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我媽每天給我10元生活費

上大學之後,我媽每天早上給我打 10 元生活費。
她說:「你要那麼多錢幹嘛,每天給你打一次,這樣你就不會亂花錢了,也不用學人家去談戀愛了。」
我默默忍受着,直到那天在圖書館,暗戀很久的男神偷偷塞了一張紙條給我。
我還沒來得及打開紙條,就收到了媽媽的消息。
「你不是在圖書館嗎,你的心率爲什麼突然加快了?」
我盯着手腕上的智能手錶,這是媽媽 18 歲那年送我的生日禮物,方便她即時監控我的生理數據。
我還沒想好怎麼回,視頻通話的鈴聲就炸響。
屏幕上媽媽放大的瞳孔裏,映出我慘白的臉:「快開視頻!我倒要看看你在做什麼妖!」
捏着發燙的紙條,我猛地掛斷電話,在對話框裏一字一句地打字:
「阿姨,安靜點,她累壞了,剛在我懷裏睡着。」
消息發送成功的瞬間,手錶心率警報尖銳地響徹圖書館。

-1-
我人生中的第一份生日禮物,是一本粉色封面的日記本。
那年我六歲,媽媽蹲下來,把本子塞進我手裏,笑眯眯地說:「寶貝,以後每天都要寫日記哦,媽媽會檢查的。」
我懵懂地點頭,直到小學二年級那次,我才真正明白它的意義。
那天放學,我在日記本上畫了一隻小貓,旁邊歪歪扭扭地寫着:「今天和張小花玩跳皮筋,她輸了,我贏了。」
晚上,媽媽坐在我的牀邊,手指點着那行字:「爲什麼只寫和張小花玩?李麗麗呢?」
我愣住了:「今天李麗麗好像沒來上學……」
「撒謊。」媽媽翻開手機相冊——她每天都會讓班主任拍教室照片,「李麗麗明明坐在第二排。」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她、她腳扭了,不能跳……」
媽媽冷笑一聲,撕掉那頁日記:「重寫。要寫清楚,你和誰說了話,玩了什麼,一句都不能漏。」
從那天起,我的日記變成了流水賬,精確到每分鐘:「7:15 到校,7:20 交作業,7:25 和張小花說了三句話……」
初中時,監控升級了。
媽媽發明了行程報備表,要求我每天放學後五分鐘內,必須打電話彙報當前位置、同行人員、下一步計劃。
有次我忘了打,她直接衝到學校,當着全班的面把我書包裏的東西倒在地上檢查。
最可怕的是消費記錄本。
每花一分錢都要記賬,連買橡皮都要寫清品牌和價格。
有次我偷偷買了包辣條,她把記賬本摔在我臉上:「這種垃圾食品也敢買?下個月零花錢扣一半!」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多年,我也漸漸麻木了,習慣了她的掌控。
我也不是沒有試過反抗,但每次都以慘敗告終。
十二歲那年,我偷偷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買了個帶鎖的日記本。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窩裏寫下第一句話:「今天媽媽又罵我了,我恨她。」
第二天醒來,發現日記本被撬開攤在餐桌上,媽媽紅着眼睛站在旁邊,手裏拿着菜刀。
「恨我?」她的聲音在發抖,「我供你喫供你穿,你就這麼報答我?」
她當着我的面把日記本剁得粉碎,然後逼我跪在碎紙片上寫了五百遍「我愛媽媽」。
初三那年,我鼓起勇氣參加了學校的春遊。
回家後,她讓我把當天所有的消費重新報一遍。
當我說出「礦泉水 2 元」時,她突然暴怒:「撒謊!王阿姨女兒說看見你買了 5 塊錢的冰淇淋!」她拽着我的頭髮,把我的臉按在記賬本上:「重寫!寫清楚是哪個小賣部,幾點買的,什麼口味!」
最可怕的是高二那次,我發現我的微信被她登錄了。
當我質問時,她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你媽,看看你和誰聯繫怎麼了?」
我氣得摔門而出,結果她在校門口當衆跪下,哭喊着女兒要離家出走,引來無數人圍觀。
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委婉地說:「你媽媽這麼愛你,你要懂事。」
漸漸地,我不再掙扎了。
我學會了在記賬本上提前寫好未來一週的消費計劃,學會了在日記裏編造「今天最感謝媽媽的三件事」,甚至會在她檢查手機時主動解鎖遞過去。
