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之鈴鐺

我自殺被救。
依然想死。
突然病牀上跳來一隻貓。
它死死盯着我的輸液瓶。
快結束時，它居然用爪子夠了好久呼叫鈴。
鈴響了。
我好像被救活了。

-1-
想死的時候，是真的想死。
深夜找了個偏僻的角落，直接從橋上跳到了河裏。
醒來時，居然已經在醫院了。
這時護士走了進來：「戚年，你家裏人呢？」
我自從醒來就什麼話也不想說。
她以爲我是意外落水：「警察馬上就來，如果有人害你記得說出來，別怕，醫院很安全，我們也有監控。」
「沒有人害我。」我搖搖頭，不想給別人造成麻煩。
「那你是不小心的？」她詫異地看我，「那邊是有點黑，以後一個人出門要小心啊。」
即便她打聽情況，我也聽得出來她的關心。
可我不想說自己這種消極的事。
她看着爲了緩解氣氛：「你別說，這釣魚佬啥都釣得到，就是釣不到魚。」
原來我是被釣魚的大哥救下的。
人沒什麼事，只是小腿砸到了石頭，骨折了。
我看着窗外乾枯的樹枝。
上面搖擺着一片黃葉。
「它快掉了吧？」
護士一下子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啊」了一聲。
我突然覺得，我的生命力就像是這片樹葉，大概已經到了盡頭。
此時，護士突然說：「年年，你又來啦？」
我發現一隻叫年年的貓進了病房。
和我的名字好像。
護士走了之後，我又恢復了沉默。
我旁邊的牀位是個老太太，她總是在睡覺。
她的兒女很愛她，所以她總是有很多好喫的，還總是有不同的人輪班來陪她。
每一次，我的牀頭櫃上都會多一些喫的喝的。
我不想浪費她的好意，每每拒絕，她就會說一句：「我看到你就想到我孫女，奶奶照顧孫女很正常啊。」
窗外的枯葉落了地。
我緩緩閉眼，什麼都提不起勁。
等我再睜眼。
耳邊是老太太打着小呼嚕。
而年年坐在我的牀頭盯着吊瓶看。
我盯着它。
直到它突然伸了爪子去夠牀頭的呼叫鈴，我才發現自己的吊瓶裏空了。
它拼了命用爪子不停夠，總是差一點距離。
我看着好玩，並沒有出聲阻止。
沒多久，它真的夠着了。
滴管裏的水早就空了。
護士順着呼叫鈴過來看我：「下次叫早點，這都有些回血了。」
我沒有回應，因爲我不太在乎。
卻沒想到護士摸了摸病牀上的年年，話也是對它說的：
「你下次夠不到就跳起來夠嘛。」

-2-
我手上只有留置針。
沒有掛水的時候，年年就躲在了病房的角落。
它躺在那裏很乖，來往的護士對它也很熟悉。
旁邊的奶奶說：「這貓在這裏很久了。」
見我對這個話題有反應，她又說：「聽護士說，它的主人死在這個醫院。從那以後，它一直在這裏等着。」
有人嘆氣。
我才發現是自己的。
它等不到它的主人。
而我等不到活着的希望。
這時候，身邊的奶奶突然遞過來一碗餛飩：「我女兒給我親手包的和煮Ṱűₒ的，我讓她多煮了一碗。你嚐嚐。」
不想辜負別人的好意。
我嚐了一口。
這味……說不上來不對味。
見我停了動作，她立刻笑了：「難喫是吧？她可是被我寵了這麼久，做菜真的毫無長進。但是她的心意到了，我覺得很好喫。」
不好喫，但是不妨礙我喫。
我這個人生，大概也像是這碗餛飩。
餓不死，卻不夠美味。
「奶奶不知道你之前發生了什麼，可是奶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奶奶每次讓你喫，你也不拒絕，你都會乖乖聽話。」
「可是奶奶總覺得，你看起來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你願意和奶奶說說嗎？」
說自己的故事這種事，我很少做。
無論高興還是難受，別人總歸不能感同身受。
很多時候，就會變成一個人陷入困境中無法自拔，而別人只當看了一場笑話。
奶奶突然開了口：「我是被人拋棄的，就扔在福利院的門口，可是拋棄我的人不知道，那個福利院早就不開了。」
原來她也是個苦命人。
可是現在奶奶看起來很幸福，我覺得很欣慰。
「我曾經也很幸福的。」
說這話的時候，年年跳到了我的病牀上。
不知道爲什麼，它很乖，整個人靠在我身邊看着我。
我摸了摸它的頭，它就靠着我趴了下來。
「我們家條件不好，媽媽一個人又要工作又要養我。」
「可是她是個特別好的媽媽。雖然窮，她也在盡最大的努力讓我過上好日子。」
想到那段時光，我就不自覺地多了一些微笑。
奶奶沒有插話，只是慈祥地聽我說。
年年好像也在聽我說，它眯着的眼睛睜開了，把頭放在了我的手心。
「我爲了貼補家用，放假時總會打零工。媽媽心疼我，但是我知道我們這個家庭總是有很多無可奈何。」
「我四五點起牀送牛奶，媽媽就會早早做好早餐等我。我喜歡喫蝦，買不起她就夏天去河裏撈蝦。」
我又習慣性地看向窗外。
那裏的樹枝還是光禿禿的。
「可是後來，媽媽遇到了車禍。」
「她碎成了一塊一塊。」
「我一點一點往身後的揹簍裏面撈。」
那天，我枯坐在家中一整夜。
第二天。
她爲我曬的被子淋了大雨，潮透了。
我曾一直以爲，媽媽是超人，她不會死的。

