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爸爸拋棄的那天，我看見了彈幕：
「男主爲了救女主不能生育了！他巨溫柔巨好！哪個幸運小孩會被他領養啊？」
我想認男主當爸爸。
可我認錯了人。
彈幕再出現時，尖叫道：
「這小孩怎麼敢把大反派的微分碎蓋紮成辮子？」
我嚇壞了：「你不喜歡扎辮子嗎？」
正在開視頻會議的反派沉着臉：「喜歡。」
-1-
今天是我七歲的生日，我可高興了！
因爲王老師讓全班小朋友給我唱了生日歌。
自從媽媽去世後，再也沒有人給我唱過生日歌了。
還因爲我的作文得了 100 分。
是全班唯一的一百分。
爸爸要是知道了，肯定會高興得把我舉過頭頂轉圈圈。
好Ťŭₖ不容易盼到放學，我像火箭一樣衝到爸爸面前，
把那篇作文舉得高高的：「爸爸你看，我作文得了一百分！」
爸爸沒有看我的作文，只是笑了一下：
「寶貝真棒，爸爸帶你去喫肯德基好不好？你不是總說想喫炸雞和冰淇淋嗎？」
我高興極了：「好！我最喜歡在肯德基過生日了！爸爸你終於記得我的生日了！」
爸爸卻愣了一下：「今天……是歡歡的生日嗎？」
我有點難過，但還是乖乖點頭：
「沒關係的，爸爸，你如果記不住，以後歡歡提醒你就好了。」
-2-
坐在肯德基裏，我小心地把我的粉色小書包放在桌子上，
書包上掛着媽媽給我買的艾莎公主。
看着在櫃檯點餐的爸爸。
我開心得直晃腿。
我悄悄地跟艾莎說：
「今天爸爸帶我來喫肯德基，我們要過開心的生日啦！」
我喫得特別開心，但爸爸卻總髮呆，心裏好像藏了很多事情。
連我把番茄醬抹到鼻尖上他也不笑。
他問我：「歡歡自己會做飯嗎？」
其實我只會煮麪條，但我還是說我會。
因爲我想讓爸爸高興。
「那就好，歡歡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好，爸爸，我最近都很乖。沒有惹阿姨生氣，也沒有跟弟弟搶東西。」
「嗯，爸爸知道，歡歡最聽話了。」
「那我今天可以喫一個小蛋糕嗎？」
爸爸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好，爸爸去給你買，你數到 20 爸爸就回來了。」
-3-
可是當我數到第 20 個 20，數到可樂都不冒泡泡了，
爸爸也沒有回來。
歡歡是小朋友，但不是笨蛋。
我知道，我的爸爸，不要我了。
我看着書包上的艾莎，突然想起媽媽。
我的媽媽很愛我。
她總是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
還會給我買漂亮的衣服和好玩的玩具。
後來，媽媽躺在病牀上，臉色蒼白，
大家都說她要死了。
媽媽摸着我的臉要我乖乖聽爸爸的話，不然爸爸就不要我了。
可是媽媽，我一直都很聽話，爸爸爲什麼還是不要我了呢？
-4-
我又想起爸爸的新老婆，她總是對我兇巴巴的，
不讓我進她的房間，也不給我買好喫的。
還有那個新出生的弟弟，大家都圍着他轉。
好像那個家裏已經沒有歡歡了。
爸爸也變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抱我、親我，
不再把我舉過頭頂，說他要做我的超人爸爸。
想到這裏，我把我的滿分作文拿出來看了又看。
這篇作文的名字叫「我的超人爸爸」。
我站起身，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因爲現在，它已經沒人看啦。
就像七歲的歡歡，已經沒人要啦。
-5-
肯德基裏的其他小朋友都牽着爸爸媽媽的手。
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除了我。
於是服務員走過來：「小朋友，你的爸爸呢？」
「我沒有爸爸。」
說完，我背上我的小書包，一個人走出了肯德基。
其實我找得到回家的路。
但我不想回去了。
因爲那裏已經沒有我的爸爸了。
我問艾莎：「歡歡該去哪裏呢？有沒有人可以做歡歡的爸爸？歡歡很乖的。」
艾莎沒有說話。
但是我的眼前卻突然出現了很多字。
-6-
「好消息男女主在一起了，壞消息池森爲了救女主失去了生育能力，嗚嗚男主他真的超愛。」
「他很喜歡小孩子的，而且巨溫柔巨好，肯定會是個很好的爸爸，好可惜！」
「能不能讓我這個二十歲的寶寶穿進去做他的孩子！」
「嗚嗚嗚到底哪個幸運小孩能撿漏被他領養啊！」
「女主寶寶快去親親抱抱安慰一下池森啊，他就在市一醫院！」
「唉，其實大反派池慕還是先去救女主的，也受了傷，但最後男女主卻在一起了，他就是從今天開始黑化的。」
雖然他們說的好多話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但我看懂了，他們說池森是個很好的爸爸。
歡歡想有個很好的爸爸。
我看着對面的「A 市第一人民醫院」，好像知道我該去哪裏了。
-7-
醫院裏面充斥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因爲媽媽就是在這裏去世的。
我壯着膽子捏着衣角往裏走。
那些字說很好的爸爸叫「池森」。
「森」這個字老師教過的，我記得怎麼念。
於是我拽拽護士姐姐的褲腿：
「漂亮姐姐，請問你知道『池木』在哪裏嗎？」
護士姐姐查了查病歷本：「池慕先生在 3 樓病房。不過小朋友，你找他做什麼呀？」
我仰起臉，眼睛亮晶晶的：「我來找他做我爸爸！」