同學們都說我變成了媽媽的乖女兒,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個真實的周小雨,早就被鎖在了心底最陰暗的角落。

-2-
高考結束那天,全班約好去 KTV 慶祝。
我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手指死死掐着桌角,盯着手機屏幕上的羣消息。
「晚上 7 點,星光 KTV,包廂 302,都別遲到!」
班長在講臺上喊:「周小雨,你來不來?」
全班的目光齊刷刷掃過來,我喉嚨發緊,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上的智能手錶。
「我……」
手機突然震動,媽媽的微信彈出來:「考完立刻回家,冰箱裏給你準備了牛奶。」
我盯着那條消息,指尖發涼。
「我可能……去不了。」我低着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不是吧?畢業聚會誒!」同桌林琪一把摟住我的肩膀,「你媽不會連這個都不讓吧?」
手錶的心率監測發出輕微的滴聲,我的心跳已經飆到了 95。
「我家裏有事……」我胡亂收拾書包,逃也似的衝出教室。
但我還是去了。
出門前,我把手錶摘下來,塞進書包最裏層,用課本死死壓住。
「媽,我去林琪家對下英語答案。」我站在玄關,聲音平靜得不像自己。
媽媽正在廚房切水果,頭也不抬:「幾點回來?」
「十點前。」
「行,記得喝牛奶。」
我攥緊書包帶,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腔。
KTV 的燈光晃得人眼花,包廂裏吵得幾乎聽不清說話聲。
我縮在角落,手裏攥着一罐可樂,冰涼的鋁罐外壁滲出水珠,溼漉漉地黏在掌心。
「周小雨!別裝死,來唱歌!」林琪把話筒塞到我手裏。
我搖頭,她卻直接把我拽到點歌臺前:「你平時不是最愛聽周杰倫嗎?《七里香》,給你點了!」
前奏響起時,我的手心已經全是汗。
我唱了。
聲音發抖,但唱了。
唱到「你突然對我說,七里香的名字很美」時,包廂門突然被推開。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門口。
我的歌聲戛然而止。
媽媽站在那裏,臉色鐵青,手裏拿着手機,屏幕上正顯示着我的即時定位。
「周小雨。」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子一樣割開包廂裏的音樂聲。
我的腿開始發抖。
「媽……」
「你跟我說你在林琪家對答案?」她冷笑一聲,舉起手機,「那這是什麼?」
屏幕上,我的心率曲線像過山車一樣劇烈起伏,最高點甚至衝到了 120。
「我……」
「你摘了手表,以爲我就找不到你了?」她一步步走過來,「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手機裏裝着什麼?」
我這纔想起來,我的手機裏,有她裝的軟件。
她可以隨時定位我的位置。

-3-
包廂裏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林琪的手還懸在半空,話筒的電流聲刺啦刺啦地響。
「跟我回家。」媽媽拽住我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我僵在原地,喉嚨發緊:「媽……能不能讓我唱完這首歌?」
她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行啊,你唱。」她鬆開手,後退一步,聲音突然拔高,「你當着所Ťŭ̀₁有人的面唱!唱啊!」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包廂裏安靜得可怕,只有伴奏音樂還在繼續,周杰倫的聲音溫柔地唱着「我此刻卻只想親吻你倔強的嘴」。
但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回家的路上,媽媽一言不發。
我坐在副駕駛,眼淚無聲地往下掉,擦都擦不完。
「哭什麼?」她終於開口,聲音冷得像冰,「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準去這種地方?」