-3-
「你一定是媽媽的驕傲。」奶奶突然說道，「看到你這樣，媽媽一定很難過。」
我知道她會難過，可是我總覺得活下去很難。
我已經努力很久了，直到有一天。
我送牛奶的一家老奶奶去世了。
一整夜都沒有人知道。
我送第二天的牛奶時才發現，牛奶箱裏前一天的牛奶還在。
我敲門又報警，最後老人家已經倒在了地上。
兒女趕來的時候，還在責怪我爲什麼沒有早點敲門發現。
他們咄咄逼人，還在質問我：
「你是不是給我媽下了什麼迷藥了？她過敏壓根不能喝牛奶，還非要花錢從你這訂牛奶。」
「就是，每次我回來都有牛奶喝，我讓她別浪費錢，她非不同意。」
我和這位奶奶說的話不多。
她只是偶爾關心我的生活和學習。
她總是很早就起牀，我每次碰到開門的她，就和她說上兩句。
最後我還都會叮囑一句：「今天的牛奶記得及時喝，容易壞。」
她總是：「好的，好的。」
這麼笑容可掬的奶奶就這樣走了。
我把身上的錢都遞出去，他們才結束了對我的責備。
我想，這個世界上，對我關心的人，大概又少了一個。
我嘆了氣，又和病牀的奶奶提起媽媽。
「我從小學習還行，媽媽沒錢送我去補習班，我就努力學習不讓她操心。」
「我喜歡寫文章，常常給報紙、期刊投稿。她每次都會把我的文章收集好。」
我看了看自己現在的右手。
嚴重的時候，我已經沒法提筆了。
「還是會有人愛你的，你都堅持這麼久了，再堅持久一點可以嗎？」
我不知道奶奶是怎麼看出來我沒有活下去的勇氣的。
她指着我手旁邊的年年。
「它等了它的主人很久，如果等不到主人，就一直在這裏等下去。」
「它已經在這個醫院待了快一年了。」
「它也挺可憐，你也挺可憐，你乾脆當它的主人行不行？」

-4-
因爲這場鬧劇，我的工作一下子沒了。
我看着年年：「我不能收養你，我怕你跟着我餓肚子。」
年年還是趴在我手邊，沒有動彈。
雖然抱歉，但是我怕我隨時剋制不住想死。
如果我真收養了，我死了，它又能怎麼辦？
還要面對一次主人的離別嗎？
我的腿上打上了石膏，做什麼事都很困難。
年年依然每天都在給我按鈴。
我已經從「年年」變成稱呼它「鈴鐺」。
這些日子我都過得很乖，我很怕泄露自己想死的心，就會被送到另外的地方困住。
我對年年說：「鈴鐺，我要走了。」
它好像聽不懂，只是貼近我的拖鞋蹭我的小腿。
「我以後可能都不會來，也可能回來也不是這個病房。」
其實聽不懂挺好的。
總好過離別的時候難過。
我去醫院繳費，幾乎掏空了我所有積蓄。
還真是死也沒死成，卻把錢都花完了。
等我再回到病房收拾東西，年年已經不見了。
我也不知道在期待什麼，我收拾東西特別慢。
其實我根本就沒什麼東西。
左右不過我的手機和奶奶送我的換洗衣服和毛巾。
手機我扔在橋上才跳的河，警察還給我撿回來了。
我的衣服疊了又疊。
年年依然沒有出現。
我嘆了口氣，準備走了。
剛走到病房門口。
年年它又出現了。
「鈴鐺。」我蹲不下來，只能笑着看它，「你來送我啦？我好好的，我能出院了，我想和你道個別。」
這時候，我才發現它和平時有些不同。
它一下子跳到窗戶的臺階上看着我。
我一靠近，它低頭吐了一個東西給我。
是一條活生生的小魚。
掉在我手裏一下子彈起來落在了地上。
它「喵喵喵」朝我叫着。
它好像在給我離別的禮物。
我蹲不下來撿魚，卻突然像是被救活了。
我笑着看它：「鈴鐺，你想和我走嗎？」
它還是朝我叫着。
「我本來不想帶你走的，可是你連保護費都交了。」
「我連貓糧可能都買不起給你，你願意和我走嗎？」

