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特別喜歡考驗我。
上大學第一個月，她只給我 200 塊生活費。
我喫了大半個月饅頭。
她變本加厲。
第二個月只給我 100 塊。
「喫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鎖鎖，媽媽都是爲了你好！成才之前，要先通過考驗，你總能明白媽媽的良苦用心的。」
-1-
「鎖鎖，媽媽給你訂了火車票，無座的，到時候你去上學，就坐火車去。」
聽見媽媽的話，我收拾行李的手頓了頓。
隨即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媽媽，你不是說好給我買機票了嗎？從深城坐火車去津城，要 24 小時！況且還是無座票，意味着我得站 24 小時，我身體受不了的！」
「而且爸爸這個月的撫養費不是多給了 1000 塊嗎？他就是爲了讓我能夠坐飛機去啊！」
媽媽扇了我一巴掌。
力度很大。
我的半邊臉迅速腫起來。
「別給我提那個男人！他都狠下心離開我們了，我自然不會要他的髒錢！你給我記住，你爸爸已經死了，你只有媽媽。」
我的淚水控制不住往下流。
爸爸給錢很大方，她完全可以拿爸爸給的撫養費，給我更好的生活，可她沒有。
她經常跟我說：「我就是要證明給你爸爸看，沒有她，我們娘倆只會活得更好！沒有他，我也能把你培養成才！」
媽媽嘆了口氣，抱住了我，一滴熱淚滴在我肩膀上。
「鎖鎖，媽媽賺錢不容易，你要體諒媽媽！媽媽對比了下機票，發現火車票更便宜。你別怪媽媽！成才第一步，就是要學會喫苦！不就站個 24 小時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想當年我在超市收銀，從早Ŧű̂¹站到晚，我也沒抱怨過。鎖鎖，你是媽媽唯一的孩子，媽媽希望你繼承媽媽能喫苦、能經得住考驗的品質，好嗎？」
又是這些話。
從小到大，我聽了無數次。
媽媽也考驗了我無數次。
我九歲時，正是爸爸媽媽離婚那年，那年的某天，颳了颱風，下着特大暴雨。
媽媽笑得很開心。
她把一把傘遞給我，開啓了她對我的第一次考驗。
「鎖鎖啊，別人都坐地鐵、公交去上學，咱們別和他們一樣。你走路去，好不好？不僅能幫媽媽省錢，還能證明你自己不懼風雨。」
我哭着抗拒。
「媽媽，外面的雨好大，風也好大！我害怕！媽媽你能不能送我上學？」
下一秒，媽媽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死死掐住我胳膊上的肉。
「連這點苦都喫不了，連這點風雨都經受不住，你有什麼資格成爲我的孩子？你既然做不到，就別叫我媽了！我把你送到福利院，讓你成爲沒媽媽的孩子信不信？」
爸爸遠在他國，沒了媽媽，我就沒了家。
這對於九歲的我來說，無疑是個噩夢。
我拿起傘，聽話地走路去上學。
媽媽很滿意，「我們鎖鎖真棒！」
一路上，風把我吹倒好幾次，我摔得膝蓋和手肘破了皮。
我滿身傷痕抵達學校，老師嚇了一跳，急忙跟媽媽彙報情況。
媽媽絲毫不關心我的傷勢。
「鎖鎖到達學校就行！老師，麻煩你跟鎖鎖說一聲，她通過了我的第一次考驗，讓她下次再接再厲！」
-2-
「周鎖鎖，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媽媽用手指大力地點了點我的腦門。
我這纔回過神來。
我才大一，還沒有能力自力更生，我的一切都得靠她給予，我現在離不開她。
我認命般點點頭。
「媽媽，我知道了。我能喫苦，能經得住考驗。」
媽媽親了親我的臉，「鎖鎖，你要相信媽媽，按媽媽說的去做，你一定能夠成才，到時候讓你那個爸爸好好看看，我的教育方式根本沒問題！」
去學校那天，媽媽給我轉了 200 塊。
「你上大學第一個月的生活費，別亂花，好好喫飯。」