「同學們都去了……」
「他們去你就去?他們跳樓你也跳?」
我死死咬住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
「從今天開始,你的零花錢停一個月。」
她打了把方向盤,車子猛地拐進小區。
「還有,明天自己去跟班主任說,退出畢業旅行。」
我猛地抬頭:「爲什麼?!」
「爲什麼?」她冷笑,「你今晚撒謊去 KTV,明天是不是就敢撒謊去酒店?」
我的臉瞬間燒起來,羞恥感像潮水一樣淹沒頭頂。
「我沒有……」
「閉嘴!」她猛地踩下剎車,車子停在樓下,「周小雨,我告訴你,你再敢有下一次,我就去你們學校,當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今晚乾的好事說Ṭũ̂₅清楚!」
那天晚上,我躺在牀上,盯着天花板,眼淚流進耳朵裏,又溼又癢。
手機震動,林琪發來消息:「你媽也太恐怖了吧……」
我還沒來得及回,聊天界面突然自動刷新。
一條消息彈出來:「謝謝關心,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我盯着那條消息,手指發抖。
媽媽又登錄了我的微信。
她甚至改了密碼,我再也登不上去了。
從那以後,我徹底累了,再也不想反抗了。
畢業旅行我沒去,同學聚會我沒去,甚至連大學報到那天,都是媽媽親自送我去的宿舍。
她當着室友的面,把我的行李箱翻了個底朝天,連內衣夾層都沒放過。
「媽……」我難堪地站在一旁,聲音發抖,「能不能別翻了……」
「怎麼?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她頭也不抬,從箱子裏抽出一本小說,「這是什麼?」
「只是本小說……」
「《挪威的森林》?」她隨手翻了兩頁,臉色驟變,「這種書你也敢看?」
「本來我還想心軟,但看樣子也不必了,以後你的生活費每天 10 元,這樣你就沒工夫去買這些閒書了,也沒空去學人家瞎談戀愛了。」
她當着所有人的面,把書撕成兩半,扔進垃圾桶。
室友們面面相覷,眼神複雜。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牀上,聽着她們壓低聲音聊天,卻沒人跟我說話。
我知道,在她們眼裏,我早就是個怪胎了。
大學生活並不如我想的那麼自由,畢竟我每天只有 10 塊的生活費。
而且有時候她還會忘記打給我。
我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微信,看她有沒有給我打 10 元的生活費。
如果沒有打,我連早飯都不敢買。
但 10 塊錢能買什麼?
在食堂,一碗素面六塊,加個雞蛋八塊,如果想喫肉,最便宜的套餐也要十二。
所以,我只能喫素面。
連續喫了三天後,食堂阿姨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小姑娘,」她趁沒人注意,往我碗裏多舀了一勺湯,「別總喫這個,營養跟不上。」
我低着頭,小聲說了句「謝謝」,然後端着碗坐到最角落的位置。
十塊錢的日子,最難熬的不是餓。
是那種被一點點掐斷所有可能性的窒息感。
我不能買書,不能逛街,甚至不能和室友一起拼奶茶,因爲哪怕是最便宜的一杯,也要 4 塊。
我只能看着她們說說笑笑地出門,然後一個人坐在宿舍裏,翻着從圖書館借來的舊教材,假裝自己並不在意。
最可怕的是,我開始習慣這種生活。
習慣每天精打細算地數着硬幣,習慣在食堂只點最便宜的東西,習慣避開所有需要花錢的社交活動。
我徹底成了媽媽的提線木偶。
一根線牽着我的左手,一根線牽着我的右腳。
她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
直到那天,在圖書館,陳敘把那張紙條遞到我面前。
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心跳,還是會失控的。

-4-
圖書館的冷氣開得很足,我像往常一樣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地灑在桌面上,我掏出英語書,先給媽媽發了條消息並附上了有時間水印的圖書館照片:
「到圖書館了,準備複習英語。」