-5-
年年徹底成了鈴鐺。
我問它的時候甚至沒有包帶它走，它安心地窩在我懷裏。
媽媽在去世前曾經生過病，那時候她捨不得花錢，想放棄。
我還勸她只要我努力，多少錢都可以賺來。
可是我只有一個媽媽。
她到底捨不得我，咬咬牙做了手術。
一切順利，她恢復得也快。
那會兒，我覺得錢花多少都是值得的。
只是沒想到，病好了，既沒有留住錢，更沒有留住她。
因爲死心決絕，所以我沒有給自己留多少錢。
帶了鈴鐺回來，它連貓糧都喫不上，這下子我也犯了愁。
現在我腿還沒完全好。
因爲抑鬱還沒好，所以總是整日昏昏沉沉。
我原來過的囫圇的日子，Ŧũ̂ₐ所以都靠國潮外賣度日，只要足夠便宜，餓不死就行。
就算外賣裏有頭髮有蟲子，我都可以挑出來懶得計較。
現在我有貓了。
我得學着自己做飯。
可我做飯太難喫了，以至於我自己喫不下去。
好在鈴鐺不需要重口味的食物，水煮熟了就成，反而它沒有挑剔。
自從媽媽去世之後，我就變得不愛和人說話。
今天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在菜市場徘徊很久，想問問賣菜的阿姨如何做飯。
話到了嘴邊，我依然開不了口。
連着兩天，最後阿姨主動問起來我：「你是不是想問我什麼？」
「阿姨，我想問問怎麼做飯，如果可以的話，我在你這裏買菜，能不能教教我？但是我身上沒有多少錢，可能不能買很多菜。」
我掙扎着放棄死亡之後，才發現這個世界有很多好人。
阿姨笑着看我：「你想學已經很厲害啦，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他只會打遊戲，連個泡麪都不會煮呢。」
我每次買菜，她都會直接告訴我怎麼做，還會換着花樣教我，特別有耐心。
我還要研究什麼樣的食物貓能喫，什麼樣的東西貓不能喫。
我覺得我的生活開始忙碌起來，以至於一時半會兒，我沒有空去想自殺的事。
鈴鐺是個很好養的貓，可是我怕由於我的疏忽，它會受到傷害。
它好像也習慣了接受。
我給什麼喫什麼，也不會發脾氣，唯一的缺點恐怕就是過於黏人。
身爲一隻貓，一點不高傲，如此黏人，和我在網絡上查的貓主子的性格不太一樣。
我又想到病房的奶奶說的話：「它一直在等它的主人。」
我今天給它買了豬肝。
它喫肉，我喝湯。
我對着它說：「鈴鐺，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我有肉喫你就有肉喫。」
它埋頭喫飯，連個頭都沒抬。
真……泄氣！
貓都這麼難討好嗎？
總覺得它纔是我的主子。
想了想我對它說：「我把你養胖點，以後你出去和別的貓打架，我們不能輸。」
它總算給面子看了我一眼。
等等，它不是在白眼我吧？