護士姐姐的臉色咻地變了，然後非常可憐地看着我。
-8-
我揹着小書包蹦蹦跳跳地往三樓走去，
沒有聽到身後護士小姐姐的感嘆：
「這麼可愛的小妹妹怎麼會是池慕生的女兒？那傢伙整天陰着臉，跟個活死人似的……」
「倒像池森那樣的人才該有這麼甜的小孩嘛。」
輕輕推開病房的門，我踮着腳往門縫裏瞧。
房間裏穿着病號服的男人正拿着水果刀面無表情地割自己的手腕。
好像那不是他的手一樣。
西瓜汁一樣紅的鮮血流出來，滴到地板上。
我嚇壞了。
然後忽然想起那些字說「要親親抱抱安慰他」。
於是我鼓起勇氣推門進去，捏緊書包帶：
「叔叔，你想要歡歡親親你抱抱你嗎？」
-9-
叔叔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了很久，緩慢地問：
「你是誰？」
我眨眨眼：「我是歡歡啊。」
他看起來很煩躁：「誰是歡歡？」
我眨眨眼：「我是歡歡啊。」
他暴躁地揉了揉眉心：「那歡歡找我有什麼事？」
我靠近他，看着他手腕上深深的傷口：
「你爲什麼要割自己呢？這樣你會死的。」
他突然笑了：「是嗎？那可太好了。」
「叔叔喜歡的人不喜歡叔叔，反正叔叔死了也沒有人會難過的。」
我一下就哭了：「歡歡會難過。」
你要是死了，歡歡就又沒有爸爸了。
-10-
他驚愕地低下頭看我。
我脫了鞋，揹着書包爬上他的牀，輕輕地抱住他的脖頸。
學着媽媽的樣子在他背後拍了拍。
「媽媽以前就是這麼抱我的，我被她抱着就一點都不難過了。」
「現在歡歡這樣抱着你，叔叔，你有沒有變開心？」
我感覺到他的身子明顯僵硬了，隨後一聲悶笑傳來：
「我又不是小朋友。」
我反駁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小朋友怎麼了？大人也會難過啊，難過的人就需要抱抱。」
他看了我很久纔開口：「是嗎？沒有人對我說過這種話。」
他聽起來很難過。
漂亮的眼睛也溼溼的。
於是我又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
「叔叔不怕，歡歡在這裏呢。」
-11-
他抬起手臂回抱我：「嗯，幸好有歡歡在，叔叔感覺好多了。」
我驚喜地笑起來：「真的嗎？那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他沒說話。
「大人都說錢是這是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我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一邊說話，一邊把小書包裏所有的錢都拿出來，鄭重地放到他的手心。
「這裏是 181 塊 5 毛，是歡歡攢了好久的錢。可以買好多好多棒棒糖，喫好多好多次肯德基，喫了就會開心。」
我一邊說一邊嚥了咽口水。
「我都給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他還是不說話。
我慌極了，眼淚也跟着掉出來。
-12-
他伸出手幫我擦眼淚：「歡歡是笨蛋嗎？」
我哭着搖頭：「歡歡每一科都考 100 分，所有老師都誇歡歡聰明。」
他的聲音很低：「那既然你知道錢是最重要的東西，爲什麼還要把錢都給我？」
我哭得更厲害了：「因爲比起錢，我更喜歡你。」
「所以你不要死好不好？」
叔叔的眼睛紅得像小兔子。
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滾。
他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叔叔眼睛進沙子了。」
我乖巧地替他擦眼淚。
「沒關係的，媽媽說了，即使做了大人，也可以哭的。」
「你可以在歡歡面前哭，我不會笑你，我只會心疼你。」
-13-
他把那 181 塊 5 毛又塞回我的書包：
「好，我答應你，我不死了，這錢就留給歡歡去買棒棒糖和喫肯德基吧。」
我緊張地把那筆錢又遞給他：
「聽說你是賣東西的大老闆，你可不可以把你自己賣給我做我的爸爸？」
他笑着颳了刮我的鼻尖：
「如果我答應做你的爸爸，那你真正的爸爸會打死我的。」
我搖搖頭：「他不會打你的。」
他笑着問：「爲什麼？因爲我長得帥？」
「因爲他有了新老婆和新兒子，不要我了。」
他愣住了：「那你媽媽呢？」
我難過地低下頭：「她死了。」
他不說話了。
-14-
我怕他不要我，着急地解釋：
「他不要我不是因爲歡歡不乖。我很乖的，我什麼都會做。」
「我會煮麪條，會自己梳頭髮，會自己去上學，會自己寫作業……」
「我買你做爸爸是因爲……因爲沒有爸爸同學會笑我的！」
「因爲沒有媽媽，小胖每天都說我是沒媽的小孩，我不能再沒有爸爸了……」
我越想越害怕，最後小聲地哭起來：
「我不能再沒有爸爸了……」
下一秒，我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個好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們歡歡有爸爸。」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笑歡歡了。」
-15-
我高興地振臂歡呼：「太好嘍！歡歡有爸爸了！」
他學着我的樣子：「太好嘍！池慕有女兒了！」
我想起來很重要的事，趴在牀上吹了吹他手腕的傷口：