發完消息,我習慣性地檢查了一下手腕上的智能手錶。
這塊粉色的手錶從我 18 歲生日那天就戴在手上,表面已經有些磨損,但媽媽堅持要我每天戴着。
她說這是爲了我的健康,可我知道,這是她監控我的工具。
我剛翻開單詞ƭű₁本,餘光就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陳敘,隔壁班的籃球隊長,我暗戀了整整兩年的男生,正朝我這邊走來。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錶立刻發出輕微的「滴」聲。
「這裏有人嗎?」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但我從來沒這麼近距離聽過他說話。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僵硬地搖了搖頭。
他在我對面坐下時,我聞到了淡淡的柑橘香氣,像是陽光曬過的味道。
手錶又「滴」了一聲。
我偷偷瞥了一眼,心率已經升到了 95。
我趕緊深呼吸,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單詞本上。
但那些字母在我眼前跳動,怎麼也看不進去。
「你在複習四級?」他突然開口。
我抬頭,正對上他帶笑的眼睛,那裏面像是盛滿了星光。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筆。
「嗯……」我的聲音細如蚊吶。
見我這樣,估計他也覺得無趣,直接就走開了。
我趕緊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
如果心率繼續高下去,我媽非鬧翻了天不可。
但我沒想到,陳敘推過來一張對摺的紙條。
他的指尖輕輕擦過我的手背,那一小塊皮膚立刻燒了起來。
手錶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我低頭一看,心率已經飆到了 110,屏幕上馬上跳出我媽的消息:
「你不是在圖書館嗎,你的心率爲什麼突然加快了?」
我的後背瞬間溼透。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覆。
手錶瘋狂震動,心率直接衝到了 120。
下一秒視頻通話的鈴聲就炸響在安靜的圖書館裏。
周圍同學紛紛皺眉看過來,我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上媽媽放大的瞳孔裏,映出我慘白的臉。
「快開視頻!我倒要看看你在做什麼妖!」
我的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突然瞥見陳敘困惑的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湧上來,我猛地掛斷了電話。
紙條在我手心發燙。
我顫抖着展開,上面是一行清雋的字跡:「下午六點,我請你喫個飯好嗎?」
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連續不斷的震動。
我知道媽媽現在一定暴跳如雷,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沒那麼害怕了。
我在對話框裏一字一句地打字:
「阿姨,安靜點,她累壞了,剛在我懷裏睡着。」
發送成功的瞬間,手錶的心率警報尖銳地響徹整個圖書館。
我的心跳已經衝到了 130,但這次,我沒有慌張。
我當着陳敘的面,直接摘下了那塊戴了十年的手錶丟進了垃圾桶。
「你還好嗎?」他擔憂地問。
我深吸一口氣,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我很好。」
這是真話。
因爲此刻,我終於感受到了久違的、活着的感覺。

-5-
我關掉了手機。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圖書館裏翻書的沙沙聲,和遠處管理員整理書架的輕響。
陳敘還坐在我對面,眉頭微蹙,目光落在我摘下的手錶上。
「你還好嗎?」他問,聲音壓得很低。