200 塊？
我差點沒站穩。
200 塊根本不夠在大學生活一個月！
我還想再爭取下。
「媽媽，能不能多給 400 塊？哪怕多給 200 塊也行！200 塊真的太少了，不夠的……」
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爲我看見媽媽的臉色在一點一點變難看。
她擰住我的耳朵，「周鎖鎖，你別耍那麼多小心思！人一旦有錢了，就容易變壞！我就不信 200 塊一個月你活不下去！你要是通不過這個考驗，大學四年，你一分錢也別要了！」
「我絕對不會允許我的女兒喫不了一點苦！雖然你媽我沒上過大學，但我相信這 200 塊絕對不會讓你餓着！絕對夠花！」
我緊緊捏着衣角，「謝謝媽媽，200 塊夠了，我去坐車了。」
我站了整整一路，24 個小時。
媽媽打視頻監督我。
但凡我有一點想坐在地上的念頭，她就會大聲提醒我：「周鎖鎖！不準坐！這是我對你的考驗！」
我下車時，雙腿發軟，差點摔倒在地。
乘務員姐姐嚇了一跳，連忙小跑過來扶我。
媽媽眼裏染上得意，「恭喜你鎖鎖，再次通過了媽媽的考驗，很棒！」
我腿好疼，我好想哭。
我不敢相信，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幾年。
到了宿舍，舍友姜婉瑩開心地接過我的行李，大方地把她的水果分享給我。
「你叫什麼名字呀？行李很重吧？我幫你！對啦，這是我媽Ŧṻₚ媽種的葡萄，可甜了，別客氣哦！」
「周鎖鎖。」
她好明媚，好陽光。
我打開行李箱，裏面除了衣服，什麼都沒有。
我什麼都分享不了。
媽媽說：「去上學不需要帶那麼多喫的，記住你是去讀書的，是去學知識的，不是喫東西的！」
我只覺得臉頰發燙。
整理好牀鋪，擺放好東西后。
媽媽給我打來了視頻。
「鎖鎖，媽媽檢查下你的桌面和牀鋪，看看整不整齊？」
我把鏡頭對準桌子。
媽媽一眼就看到了那串葡萄。
「哪來的？」
「你一到學校就用錢買水果喫了？這麼一大串葡萄，得多少錢啊？」
「周鎖鎖，你一有錢，就忘本了是嗎？」
一連串質問，讓我不知所措。
我真的好想問問媽媽，200 塊真的是什麼大錢嗎？
-3-
姜婉瑩湊了過來，甜甜地跟我媽媽打招呼。
「阿姨好，我是姜婉瑩，鎖鎖的舍友。您好年輕啊！葡萄是我從家裏帶來的，我分享給鎖鎖喫的，不是鎖鎖買的。」
媽媽沉着臉，說了幾句讓我難堪的話。
「周鎖鎖，我是少了你喫還是少了你喝？你竟然那麼不要臉拿別人的東西！別人給你就拿嗎？你沒聽過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嗎？馬上給我還回去！」
「姜婉瑩是吧？請你不準再給我女兒任何東西，我女兒不稀罕，也不需要！」
我無地自容。
爲什麼，又是這樣。
我上初一時，同桌不過分了我一小個包子，媽媽就說我同Ŧṻ⁾桌羞辱我。
還說我們家不缺這個包子。
自那之後，沒人再願意跟我分享東西。
我一個人坐在教室角落，艱難地熬過了三年。
「媽媽！人家婉瑩是好心分享給我的，你能不能別這麼說她？」
媽媽怒了。
「周鎖鎖，姜婉瑩是你媽還是我是你媽？你向着她說話做什麼？馬上Ṭűₙ把葡萄給我還回去！否則我買最快的機票去你們學校！」
我怕了。
我怕媽媽來學校鬧事，怕自己被孤立，怕自己被取笑，怕過往的事重演。
我羞愧地當着媽媽的面，把葡萄還給姜婉瑩。
小聲地說：「對不起，謝謝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能收。」
媽媽點了點頭，又換上溫柔的模樣。
「鎖鎖，媽媽是爲了你好！萬一別人給你的東西有毒呢？媽媽不能失去你，你要理解媽媽的難處。媽媽是愛你，纔會擔心你。」
我找藉口掛了視頻。
開學第一天，媽媽就讓我在宿舍抬不起頭。
她所謂的母愛，好窒息。
我喘不上氣。
姜婉瑩給我遞來一張紙巾，把一顆洗好的葡萄放在我的嘴邊。