-6-
原先我一天可以什麼都不喫，餓急了就喫上一頓。
我最方便的就是樓下大叔賣的燒餅。
可是這燒餅又硬又難喫，我只不過懶得計較，而且我沒什麼追求，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
現在有了鈴鐺，我突然變得計較了。
我會考慮土雞蛋是不是比洋雞蛋營養好、口感好，我會一大早瘸着腿和大爺大媽搶菜市場最新ţū́ₒ鮮的豬肝和小魚。
我的腿漸漸好了起來，我也不能讓鈴鐺跟着我餓肚子。
於是工作還要繼續。
我和鈴鐺說過我又接回了送牛奶的工作，所以一大早我看鈴鐺還在熟睡，就把它留在家裏。
等我回來。
門口留下了它的爪印。
它的狀態看着也很不對勁。
整隻貓躺在地板上沒什麼精神。
我嚇得抱着它就去了寵物醫院。
因爲沒有錢，我把所有錢掏出來，跪着求別人能不能賒賬給它看病。
我當時就在想，如果鈴鐺就這麼沒了，只怕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去了。
好在檢查下來，它什麼毛病也沒有，就是把自己餓暈了。
後來我才反應過來，它以爲自己被我拋棄了。
不喫不喝在家躺了一整天，直到我下班回來。
我抱着它回家。
路過賣燒餅的大叔。
他熱情地招呼我：「妹子，買個燒餅喫啊？」
我第一次說出ṱŭ̀₅了拒絕：「不了。」
「今天沒胃口啊？」
「大叔，你家燒餅太硬啦，我想喫酥脆的。」
其實拒絕人這種事，我很久都沒學會了。

-7-
因爲鈴鐺比我想得更黏人。
我怕把它獨自留在家又出事。
不得不連着幾天送奶都帶着它去。
送奶說起來也算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因爲我需要早起。
我只有一輛電瓶車。
爲了多送奶，後座還有腳踏都捆上了牛奶箱。
凌晨三點就是我的出發時間。
這時，你看不到陽光。
現在牛奶的品種五花八門，我需要認真再認真才能確保自己沒有弄錯。
一開始，我給它裹了被子，它乖乖地窩在電瓶車的車簍裏。
我送奶的路上，黑漆漆的不再是一個人，還能和它說說話。
牛奶瓶的碰撞聲。
偶爾我呼喊鈴鐺確認它好好的聲音。
鈴鐺回應我的喵喵喵。
都是送奶路上的別樣體驗。
可是漸漸地，就開始有問題了。
天氣越發冷了。
待在車簍的小被子裏顯然對鈴鐺的身體不好。
於是，我改造了一件舊衣，把鈴鐺背在了胸前厚衣服裏面。
凌晨三點看不見日出。
可是可以有個貓貓暖寶寶。
它暖暖的，有時候還會喵一聲。
有它陪着，我再也不會感覺自己是一個人了。
雖然我還是不知道如何去書寫自己這平平無奇的一生。
但是平平無奇的人有貓了。
我想，如果我沒死成，就是因爲鈴鐺的飯盆裏空了，它還等着我給它煮小魚和雞蛋。
我甚至乖乖開始喫藥，每每睡不好的午夜，看到它窩在那裏的身影，就能變得極爲安心。
漸漸睡覺也沒有那麼困難了。
要不再等等吧，它還太小了，我還沒來得及把它養胖。
這天，我把它放在家，自己去出租屋不遠處的小溪撈魚。
自從有了它，我學會了撈魚撈蝦。
其實在這之前，我很長時間都沒辦法喫肉。
看見肉就反胃，以至於 165 的身高，只有 80 多斤的體重。
現在，我不喫肉，鈴鐺也要喫。
我查了資料，如果跟着我只喫飯，它好像會活不久。
鈴鐺不會開門，所以我這次去撈魚提前和它溝通了，讓它自己乖乖在家。
現在它已經能接受我有段時間不在家，慢慢迎接我回家了。
可是這一次，我回到家的時候，家裏沒有貓。
我嚇得丟了菜就跑。
轉悠了很長時間，纔在小區附近的小公園一棵樹下找到它。
遠遠看過去，它臥在一個小坑裏。
一看就是新刨的坑。
旁邊還有堆砌的散土。
我一時間腳步都挪不動，甚至以爲它已經死了。
想要嘗試呼喊它，卻被什麼堵住了嗓子一般。
我突然有些喘不過氣，雙腿發軟，之前熟悉的症狀又回來了。
好在，我突然看到它的尾巴動了一下。
它還活着。
我一下子衝到它身邊，它聽見我呼喊抬頭看了看我。
我發現它的臉腫了。
我氣急：「你不回家躺在這裏做什麼？」
可是任我抱它還是喊它，它最後都還是會掙脫回到那個坑裏。
天空下起了雨。
我和它搏鬥弄得一身泥。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鈴鐺，你只是被蟲子叮了，你不會死，你會好好的。」
我強行抱着它去了寵物醫院。
醫生給它檢查後，Ţŭ₇結果得出來的結論卻是它被蜜蜂一類的蟲子叮了。
知道自己不是要死了之後，鈴鐺再也不掙扎了。
它灰頭土臉地跟我回了家。
沒兩天，我就發現，之前的坑又被悄悄埋上了。