「你答應過歡歡不死的，以後不能再傷害自己了哦～」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輕輕嘆了口氣。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
我抬頭看着天花板，想起那個總是在放學路上欺負我的壞哥哥，害怕地流眼淚。
聽說池爸爸是很厲害的大老闆，那個壞哥哥肯定害怕他。
但我想了很久，最後什麼都沒說。
-16-
第二天走在放學路上，我的心像小兔子一樣，跳得超快！
我默默地閉上眼睛祈禱。
如果今天沒有碰到那個壞哥哥，我就一週不喫糖！
「喫什麼糖？你有糖？」
那個噩夢般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我絕望地睜開眼，那個四年級的小胖子像一堵牆似的立在我面前。
他右手握成拳，砸了砸我的頭：「把糖拿出來。」
他的拳頭像石頭一樣硬。
我疼得「哇」地一聲哭出來：「我沒有糖。」
他蠻橫地搶過我的書包，翻出來了那 181 塊 5 毛。
咦？這錢我昨晚就給池爸爸了。
怎麼又在我的書包裏？
-17-
他的數學看起來很不好，數了好幾遍也沒數明白，
最後惱羞成怒：「你居然有……這麼多錢！」
「還給我！你還給我！」
我只到他的胸口，舉着手搶了半天卻怎麼也搶不到。
我急得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你還給我！這錢是我用來……」
「用來幹什麼的？」
「買爸爸」這三個字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只有委屈的眼淚不停地湧出來。
「這錢是我……我給我爸爸的，我爸爸可厲害了！他要是知道了你今天搶我的錢，他會揍死你的！」
他惡劣地笑了兩聲：
「爸爸？你爸爸知道了又怎麼樣？你之前向他告了我那ƭù¹麼多次狀，哪次捱罵的不是你？」
他從鼻子裏哼了聲：「我爸爸是你爸爸的老闆！他可不敢得罪我爸！」
我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被他欺負的場景。
-18-
我被他推到地上，撞得滿嘴都是血。
到了老師面前，他仍然態度蠻橫地說是我走路不長眼睛。
我委屈到整個人都在抖，但始終倔強地撇着嘴一滴眼淚都沒掉。
我告訴自己不準哭，我不能讓他看了笑話！
等爸爸來了就好了，爸爸會替我撐腰的！
一見到被老師請到學校的爸爸，被我強壓下去的委屈潮水般湧來。
我一開口就哭得抽抽搭搭：「爸爸……」
「哭哭哭，就知道哭！跟人家道歉！」
爸爸的聲音像打雷一樣，震得我耳朵嗡嗡響。
「你自己走路不會看路嗎？！一天天就知道給我添麻煩！」
「爸爸……我沒有……我好好看路了……是他推我……」
「還嘴硬！」
爸爸的手舉起來，
那雙小時候把我高高地舉起來的雙手，
現在再次高高地舉起來，
然後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屁股上。
辦公室裏很安靜，我只聽見自己響亮的哭聲，
還有那個男生在旁邊輕輕的嗤笑。
-19-
他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而且你還沒看出來嗎？你爸根本就不愛你！你每天都是自己回家，如果他真的愛你，怎麼捨得不來接你？」
我一下子愣住了。
原來，我的爸爸不愛我這件事，連他都看出來了。
他不依不饒：「不如你把這錢給我，我做你爸爸算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得意地笑了好一會，突然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
「你想要回這筆錢也可以……」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攤唾沫。
「你把我的唾沫舔乾淨，我就給你。」
-20-
「我不舔。」
我的聲音發抖，卻把「不」字咬得特別清楚。
他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一把抓住了我的後衣領。
「舔！」
他尖叫着把我往下按，我的下巴磕在地上，疼得發麻。
鼻尖離那攤唾沫只有幾釐米，我能看見裏面混着的灰塵和小沙粒。
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砸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看見我的狼狽樣子，他彷彿很高興。
「放開她！」
一聲怒吼響起。
-21-
我抬起頭，看見了池爸爸。
他生氣極了，眼睛瞪得圓圓的，像一隻大老虎。
我一下子嚇得不敢哭了。
壞哥哥皺着眉頭問：「你是誰？！」
池爸爸沒說話，上前給了他一腳。
他被踢得摔倒在地，臉剛好摔進自己吐的唾沫裏，
沙粒嵌進臉頰，血珠順着下巴往下淌。
他捂着肚子蜷縮在地上，像條被踩扁的毛毛蟲。
他又氣又惱，在地上撒潑打滾……
「你敢踢我？！你知道我爸是誰嗎？我讓我爸打死你嗚嗚嗚嗚！」
臉色慘白的校長喘着粗氣跑過來。
壞哥哥一看到校長叔叔，哭得更起勁了：
「校長，這個小丫頭和她爸爸一起欺負我！你快幫幫我！我爸可是答應要給學校捐圖書室的！」
