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出軌後我跳樓了

我的丈夫出軌之後,我跳樓了,從 28 樓一躍而下。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我閉上眼,我已經算好了,我們小區每層樓 3 米,28 樓一共高 81 米,從我躍下到落地,大概有 4 秒的時間。
幾分鐘前我和柏衍的最後一次交談不歡而散,我歇斯底里地吵過鬧過,搖尾乞憐地懇求拜託過,也惡狠狠地用這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和詞彙詛咒過他,到最後一刻,我們兩個人都實在是沒有力氣了,我紅着眼眶坐在陽臺上,腿部懸空,沒什麼力氣地問他:「你真的要離婚是不是?」
他冷靜地看着我,我第一次用自殺來威脅他的時候他還驚慌失措過,可現在他的臉上只剩下疲倦了,他問我:「你鬧夠了沒有?」
我靜靜地說:「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就走,門被很重地甩上,發出震耳欲聾的「砰—」的一聲,然後我聽見等電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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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鬧過很多場自殺,第 1 次是他首次和我提完離婚後的第 3 個月,那天是我們結婚 3 週年的紀念日,也是那個小三的生日,我給他打了很多通電話都打不通,最後我給他發了一張安眠藥藥瓶的照片,然後關機。
他很快就風塵僕僕狼狽地趕回來了,推開門的時候我坐在餐桌前,沒開燈,滿桌的佳餚,大捧的玫瑰花,兩根晚宴蠟燭燭光寥寥,我在餐桌的另一頭對他溫柔地笑:「柏衍,3 週年快樂。」
他怒不可遏地罵我是不是瘋了,又過來拎着我的胳膊將我拽到衛生間,狠狠地禁錮着我,然後拿着牙刷很粗暴地捅我的喉嚨,我抱着洗臉盆乾嘔,他還在罵我:「藥呢?你喫了多少片?」
我狼狽不堪,但我還是呵呵笑出聲來,嗓子嘶啞不已,我朝他笑,說:「我騙你的,我沒喫藥。」頓了頓,我執着又固執地拉住他的衣袖,執拗地說:「三週年快樂,我給你買了禮物,要不要來看看禮物是什麼?」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眼神複雜,最後彷彿倦怠極了,他捏着自己的額角,問我:「我已經不愛你了,朱彤,我們互相放過不好嗎?」
哪有這麼好的事,我們高中相識,大學相戀,戀愛長跑 7 年,到如今結婚 3 年,我所有的青春和愛意都在這一個人身上,現在他和我說要互相放過,憑什麼互相放過?我就是要耗着他,我就是要他外面的那個女人,這輩子都名不正言不順。
所以我溫柔地望着他,輕柔地說着最狠的話,我說:「放過你?你想得美。」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之後,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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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打的電話發的短信,全部石沉大海,找他的下屬問話,全部被滴水不漏地擋回來,我甚至去他的公司,但是前臺小妹妹很爲難地望着我,伸手攔住我,說:「老闆不在。」
我當時挺想闖進去的,但我實在不想鬧得太難看,所以我忍了又忍,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對前臺笑了笑,說:「那等他來公司,你和我說一下。」
前臺小妹妹鬆一口氣,明顯一副謝天謝地的樣子,眼裏卻有藏不住的憐憫,她忙不迭地點頭,說:「好的好的。」
我假裝自己看不見他辦公室玻璃門後面的身影。
當晚回去我喝了一瓶白酒,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抿,坐在陽臺上望着天際線連綿的橘紅暮霞落日,想到我們高中的時候。