-8-
我覺得我的廚藝越來越好了。
我甚至開啓了對食物味道的新追求。
在我兢兢業業研究食譜的時候，我親生父親找上了門來。
我成爲單親家庭的孩子很久了。
在我五歲被我爸一腳踹在頭上之後，媽媽就毅然決然帶我離開了爸爸。
真的多年來，我已經快忘記爸爸這個詞了。
可是他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面前，甚至告訴我即便他們離婚了，我也有贍養他的義務。
五歲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要不是他自己說是我的爸爸，我連他的臉都認不出來。
「你滾吧。」我沒好氣地直接準備關門。
這麼多年，一分錢沒有給過我媽媽，現在年紀大了，就想到我了。
他直接把手撐在門縫上，我力氣沒他大，他陰笑着說：「你和你那個死人媽一樣，看着就讓人討厭。」
不提及我媽還好，要不是因爲他，我媽何苦這麼拼命，也不會因爲通宵加班出那個交通事故。
我力氣沒他大，卻牙口很好。
我氣得直接一口咬在他擋門的手上。
任他一巴掌落在我臉上我也沒鬆口。
我嘴角的血是他的，腥臭無比。
他還想打我，我也沒躲閃：「我之前自殺過。」
他打人的手停頓了一下，他像是逃避責任一樣連忙否認：「我又沒養你，你自殺那又和我沒關係。」
「我醒來就發現被人救了。你記着，我不怕死，你小心我帶着刀去捅你。大不了一起死。」
他氣急敗壞：「我是你爸，你就這麼和我說話？」
「你是我爸？笑死了，別人問我我爸去哪了我都告訴他們我爸死了。之前和別的女人跑了，現在想要我養所以回來當我爸了嗎？」
「你個小孩子你懂什麼？都是你媽在騙你。」
「騙我？怎麼你兒子不能養你老，現在就想到我了？」
我剛剛死死咬的地方有一大塊傷口。
他疼起來就怒了：「什麼我兒子？我話就放在這了，你養不養我都有義務，上了法庭也這樣。」
我知道他的情況還是聽媽媽偶然提及。
我把他推出門去：「行啊，我養你。我養得你突然不小心摔斷腿，我養得你飯裏水裏多了藥，喫了就變傻，我天天給你喝稀飯加沙子……我勸你快點滾，我媽那麼好的人你還罵她，你會有報應的。」
他會不會有報應我不知道，但是他我上手來揪我的頭髮：「兔崽子……」
我還沒來得及疼得發起攻擊。
鈴鐺就跳過來咬了我爸一口。
在我大喊「不要」時，我爸直接一把甩開鈴鐺。
鈴鐺一下子砸在了椅子上。
「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後來，我喊了上門回收頭髮的人到寵物醫院找我。
這是我第一次剪短髮。
媽媽總愛說，我長頭髮特別好看，所以從小到大，這就像是個習慣。
剪頭髮的大叔確認：「真捨得剪？我看你這個也留了很多年了。」
我點了點頭：「剪吧，我缺錢。」
我缺錢救我的朋友。
可頭髮賣了三百塊，還不夠鈴鐺看病。

