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山賊的女兒我卻有個狀元爹

母親去寺廟禮佛途中被人強迫失了身子。
家中知道後嫌母親丟人,便將她下嫁給了一名窮秀才。
可是誰都沒想到,母親在新婚之夜竟然孕吐了。
她做好了被秀才掃地出門的準備。
可沒想到秀才只是輕輕地抱住她安慰:「別怕,錯的從不是你,你纔是受害者。」
後來我娘成了狀元夫人,我也有了個狀元爹。

-1-
我娘下嫁給蘇執玉的那天,金陵城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雪。
因爲出了一檔子盡人皆知的醜事,所以這位董家二小姐的婚禮極其簡單,甚至連正門都沒讓走。
一頂小轎,十兩銀子,一身嫁衣,我娘就這麼從董家的高門大院被抬進了蘇家的小破院子。
「蘇秀才也真是瘋了,爲了十兩銀子,竟然甘願娶一個破鞋進門。」
「誰說不是,她說她是禮佛途中被人強迫,又說不出是誰,我看啊,八成就是自己搞破鞋。」
據老一輩的人說,當年我娘遭難了之後,整個金陵的人都恨不得趴在董家看笑話。
無他,只因外公家是ṱű̂₋金陵城的首富,平日裏向來眼高於頂。
人們早就看他這個奸商不順眼,如今出了這麼檔子事,我娘自然成了人們的活靶子。
原本跟京城小王爺的婚事直接告吹不說,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甚至攛掇着媒婆帶上幾文錢的禮金給董家和什麼王麻子,張癩子說親。
好好的女兒成了賠錢貨,自己家門還被這麼作賤,外公氣得吹鬍子瞪眼。
家裏人急得團團轉,有的怪我娘不小心,有的想把她送到西南外祖家,還有的琢磨着能不能找個還不錯的人家讓她去當小老婆。
卻沒人琢磨過她害不害怕。
我娘說,那時候她覺得活着沒意思,琢磨着死了一了百了。
白色的絲絹在房樑上拋了又拋,她卻始終沒對自己狠下這個心。
錯又不在她,爲這丟了自己性命,屬實不值當。
這麼想着,我娘又開始大口吃飯,大口喝水,只當那些流言蜚語全是嘰喳鳥鳴。
可全家卻只有她一個人這麼想。
外公東打聽西打聽半天,最終在清水鎮找到一個年過半百沒有媳婦的富商,那人掌管着清水的礦產,我娘嫁過去,能給家裏添點人脈。
我娘自然不願意,那姓李的不僅人老,還滿臉流膿的爛瘡,聽說不僅腿腳不一般長,連頭髮和牙都快掉個精光。
她不願意嫁,但又拗不過外公,被關在了房間裏繡嫁衣。
金絲纏纏繞繞了一圈又一圈,我孃的手被割破了好幾次,鮮紅的血滲在嫁衣的金牡丹上,乾涸後留下一抹暗淡的顏色。
我娘說她覺得日子沒盼頭,就又把血紅的綢布往房樑上拋。
好在她也有個還算明白的孃親。
臨出嫁前,雙方的父母按道理是要見上一面的。
李富商爹孃死得早,所以就親自登門拜訪。
他那模樣醜的,家裏幾個姐姐妹妹一見就嚇得閉上了眼睛,聽說年紀小的丫鬟以爲自己見到了夜叉,直接昏了過去。
外婆原本想着這門婚事雖說受點罪,但至少衣食無憂,也沒有公婆伺候,尚算良配。
結果那日一打照面,她就拍着胸口把碎磁盤架到自己脖子上,硬生生逼着外公退了這門親事。
傍晚,我娘捧着繡了一半的喜服琢磨自己的生死,抬眼就看見外婆帶着脖子上的傷,沉着臉走了進來。
她以爲自己要捱罵,嘆了口氣準備左耳朵進右耳出,誰知外婆一把扯下她手上的喜服,將幾塊桂花糕塞到她跟前。
「喫,死丫頭之前最會耍嘴皮子,怎麼遭了事情就悶在屋子裏逆來順受了。」
「被打怕了。」
我娘縮着脖子往嘴裏塞東西,她說當時她被關了好幾天的禁閉,都快忘了飯是什麼味兒。
外婆看着她狼吞虎嚥的模樣,突然掉了眼淚。
「阿婉不怕,咱們不嫁,咱們不嫁。」
縮在外婆懷裏,我娘看着她脖子上鮮紅的血痕,大概也猜出了事情的緣由。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嚼着嘴裏的糕點,眼角卻落下了一個月來的第一滴眼淚。

-2-
李富商的婚事是沒了,但別的髒東西又聞着味找了上來。
外婆皺着眉看着那些麻麻賴賴的怪東西,嫌棄的臉都皺成了初秋開的菊花。
但她到底是個沒管家權的女子,以命相搏的事情做一次兩次還行,時間長了,也就不頂用了。
所以,她決定快刀斬亂麻,替我娘尋一門好親事。
再然後,她就徹底犯了難。
有錢有勢的人家不會願意我娘嫁過去,離得遠的又不知根知底怕其中有詐,找個平常人家吧,我娘這個情況,免不了要被未來的公婆欺負。
「死丫頭就知道喫,你娘我頭都快想破了。」
外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娘卻不急。
她啃了一口手上的肉包子,隨後聳了聳肩。
「我沒啥要求,模樣能看得過去,然後老老實實的就行。
「說得好聽,你不怕嫁過去受欺負,爲娘還怕呢。」
就這樣,老人家找啊找,終於在整個金陵城的男子中找到了一個還算合適的。
那人就是蘇執玉。
蘇秀才這人,模樣生得俊美,脣紅齒白,眉目如畫,就是右邊臉上因爲火災烙下了個不大不小的疤。
不影響美觀,但人們都說,那是他剋死全家的不祥之兆。
所以,好好的美男子,硬生生將婚事拖到了二十三還沒個動靜。
外公一開始不同意,說要把我娘嫁去漠北,那邊民風彪悍,不會在意這檔子丟人的事。