我們高中三年的同桌,我成績很好,只有數學有一點點的偏科,當時的班主任讓他有時間就給我補補課,關於高三,不知道大多數人的印象是什麼,但在我的心裏,高三是悶熱的夏季,教室頭頂慢悠悠旋轉的風扇,黑板上怎麼都擦不乾淨的各科板書,以及柏衍指尖不停旋轉的黑色水筆,還有潮熱晚自習他微微俯身過來的淡淡吐息,骨節分明的手壓在習題冊上,聲音壓得很低,有種溫柔的錯覺,他低低地詢問:「還有哪道題不會?」
懵懂年紀青澀的悸動,淹沒在備考前不斷刷題的日日月月中。
說起來,我和柏衍是大一在一起的。
我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可能作爲校友的親切,他會經常照顧我,大一我加入了院素拓部,部門的部長經常會對我手腳有些不規矩,有次聚餐結束大家趕下一場去清吧小酌,我當時有事想先回宿舍,部長起身說送我出去,走到西街小巷出口時,他突然將我逼到牆壁上,雙手捏着我的肩膀,語無倫次地和我告白,並且強迫我一定要答應做他的女朋友,一邊說一邊想強迫地吻上來,我一定很慌張,失聲尖叫出來。
下一秒部長就被人掀翻了,柏衍手上還搭着打籃球的外套,他打得很兇,一拳一拳不要命一樣,我上去拉他喊他都無濟於事,最後我站在他身後,急得手足無措,不得不喊:「柏衍,別打了,我快要哭了。」
他紅着眼停下來,扭頭看我,少年英俊且意氣風發的眉眼帶着沒有收斂的忿戾,看見我的那一刻眼神立刻軟了下來,他哄我:「別哭。」
他站起來走過來,用手裏的外套笨手笨腳地給我擦臉上的眼淚,然後深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像是在平穩自己的情緒,然後過了片刻他睜開眼望向我,有些懊惱說:「對不起,我只是…… 我只是,我暗戀你這麼久都不敢動你,這小子竟然…… 是不是嚇到你了?對不起。」
頓了頓,他低頭看我,語氣真摯,眉眼溫柔,問:「我本來不想嚇到你,想等等再說的,朱彤,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往事歷歷在目,宛若昨日,曾經強裝鎮定問我這句話的少年變成我不認識的模樣,他現在只會說我:「你煩不煩?別吵我了行不行?」「別打電話給我。」「我不在公司,別來找我。」「求求你,我們好聚好散,你放過我行不行?」
眼淚一點一點地流出來,我將一整瓶白酒喝光,這是我的第 2 次自殺。

-3-
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宋宋陪在我的牀邊,看着我打點滴,看我醒過來,一邊哭一邊上來捶我的肩膀,問我爲什麼要做傻事,我剛洗過胃,整個人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嗓子也嘶啞得發不出聲音來,我掃視了一眼病房,然後偏着頭執拗地望着宋宋,無聲地靜靜地用眼神詢問她。
她明白我的意思,一下子繃不住了,拉住我的手哭得跟個淚人一樣,哄着勸我:「彤彤,彤彤,咱不強求了行嗎?我給柏衍打電話了,他不來,你還不明白嗎?算了吧,爲了他不值當……」
我閉上眼,一道淚痕順着眼角滑落。
柏衍最討厭別人威脅他,大三的時候,那是我們在一起的第 3 年,當時有個女生很喜歡他,但他一直冷冰冰地拒絕,後來那個女生找人告訴柏衍,他不去看她的話她就割腕自殺,當時柏衍正陪着我看展,我至今仍記得他接到電話的表情,他冷冷一笑,說:「她要割腕就讓她趁早割,不然今天去看她她不割,明天不去看她又割了,你當我做慈善的嗎?」
他當時說這話的時候右手還拿着我的甜筒,因爲是冬天,我很想喫甜筒,他既怕冰着我又不忍心拒絕我不給我買,所以妥協買了一個甜筒,但有個條件,就是隻肯拿着讓我舔兩口,後面就不再讓我多喫一口了。
很奇怪,殘忍和溫柔能同時毫不矛盾地出現在他身上。
後來還是我不放心,拉着他去醫院看那個女生,他當時站在病房的門口,微微蹙眉,眼神不耐煩,和那個女生說:「我最後一次和你強調一下,我很愛我的女朋友,自殺威脅這套對我沒用,你就是將自己割成生魚片我也無所謂,不要道德綁架我,也不要道德綁架我身邊的人。」
我怕我出現刺激到那個女生,所以在病房門口,透過窗戶,我看見那個女生躺在牀上,聽見這番話淚流不止,當時我還很疑惑:爲什麼會有女生因爲一個男生不愛她就想去死呢?