一向溫和的校長叔叔突然暴起：
「閉嘴！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誰？捐圖書室？整個學校都是池氏集團的產業！連你爸都要找遍關係才能見他一面！」
-22-
壞哥哥嚇得不敢說話了。
一向高高在上的校長叔叔此刻對池爸爸點頭哈腰地道歉：
「對不起，池總。我實在不知道她是你女兒……」
看起來特別像……一條哈巴狗。
池爸爸溫柔地把我抱起來，臉色卻很難看：
「這跟她是誰的女兒有關係嗎？這是嚴重的校園霸凌！學校不需要一個連學生安全都不能保障的管理者。」
「我會向董事會反映你的工作情況，並提議解除你的校長職務。」
說完，池爸爸的目光又掃過瑟瑟發抖的壞哥哥：
「有趣，你爸今早上跪着求我注資的時候，倒是滿嘴仁義道德。」
「結果教出來的東西，連做人都不會？」
池爸爸對着身旁的祕書姐姐說：
「通知所有合作方，誰和這種垃圾合作，就是和池氏過不去。」
-23-
說完，他轉身把我抱進車裏，聲音放得極軟：
「怎麼不說話了？嚇到了？」
我問他：「你有很多錢嗎？」
他笑着點了點頭。
我又問：「數學老師說萬就很大很大了，那你有很多很多個萬嗎？」
他歪頭想了想：「可能吧。」
我傷心地哭了起來：
「那 181 塊 5 毛對你來說是不是很少？所以你纔不要……」
「你不要錢……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池爸爸像當初媽媽那樣把我抱在懷裏溫柔地哄：
「雖然爸爸有很多錢，但歡歡給我的東西比我的錢還要多很多，所以爸爸永遠都不會不要你。」
「真的嗎？」
他沒有一絲猶豫：「真的。」
我又開心地笑起來。
-24-
他看着我：
「既然有人欺負你，怎麼不告訴我？要不是今天我來接你放學，你怎麼辦？」
我難過地低下頭：
「以前的爸爸總是說，壞哥哥不欺負別人，就欺負歡歡，肯定是歡歡有問題。」
「因爲我怕你也覺得是歡歡有問題，就不要我了……」
我委屈地抽抽搭搭起來：
「可是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我真的不知道他爲什麼只欺負我一個人……」
池爸爸愣了很久才說話：
「歡歡沒有問題。」
「爸爸會永遠站在歡歡這邊。」
他的聲音啞啞的，聽起來好像很難過。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兩句話。
生怕我不相信。
-25-
池爸爸把我帶回了他的家。
他的家很大很豪華。
我只在電視上見過這麼好的房子。
還有很多員工，就像書裏寫的一樣。
大大的桌子上，擺上來了很多菜。
魚、蝦、牛肉……
還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菜。
池爸爸說，他不知道我喜歡喫什麼，就都讓廚師做了。
說話間，池爸爸給我夾了一塊苦瓜：「歡歡喜歡苦瓜嗎？」
我最討厭苦瓜！
苦瓜是世界上最討厭的蔬菜！
等我長大了，就去拔掉世界上所有的苦瓜！
但我還是笑眯眯地夾進嘴裏，點頭說喜歡。
下一秒，池爸爸吩咐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叔叔：
「以後每天都做苦瓜，而且你必須看着她喫完。」
我的臉瞬間比苦瓜還苦。
-26-
池爸爸又問：「歡歡喜歡苦瓜嗎？」
我老實巴交地搖搖頭。
他把剝好的蝦放到我碗裏：
「以後不喜歡什麼就要說，喜歡喫的就放開喫。我剛看到你一直盯着這蝦，卻一筷子都不動，只喫面前的青菜。」
我默默地低頭喫了一隻蝦。
他問我：「好喫嗎？」
我點點頭：「好喫。」
好喫得眼淚都簌簌地掉進碗裏。
在原來的那個家裏，自從新阿姨來了之後，
我喫飯只敢喫麪前的青菜。
因爲我一夾肉，她就會打我的手。
「嘴饞自私的死丫頭，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但池爸爸說：
「做我的女兒，不需要懂事，更不需要討人喜歡，你甚至可以囂張跋扈一點。」
「你記住，只要你是我池慕的女兒，大家就會喜歡你。」
-27-
池爸爸騙我，池爺爺就不喜歡我。
池爺爺拄着柺杖打量了我很久。
然後一柺杖敲到池爸爸的背上：
「混賬東西！我就出了門兩天，回來你就有個七歲的女兒了？！」
池爸爸被拐杖敲得踉蹌半步，卻伸手把我往身後護得更緊。
「出生證明呢？」
池爺爺突然伸手，
「你當我老糊塗了，隨便撿個野孩子就能充池家血脈？」
池爸爸冷笑：「我這不是跟您學的嗎？當年我媽才死幾天，你就迫不及待把那個野種抱回來，說是我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一個響亮的巴掌落下來，池爸爸的頭都被打得偏向一側，嘴角瞬間滲出血絲。
「你池慕算個什麼東西？我的事什麼時候有你說話的份了？！」
-28-
池爸爸喉結劇烈滾動，指腹抹過嘴角血痕時忽然笑出聲，眼眶卻通紅：
「對，您的事當然從來都沒我說話的份。因爲你從頭到尾都只有池森這一個兒子。」
「十三歲那年池森貪玩掉進池塘，我發着高燒下去救他，結果回到家您二話不說就是一巴掌，責怪我沒有帶好弟弟。爸，你那一巴掌打掉了我右耳 30％的聽力。」
「爸，那年是我練琴的第十年！三歲啓蒙，整整十年，無論寒冬酷暑，我沒有偷懶過一天！可您一巴掌，我的音樂夢就醒了。」
池爺爺不屑一顧地嗤笑了一聲：