外婆一聽,滴溜溜轉了轉眼珠子,隨後跟老頭解釋說蘇執玉才學出衆,假以時日必定出人頭地,不如趁他此時落魄施以援手,以待來日。
這話一出,饒是我那個滿身銅臭味的外公也陷入了思考。
最終,我娘和蘇執玉的婚約定了下來。
出嫁那天,送親的只有外婆。
爲了避免丟人Ṭü₃,外公只准我娘從側門出去。
臨行前,外婆揣着我孃的手啪嗒啪嗒的掉眼淚,我娘摸摸外婆的臉,吸溜吸溜地抽鼻子。
她們倆一個覺得自己女兒下嫁受苦,一個覺得自己母親奔波勞累,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哭了許久。
好在門外接親的蘇執玉沒有嫌煩,下了馬在旁邊默默地等着。
吉時將過,外婆戀戀不捨地放開了我孃的手,離別的苦楚和這段時間受的委屈湧上心頭,我娘掀開轎簾回望自己母親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天公向來喜歡湊熱鬧,那紅蓋頭竟這麼脫了手,飛向了遠處。
就在我娘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那抹紅蓋頭遞了過來。
「起風了,娘子當心些。」
那是我娘第一次和蘇執玉打照面。
她說那天的風將他的髮絲吹亂了些,他Ṭü₋就這麼逆着光站在轎門前,替她遮住了驟起的風和刺眼的陽光。
再然後,就是一輩子。

-3-
所謂新婚,自然是少不了洞房花燭夜。
因爲之前的遭遇,我娘對此十分緊張,一個人在新房內坐立不安,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
蘇執玉打點好一切,端着喫的推門進屋,正巧撞見滿臉不安的我娘。
「先喫些東西吧。」
腹中的飢餓暫時衝散了緊張,我娘點點頭坐在桌前,下一秒卻直接吐了出來。
她不懂這些,只覺得自己是緊張過度生了病給人家添了麻煩,擺擺手就要去看郎中。
蘇執玉摁住她的手,隨後搭上了她的手腕。
片刻,他原本就不算舒展的眉頭更加緊鎖起來。
「婉蓉,我接下來和你說的話你要有心理準備。」
他將聲音放得很輕柔,卻還是阻擋不了這個消息對我孃的衝擊力。
她有了我。
一個山匪的孩子。
得知這個消息的我娘很是崩潰,一是對她自己,二是對蘇執玉。
她說,當時的情況,她覺得自己十有八九會被蘇執玉收拾收拾打包回府,然後被外公強行送去漠北。
但蘇執玉沒有,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隨後拍了拍我孃的肩膀。
「娘子有孕,不能喫這些味重的飯菜,我去再替你準備些。」
那天夜裏,我娘喫飽了哭,哭累了又喫,蘇執玉就在一旁一邊安慰一邊替她擦嘴。
「你……你不趕我走嗎?」
「娘子沒喝酒,怎麼說起了胡話?」
蘇執玉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帶着笑看向我娘。
被他這麼一說,本來破罐子破摔準備嫁去漠北的人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可是我已非完璧之身,如今還有了身孕,你……就算你悔婚,我也不會說什麼的。」
愧疚感和不安感折磨着我娘,她摩挲着嫁衣上的金線,靜靜等待着對方的宣判。
但對方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俯下身,輕輕抱住了她。
「別怕,錯的從不是你,你纔是受害者。」
我娘說,人其實就是這麼怪,被匪徒以性命相挾甚至是拳打腳踢的虐待她都沒有掉過半滴眼淚,卻總是在被人安慰的時候忍不住眼眶發酸。
最終,蘇執玉留下了我娘,我娘留下了我。
但說實話,他們成親後的日子並不算很好過。
蘇家被一場大火燒了個乾淨,蘇執玉沒什麼家底,這些年靠着給別人抄書畫畫攢下了一間小院子。
家道中落,又背上了不祥的名聲,如今還娶了我娘這麼個有「污點」的女子過門,鄰里街坊那些好事的嘴就開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我娘怕蘇執玉聽了鬧心,就索性不再出門,也省得被人拉去當談資。
蘇執玉也很識趣,每天回來都把門一鎖,帶着好喫的好玩的將所有的煩心事都關在門外,只留他們這乾乾淨淨的一方小院子。
閒下來的時候,我娘就拿剪刀拆嫁衣上的金線。
外婆當初擔心她受苦,特地將繡花的金線換成了真的,如今正好拆了補貼家用。
蘇執玉看見後幾次想制止,卻總是被我娘擋回去。
我娘這個人心眼子少,看不出窮書生心中的彎彎繞繞,直到有一天夜裏她驚醒,看見蘇執玉在屋外借着月光提筆在嫁衣上描摹,才終於明白他的心思。
看着家中用金色染料畫着鳳戲牡丹圖的嫁衣,我偏過頭向蘇執玉發問。
「所以,你半夜不睡覺就是爲了在嫁衣上畫鳳凰?爹,你從那時候就喜歡我娘了對不對?」
蘇執玉不說話,給我娘剝葡萄的手也沒有停,只是耳廓已經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我娘點了點我的頭,佯裝嗔怒地將我趕出了房間。
「死丫頭,一天到晚就會琢磨些有的沒的。」

-4-
蘇執玉不是我爹,我從很早就知道。
無他,只因我倆的模樣實在不像。