-9-
我讓我爸滾這件事。
突然被路人發Ťųⁿ在了網上。
作爲事件當事人，我突然紅了。
因爲他摔傷了鈴鐺，我提着刀對他吼：「你給我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雖然他是個男人，但是挺慫的，被我提着刀追出去，看着我殺紅了眼，嚇得夾着屁股跑。
「滾，我的貓要是死了，你也死定了。」
我這一句成爲了走紅的關鍵。
各種議論的聲音蜂擁而至。
【親爹還不如一隻貓。】
【這女的鬧着殺爹，毫無人性啊！】
【一看就是殺人犯的臉，不像是演的，建議查查。】
本來就是抑鬱症患者，看到這些的時候，感覺有些頭皮發麻。
因爲這個視頻傳播的影響，我的送奶工作也沒了。
請我送奶的阿姨看起來很是愧疚：「小姑娘，不是阿姨不請你，是公司那邊看到了那個視頻。」
她還會安慰我：「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大家都喜歡你。阿姨不相信網上那些。你也別放在心上。」
我其實本就不是個愛爭鬥的人。
可是這次我看着躺在那受傷的鈴鐺。
決定爲了它努力一次。
我開了社交賬號，迅速積攢了人氣，直接開了直播。
針對大家關心的話題，毫無避諱地闡述。
最後說到鈴鐺，我是這麼說的。
「我自殺之後，覺得生活就是絕望。可是鈴鐺替我按了那個呼叫鈴。在我心裏，鈴鐺就是我生命的呼叫鈴，它給了我活着的希望。」
「可是我這個所謂的爸爸，這二十幾年來我從未見過他，他拋棄了我和媽媽，就連我媽死了，他都沒有出現過一次。」
「那時候我窮到，同學們喫剩的飯遞給我，我也能面無表情地接過來喫了。」
「我好不容易有了鈴鐺，他現在有老婆有兒子，卻衝過來鬧着要我給他贍養費，我讓他告我，他卻直接對我動手。」
「鈴鐺是爲了保護我，卻被他狠狠摔傷了。他動鈴鐺，我就舉了刀嚇他。」
我的故事都來自於我的述說。
可是我說話的真假都很容易查。
我的學校和我身邊接觸過的人，我的就醫記錄，包括當初因爲媽媽出車禍之後我的照片都在網絡有據可查。
當場就有好事者說自己就在醫院，可以調查有沒有一隻叫年年的貓。
沒多久他就回來了，直播間的評論區有他的發言：【涉及隱私我沒法問到主播是不是自殺搶救過，但是叫年年的貓是真的有，聽說也被一個年輕的女病人收養了。】
我指着自己的頭髮：「我原先想要留長頭髮一輩子，因爲媽媽誇我長髮最好看。現在，我想救我這唯一的朋友。我的頭髮換了 300 塊錢，它們能救我的朋友。」
後來，也因爲我這場直播，我的風評逆轉。
甚至當初罵我的人紛紛道歉，還有熱心羣衆要給我捐款。
鈴鐺也得到了更專業人士的救助。
看着鈴鐺腿腳不利索但是身體漸漸恢復的樣子。
我做了一個決定，努力賺錢。
我想帶他去人少的地方卻有意義的地方。
一人一狗，活得更自在些。
那天，我醒來之後，發現鈴鐺的爪子在我的筆記本上亂敲。
我趕它走，卻發現頁面停留在一個支教宣傳頁面。
我盯着頁面許久，對鈴鐺說：「我們去看看更多孩子如何？」
我申請了去當山裏的支教老師。

-10-
填報資料成功以後，我直接經營上了這個自媒體賬號。Ṫű⁶
我爸還來找過我兩次，我也是直接讓他去法院告我。
在我的自媒體賬號裏，不乏有幫我出主意的熱心人。
我收拾好行李就帶着鈴鐺到了雲南某山區支教。
這裏的孩子很熱情。
熱情到讓我變得有些害羞。
第一次見面就聲音洪亮，一個個喊我「小戚老師」。
雖然住宿條件一般，但是天地廣闊，就連鈴鐺都變得更活躍了。
這一刻，我才發現。
痛苦，可以被更大的世界稀釋。
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緒，放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裏，變得常常被我忽略了。
看過很多電影，最後讓我驚豔的劇情都被我遺忘了。
可是，支教學校的孩子們的笑容卻一直在我心裏。
鈴鐺成了團寵。
一開始，我怕它傷到孩子，所以只敢把它困在宿舍。
後來孩子們和它熟了。
它上山入地，好像長得更胖了。
在孩子們的作文裏，我看到了讓我動容的一句：
【我到了操場，鈴鐺就會來接我。】
我想，不僅僅是我，鈴鐺也很快樂吧。
因爲它學會了抓老鼠。