「就算沒有我那一巴掌，以你的天資，你還真以爲你能在音樂界闖出什麼名堂來嗎？你比別人強在哪兒？」
-29-
池爸爸猛地向前跨出半步，聲音帶着壓抑多年的顫音：
「我爲什麼不比別人強？！五歲登臺演出，七歲拿全國少兒組鋼琴金獎，我的肖邦夜曲演奏被錄成教學示範碟！爸，我爲什麼不比別人強？！」
池爺爺「砰」地摔碎茶几上的青瓷茶盞：
「池慕，我告訴你，你唯一比別人強的地方就是有我這個爹！」
「你以爲你那點成績算什麼？！沒我這個爹，你連站在這跟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是我給你錦衣玉食，是我給你機會爭家業，不然你就是條在陰溝裏討生活的野狗！」
池爸爸突然仰頭大笑，但眼睛裏沒有一絲笑意：
「您說得對，我確實該謝您——謝您給我機會當池森的磨刀石！我把公司利潤翻了五倍，他池森ţűₔ做了什麼？可您一句『人品不行』就把我踢出局！您早把繼承權內定給池森，何必還要我回來當這場鬧劇的配角？！」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ƭū́⁰的，他赤紅着眼眶看向他的父親：
「你摸着良心說，我哪點比不上他？你又哪次，把我當親兒子看過？！」
「讀書的時候，您就算回家再晚都要檢查完他的作業再睡。可我呢？連家長會您都一次沒去過。但我次次都比他考得好！我那麼那麼地努力，也從來得不到你的一句誇獎！」
-30-
池爺爺重重拍着紅木茶几，杯盞裏的茶水潑濺而出：
「你扯這麼多無非就是不滿我選了你弟弟做繼承人。是，小森或許能力沒有你強，但他的品性比你好千倍萬倍！你這樣的秉性爲人，不配做我池家的繼承人！」
他皺着眉伸出手指着池爸爸：「你看看你現在，領着個來路不明的丫頭說是池家的孩子，像話嗎？我把話放在這兒，你要是想要她做你女兒，你就別認我這個爸了！」
爺爺說的話好多我都沒聽懂。
但這句我聽懂了。
如果池爸爸繼續做歡歡的爸爸，他就沒有爸爸了。
我不想讓池爸爸沒有爸爸。
沒有爸爸很可憐的。
我壯着膽子走上前攥住爺爺的衣角哽咽：
「爺爺你不要罵爸爸了，爸爸會難過的。歡歡走，歡歡不做爸爸的女兒了。」
-31-
「爸，從小到大我什麼都聽您的。」
池爸爸明明笑了，但眼睛卻在流淚。
「看什麼書，讀什麼大學，學什麼專業，甚至和誰交朋友……」
他閉上眼，好像心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但您還是對我不滿意。」
他看着他的父親，聲音平靜得可怕：
「我小時候總以爲，只要我做得再好一點，您總會看見我的。現在我終於明白，有些事情，我這輩子都等不到。」
池爸爸忽然彎腰抱起我，頭也不回地走出池家別墅：
「算了，我不要了，您和池家，我全都不要了。」
-32-
池爸爸帶我住進了一個新的家。
一個只有我和他的家。
我很喜歡這個新家。
尤其是新家的書房。
我在這裏寫作業，而池爸爸在工作。
寫到一半，我舉着作業本去問池爸爸：
「爸爸，這個字不是念『mù』嗎？怎麼老師給我打了叉？」
池爸爸掃了一眼：「這是『森林』的『森』，念『sēn』。」
這個字念「sēn」！
這個字念「sēn」！
這個字念「sēn」！
我的腦子一下子像塞了好多好多「森」字。
那些字尖叫着說「我念 sēn」！「我念 sēn」！
疼得我想把耳朵捂起來。
我一下子寫不進去作業了。
心煩意亂地給池爸爸扎辮子玩。
眼前突然又出現了很多字。
-33-
「這小孩怎麼敢把大反派的微分碎蓋紮成辮子？？？！！！！」
「上一個動池慕頭髮的人墳頭草兩米高了吧……」
「還用粉色皮筋！！！！池慕最討厭粉色了！！！」
我低頭看了看池爸爸被我弄得亂七八糟的頭髮，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啦！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喜歡扎辮子嗎？」
正在開視頻會議的池爸爸沉着臉：「喜歡。」
「那……你不喜歡粉色皮筋嗎？」
他咬牙切齒：「喜歡。」
我看見電腦裏的幾個叔叔憋笑憋得臉色漲紅。
有人猛地低頭假裝找東西，有人對着鏡頭瘋狂喝水掩飾笑意。
那些字又開始出現：「這樣看，大反派池慕也挺好的嘛，可惜了，最後死得那麼慘。」
「這麼多年，無論他怎麼努力，池父都偏心Ťū́⁵池森，現在他唯一喜歡的女主也跟池森在一起了，我要是他我也黑化，太欺負人了！」
-34-
啪——
我手裏的皮筋一下子斷了。
回彈的橡膠狠狠彈在我手背上，火辣辣的痛感瞬間炸開。
我「哇」地一聲哭出來。
池爸爸匆忙結束會議，擰着眉察看我的手。
我哭得快要喘不上氣。
他溫聲哄了我好久：「到底怎麼了？告訴爸爸。」
我才抽抽搭搭地哭着對他說：「我看見有人說你是大反派，池森叔叔是男主角。」
他的臉色咻地沉了下來，連聲音也變得冷冷的：
「誰說的？」
我搖搖頭：「我不認識他們。」
他緩緩放開了我，聲音低低的：
「所以歡歡害怕得大哭嗎？」
我點了點頭。
然後又嗚嗚地哭起來：
「大反派會被主角打敗，死得很慘，就像《白雪公主》裏的皇后一樣。」
「歡歡好害怕你也是那樣的結局，歡歡不想你死。」
池爸爸緊繃的下頜線突然鬆下來，他將我整個人圈進懷裏：
「原來歡歡在擔心這個。」
「放心吧，有歡歡站在爸爸這邊，即使爸爸是反派，也是最厲害的反派，不會輸，也不會死。」
-35-
可看池爸爸一點沒把這回事放在心上的樣子，