「喫吧，真的很甜。」
我很驚訝。
她爲什麼還願意搭理我？
我交過的朋友，都被媽媽狠狠地罵過，她們巴不得離我遠遠的。
我鬼使神差地喫下葡萄。
「喫下就對了，反正你媽媽也看不見。」
對啊，她又看不見。
我怕什麼呢？
我發自內心地笑了，「你說得對，她又看不見。」
晚上，我找時間辦了張校園卡，生活費僅剩 180 塊。
我買了兩個大饅頭，才 1 塊錢，就點水喝，能飽。
媽媽問我晚餐喫什麼，我拍給她看。
她覺得我在賣慘。
「周鎖鎖，你不用爲了要錢，費盡心思，耗盡手段！你以爲你喫饅頭，我就會心軟，就會撤銷對你的考驗嗎？」
「我告訴你，門都沒有！考驗不通過的話，你大學四年的生活費，都由你自己承擔！讓我看看你有多少能耐？」
第一個月，我艱難度過，幸好電費不貴，不然我會更加艱難。
我每天不是喫饅頭就是喫泡麪，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要不是姜婉瑩時不時分點水果給我，我都怕我會餓死在學校。
媽媽得知我僅用 200 塊度過了一個月，在家族羣跟七大姑八大姨瘋狂炫耀。
「你們教育孩子的方法是錯的！你不能一味地慣着孩子，縱容孩子！要考驗她！」
「我家鎖鎖啊，一個月只花 200 塊，給我減輕了不少壓力呢！」
姑姑大喫一驚。
「佳純，你一個月纔給孩子 200 塊嗎？你瘋了吧？你不知道現在的物價嗎？」
-4-
媽媽完全聽不進去別人的勸告，她認爲她的考驗對我很有效果。
她變本加厲。
把我第二個月的生活費降爲 100 塊。
我簡直不敢想。
200 塊就已經過得很艱難了，只有 100 塊，我根本不知道怎麼生存。
媽媽的消息還在屏幕上不停閃爍。
「鎖鎖，媽媽給你的生活費降成 100 塊，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同時，這也是媽媽給你的新考驗，你若是通過了，媽媽將對你刮目相看，然後把你每個月的生活費固定在 100 塊。」
「你看你瘦得，要記得多喫點好喫的，別把自己餓壞了，不然別人還以爲我在虐待你。」
可是媽媽，你不就是在虐待我嗎？
藉着考驗的名義，對我做服從性測試。
可我偏偏才 18 歲，一個無能爲力的年紀。
我忍不住反問：「媽媽，100 塊錢能喫什麼？」
媽媽幾乎是秒回。
「麪條、餃子、炒麪、炒飯這些都能喫啊！而且你們學校的食堂，不是有很多自選菜嗎？」
「我那個年代，有喫的就不錯了！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現在早就不是她們以前那個低物價的時代了。
一碗麪條，就要 10 塊。
我一個月生活費才 100 塊，一天 5 塊不到，我哪裏配喫一碗 10 塊錢的面？
就連學校食堂 6 塊的一葷一素，我Ṱů⁹都不捨得喫。
這時，老師在羣裏發佈了一條通知。
「下個星期軍訓，軍訓服 50 元一套，本週末前要交齊，下週一統一發放軍訓服。」
我粗略地算了算。
軍訓服 50 塊，電費算 10 塊，校園卡的月租 20 塊。
100 塊減去 80 塊，我僅剩 20 塊的生活費。
20 塊，就算我省着點花，一個星期就花完了。
我咬着脣，小心翼翼給媽媽發去信息。
「媽媽，能不能多給我加 100 塊的生活費？」
「周鎖鎖你瘋了？誰給你的膽子，張口就敢跟我要 100 塊？你連 200 塊都活得下去，我就不信 100 塊不行！你是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嗎？這是我對你的考驗！」
即使隔着屏幕，我也能感受到媽媽的怒火。
我討厭考驗，壓得我喘不上氣。
我討厭考驗，讓我活得痛苦不堪。
我交了軍訓服的費用，留下了月租和電費。
20 塊，我要怎麼度過一個月？