他和我娘都是那種典型的金陵人,膚白貌美,五官柔和。
但我卻偏偏生了個魁梧健壯的身材,打小就比同齡人高上一頭不說,力氣還特別大。
聽說我娘生產完看見我這個黑黢黢的小娃娃,兩眼一翻差點背過氣去。
蘇執玉倒還好,抱着我又是笑又是逗,從小就哄着我多喫飯多喫肉,導致我人才三歲,就已經胖成了一個球。
我不像他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我想得明白,蘇執玉想得明白,可偏偏我娘想不明白。
從我記事起她就不准我管蘇執玉叫爹。
她總和我說,我們娘倆欠他太多,所以不能逾矩,不能有非分之想。
我以前不懂,後來就懂了。
我娘是覺得我們耽誤了他。
其實如果沒有懷孕養家這檔子事,蘇執玉恐怕早就赴京趕考去了。
但我娘生下我後身體一直不太好,我又年紀小需要照顧,外公那邊更是指望不上。
於是,蘇執玉去考功名的事情便一拖再拖,我孃的愧疚感也與日俱增。
「要不,你把我休了吧。」
飯桌上,我娘斟酌着開口。
話音剛落,我心中便五雷轟頂,噼啪作響。
蘇執玉這人向來脾氣好,就算我把他抄了一夜的書不小心丟進池塘,他也只是笑着拍拍我的衣裙,隨後問我有沒有受傷。
但唯獨,聽不得我娘說和離的事情。
之前她象徵性地提過一嘴,氣的蘇執玉揪着我背了一天的千字文,我嗓子都背啞了。
如今我娘這麼說,我原本休息好的喉嚨又開始隱隱作痛。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蘇執玉這人向來如此,捨不得跟我娘甩臉色,最後就都報應到我身上。
我低下頭,開始拼命往嘴裏扒飯,只求他們二人不要注意到我。
「別說胡話。」
蘇執玉往我娘碗裏夾了一筷子菜,企圖堵住對方的嘴。
「我想過了,當年的婚事本身就是我爹孃的一廂ṱûₗ情願,害你照顧了我們娘倆這麼多年已經很是慚愧了,如今如意也大了,你甩開我們倆去……」
「在你心裏,我一直把你們當成累贅?」
蘇執玉的直言不諱讓屋內的氣氛降至冰點,我一邊緊張的吞口水一邊看着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良久,蘇執玉嘆了口氣,率先敗下陣來。
「你提這個,是不是因爲他回來了?」
「蘇執玉,好端端地你提這個幹什麼?我們之間不用……」
「我問你,婉蓉,我們在一起這些年,你心裏究竟有沒有我?」
說話間,蘇執玉已經走到了我娘面前,他單手撐着桌面,另一隻手撫摸着我孃的臉,眼中閃着點點淚光,望向我孃的眼神中甚至帶上了幾分乞求。
「我……我……」
我孃的手死死地絞着自己的衣袖,好幾次想抬頭說些什麼,卻半個字都蹦不出來。
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很怪,像是在吵架,兩個人的眼中卻沒有半分怒意,我讀不懂,但總覺得自己在這呆的如芒刺背。
「如意,你拿着銀子去街上找你六嬸子喫餛飩。」
蘇執玉終於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將腰間的錢袋丟到我手中,打發我離開。
我如臨大敵,趕忙一溜煙跑了出去。

-5-
懷揣鉅款,我走在路上都有了幾分底氣。
在街上晃悠了一會兒,我溜達到了六嬸子的餛飩攤子。
自打我出生以來,我娘總是要我少上街溜達,我知道她是想避免我聽見那些閒言碎語,畢竟衆口鑠金,積毀銷骨,誰知道他們會對我說出什麼來。
唯獨總是眯眯眼笑的六嬸子,總是擔心我不出門會悶,不出攤子的時候就來我家帶着我出去玩。
她住我家巷子後面,開了十幾年的小攤,人緣好,我和她一起不會遭人非議。
「如意來了?怎麼自己一個人?你爹孃呢?」
「他們叫我來喫餛飩,嬸,我今天要喫大碗的,再一張雞蛋餅。」
六嬸子疑惑地看了我兩眼,隨後瞭然地點了點頭,嘴邊掛上了一絲心照不宣地笑。
「好,那小如意陪嬸嬸擺會攤子,收攤了嬸嬸帶你去小鼓樓看皮影,怎麼樣?」
「好!」
我點了點頭,挑了張靠六嬸近的桌子坐好,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餛飩就被端了上來。
蔥花和海米被滾燙的湯水沏出香味,白玉般的元寶餛飩臥在瓷碗中,一旁的雞蛋餅黃澄澄的散發着甜甜的香味,叫我食指大動。
飽餐一頓之後,我跟着六嬸子招呼客人,時間也過得飛快,等我停下手裏的活,已經過了晌午好一會兒。
就在我和六嬸子一邊說笑一邊往小鼓樓走時,街上的人卻突然讓開了一條路。
我被拉着退到一邊,和衆人一起對着街上緩緩而來的華貴馬車行注目禮,聽周遭人說,那人似乎是什麼京城的王公貴族。
人羣熙攘,頭頂的烈陽烤的人頭頂發燙,六嬸子扛着自己的擔子放不下去,眼神都有些迷離,我用全身的力氣扶也扶不太住。
旁邊的人羣一擠,她就直接撲到了街上,恰巧當了那位大將軍的路。
那人皺着眉,看着地面上散落的瓷器碎片,眼神中沒有半分感情。
「真髒。」
他拍拍手,示意身旁凶神惡煞的侍衛將六嬸子拖走。
看着跪在地上不斷求饒的人,我剛剛喫下去的食物彷彿在肚中叫囂。
來不及多想,我的腿腳就搶先一步邁了出去。
「此時晌午剛過,攤販農戶都忙着在街上趕路。你招搖過市當街縱馬行車,佔了百姓的路不說,還要欺負人,算什麼王公貴族?」