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
不行，這事兒不能全交給他一個人！
池爸爸因爲是反派所以結局悲慘，
那我把他變成好人不就行了嗎？
我可真聰明嘿嘿！
於是第二天池爸爸來接我時，我站在路口不肯走。
池爸爸拽拽我：「歡歡，綠燈了，該過馬路了，司機叔叔在對面等着我們呢。」
我甩開他的手，轉過身跑去抱緊路邊的行道樹：
「我不走！我……我不喜歡現在這個綠燈！我要等到我喜歡的綠燈才走。」
池爸爸無奈地蹲下來戳戳我氣鼓鼓的腮幫子：
「那爸爸陪歡歡等。」
但我的眼睛卻不看紅綠燈，而是死死盯着馬路兩頭。
-36-
當我瞥見馬路對面顫巍巍走來個拎着菜籃子的老奶奶。
我猛地蹦起來，扯着池爸爸的領帶就往前衝：
「爸爸快看！是過馬路的奶奶！你快去扶她過馬路！」
池爸爸被領帶勒得直咳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我推到馬路中央。
老奶奶嚇得後退半步，菜籃子裏的西紅柿骨碌碌滾到我們腳邊。
我蹲下身把西紅柿撿進籃子，仰着腦袋衝池爸爸使眼色。
我眼睛都快抽筋了，池爸爸才僵硬地擠出個笑，伸手去扶她。
奶奶哭笑不得地擺擺手：「小夥子，不用……」
我哪肯罷休，一把抓住池爸爸的手腕按在奶奶胳膊上：
「奶奶，您就讓我爸爸扶您過馬路吧，他特別擅長扶老奶奶過馬路！」
奶奶憋不住笑出聲：
「那你爸爸真是個好人！但是奶奶要去前面的超市買瓶醬油，不過馬路呀！」
-38-
我的臉「騰」地紅到耳根，沮喪地「哦」了一聲。
等奶奶走遠，池爸爸蹲下來跟我平視：
「歡歡，爲什麼突然非要爸爸做好事？」
我吸了吸鼻子，從書包掏出皺巴巴的美術本，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池 mù好人積分 cè」：
「老師說好人有好報。你看我今天主動給同學講題、撿了教室裏的垃圾還幫老師拿了書，已經攢了 3 分了！」
我把記分冊塞到他手裏：
「這些積分都送給爸爸！」
「等你攢夠 100 分，你就不是反派了，是好人了，就不會死了。」
池爸爸的手指撫過美術本上他的名字。
然後猛地把我抱進懷裏，聲音有些哽咽：
「好，爸爸答應你，從今天起，做個好人。」
-39-
那天之後，池爸爸變得很忙。
以前他每天都會準時在校門口接我，還會給我帶小蛋糕。
可現在放學鈴響了，我揹着小書包衝出去，
脖子都快伸成長頸鹿了，
卻只看到司機叔叔站在那裏。
他摸摸我的頭說：「小姐，池總最近很忙。」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家，
一個人喫飯、寫作業…….
九點鐘的時候，保姆阿姨催我去睡覺。
可我不想睡覺，我要等爸爸回來。
我蜷在沙發上，把最喜歡的草莓蛋糕放在茶几上，
想等爸爸回來一起喫。
-40-
電視裏的動畫片播了一集又一集，
草莓蛋糕的奶油也開始塌陷，
我的眼皮越來越沉，腦袋也時不時往下墜，
每次快睡着時，我就使勁掐自己的手。
歡歡，爸爸還沒喫到草莓蛋糕，你不能睡！
終於，「咔嗒」一聲，門開了！
我一下子從沙發上彈起來，
拖鞋都沒穿就赤着腳跑向門口。
「歡歡怎麼還不睡？」
池爸爸揉了揉我的頭髮，聲音很沙啞。
我抱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懷裏，悶悶地說：
「爸爸還沒有跟歡歡一起喫小蛋糕，今天就還沒有過完，就不能睡覺。」
-41-
池爸爸愣了一下，蹲下身與我平視：
「對不起，爸爸今天回家太晚了，以後一定每天都和歡歡喫小蛋糕。」
「歡歡，你想不想去英國生活？」
我抬起頭：「英國是什麼地方呀？」
爸爸挖下一小塊蛋糕餵我：
「那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有漂亮的紅房子，冬天還會下很大很大的雪。」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只要跟爸爸在一起，在哪裏生活歡歡都喜歡。」
那天晚上，我剛鑽進被窩，就沉沉睡去。
等我再睜開眼，已經到了英國！
面前是一座超漂亮的紅房子，像童話裏的城堡。
天空飄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我的鼻尖，涼絲絲的。
我和爸爸在雪地堆了一個高高的雪人，
我給它戴上爸爸的圍巾和我的蝴蝶結，可愛極了！
我高興得咯咯直笑。
可就在這時，「砰」的一聲，爸爸突然倒在雪地裏。
-42-
我跑過去抱住他，溫熱的血不停地從他身體裏湧出來，
把潔白的雪都染紅了，怎麼也擦不乾淨。
我拼命喊爸爸，喉嚨都要喊破了，
可他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爸爸！」我猛地從牀上坐起來，
眼淚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滾。
就在這時，那些奇怪的字又冒了出來：
「我去，我通宵看小說還沒睡，池慕就起牀工作了，這麼努力嗎？！」
「難怪人家能聯合對家搞垮池氏，事成之後帶着財產遠走高飛去英國呢。」
「哈哈哈哈他真是我見過最努力的反派了！」
「哥，你有這種毅力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唉，可惜最後還是輸了，慘死英國。」
