視了你的心理教育。」
「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 而你是個不恭敬的兒子。」
「周向峯, 我們兩清了！」
「什麼兩清，我纔不要跟你兩清！你不要我, 你要去哪兒？」
周向峯痛哭流涕, 跪倒在我面前，拉着我的胳膊不放。
我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提醒他：
「周向峯，是你先不要我的。」
「周向峯, 希望你知道，在成爲你的母親之前，我首先是個人。我也有自己的事業和追求。」
「而現在, 我要去做自己啦！」
夕陽下，小老闆笑着對我伸出手。
「歡迎你成爲自己, 林清霜女士！」
番外：
十年後, 我和小老闆的家政公司成爲南澤區好評最高的公司。
我們幫助了很多在婚姻中遇到困境的女性再就業，幫她們重新找到了希望。
十年來, 周向峯每年都給我寫信。
從開始的一個月一封，到後面的三個月一封，到最後的一年一封，從不間斷。
他選擇了復讀。
只是高考的成績並不理想，堪堪夠一本分數線。
周向峯是個恩怨分明、睚眥必報的孩子。
在知Ţúₔ道周旭當年對他的拋棄後，他隱忍不發。
只是暗中挑撥劉敏和周旭的關係。
一次，劉敏被周旭捉姦在牀。
兩人從吵架變成扭打，最後周旭殺死了劉敏。
周旭也成了殘廢。
他主動向警察自首。
可審訊室裏，早坐了另一個人。
審訊室裏，警察問周向峯：
「你在公司的風評不錯，老闆也看重你，明天你就升職了，這件事的嫌疑人也出來自首了, 你爲什麼要在這個時間跳出來自首？」
隔着小窗，周向峯看見了周旭的身影。
他歪頭一笑：
「爲了報復一個虛榮的男人！他毀了我的一輩子, 我也要毀了他的下半生！」
警察在詢問接下來的細節時, 周向峯沒有聽。
他只是呆呆地看向窗外。
陽光照在他臉上。
眼角的淚閃着光。
周向峯喃喃低語。
小警察聽了很久，才聽清那句話。
「媽媽，對不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