被我嗆聲的大將軍沒有生氣,饒有興趣地挑着眉上下打量我,像是遇見了什麼稀罕玩意。
六嬸子被嚇得夠嗆,一直磕頭謝罪說童言無忌,稚子無辜。
結果,那大將軍還沒說話,車裏就傳來一聲稚嫩的童音。
「陸將軍。」
下來的是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看着年紀應該比我大幾歲,舉手投足之間盡顯貴氣。
他輕輕擺手,然後從侍衛處拿來幾兩銀子揣到六嬸子手中,隨後上下看看我。
「你這丫頭倒是膽子大。」
他和他身後人的眼神看得我不舒服,揣上錢,我趕忙拉着六嬸子離開了這裏。
這羣有錢的就和我外公一樣,都有病。

-6-
六嬸子將我送回家時,我娘和蘇執玉已經沒了之前的針鋒相對。
蘇執玉打開門將我拉進來,隨後哄着我回房間玩泥人,便轉身去廚房燉他的雞湯。
我沒瞧見我娘,就追着他問。
他拍拍我的頭,給我塞了一罐子糖。
「如意乖,孃親累了,在休息,我們不吵她好不好?」
我拿着糖罐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就毀了自己的房間。
之後的日子中,我娘和蘇執玉明顯感情更加好了,總是動不動暗送秋波,如膠似漆的樣子彷彿是話本子裏寫的那種新婚夫婦。
在街市上的風波很快也被皮影戲和泥人等新鮮事沖淡,被我淡忘到了腦後。
直到,那個長得好看的小鬼和那個長得嚇人的將軍出現在我家門口。
「小丫頭,又見面了。」
小鬼向我作揖,隨後晃了晃手中的東西。
我翻了個白眼,還沒等說話,我娘就從裏屋走到了前院。
「怎麼了如意,有客……你怎麼在這?」
出現在我跟前之後,我孃的表情立刻拉了下來,大將軍的表情也隨之變得怪怪的。
向來敏感的我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她是你的女兒?難怪……」
「陸輕舟,你少在這跟我扯犢子,趕緊麻溜從我家滾出去。」
聽見這話,陸輕舟的理智似乎也有一瞬間的離弦,他上前幾步抓住我孃的手,隨後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家的小院,嘴角扯出一抹嗤笑。
「怎麼,不惜無媒苟合也要悔婚,之後你就過這種日子?」
我娘沒有掙扎,冷冷地望着對方的眼睛,神情中是我從沒見過的冷峻。
「陸將軍,時隔多年,您說話還是這麼討人厭。」
就在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之際,蘇執玉拎着一隻雞開開心心從門外走進了院子。
見此情形,向來聰明的他立刻明白了眼下的情景。
蘇執玉上前幾步將我娘護在身後,眼見陸輕舟不肯鬆手,便輕輕摁上了他手上的麻筋。
「這位想來就是陸將軍吧。」
他笑裏藏刀,陰森森地看着面前的人。
陸輕舟手上發麻,但話語間卻不肯認輸,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
很明顯,蘇執玉比他好看,所以他的眉頭輕輕抽了抽。
但這人嘴硬,仰起頭忍着泛紅的眼眶,惡狠狠地看向我娘。
「董婉蓉,你一定會後悔的。」
說完,便大踏步地離開了我家,連帶來的小鬼都忘了。
那小鬼也識時務,將帶來的糕點放到我手裏,很有禮貌的後撤幾步。
「敢問姑娘芳名?」
「蘇如意。」
我掂了掂自己手中的東西,桂花的香氣不斷往鼻子裏鑽,勾的我流口水。
「那如意妹妹,宋錦先告辭了。」
說罷,他輕輕點了點我的頭,隨後便離開了我家。

-7-
陸輕舟和宋錦離開之後,我們家雞飛狗跳了好一陣。
但這次角色反過來了,以往都是我娘發脾氣蘇執玉哄,但這次,蘇執玉成了怎麼都哄不好的那一個。
「阿玉,你喫這個嗎?」
「不喫,我口味比不上京都人,自是喫不慣。」
我娘獻媚失敗後,看着自顧自去院子裏拔草的蘇執玉,愁的眉頭都快耷拉到地上。
「阿玉,你熱不熱?我幫你打傘啊,你看你都出汗了。」
「我自然是比不上那行軍打仗的小將軍,拔個草都累出一身汗。」
我孃的臉變得更黑了。
蘇執玉顯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話惹了多大的麻煩,還在一旁自顧自地使小性子。
「蘇執玉。」
話音剛落,被連名帶姓叫出全名的人打了個冷戰,卻還是梗着脖子不肯回頭看。
「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拔草的身形一僵,蘇執玉的耳朵瞬間變得通紅,但我娘並沒有打算放過他,而是上前幾步,鄭重其事地拉着他的手。
「蘇執玉,我喜歡你。從見你第一面我就喜歡你。我和陸輕舟之前是有過婚約,但也只是父母之命,而且從他送來那封決絕的退婚書之後就沒關係了。」
我娘一邊說着,一邊將對方的臉轉過來對着自己。
被強迫對視的蘇執玉嘴角翕動,卻始終說不出話來,老天有眼色地吹起一陣微風,掛在樹上的葉子嘩啦啦奏起了歌謠。
「如果你是因爲嫉妒缺乏安全感所以撒嬌鬧脾氣,要我重複多少次都可以,蘇執玉,我喜歡你,只喜歡你。當然了,如果你是因爲不喜歡我想和離,我也可以……」
我娘話音未落,蘇執玉就伸手將她摁進了懷裏。
我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整個腦袋窩進我娘頸間,只露出一雙溼漉漉的眼睛。