我攥着那張紙條,心跳仍然很快,但這一次,不是因爲緊張,而是因爲一種近乎決絕的解脫感。
「沒事。」我衝他笑了笑,把紙條小心地摺好,塞進書包最裏層的夾層。
「那……晚上六點?」他試探性地問。
我張了張嘴,想說「好」,可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因爲我太瞭解我媽了。
她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一定會來學校,一定會鬧得人盡皆知,一定會用最極端的方式把我抓回去。
「我……」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可能去不了了。」
陳敘愣了一下,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沒關係,」他輕聲說,「下次也行。」
可我知道,不會有下次了。
我沒有回宿舍。
我知道我媽很快就會出現在那裏,歇斯底里地質問我的室友,翻遍我的牀鋪和抽屜,甚至可能直接闖進宿管辦公室,要求調監控。
我也沒去食堂,沒去教室,沒去任何她可能找到我的地方。
我躲進了學校最偏僻的一棟實驗樓,頂層有一間幾乎沒人使用的自習室。
鎖上門,我靠在牆邊,慢慢滑坐在地上。
窗外天色漸暗,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橘紅色的光。
我掏出那張紙條,又看了一遍。
「下午六點,我請你喫個飯好嗎?」
字跡清雋,像是他這個人一樣乾淨利落。
我盯着那個小小的笑臉,突然覺得眼眶發酸。
六點了。
原本我應該跟他一起喫飯的。
原本,我應該擁有一個燦爛的人生。
我不敢繼續想,只能窩在自習室裏狠狠地哭一場。
晚上九點,我終於鼓起勇氣,用公共電話給室友陳嵐打了個電話。
「小雨?!」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明顯的緊張,「你在哪?你媽瘋了!」
我的心一沉。
「她來宿舍了?」
「何止!」陳嵐急促地說,「她帶了兩個親戚,直接衝進來翻你的東西,還逼宿管調監控!現在全校都知道你在躲她……」
我閉了閉眼,手指緊緊攥着電話聽筒。
「她說什麼了?」
「她說……」陳嵐猶豫了一下,「她說你被壞人騙了,再不回來就報警。」
我冷笑了一聲。
報警?她當然會報警。
在她眼裏,我永遠都是那個八歲的小孩,永遠都需要她寸步不離地監控。
「小雨,」室友的聲音突然變得小心翼翼,「你……真的沒事吧?」
我沉默了一會兒。
「沒事。」我說,「幫我個忙,別告訴她你接到我的電話。」
掛斷電話,我站在電話亭裏,透過玻璃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我知道,這場逃亡不會持續太久。
我媽一定會找到我。
但至少今晚……
至少今晚,我是自由的。

-6-
這份自由比我想象中還要短暫。
晚上十一點零七分,自習室的門被「砰」地一聲踹開。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心臟在胸腔裏瘋狂撞擊,像是要衝破肋骨跳出來。
我媽站在門口,像一頭髮狂的母獅。
她身後跟着兩個膀大腰圓的中年婦女——我認出是她的牌友,還有一個滿頭大汗的保安。
輔導員一臉爲難地跟在身後,周邊還有不少看熱鬧的同學。
她的眼睛通紅,頭髮散亂,手裏還攥着幾張被揉皺的紙。
「小雨!你這個沒良心的!」
她的尖叫聲像一把刀,瞬間劃破了自習室的寧靜。
我渾身僵硬,站在那裏喉嚨發緊,說不出一句話。
「阿姨您冷靜點……」輔導員氣喘吁吁地追上來,卻被我媽一把推開。
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我面前,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讓你跑!讓你躲!」她的指甲在我臉上刮出火辣辣的疼,「你知道我找了多少地方嗎?問了多少人嗎?」
她突然揪住我的衣領,把我從座位上拽起來。
我的膝蓋撞在桌角,疼得眼前發黑。
「說!你是不是去見哪個野男人了?」
她湊近我耳邊,聲音卻大得整個教室都能聽見,「是不是陳敘?是不是他教唆你逃學的?」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餘光裏,我看見陳敘站在後門,手裏還拿着剛借來的書。