我抱着膝蓋縮成一團，心裏害怕極了。
-42-
可從那天之後，爸爸變得更忙了。
我早上醒來，爸爸已經出門；
晚上等到睡着了，爸爸還沒回來。
一整天都看不到爸爸的身影。
我掰着指頭數了數，
我已經快五天沒有見過爸爸了。
突然，門口傳來爸爸的聲音，
我歡天喜地跑出去，抱着爸爸不肯撒手，
爸爸輕輕打了一下我的屁股：
「沒個正形，向阿姨問好了嗎？」
我這時纔看見爸爸身後還有一個漂亮的阿姨。
我甜甜地笑着說：「漂亮阿姨好～」
阿姨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髮：「歡歡好。」
-43-
我拽拽池爸爸的衣角，他心領神會地蹲下身來。
我踮起腳，在他耳朵邊說悄悄話：
「這是你喜歡的人嗎？」
他驚訝地看向我：「你怎麼知道？」
我有些得意：「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我仰頭望着爸爸，眼眶有點發酸：
「爸爸，我好久沒見你了。其實我攢了好多事想和你說。」
我掰着指頭數：
「數學考了 100 分，手工上做了好看的小燈籠……不過沒關係，歡歡可以忍着，等到下次你有空的時候再說吧。」
「今天你肯定更想和你喜歡的ẗůₙ人待在一起，她能讓你開心。」
「歡歡想讓你開心。」
說完我轉向那個漂亮阿姨努力咧開嘴笑：
「漂亮阿姨和爸爸玩吧，歡歡去寫作業了。」
-44-
可我一回房間就哭了。
我看着書桌上的兔子小燈籠哭得好傷心。
那個小燈籠是我做給爸爸的，爸爸屬兔。
上面還寫了他的名字。
我學了好久才學會寫他的名字。
哭着哭着眼前又飄出一行字：
「哇哇哇！反派池慕終於要搞事情了！第一步，囚禁女主，第二步，聯合對家搞垮池氏集團，第三步，帶着鉅額財產遠走英國！就這個復仇爽！」
「女主可長點心吧，反派一約你就來，待會遞給你咖啡你就喝吧，裏面加了藥，一喝一個不吱聲。」
-45-
我「騰」地彈起來。
咚咚地跑下樓，剛好撞見池爸爸遞給漂亮阿姨一杯咖啡。
我強行揚起一個笑，對着阿姨撒嬌道：
「阿姨，這杯咖啡看起來好好喝，可以給歡歡嗎？」
阿姨捏了捏我的臉：「歡歡乖，小孩子喝咖啡會長不高哦。」
池爸爸也板起臉，語氣嚴厲：
「歡歡別胡鬧，小孩子不能喝咖啡。」
「不是的！」
我急得直跺腳，眼淚都快要湧出來。
可話到嘴邊突然哽住——難道要說「我眼前有他們看不到的字，他們說爸爸在咖啡裏下藥了」？
我會被當成瘋子的。
我沮喪地耷拉着腦袋。
阿姨彎腰摸我的頭，語氣溫柔：
「等歡歡長大了，阿姨再請你喝咖啡好不好？」
說完，她生怕我搶似的，仰頭將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
-46-
我緊張地盯着漂亮阿姨。
奇怪的是，阿姨既沒有暈倒，也沒有吐白沫。
她沒待多久就和我們告別，安全地離開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背影，忍不住驚呼：
「她爲什麼一點事都沒有？」
池爸爸垂着眼瞼，很久纔開口：
「她應該有什麼事嗎？」
我揪着衣角想了想，小聲說道：
「歡歡寫作業的時候不小心睡着了，夢見你在咖啡裏下了藥，要把漂亮阿姨關起來。」
「所以你就跑下來想要替她喝那杯咖啡？」
他俯身與我平視，眼底翻湧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用力ṱṻ₉點點頭：「歡歡不能讓爸爸做壞人。」
他別過臉去，喉結艱難地滾動兩下：
「其實爸爸本來是打算那麼做的……」
「爸爸想用這種方式把她永遠留在我身邊……」
-47-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但是爸爸沒有那麼做，對嗎？」
他突然將我摟進懷裏，下巴抵着我的頭頂，聲音悶悶的帶着鼻音，
「對。因爲歡歡剛剛用行動教了我，喜歡一個人是要讓她開心，而不是強迫她讓自己開心。」
「爸爸今天不是故意做壞人的，而是不知道怎麼去愛一個人，歡歡不要怪爸爸好不好？」
我緊緊抱住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背：
「沒關係的，爸爸，這不是你的錯。」
我認真地想了想，
「可能是因爲以前沒有人愛過你吧。」
然後無比認真地、鄭重地告訴他：
「以後，歡歡會好好愛你的。」
「這樣，你就能學會愛啦！」
他的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隨即陷入長久的沉默。
我感覺到溫熱的液體順着脖頸滑進衣領，一下，又一下。
爸爸他，好像在哭。
-48-
不知過了多久，池爸爸的呼吸終於漸漸平緩。
他鬆開我，笑着揉了揉我的腦袋：
「歡歡，你不是說有很多事情想跟爸爸說嗎？」
我眼睛一下子亮起來，轉身咚咚咚地跑上樓，把小兔子燈籠抱在懷裏衝下來，小心翼翼地遞給爸爸：
「爸爸你看！這是包老師今天在美術課上教我們做的！包老師誇我的小兔子做得最漂亮，還讓我教其他小朋友折耳朵呢！」
沒等他回應，我又忙不迭從書包掏出數學試卷：
「還有還有！我數學考了滿分！同桌豆豆今天還請我喫了橡皮糖，特別好喫，我給你留了一顆……」
我絮絮叨叨地不知道講了多久。
但爸爸一直聽得特別認真，沒有打哈欠也沒有看手機。
-49-
自從媽媽去世了，再也沒有一個人這麼長時間地聽我說話了。
於是我講得高興極了，便一個勁地講了下去。