-11-
支教的工資不高，可是足夠我養活鈴鐺。
我本身也算是無父無母，對物慾的要求也很低。
我跟着其他老師一起下河撈魚，甚至開始研究上了種菜。
我的生活開始有更多操心的事，比方說如何讓更多孩子擁有笑容，讓更多孩子瞭解他們看不到的世界。
我還買了很多筆、橡皮和本子，對於城市裏的孩子看不上的便宜學習工具，在這裏可以成爲他們最棒的獎勵禮物。
爲了他們，我學着開口唱歌，教他們各科知識和一些生理課程。
也因爲他們，我的名字會被刻在他們的橡皮和鉛筆盒上。
他們畫的畫，總是會有鈴鐺的身影。
鈴鐺越來越開朗。
它大概已經不會按呼叫鈴了。
可是它會抓蝴蝶、抓魚，甚至還能把大魚叼到家裏留着給我改善伙食。
我現在哪裏有時間抑鬱，我在瘋狂地忙着查別的老師的教學課件，還有日復一日的備課和批改作業。
我把這裏的生活發到了網絡上。
很多愛心人士都給學校捐贈了書籍和孩子們的物品。
鈴鐺也被更多人認識了。
它喫上了好心人寄來的貓糧，喫飽了就躺在門前曬太陽。
而坐在旁邊的我，還在努力學習新課程的教學。
沒兩下，我就被學生拉過去玩早就忘記了的跳皮筋遊戲。
有一堂課，我問他們有什麼願望。
「我想坐飛機，去大山外面看看。」
「我想出國看看。」
「我想成爲一名科學家。」
「我想開一個自己喜歡的店。」
「我想成爲很厲害的大人。」
希望他們的人生，不要像我一樣，能自由自在地飛得更好。
下課的時候，鈴鐺窩在我的懷裏。
我手機的耳機裏播放的是中島美嘉的《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原來，我也不是一定要死。
我只是渴望愛。
如果別人救不了我。
我會努力成爲拉自己一把的那個人。
更何況，我現在身邊有貓也有愛。
臨上課前，班裏那個最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偷偷塞給了我一張紙條。
她在上面寫着：
【小戚老師，你最漂亮，我很喜歡你。】
我笑了。
鈴鐺也跟着在我懷裏「喵喵喵」。

-12-
帶回鈴鐺的時候，我對養貓的知識幾乎爲零。
喫不飽的時候，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寵物的事。
帶它回來後，我忍着它的口臭，數着它的牙齒算着它的年齡。
十五歲的它，大概已經是人類裏七十多歲的年齡了。
我能明顯感覺到，它的身體機能和運動能力比不上別的貓貓。
放學後沒什麼事，我就待在宿舍帶它看月亮。
有時候也會開個直播。
雖然粉絲數量越來越多，我直播也不賣貨，只是隨機聊聊天，讓大家看看鈴鐺。
「你知道Ṱû⁹嗎，我媽媽曾經說過，小時候的月亮很亮，像是燈一樣。」
可是現在的夜很黑，沒有燈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這裏的陽臺只有一盞小燈，可有了鈴鐺，我好像什麼也不怕。
我在我的媒體賬號裏更新我支教的事和鈴鐺的日常。
從那以後，當初因爲親生父親而產生的巨大影響力一下子就淡化了。
取而代之的卻是有很多疑問。
【你自己都沒錢，還去支教，你值得嗎？】
【你真以爲每個人都會感激你嗎？有可能你走了之後她們就不記得你了。】
我今天對直播間說：「我媽媽和我說過，做事情就別想着回報，安心去做，其他老天自有安排。」
「我媽媽曾經救過一個孩子，那孩子也就幾歲，放學掉到了河裏。救上來，孩子大概嚇傻了沒說一句謝謝。孩子的父母匆匆走來也沒說一句謝謝。」
「我嘲笑她如果真的不介意爲何一直記着？」
「我媽說因爲她爲了救孩子，口袋裏放的十塊錢丟了。她心疼了好久。可是她也不後悔。那畢竟是一條命啊。」
「你們說，這麼好的媽媽，爲什麼要被那個男人拋棄和唾罵？」
我低頭看了看懷裏的鈴鐺。
那麼，這麼好的鈴鐺，爲什麼要老去？
我支教的第二年。
鈴鐺即便擁有了很多粉絲，我的支教工資也足夠它的貓糧和營養品，它還是漸漸老去了。
它的毛髮越來越不光溜，甚至它也不愛梳理自己了。
它變得越來越懶，我怕它累着，常常直接把它背在身上出門曬太陽。
孩子們逗它玩，它也很少回應了。
我很擔心，我養過那麼多動物和植物，活下來的只有我自己。
它最近特別愛看我做飯。
每次做飯前，我都會準備好它的食物。
可是它只願意蹲在門口的一個矮凳子上面抬頭看着我。
我做好了飯準備喫飯，它纔會去自己的貓盆裏喫東西。
在它去世前的幾個小時……
它突然變得活躍了。
它想出門玩，一個勁往門外走，於是我覺得就隨她意，想去哪就跟着吧。
可它只是走出門口，就沒了力氣。
我突然預感到了什麼，很想哭。
我蹲下來抱住它，不自覺地流了眼淚。
而它的爪子直接在我的眼睛上擦了擦。
我想, 它大概很愛我吧？