他的表情從震驚變成難以置信,最後定格在一種複雜的痛苦上。
「媽!你胡說什麼!」我聲音發抖,「根本沒有……」
「沒有?」她翻開了手機,上面是我的微信號。
陳敘給我發了消息:
「那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喫飯吧。」
「阿姨,您誤會了……」輔導員試圖插話,「這就是正常的同學交往ţû⁼啊。」
「誤會?」我媽突然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含辛茹苦把她養大,送她上大學,她就這麼報答我?跟野男人私會?夜不歸宿?」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引來更多圍觀的人。
有人舉起了手機,閃光燈一下下刺着我的眼睛。
「你們評評理啊!」她拍着大腿哭喊,「現在的孩子怎麼這麼不知廉恥!我每天起早貪黑……」
每一句話都像烙鐵一樣燙在我身上。
我看見同學們交頭接耳,看見輔導員尷尬的表情,看見陳敘慢慢後退的身影。
最可怕的是,我看見我媽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快意,她知道怎麼讓我生不如死。
「走,跟我回家!」她突然站起來拽我,「這學別上了!」
她的指甲掐進我的手腕,拖着我往門口走。
在那一瞬間,我掙脫了她。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爬上窗臺。
夜風灌進我的襯衫,樓下傳來幾聲驚叫。
「小雨!」
我媽的尖叫還卡在喉嚨裏,我已經縱身躍下。
二樓的窗戶不算高。
墜落的過程很短,短到我來不及思考死亡,就已經重重摔在了水泥地上。
劇痛從腳踝炸開,迅速蔓延到全身。
我蜷縮在地上,眼前一陣陣發黑,耳邊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
樓上傳來混亂的喊叫聲、雜亂的腳步聲,還有我媽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我只是躺在那裏,望着漆黑的夜空,突然笑了。
至少現在……
我終於可以休息了。

-7-
我醒來時,最先聞到的是家裏那股熟悉的黴味。
天花板上的水漬還在,形狀像一張扭曲的臉,正咧着嘴對我笑。
腿上的石膏很重,壓得我動彈不得。
我想動一動手指,卻發現胳膊上全是淤青,稍微一動就扯得生疼。
「醒了?」
我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端着一碗稀飯,慢悠悠地走進來,像是欣賞什麼傑作一樣盯着我。
「醫生說了,骨頭裂了,但死不了。」她把碗放在牀頭,稀飯稀得能照出我的臉,「正好,讓你長長記性。」
我想說話,但喉嚨幹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她似乎很滿意我的沉默,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那隻手冰涼得像蛇。
「知道錯了嗎?」
我沒回答。
她突然掐住我的下巴,指甲陷進肉裏。
「問你話呢!」
「……知道了。」我啞着嗓子說。
她鬆開手,冷笑一聲:「撒謊。」
我的手機不見了。
房間裏的抽屜、衣櫃,甚至連牀墊下面都被翻過。
窗戶鎖死了,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白天黑夜都分不清。
我也不知道外界的消息,我不知道老師同學會怎麼評價這件事。
也不知道陳敘會怎麼想。
不過這樣也好,我就不用去面對這些了。Ṫū́₅
我每天只有兩頓飯:一碗稀飯,半個饅頭。
有時候她心情好,會加一勺鹹菜。
「餓不死就行。」她說,「這是對你的懲罰,你竟然敢跑。」
我躺在牀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漬,數着日子。
第一天,腿疼得睡不着。
第三天,餓得胃裏像有把火在燒。
第五天,我開始出現幻覺,聽見有人在窗外喊我的名字。