直到我嘴巴都講幹了，渴得不行。
爸爸耐心地給我端來一杯水：
「歡歡，對不起，爸爸這段時間太忙了，以後每天都會陪歡歡說話的。」
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水，開心地大聲地「嗯」了一聲。
他輕輕擦去我嘴角的水珠，
「爸爸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下週我們就要去英國生活了。既然歡歡這麼喜歡學校的老師和小朋友，這一週要好好和他們告別，好嗎？」
我聽話地點點頭。
-50-
第二天放學，爸爸終於又來接我啦！
我高興地鑽進車裏時，嘰嘰喳喳說着今天新學的兒歌。
直到推開家門，才發現客廳氣氛格外壓抑。
池爺爺和一個高高瘦瘦的叔叔正坐在客廳。
他們看起來好生氣呀。
歡歡不敢說話了。
「池慕你瘋了？！」
池爺爺的聲音像炸開的悶雷，
「三年研發的核心技術，三十七個骨幹！你全帶走了，池家剛談成了 1 個億的項目，現在覈心技術沒有了，你是想讓池家拿家底去賠天價違約金？！」
高高瘦瘦的叔叔冷笑一聲，指關節敲得桌面咚咚響：
「那些技術是集團注資的項目，你憑什麼說帶走就——」
-51-
「憑什麼？」
池爸爸斜睨着他，眼神鋒利得像一把刀，
「憑從立項到落地，幾百個日夜，是我帶着團隊睡在實驗室！那些代碼、圖紙、專利……從頭到尾都是我的心血！
「池森，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說，那個技術跟你有半毛錢關係嗎？
「是, 它是池氏集團投資的項目，但這兩年它給池家掙的錢早就回了好幾次本了！還不夠嗎？！」
池爺爺的柺杖重重磕在瓷磚上：「你這是竊取公司資產！」
「爸，我下週就要去英國了。」
爸爸突然哽咽,
「我沒拿池家一分錢！但這些成果, 是我池慕自己的東西。我拿走我自己的東西也不行嗎？」
-52-
池爺爺的嘴脣抖了抖，蒼老的聲音裏終於透出慌亂：「你去英國幹什麼？！」
池爸爸平靜地看着他：
「我拿到了英國皇家學院的 offer，我要去讀書, 創業, 去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
池爺爺踉蹌着向前半步，乾枯的手緊緊抓住他的兒子：
「那你……還回來嗎？」
池爸爸沒說話。
「我在這裏，你弟弟也在這裏。你……總要回來的, 對吧？」
向來威嚴的池爺爺語氣第一次那麼軟, 聽起來像是在哀求他。
而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那隻父親的手。
小時候他最渴望父親向Ťű⁽他伸出手抱抱他。
但是他等啊等, 等到他不再渴望被父親抱了。
於是他現在伸手輕輕掰開父親的手：「不了。」
-53-
池城，正如他的名字一樣, 他在商海里馳騁了近四十年。
哪怕面對金融危機的滔天巨浪, 雙腿都筆直地撐着他的商業帝國。
可此刻，當這個叱吒風雲的男人像是突然老了十歲。
他的雙腿微微彎曲, 彷彿下一秒就要跪下去。
因爲他知道, 他的大兒子。
這個平時最乖順的兒子,
其實心是最狠的。
愛得最狠，恨得也最狠。
他說不回來, 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他一錯不錯地盯着池慕, 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慕兒！爸錯了！爸……不該偏心, 繼承權該給你……」
他在喚他的乳名,
這是池慕媽媽給他起的乳名,
小時候無論他生了多大的氣, 多不想理人,
只要一喊他的乳名，他總會悶悶地應一聲「唉」。
一聽到這聲「唉」，池城就知道, 他的兒子原諒他了。
-54-
可此刻, 池慕沉默地抱起他身邊的那個小女孩, 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這房子是拿池家的錢買的, 你要是喜歡就留下住吧。」
——「啪嗒」
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池城低頭，才發現是滾燙的淚珠砸在地上, 暈開深色的水痕。
-55-
歡歡今天就要去英國了。
我坐在車上, 小腦袋探出窗外。
認真仔細地看着這個我生活了七年的城市。
我看到我最愛喫的那家蛋糕店的老闆娘正在做香香軟軟的草莓蛋糕。
看起來好好喫呀！
車子往前開呀開, 開到了我的小學。
我看到上課最愛睡覺的順順邊打哈欠邊上學, 一不小心就摔了個狗喫屎。
我看到我的同桌豆豆怎麼也系不好紅領巾, 急得哭鼻子。
哈哈哈哈哈，真搞笑。
笑着笑着歡歡的臉上也有水珠在滾。
-56-
車子接着往前開呀開, 開到了歡歡以前的家。
我看到以前的爸爸和阿姨在打架。
阿姨罵他沒工作，靠女人養, 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爸爸醉醺醺的，伸手打了她，打得她鼻青臉腫的。
爺爺奶奶在旁邊哭天喊地地勸架。
我想起來了, 壞哥哥的爸爸是爸爸的老闆。
因爲得罪了池爸爸，
壞哥哥的爸爸的公司黃了。
爸爸就沒有工作了。
-57-
車子繼續往前開呀開。
要開到漂亮的英國，
要開向歡歡和池爸爸美好的生活去啦！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