姜婉瑩看出了我的難處，主動提出：「周鎖鎖你每天中午幫我帶飯吧？反正我也懶得去食堂。你每次幫我打飯，也幫你自己打一份，就當是報酬啦！」
「別不好意思哈，你沒事多幫我拿拿快遞，我快遞可是很多的哦！」
我一遍又一遍地說着感激的話。
至少，我中午不用餓肚子了。
我以爲 20 塊足夠支撐我這個月活下去時，意外來臨了。
我摔傷了。
買了生理鹽水那些處理傷口的藥物後，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
我不好意思開口借錢。
因爲借了，我也不一定還得起。
按照我媽的性格，要是知道我借錢，她一定會來學校發瘋。
那隻剩下一個辦法了……
-5-
我鼓起勇氣，打視頻跟媽媽要錢。
媽媽一隻手捂着胸口，一隻手指着我。
「周鎖鎖，這才 12 號，你的錢就花完了？你花錢也太大手大腳了！你告訴我，錢都花哪裏去了？」
我緊繃着身體，「媽媽，軍訓服 50 塊一套，校園卡的月租要 20 塊一個月，還有電費，至少得 10 塊，現在還有點熱，需要開空調。」
「我的腿也摔傷了，我買了點藥來擦，一點錢都沒有了。」
媽媽掛了視頻。
她臉上沒有表情，我卻惴惴不安。
隔天一大早，媽媽找來了學校。
她推開我的宿舍門，把還在牀上睡覺的我拉起來。
「周鎖鎖，月初你就敢花完 100 塊？你花錢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賺錢有多不容易？」
「什麼軍訓服敢收 50 塊一套？別人穿，你就要穿嗎？穿自己的衣服軍訓，有什麼不可以嗎？你給我起牀，我帶你去找你們老師把軍訓服退掉！」
正在睡覺的舍友陳欣被我媽吵醒，不耐煩地用力翻了個身。
「什麼家長啊？有毛病吧！一個月纔給孩子 100 塊，還覺得孩子花錢快！吵死了！」
媽媽不在乎我的臉面，直接掀開陳欣的牀簾。
「我的教育方式，還輪不到你來評判！鎖鎖，你記好了，這種愛嚼舌根子的人，咱不跟她來往！」
陳欣翻了個白眼。
「說的好像誰想跟你女兒來往一樣！每次交電費前還要精打細算，交個電費拖拖拉拉！幾塊錢的事，不至於吧？我勸你多給你女兒點錢，不然別人隨便給你女兒一點好處，就能拐走你女兒了！」
媽媽又衝着陳欣罵了十幾句髒話才拉着我離開宿舍。
期間無論我怎麼阻止，她都不停止她的污言穢語。
媽媽把我拖到輔導員辦公室。
一進門，她就把我的軍訓服狠狠甩在輔導員臉上。
「馬上把我女兒的軍訓服退了！我們不需要！周鎖鎖穿自己的軍訓服就行了！」
輔導員是個 24 歲的小姑娘，盡職盡責。
她有點懵，但還是溫柔地跟媽媽說：「是軍訓服太小還是太大了呢？我可以給鎖鎖換新的。咱們學校的軍訓服是不可以退的，而且軍訓就是得穿軍訓服。」
媽媽破口大罵：「你們是強買強賣吧？軍訓憑什麼不能穿自己的衣服？我不管，今天你要是不給我退掉，我就把你的辦公室砸了！」
輔導員第一次見如此囂張跋扈的家長，被嚇紅了眼眶。
最後她自掏腰包把 50 塊退還給我。
「軍訓服就讓鎖鎖留着穿吧，鎖鎖媽媽您消消氣。」
媽媽趾高氣昂地給我套上軍訓服，「鎖鎖，你看，這 50 塊不就要回來了嗎？還白嫖了一套軍訓服。你有時候，多動動腦子！」
我有好多抱歉沒跟輔導員說，媽媽就把我拉回了宿舍。
她找到宿舍空調的遙控器，把空調關了。
「鎖鎖，關空調能省好多電費。省下來的錢，你又可以買點喫的填飽肚子了！媽媽那個年代沒有空調，用那種扇子扇風也很涼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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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欣不滿。
「阿姨，你們家很窮嗎？周鎖鎖吹不起空調，不代表我們吹不起！你沒資格關我們的空調！」
媽媽叉着腰。