半晌,一句輕柔的呢喃才順着風傳進我耳畔。
「婉蓉,我愛你。」
年紀尚小的我不懂愛的定義,但我喜歡蘇執玉和我娘在一起的日子,喜歡看他們一個鬧一個笑,喜歡他們陪在我身邊。
每次我們湊在一起,我的胸口和肚子就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我想,或許這就是愛吧。 
輕輕合上窗子,我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雙手合十對着天花板外的太陽默默許願。
老天老天,我願意把所有的桂花糖都給你,請一定要讓我娘和蘇執玉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8-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那天之後,我娘不再製止我叫蘇執玉爹。
對此,我十分滿意。
只是好日子沒過幾天,陸輕舟就再次找了上來。
我娘懶得理他們,就直接閉門不見,但這倆人的做派不像其他高門大戶,是真的一點臉都不要,就蹲在門口守着。
惹得鄰里街坊又多了些流言蜚語。
「滾進來。」
在隔壁張叔編出我娘收了幾個男寵始亂終棄的流言後,我娘冷着臉將門踹開,對着陸輕舟抽了抽眉頭。
與之前相比他已經沒了初見時的意氣風發,此時此刻,看上去更像一隻被拋棄的狗,狼狽又可笑。
「你到底想幹什麼?退婚的是你,惡語相向的是你,當不速之客的是你,現在糾纏不休的還是你,陸輕舟,你行軍打仗這麼多年,小時候學的禮義廉恥也就這軍糧喫了?」
「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孃的話很刻薄,蘇執玉甚至想捂着我的耳朵叫我別聽,但陸輕舟卻彷彿沒聽到一樣,跌跌撞撞進門,抓着我孃的手腕,無力地跪在地上。
「我不知道你受了那麼多的苦,我爹孃封鎖了消息,只說你變了心要退親,所以我才……」
「沒別的事了?」
我娘揉了揉自己皺在一起的眉頭,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陸輕舟,就算那封信是你知曉一切後親自寫的,我也不怪你。我們本來就沒什麼交集,你一個京城貴胄,考慮到名聲種種,退親也是正常。」
「不……如果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就算出於情義道德你願意娶我,陸家會願意嗎?陸輕舟,你現在只是被愧疚佔據了內心,別像個小孩子一樣了。」
冷冷的話語澆熄了陸輕舟眼中的光,他無力地抬起頭,卻沒辦法在我娘臉上找到半分破綻。
最終,他還是站起身來,輕輕向我娘鞠了一躬。
院裏起了風,卻沒有人說話,大家沉默地看着陸輕舟離開,又沉默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看似專心致志,卻心不在焉。
我孃的經歷我有所耳聞,老實說,我打小就覺得所謂的貞節不在羅裙之下,再加上我娘和蘇執玉的感情一直不錯,所以我從未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傷害有多大。
但今日,看着舊事重提時我娘微微泛紅的眼眶,還有即使耳朵被捂住也能撞進來的顫抖聲音,我才充分意識到,這些年來我們家的兩位大人面臨了多少流言蜚語。
臉色不善的街坊,幾乎斷聯的外祖家,記憶中的違和感化成一道道繩索,在我的胸口不斷收緊,幾乎讓我有些喘不過氣。
抬眼看,夜幕已經悄悄爬上了窗欞,我起身到院子中,正好見到對月獨酌的我娘。
「娘……」
「怎麼還不睡?」
我沒有回答,快步跑過去,抱住我娘。
她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隨即便伸出手環住我的身體。
晚風拍散了夜幕中的雲層,冷冽的月光零落地灑在我們身上,我們沒有說話,卻彷彿都能讀懂彼此的情緒。

-9-
陸輕舟不肯走,賴在金陵城耍起了不要臉。
或許是察覺到蘇執玉和我孃的情比金堅,他沒有再膽大妄爲到直接殺去我家理論。
但他彷彿盯上了我,說我天賦異稟,要教我習武。
我是不太願意,但他確實很能打,鏢局老鄧照本宣科練了兩年的拳法他隨隨便便在院子裏打一套就贏了。
實話說,想學是真想學,但是真不想和他學。
我娘更是認定這人心懷不軌,三令五申不准我與他接觸。
可陸輕舟是誰啊,行軍打仗的大將軍,兵法人心都熟得不得了,他租了離我們家不遠處的宅子開武館,叫我天天聽着一幫孩子練武不說,還派了宋錦來。
那小子每次都以送東西的名義過來,身上經常帶着精巧的刀劍匕首,看得我流口水。
如此幾次之後,趁我娘不在,蘇執玉過來找到了我。
他輕輕揉了揉我的頭髮,隨後俯下身來跟我四目相對。
「如意,你和爹說,你想不想去習武?」
我點點頭,但想到陸輕舟,又趕忙搖了搖頭。
見我這個反應,蘇執玉會心一笑,隨後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罈女兒紅和一隻燒雞,拎着我就往陸輕舟的武館跑。