但每次我掙扎着爬起來,掀開窗簾一角,外面只有空蕩蕩的巷子,和偶爾路過的野貓。
手機被收走的第七天,世界變成了這個十平米的囚籠。
窗戶一直是關着的,連陽光都被厚重的窗簾過濾成慘淡的灰。每天兩頓的稀飯饅頭準時出現在牀頭,有時配一勺齁鹹的榨菜,是她賞賜的營養ŧű̂ₓ。
「喫啊。」她今天特意坐在牀邊監督,勺子磕在碗沿發出刺耳的響,「媽媽花了三個小時熬的。」
米湯裏倒映着她扭曲的臉。
我突然想起上週在圖書館,陳敘衝我笑的時刻。
這個念頭讓喉頭湧上酸水,我別開了臉。
瓷碗砸在牆上的爆裂聲震得耳膜生疼。滾燙的粥順着牆紙往下淌,像一道道潰爛的傷口。
「餓死算了!」她揪住我頭髮逼我仰頭,「讓全校都看看,爲了個野男人連命都不要的賤貨!」
我只聽到她說的餓死算了,對啊,我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

-8-
她送進來的東西,我不再去碰。
最初幾天,她根本不在意。
「有本事你就餓死。」她冷笑着把稀飯擱在牀頭,碗底磕出清脆的響,「看誰先受不了。」
我盯着天花板,任由粥表面結出一層皺巴巴的膜。
胃裏火燒一樣疼,但比起她加諸我身上的窒息感,這種疼反而讓我清醒。
第四天,她開始頻繁進出我的房間。
「裝什麼死?」她掀開被子,指甲陷進我肩膀的淤青裏,「你以爲絕食能威脅我?」
我閉着眼,嘴脣乾裂出血,喉嚨裏泛着鐵鏽味。
她的聲音忽遠忽近,像隔着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喫!」她掰開我的嘴,把冷掉的稀飯往我喉嚨裏灌,「你給我喫下去!」
米粒嗆進氣管,我劇烈地咳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可我還是死死咬着牙,不肯嚥下去。
「吐出來?行啊!」她猙獰地笑着,又盛了一勺,「我看你能撐多久!」
我閉上眼,任由粥從嘴角溢出,順着脖子流進衣領。
我發起了高燒。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候,爸爸還在。
他喜歡把我扛在肩上,帶我去公園放風箏。
媽媽會笑着跟在後面,手裏拿着野餐籃,陽光落在她臉上,溫柔得不像話。
可後來,爸爸出軌了。
媽媽的世界崩塌了。
她抱着我哭,說:「小雨,媽媽只有你了,你千萬不能離開媽媽……」
從那天起,她開始瘋狂地控制我的一切:穿什麼衣服、交什麼朋友、看什麼書、甚至ƭű̂₇……該喜歡誰。
小時候,我心疼她,所以什麼都聽她的。
可現在,我累了。

-9-
第六天清晨,她衝進我房間,發現我燒得渾身滾燙,嘴脣已經泛白。
她慌了。
「小雨?小雨!」她拍我的臉,聲音發抖,「你別嚇媽媽……」
我虛弱地睜開眼,看着她那張扭曲的臉,突然笑了。
她尖叫着去翻退燒藥,可我已經不想喫了。
我偏過頭,看向窗外。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像一條金色的路。
她掰開我的嘴,把藥片塞進來,可我含在舌底,等她轉身就吐掉。
她哭着求我喝水,可我連嘴脣都不願意張開。
她終於崩潰了,跪在我牀邊嚎啕大哭:「你到底要媽媽怎麼樣啊!」
我看着她,輕輕地說:
「放我走。」
「……或者,讓我死。」
她僵住了,臉上的表情從憤怒變成恐懼,最後變成一種可怕的空白。

-10-
我是在消毒水的氣味中醒來的。
白色的天花板,滴答作響的輸液瓶,還有手背上扎着的針。
我眨了眨眼,一時間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死後的幻覺。
「小雨!」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轉過頭,看見輔導員林老師和室友陳嵐站在牀邊,眼眶通紅。
陳嵐手裏還舉着手機,屏幕上跳動着無數條消息提示。
「你們……」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林老師倒了杯溫水,小心地扶我起來喝。
溫熱的水滑過乾裂的喉嚨,我才感覺自己真的活過來了。
「你昏迷了兩天。」林老師聲音發顫,「要不是我們堅持去家訪……」
陳嵐突然把手機遞到我面前,屏幕上是正在播放的視頻:
畫面裏,我媽癱坐在廚房地上,煤氣閥大開,而我躺在沙發上,臉色慘白。視頻裏還能聽到陳嵐的尖叫和輔導員報警的聲音。