「又是你！處處跟我過不去！沒教養的玩意！我關空調，也是幫你們省點電費，你們應該感恩我，而不是攻擊我和我女兒！」
「你們一個兩個，上大學一個月不是 1500 塊的生活費，就是 2000 塊的生活費，一點苦都喫不了！不像我們鎖鎖，100 塊錢就夠了！」
陳欣捂住耳朵，沒再搭理媽媽。
我蜷起了腳尖，不知如何是好。
臨走前，媽媽叮囑我：「鎖鎖，你一定要通過媽媽的考驗，別讓媽媽失望，要想成功，就要通過一個個考驗。這個道理，媽媽希望你能一直記在心裏。」
我沉默不語。
媽媽斜睨了我一眼，踩着高跟鞋離開。
陳欣嘲諷的聲音傳來：「周鎖鎖，我知道你家窮，連幾塊錢的空調費都吹不起，所以以後空調費我們三平攤，你就別出錢了，免得你媽又爲了那幾塊錢跳腳。」
我想張口解釋。
可事實就是這樣，我又能說什麼呢？
自卑、無措佔據我的內心。
我又惹人討厭了。
我真的好想逃離媽媽的手掌心，我想徹底脫離她，我不想再接受她所謂的考驗了。
姜婉瑩下牀走到我身邊。
「周鎖鎖，沒錢你可以做兼職，校外可以兼職的地方有很多，你一再忍讓，只會換來你媽媽的得寸進尺。」
她說的道理我都明白。
我不禁聯想起高三那年。
高考後，同學們紛紛表示學了三年，要出去旅行放鬆。
我也想出去看看。
困在這個小縣城太久了，我也想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我知道媽媽不會給我錢，我求了她好久，她才同意讓我進廠打工。
我辛苦一個月，賺了 3500 塊。
這是我靠自己勞動賺來的第一桶金。
一想到有錢出去旅遊，我激動得睡不着覺。
可媽媽的行爲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我頭上。
她沒收了我的錢。
「鎖鎖，外面的風景沒什麼好看的，你也別因爲別人去了，你就想去！山啊，水啊，我們這裏都有，你是這裏的人，別老記着外面！」
我用絕食反抗。
媽媽一點都不關心。
「你愛喫不喫！」
她還拿來衣架，瘋狂抽打我。
「我讓你不聽話！我讓你反抗！不讓你去旅遊，也是我對你的考驗！我要考驗你能不能老老實實待在家，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很顯然，你做不到！」
媽媽越說越憤怒。
她在我的傷口上，撒鹽巴。
我嗓子都哭啞了，還疼暈了好幾次，媽媽都沒有放過我。
直到她抽累了，才停下。
「鎖鎖，媽媽希望你能聽媽媽的話，一直待在媽媽身邊。去哪裏都比不上待在媽媽身邊好，你說對不對？」
姜婉瑩很心疼我的經歷。
「周鎖鎖，你真的要好好想想，你是想繼續待在你媽媽身邊，任由她掌控你，還是做出改變，然後找機會逃離她！」
-7-
我要改變。
我要悄無聲息地、一點點脫離媽媽的掌控。
回過神來，我跟姜婉瑩道了謝。
雖然身上僅剩 50 塊，但我找到了一份工作，穿着玩偶服，在奶茶店門口招攬客人。
工作很輕鬆，除了玩偶服有點悶熱以外。
沒想到我能遇到媽媽。
她帶着表弟，來買奶茶。
我腦海裏浮現媽媽對我說過的話：「鎖鎖，你不能喝奶茶，奶茶喝多了對身體不好，你多喝點水，能省錢。」
媽媽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表弟跟我一樣，在這邊上大學，難道她是特意來看望表弟的？
媽媽大方地拿錢買單，「小智，夠了嗎？不夠大姨再給你點點，你拿多幾杯回去給同學喝。」
我從未見過如此溫柔的媽媽。
我淚流滿面時，真慶幸我可以躲在玩偶服裏。
表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謝謝大姨，你對我太好了，還特意跑來看我。哦對了，鎖鎖姐不也在這邊上學嗎？你怎麼不去看她？」