那些東西,是我們這邊的拜師禮,我明白他想做什麼,心裏卻還是有些害怕。
「爹,我這麼做,會不會讓娘不開心?」
在陸家的大門前,我犯了慫,不敢進去。
蘇執玉像以往教我背課文一樣,伸出手在我背後拍了拍。
「如意,你相信娘嗎?」
他的話言簡意賅,我卻讀懂了他的意思。
他想問,我相不相信我娘是個堅強的人,我相不相信她會支持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以及我相不相信,她愛我。
不知怎的,之前怎麼都想不通的情感在這一刻豁然開朗,我似乎明白了那天在他們口中周旋的愛究竟是什麼,因爲我在想到上面的問題時,得出的都是肯定的答覆。
我相信。
「我相信你娘,所以,如意,別怕,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或許是看我沉默,蘇執玉輕笑一聲,罕見地跟我說起鼓勵的話。
「往前走吧,如意。爹會保護你和你娘,往後的日子,都會事事如意。」

-10-
我後悔了。
倒不是後悔來習武,陸輕舟教得很好,宋錦這個師兄對我也不錯。
但我țŭ̀ⁱ真的受不了自己師傅這個八尺男兒喝了酒拉着我憶往昔啊!
「如意啊,你不知道,婉蓉她小時候就和你一模一樣,又潑辣又膽子大,一下子就把我馴服不了的小馬訓好了,她……」
面前的人一身酒氣,紅着臉嗶嗶叭叭說個不停。
其他的學員已經散去,我留在這裏等着蘇執玉來接我,不知怎的,今天比平時晚了半個時辰,害我在這裏一直聽着這個酒鬼訴苦。
宋錦從侍女手中接過醒酒湯,捏着對方的鼻子灌了下去。
「師兄,我想回家了。」
他看了看漸晚的天色,隨後無奈地點了點頭。
「那小如意你等等,我把師傅安頓好就送你回去。」
我點點頭,跑到院子中戳棋盤玩,但還沒擺出棋局,門口就傳來一陣不熟悉的聲音。
「你,是如意嗎?」
面前的老頭腰背有些佝僂,眼神中閃着一絲精於算計的精明,他的眉頭有些皺,看上去似乎是最近遇到了麻煩事。
只是,我總覺得他眉眼間有點熟悉。
「是我,我是外公。」
見我點頭,他馬上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隨後便上前準備套近乎。
這人給我的感覺很不好,於是我下意識做出了一個起手式,但拳頭還沒打過去,我娘憤怒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爹,你到底想幹什麼?」
話音未落,我娘就躥到了我身前,將我緊緊地護在身後。
「你給我和阿玉找麻煩還不算,如今還想把主意打到如意身上?」
自稱我外公的人見到我娘之後,神色明顯有些不自然,他尷尬的咳嗽兩聲,隨後有些窘迫地擺了擺手。
「婉蓉,你都當孃的人,怎麼還這麼不懂……」
「從我娘去世你不准我弔喪開始,我與董家就已經恩斷義絕了。如意是我的女兒,和你沒有關係,我們家和你也沒有關係,請你別再來打擾我們。」
說完,我娘便拉着我的手徑直離開了小院,將他留在了身後。

-11-
要我說,人沒下限起來,是真的很過分。
外公將我們全家棄之不顧多年,如今莫名其妙跑來露面,原因只有一個。
他不知道從哪聽說陸輕舟對我娘餘情未了的消息,恰逢董家生意出現了問題,所以他想將我娘當成籌碼,以尋求陸家的支持。
要我說,商人重利輕別離這句話用他身上都算是讚美。
這老頭也就佔了個外公的名號,其實內里根本就沒把自己的家人當人,只覺得我們所有都是他生意場上的籌碼,然後汲汲營營地給自己牟利。
重利輕德,德行虧損,也難怪董家三代的家業在他手上被敗的都差不多了。
這件事情,我娘自然是不樂意,就連一貫話少的蘇執玉都被氣得不輕。
「無才匹夫,剛愎自用,董家三代賢商,怎麼就……」
意識到自己說得有點過分,蘇執玉趕忙閉上了嘴,連溫書的手都停了下來。
「婉蓉,要不我還是再等等?春闈年年都有,不差這一次。若我赴京趕考,不在你們身邊,你爹他再……」
「他敢再來我就拿掃把給他轟出去。」
我娘揮了揮手上的雞毛撣子,彷彿自己的眼前已經浮現出了厭惡之人的身影。
蘇執玉還想說什麼,但看着我娘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自我習武以來,我們家的事情也逐漸步入了正軌。
ṱŭ₆
我娘原本就是個飽讀詩書的大小姐,這幾年自己不出門就潛心研究音律,如今和小鼓樓的皮影戲班子搭上了關係,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眼見我和我娘都有了歸屬,蘇執玉近來也終於着手忙活自己的事情。
只是人家剛剛纔潛心準備科舉,我外公這老頭就不識時務地貼上來送膩歪,別說我娘,就是我想到這些都沒忍住啐了一口。
他對我們家的騷擾從初秋持續到深冬,一開始,我娘秉持着尊老愛幼的理念,說話下手都沒有太重,誰知對方卻得寸進尺,不僅纏着我娘,甚至找上了蘇執玉。
那天武館散學散的早,家裏沒人來接我,已經混熟的陸輕舟上前獻殷勤,說要送我回家。
看了看尚早的天色,我點了點頭,誰知走到巷子口,就見到了拎着糖糕的蘇執玉,我正準備和他打個招呼,往前走幾步就見到了我那煩人的外公。
我擺擺手,示意跟來的宋錦和陸輕舟不要出聲,隨後便湊近了幾步。