-13-
我知道它快要走了。
所以我強行和他商議了：「如果有下輩子，你先來找我好不好？你當我的兒女也行。」
它的爪子動了動，我就當它同意了。
當然，如果它不想當人，那就再來當我的毛孩子。
它窩在我懷裏, 我一動不敢動。
生怕擾了他的夢。
曾幾何時, 我可是別人口中特立獨行的怪傢伙。
現在卻因爲一隻貓活得更像一個普通人。
中午的時候, 鈴鐺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我和它重複闡述希望最後的時刻能陪着它，它一直乖乖窩在我懷裏直到死亡。
鈴鐺去世後的這天，我頂着紅紅的眼睛還得堅持上課。
小朋友比我想得還細心，追着詢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好多小朋友知道鈴鐺死了之後, 哭成了一團。
他們紛紛爲鈴鐺準備了禮物, 想讓我把禮物和鈴鐺埋在一起。
有貼紙。
有小玩具。
還有一些小零食。
我把它愛喫的貓糧、它的玩具，還有大家給它的禮物都埋在了這個山裏。
我覺得它一定是愛這裏的。
只是我常常覺得它並沒有離開我。
有時候醒來, 還以爲它也在牀頭。
「鈴鐺, 幫我拿點紙來，我給你好喫的哦。」
它活着的時候我使喚它。
它死了之後我還想使喚它。
我想, 最難過的一定不只是這一天。
而是它離開我的每一天。
某晚，我在夢裏見到了它。
它還是乖乖等在教室門口等我下課。
只要下課鈴不響, 它就不會進來影響我的課堂秩序。
下課後, 我就用梳子給它梳毛。
夢裏的它居然開了口, 它和我說：
「戚年，我先去給你攢小魚乾了。」
「你彆着急來，可能得一百年我才能攢好呢。」

-14-
番外——鈴鐺。
我們貓貓也是划着船在天上來找主人的。
看中的還可以提前體驗一天人間的生活。
我一下子就看中一個小女孩了。
她在和她的媽媽旅遊。
她們好像沒什麼錢, 所以兩個人湊在一起在路邊喫水煮蛋和饅頭。
媽媽的眼裏都是心疼，女孩子卻沒有任何不自在，還在那裏說：「媽媽，你熬的辣椒油真香。」
媽媽說：「乖乖，媽媽帶你出來玩，可是沒錢請你喫好喫的，晚上的時候我們去飯店喫一頓。」
女孩子搖搖頭：「媽媽，你能帶我出來玩我就好開心。我現在身強力壯，可以走很遠的，也可以不用坐車。而且我覺得泡麪也挺好喫的，你平時都不讓我喫, 晚上我們喫喫看好不好？」
說完她一下子抱住自己媽媽, 然後張牙舞爪地比劃：「媽媽，我第一次看這麼大的湖，像海一樣。」
「那以後媽媽努力賺錢，帶你去看真的海好不好？」
女孩子也搖搖頭：「媽媽，你等我賺錢吧，我好好學習，然後帶你去海邊，聽說還可以撈螃蟹。」
她說着把手裏的雞蛋掰了一半。
丟在了蹲在他們面前觀察的我面前：「餓了嗎？你能喫雞蛋嗎？」
我湊過去喫了。
她激動地拍手：「媽媽，小貓喫雞蛋了。」
後來，我就該回天上啦。
在我回去做選擇前，小天使在詢問：「有人願意選擇這個爺爺當小貓嗎？他以後會生病會很痛苦哦，如果有隻貓貓陪他, 他會很開心的。」
我看了看周圍。
大家都選定了自己的主人，沒有人願意改變主意。
我問小天使：「可是我已經選擇了我的小主人怎麼辦？可以兩個都當我的主人嗎？」
「可以啊。爺爺會很開心。之後你一直等着就行了。你的小主人在非常非常需要你的時刻，你們就能相遇。」
我點了點頭。
我要成爲人間的貓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