提到我，媽媽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別提她，晦氣東西！一天天的淨會亂花錢！月初就敢花光 100 塊！簡直體會不到我賺錢的辛苦！」
媽媽怕嚇到表弟，深吸了一口氣。
「小智，你眼睛很漂亮，像我家浩浩一樣，要是浩浩在就好了……」
浩浩……
我再也忍受不住跑開。
媽媽，你在彌補什麼？
媽媽，你看到表弟那雙熟悉的眼睛時，能否想起那個被你逼得跳樓的哥哥？
媽媽，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有一天，我會隨哥哥去了？
我有個哥哥，叫周浩浩。
我九歲以前，媽媽一直控制着哥哥，包括哥哥的生活費、喫喝玩樂。
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哥哥跳了海。
決定離開這個世界前，哥哥抱了抱小小的我。
「昭昭，你長大以後，一定要脫離媽媽，不要待在她身邊！她會毀了你的！哥哥生病了，哥哥不想活下去了，但是你的人生還長！你一定要代替哥哥，活下去！」
我想起來了。
我叫周杳昭，不叫周鎖鎖。
周杳昭是我還沒出生前，哥哥給我起的名字。哥哥離開後，媽媽希望自己像一把鎖，無時無刻掌控着我的生活，所以她給我改了名字，叫周鎖鎖。
我摘下頭套，擦乾眼淚。
哥哥，我一定會從泥濘中掙脫出來的！
我若無其事地回到奶茶店門口，老闆聽我的聲音，猜到我哭過，沒有訓斥我。
接下來，我充滿了幹勁。
爭取早日做到不需要媽媽施捨的錢，也能餵飽自己。
-8-
我做兼職的事還是敗露了。
這天，媽媽一個人出現在奶茶店門口。
她走到我跟前，說：「你有什麼可以推薦的奶茶嗎？」
我隨意指了幾杯奶茶。
媽媽的笑越來越深，「你是啞巴嗎？不能說話嗎？啊？」
「周鎖鎖，你賺錢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作弊啊？50 塊不夠你花嗎？你是不是該好好反省自己爲什麼不能省着點呢！」
媽媽一把拽下我的頭套。
「還藏？我早就發現你了！」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這是我對你的考驗？你怎麼能夠作弊呢！」
媽媽替我跟老闆辭了職。
她當着所有人的面，打開我的手機，轉走了我兼職賺到的錢。
我的手機沒設密碼，支付密碼還是媽媽親手設置的。
她說：「鎖鎖，媽媽不希望你跟媽媽之間有任何祕密，媽媽想要知道你的一切，所以，別設密碼，支付密碼就用媽媽的生日。」
我上前搶手機，媽媽丟還給我。
「周鎖鎖，絕望嗎？這就是你作弊的下場！我特意等到你收了工資纔來找你的！你不能怪我！是你作弊在先！考驗，就要靠自己來應對！」
「這次考驗你沒通過，接下來四年，我不給你生活費了，你好好想想，該怎麼跟我道歉？」
媽媽希望我能跪下來，跟她磕頭道歉。
最好是當着別人的面。
因爲那樣，她會有一種踩着我尊嚴、我任由她拿捏的感覺。
可我沒有。
我笑了笑，「不用了，不給，我也能活。」
我沒騙她，我的確有別的辦法。
媽媽雙目渾濁，直勾勾地看着我。
不等我反應，她拽着我的頭髮到巷口，一下又一下扇着我的臉。
她察覺到了，我有反抗心理。
「周鎖鎖，跪下來服軟很難嗎？跪下來承認你錯了，很難嗎？我不敢相信，我花了那麼多年時間，還是培養出來了一個不跟我同心的孩子！你不是媽媽，你不懂我的苦衷！」
「你跟你死去的哥哥一樣！想逃離我！我是你們媽媽！我無非就是想把你們留在我身邊，我有什麼錯！連考驗都通過不了，有什麼資格當我的孩子！」
發完瘋，媽媽擦乾了眼淚。
「鎖鎖，媽媽不能沒有你，你哥哥離開了，你爸爸也不要媽媽了，從現在到媽媽老去，都只有你陪在媽媽身邊了。」
「鎖鎖，媽媽對你的考驗也是對你的一種愛，你能明白嗎？」
我明白。
不過我明白的是，她不愛我，她是借考驗，來拴住我，讓我慢慢服從她。