「蘇公子,你知道的,我當年之所以會同意你和婉蓉的婚事,只是因爲她出了那檔子事,不然也不會便宜了你。如今既然陸家有意再續前緣,我們還是讓物歸原主的好。」
說罷,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蘇執玉,看着他身上的衣裳,扯着嘴角冷笑。
「你是讀書人,那貨比三家的道理你應該懂吧。對現在的婉蓉來說,窮書生和小將軍,哪一個選擇更划算,你也明白吧。」
蘇執玉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拎着紙袋的手卻已經青筋暴起。
「董先生,我敬您是長輩也是婉蓉的生父,所以以禮相待。但若您一直這麼不識好歹,是非不分,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Ṭū⁻
話音落,他便轉身準備離開,卻再一次被老頭攔住了去路。
「不爲你自己想想,你也該爲婉蓉想想。她一個婚前失身還帶着個野種的女人,若能得到陸家的青睞是多麼難得事情。你想想看,這無疑是將殘次品賣出了高……」
老頭話沒說完,蘇執玉的手就已經砸到了他身後的牆上。
血水順着他的拳頭滴在地面上,上下起伏的身子昭示着主人的憤怒,就連原本包好的糖糕也紛紛滾落在地。
那是我第一次在蘇執玉的臉上看到憤怒的神色。

-12-
我本想上前幫忙理論,卻被陸輕舟攔住。
他望着遠處的兩人出神,我讀不懂他的情緒,正想開口詢問,卻被宋錦拉住了胳膊。
董家的生意越來越差,老董也越來越急,上來騷擾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但我們沒空理他,只當這人是利慾薰心得了失心瘋。
年關將近,一想到過完年蘇執玉就要踏上進京趕考的路,我心裏還有點空落落的。
但比我更空落落的還得是我娘。
這已經是我今天第七次看她彈琴撥錯琴絃了。
「娘,你要實在捨不得爹,就跟着去唄。」
我戳戳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聽見這話,她伸出手指在我頭上點了點,隨後釋懷地笑笑。
「沒良心的,爹孃都不在家,誰照顧你?」
我吐了吐舌,縮着脖子跑去了一邊。
蘇執玉在廚房忙活了一通,如今正端着菜往屋裏走,這麼一前一後,我倆差點撞了個滿懷。
正當他佯裝嗔怒準備說我兩句時,我的眼前卻突然閃過一道寒光,練武的習慣讓我迅速警戒起來,不等蘇執玉說話,我便閃身到他身後,將我娘和他護在屋裏。
來的是幾個黑衣人,他們見我攔在門口,也停止了動作。
「老大,那人說只留女人的活口,這小鬼。」
被叫作老大的人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眉眼間露出了了然的笑。
「小姑娘,你娘可是姓董?」
我沒理會他們,腦中不停地思考着脫身的辦法,並且努力地想遮擋住對方望向屋裏的眼神。
讓我不安的原因除了武力的懸殊外,還有另一個。
那個「老大」的眉眼,和我很像。
離譜但又不安的猜測在我腦中蔓延,我只覺得自己周身似乎都在不停地顫抖。
那人見我沒有回話,挑了挑眉,大踏步向我走過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就傳來一股力量將我拽了過去,與此同時,一道身影從房樑上飛了下來,三兩招之間便鉗住了那人。
蘇執玉抱着我的手微微顫抖,感受到他的恐懼和不安,我輕輕拍了拍他隨後擠出了一個微笑。
院中的陸輕舟三下五除二將殺手全部制服,宋錦也帶着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被摁在地上的人被揭開了面紗,露出一張和我有五分相似的臉。
在場的人都明白其中的門道,卻沒有一個人開口點破。
我娘望着獰笑地匪徒,眼神甚至都有一絲的失焦。
「好孩子,還不來見過……」
陸輕舟一腳踩到那人手上,骨折的聲音遮過了他的後半句話。
他喫痛掙扎幾下後,抬起頭將目光望向了我娘,隨後齜着牙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
意識到他要做些什麼,蘇執玉先一步捂住了我孃的耳朵,將她牢牢地擋在身後。
我趕忙抽出侍衛腰間的劍,插進了那人的喉嚨。
殺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面前的人還九成九是我的生父。
鮮血的味道縈繞在我的指尖,我覺得自己的呼吸在不斷加速,眼前的景物也開始模糊。
最終,在我徹底兩眼一黑昏過去之前,宋錦上前握住了我的手。
「沒事了,如意,別怕。」

-13-
僱兇的是我那個沒本事又沒良心的外公。
多次周旋無果之後,他因爲擔心董家的生意,所以對蘇執玉起了殺心。
在那之後,他就開始籌錢僱兇,然後好死不死僱到了一夥盤踞在山林中的山賊。
恰好,就是當年劫持我孃的那一批。
好在陸輕舟之前就一直在追查山匪的下落,那天又見到了蘇執玉和董老頭的衝突,這才能及時趕來援助。
首領死了,那幾個小嘍囉沒了主心骨,沒等幾輪審訊就把我外公咬了出來。
抓捕的那天,我娘找到了陸輕舟,說什麼都要跟着去。
蘇執玉和我不放心,所以乾脆也跟了過去。