「我發到網上了。」陳嵐咬着牙說,「你媽想帶着你一起死。」
我盯着視頻,突然笑了。
原來到最後,她還是不肯放我走,要麼按她的方式活,要麼和她一起死。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會妥協的人。
從我爸出軌的那天起,她的世界就只剩下我了。
我是她的女兒,她的所有物,她在這世上唯一能牢牢攥在手心的東西。
她愛我,以一種扭曲的、窒息的方式,彷彿只要控制住我,就能證明她還沒有被全世界拋棄。
所以,當我開始反抗,當她發現連絕食這種極端的手段都無法讓我屈服時,她的恐懼徹底爆發了。
她不能接受失去我,就像不能接受當年我爸頭也不回地離開一樣。
如果我不能按她期望的方式活着,那在她看來,死亡反而是更徹底的結局,至少這樣,我永遠都是她的女兒, 永遠都不會背叛她、逃離她。
她寧願和我一起死,也不肯放我自由地活。
這不是愛, 而是執念,是恐懼, 是二十年來積壓的瘋狂。
她早已分不清什麼是愛, 什麼是佔有, 她只知道, 如果連我都離開, 那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 她開了煤氣。

-11-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荒誕的戲劇。
陳嵐拍的視頻在網上瘋傳, 熱搜詞條一個接一個:#控制慾母親煤氣自殺##高校女生被家暴##原生家庭的傷害#。
我的病例報告、淤青照片、甚至小時候的日記都被扒了出來,網友們憤怒地聲討,媒體堵在醫院門口要求採訪。
婦聯的人來了, 警察來了, 連學校的領導都來了。
「我們會保護你。」婦聯的王主任握着我的手, 「你母親已經被送去精神鑑定,她需要治療。」
我點點頭, 心裏卻異常平靜。
我媽被強制送進精神病院的那天, 下了很大的雨。
我站在病房窗前,看着雨幕中那輛救護車緩緩駛離。
她掙扎的身影映在車窗上Ťû⁴,像一隻被困住的野獸。
「小雨!小雨!」她的喊叫聲穿透雨幕傳來, 嘶啞得不像人聲。
救護車一個顛簸, 她的臉重重撞在車窗上, 卻彷彿感覺不到疼似的,繼續用拳頭捶打着玻璃。「你們不能這樣!那是我女兒!我唯一的女兒啊!」
雨水順着車窗蜿蜒流下, 像一道道淚痕。
她的手掌在玻璃上拍出一個個模糊的溼印, 又很快被雨水沖刷乾淨。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目光似乎對上了站在窗前的我,整個人突然僵住了。
下一秒,她像發狂的困獸般更加劇烈地掙扎起來, 整張臉都扭曲變形。「你不能丟下媽媽!你不能!」她的聲音已經嘶啞到幾乎聽不清,卻依然執拗地喊着,「媽媽都是爲了你好啊!都是爲了你好!」
救護車漸漸遠去, 她的身影在雨幕中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白點。
但那淒厲的喊叫聲似乎還回蕩在空氣中, 和雨聲混在一起, 久久不散。
「恨她嗎?」陳嵐問我。
我搖搖頭。
恨太累了,我只想忘記。
出院那天, 陽光很好。
林老師幫我辦了休學手續,陳嵐幫我聯繫了在大理的表姐,她願意暫時收留我,讓我去散散心。
收拾行李時,我發現書包夾層裏還藏着那張紙條:「下午六點,我請你喫個飯好嗎?」
陳嵐瞥見了,欲言又止:「陳敘他……」
「我知道。」我把紙條摺好,放進了口袋。
其實我早就聽說了,在我住院期間,陳敘出國了。
他沒來看我,只託人帶了一本書。
《挪威的森林》。
扉頁上寫着一行字:「森林很大,別困在一棵樹上。」

-12-
火車開動時,我靠在窗邊, 看着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漸漸遠去。
手機震動,是陳嵐發來的消息:「你媽確診了, 偏執型人格障礙, 要長期治療。」
我關掉屏幕,望向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
陽光正好,風也溫柔。
我終於可以開始新的人生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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