她身邊的人都覺得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而我聽她的話，會讓她有種成就感，她會認爲別人都在嫉妒她。
她不敢面對現實。
我什麼也沒說。
媽媽的情緒又來了，她死死按住我的肩膀，逼我跟她對視。
「鎖鎖，你要聽媽媽的話啊！」
我說：「媽媽，再這樣的話，我真的會跟哥哥一起離開的。」
媽媽也怕了，她上了年紀，醫生說她身體不好，不能再孕育生命。
她害怕真的失去我。
她第一次妥協，放我回宿舍了。
可她仍然沒給我發生活費，因爲她還想掌控我，還想繼續考驗我。
她還是小看了我。
-9-
回學校後，我經常沒飯喫。
姜婉瑩用各種理由幫我，我都拒絕了。
軍訓走隊列時，我暈了。
校領導緊張不已，輔導員也捏了一把汗。
他們從舍友口中得知，我已經很久沒喫飯了。
輔導員給我打了份飯，上面滿滿當當的肉，讓我大快朵頤起來。
校領導嘆了口氣，「同學，家裏再困難也不能不喫飯啊！學校有助學金，可以幫你們這類學生的。」
說着，校領導示意輔導員聯繫我媽媽。
「你跟她家裏人說一下，把相關資料以及複印件準備好拿來學校，申請一下助學金，孩子老餓着，也不是個事。」
得知學校要給我申請助學金，媽媽氣瘋了。
她來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扇輔導員巴掌。
「你有什麼資格給我女兒申請助學金？我們不需要助學金！我女兒沒通過我的考驗，我在懲罰她，你們沒有資格插手！」
校領導攔住媽媽。
「這位家長，你爲什麼要懲罰自己孩子？她真是你親生孩子嗎？她一連幾天沒喫飯了，你不知道嗎？」
媽媽跟潑婦一樣，推開那些人，徑直走到我面前。
「啪」！
巴掌落在我臉上。
「周鎖鎖，我給你一個機會，你現在跟我磕頭認錯，我就給你 200 塊生活費！如果你不，那麼懲罰繼續！我不提供資料，你也獲得不了助學金！」
媽媽以爲這次她贏定了。
殊不知，我在逼她發瘋。
媽媽，你考驗我那麼多次，換我考驗你了！
我當着她的面，撥通了一個電話。
「杳昭？你找爸爸，有什麼事嗎？」
媽媽通不過這個考驗。
她在聽到爸爸聲音那一秒，徹底發了瘋，她想搶我的手機，被校領導按住。
「爸爸，你能供我上學嗎？媽媽好可怕，一直在考驗我，我好想像哥哥一樣離開這個世界啊！」
媽媽跪下求我。
「不，你țůₛ不能找你爸爸！鎖鎖，你只能是媽媽的！你是媽媽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媽媽考驗你，是爲了留住你，是愛你啊！」
「鎖鎖，媽媽給你磕頭！你不要理會你爸爸，好不好？你刪掉你爸爸的聯繫方式，媽媽向你保證，再也不會考驗你了！」
媽媽怕什麼呢？
她怕爸爸帶走Ṭü⁷我。
因爲爸爸賺錢能力比她強，要是爸爸選擇打官司，法律會把我判給爸爸。ťů₃
我冷靜地告訴校領導，「我媽媽精神有問題，發病了，你們能不能幫我打 120 救護車？」
領導信了。
媽媽很快被帶去了醫院。
爸爸買了最早一班飛機，回了國。
他跟我一起去醫院，看望媽媽。
-10-
見到爸爸時，媽媽真的跟精神病人一樣，讓爸爸滾蛋，用各種東西傷害爸爸。
我制止了媽媽的動作。
「媽媽，我聯繫爸爸，就爲了考驗你能不能不發瘋，你沒通過考驗哦。我知道，你在害怕爸爸帶走我，你怕失去我這個唯一的孩子。」
「媽媽，你敢說你不愧對哥哥嗎！那天我看到了你帶表弟買奶茶，你對他好，是因爲他的眼睛很像哥哥！你在彌補哥哥！」
「你其實也知道自己不該考驗孩子，你也後悔了那一系列的控制行爲，造成了哥哥的死亡，對不對？」
談到哥哥，媽媽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她還在狡辯。
「不是的！媽媽只是爲了讓你哥哥成才！媽媽想培養你們成才！」
我捂住她的嘴。
「你的考驗，分明就是想把我們拴在你身邊！你不愛我們，但你想控制我們！你把我們當成寵物！」