見我們出現,滿臉慌張的老頭似乎突然找到了什麼依靠,揮舞着雙臂就要往前來。
「婉蓉,婉蓉你聽爹說,這些事情是爹……」
沒等他說完,清脆的巴掌聲就在衆人耳畔響起。
我孃的眼眸溼潤,嘴脣也有些微微顫抖。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神色中滿是不解與質問,像是在控訴這麼多年來的遭遇,又像是在爲年少的自己鳴不平。
「你……你竟敢……」
老董震驚地望着她,兇惡的嘴臉一覽無餘。
「我是你爹,我是爲你好。你以爲就憑你這麼個殘花敗柳,能嫁進陸……」
「我不是您的商品。」
忍着聲音中的顫抖,我娘深吸幾口氣,隨後冷冷地望向對方。
「我覺得您不會明白,但還是要對您說一次。爹,我從來都不是您待價而沽的商品,當年的事情我沒有任何錯,這一切是您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說着,她拿出腰間的匕首,隨後將自己的衣袖割下一片,丟到對方臉上。
「皇天在上,厚土爲證,我董婉蓉與董成割袍斷義,父女情分到此爲止。」
話音落,在衆人略帶詫異的眼光中,我娘轉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蘇執玉和我一起追了上去,最終在巷子口見到了扶着矮牆大口大口喘粗氣的她。
沒有過多言語,蘇執玉上前摟住她,ŧú⁾隨後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沒事了,都過去了。」

-14-
蘇執玉離開金陵赴京趕考之後,我們家的生活也徹底平靜下來。
我娘每天寫寫樂譜,時不時去小鼓樓幫忙。
我則一直忙於習武鍛鍊,立志將來要做一名大俠。
陸輕舟將武館交給了信得過的人,和宋錦一起返回了京城,順帶還帶走了老董頭,聽說這些年他給朝廷官員行了不少賄,帶回去還能多判幾年。
或許是因爲露面露的多了,周圍碎碎唸的人也多了起來。
但有我這個金陵小霸王在,他們不敢多嚼舌根,就只在那裏講什麼讀書人變負心漢的故事,明裏暗裏是想看我們笑話。
對此,六嬸子十分不滿,並且在他們喫餛飩的時候特地放了很多的鹽。
但說實話,雖然我很信任蘇執玉,但畢竟山高皇帝遠,要是真發生什麼……
對此,我娘絲毫不慌, 並表示我多慮了。
「董娘子,這又有了京城來的信。」
聞言, 我娘起身將信件拿回, 我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京城來信, 心中懸着的石頭似乎被悄悄放了下來。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金陵城的冬季慢慢消融,柳樹也抽出了新芽。
在感業寺的桃花盛開之後, 京城的消息也傳了過來。
蘇執玉中了狀元, 騎着高頭大馬,像畫本子裏描繪的那樣從街上風風光光, 意氣風發地來到了家門口。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直到這一刻, 我才終於對這句詩有了具象化的感應。
周圍那些碎嘴的鄰居大多閉門不出,有幾個膽子大的探出身子從牆頭門縫往外看, 眼神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但此時此刻, 我娘沒空理會那些人的想法。
她站在家門口,桃花的花瓣輕輕拂過她的衣袖,隨後輕輕吻在蘇執玉臉上。
識相的微風輕輕拂過去的耳畔,日光露出了和煦的笑臉, 我娘就這麼靜靜地倚着門框,望着她的心上人下馬,捧着紅花,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婉蓉,我回來了。」
他們二人相視一笑,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藏在了彼此的眼神中, 只有他們能讀懂。
後來,青州出了一位蘇知府,兩袖清風, 愛民如子。
他一生都未納妾, 只有一位夫人,開了間小茶樓, 時不時講講從民間蒐羅的新鮮事,是整個青州知名的好去處。
他們夫妻倆慷慨善良,只可惜,家裏那個黑臉丫頭沒隨他們, 整日舞刀弄槍不說,還在宋小王爺的授意下成了歷朝歷代都沒有過的第一位女將軍。
雖說她打了很多勝仗,還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是青州的人們嚇唬小孩時, 還總是會說。
「小心點,不然黑臉的如意將軍就過來把你喫掉。」
沒關係,說就說吧, 反正我不是很介意。
望着街邊看着我打哆嗦的小孩,我壞心眼地齜牙咧嘴,想把她嚇哭。
那個小姑娘卻壯着膽子走上前,摸了摸我身上的盔甲。
「我以後, 也能像你一樣嗎?」
這話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俯下身子摸了摸對方的頭,隨後輕笑一聲。
「當然。」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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