媽媽哭着搖頭，我捂着她嘴的手更緊了。
「媽媽，你聽我說。」
「你爲了讓哥哥對你死心塌地，你害死了哥哥最愛的小狗，還多次在哥哥飯裏下毒，他不喫，你就說他不信任你，沒通過你的考驗。可他喫一次，就得進一次醫院！」
「有一年冬天，特別冷，你爲了考驗哥哥，讓他穿着短袖在雪裏跑步，你說你是爲了讓他擁有強壯的體魄，可哥哥因爲你，右手失去了知覺，每到冬天，哥哥的手都會疼。」
「你用你的考驗，測試孩子對你的服從程度！你根本不配當我媽！」
想起哥哥，我不由自主地流淚。
爸爸見媽媽的模樣，有點心軟。
「杳昭，要不算了？你媽媽病了, 讓她治療吧！」
我憤恨盯着爸爸，「你也是殺死哥哥兇手！你明明能帶哥哥去看心理醫生, 你爲什麼不帶？哥哥好幾次跟你說他想去看醫生，你都無視了！你說, 你帶走了哥哥, 媽媽會發瘋！」
「我今天叫你來, 不是原諒你！是告訴你, 你也不配當我爸爸！你讓我噁心了十幾年！但你的出現, 會讓媽媽懷疑你想帶走我, 所以我才利用你！」
我喝了一口水, 繼續道：「媽媽，哥哥告訴我，一定要脫離你的掌控, 我做到了, 今後, 你就跟精神病院爲伴，而我, 不再是你的孩子。」
「媽媽, 這是我對你的考驗哦！你一定要承受住啊！」
「這點考驗，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吧？畢竟你很喜歡考驗我啊！不是嗎？」
「比如把我按在泳池裏，讓我差點窒息, 說是考驗我的肺活量。再比如半夜把我從牀上扯起來, 讓我無數次失眠, 說是考驗我的精神狀態。」
「還有一次，我記了好久。我跟你吵架, 你故意把我推到馬路上, 我被車撞飛，你故意拖着時間撥打 120 電話，你說你在考驗我的耐疼程度。」
「你愛我嗎？答案是否定的。但我能保證，你就是在藉着考驗, 傷害你的孩子，對你的孩子進行服從性測試！」
「而你之所以不愛我，是因爲當年外婆毅然決然讓你嫁給爸爸！你不愛爸爸！但你不敢反抗！所以你把一切都怪在我和哥哥身上！你把氣都撒在我和哥哥身上！」
待我說完, 媽媽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我要走時，媽媽拉住我的手。
「媽媽錯了！媽媽其實有錢, 媽媽也能每個月給你 2000 塊的生活費！媽媽不會考驗你了, 你別丟下媽媽！」
「對不起杳昭，媽媽再也不會了好不好？杳昭, 媽媽真的不會再考驗你了！媽媽後悔了！媽媽無數個日夜都在怪自己啊！」
怪有什麼用？哥哥已經回不來了！
-11-
媽媽被留在醫院治療，她日夜折磨自己，真真正正把自己折磨成了一個精神病。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媽媽，也不會原諒爸爸。
爸爸臨走時，給了我一張卡。
「我每個月會往卡里打 5000 塊，爸爸能彌補的，只有這些了。」
也夠了。
我並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精神往來。
我找了個時間，去看望哥哥。
墓碑上，哥哥笑得很開心。
我給他帶了他最喜歡喫的麥香魚漢堡。
「哥哥，杳昭做到了！杳昭脫離媽媽了，媽媽再也沒機會藉着考驗傷害我了！哥哥，你在那邊，要開心啊！」
……
我把戶口本上的名字重新改回了周杳昭。
我打扮了下自己, 以一個全新的面貌回到學校。
姜婉瑩很驚喜，「鎖鎖！你好漂亮！我一開始就覺得, 你本該如此！」
我抱了抱她。
「重新認識一下, 我叫周杳昭。」
陳春杳杳，來歲昭昭。
象徵着希望與光明。
願來年光明而篤定，未來充滿無限可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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