我不懂,我一直認爲女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要有獨立的思想,不能依附於任何人的愛意生活,爲什麼會有女生因爲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自殺,無論何時,生命都是最重要的,做人最重要的是釋懷和坦然,除了男人身邊還有很多你愛的和愛你的家人朋友,爲這些愛自己的人着想也不能視生命於兒戲,我告訴我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做出這樣的事。
可是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很多年後這個迴旋鏢打在我自己身上的時候,我才知道有多疼。
我成了那個用自殺來威脅柏衍的女人,而他這麼多年來,對用自殺威脅他的人,態度始終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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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不知道我和柏衍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在他和我坦白他有小三之前,我沒有一次懷疑過他。
實在是太多年的感情,我那麼相信他,我從來不查他的社交賬號,他在外出差、晚歸、應酬我也從來沒有查過他的行蹤,甚至他第一次開口和我說他外面有人了,想離婚的時候,我還懷疑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生病?癌症晚期?公司破產?稅務有問題被查?他犯了什麼事?
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一點點地去排除,然後纔不得不相信,他就是單純的出軌了,就是單純的不愛我了。
他就是單純的…… 想離開我了。
我們互相表明好感後他還追了我很久,正式告白前明明已經篤定我會答應他了,但和我告白的時候他的聲音還微微發着顫,我很少看見他不安慌張的時候,但那個站在我面前,強裝着鎮定和我說喜歡我,問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的柏衍,不安得手心都是汗的柏衍,確實是我想象中愛情實體化後的最美好樣子。
我在他的告白裏羞澀微笑點頭的時候,他過來抱住我,激動得語無倫次,說太好了太好了彤彤,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你知道嗎?他說他對我一見鍾情,等了我 3 年,終於修成正果。
那時候大家都是學生,他高興得花了半個月的生活費請我整個寢室去喫飯,飯桌上他將手搭在我的椅靠背後,偏頭專注地望着我,一直在笑,最後鄭重地拜託我的舍友多看顧看顧我,因爲我迷迷糊糊的,他不在我身邊的話會擔心我。
我舍友們嘻嘻哈哈地答應,然後一起起鬨,眼裏都是滿滿的豔羨和祝福,很多人說我們是天作之合,是良緣絕配。
我們一起走了這麼多年,現在他和我說他愛上別人,要和我離婚,我如何釋懷?如何坦然?用生命去威脅一個不愛你的人只會讓對方厭煩和厭棄,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只是痛苦。
我日日夜夜地睡不着覺,我在想是爲了什麼,我相貌學識並不差,身材也沒在歲月的洗禮中走樣,公司依舊有人對我保持着好感,我開始精神倦怠,時不時無知覺地流淚,我和柏衍心平氣和地談過一次話,我記得我當時坐在餐桌上,努力維持自己最體面的狀態,我給自己做過無數日夜的心理建設才能說出這句話,我說:「我不怪你,柏衍,我原諒你。」
他只是很冷靜、很冷靜地看着我,說:「你還不懂嗎彤彤?我不需要你原諒,我愛上別人了,我想負責,我告訴你就是因爲我想離婚娶她,你原不原諒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們離婚吧。」
我尖叫一聲,拿起手邊的水果盤裏的蘋果就砸過去,我很少這樣失態,我家教很嚴,從小就教導女孩子要溫文爾雅,含蓄有禮,所以從小到大,我聽見最多的問題就是別人問我爲什麼一直這麼溫柔。
可當一顆心被反反覆覆拿鈍刀子割的時候,任何一個溫柔有禮的女人都會變得歇斯底里、面目可憎起來,柏衍一定不明白我爲什麼如此瘋狂,在他看來我們的離婚對我沒有任何損失。
他很乾淨利索地承認自己是婚姻的過錯方,除了他自己創業的公司所有的夫妻財產都給我,我們還沒有孩子,在他看來,他對不起我,但他已經在夫妻財產這方面彌補我了,這是一筆鉅額的財富,所以大家爲什麼不能好聚好散?我爲什麼要這樣糾纏不清。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爲 13 年的時間太長太長,從高中到現在,他佔據了我大半生的時光和歲月,我們的愛融入我的每一寸骨血,像一顆種子在血脈中盤踞生根,13 年,什麼樣的種子都能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我無法坦然釋懷像所有人勸的那樣瀟灑放手,那是讓我自己一點點地將我血脈中盤踞的這愛意的根鬚和枝葉清理,可它早已和我本人融爲一體,分離之後我會死的。
我在漆黑的夜裏閉着眼蜷縮着身子緊緊抱緊自己,我會痛死的。
宋宋勸我鬆手,她說柏衍是追求情緒價值的人,這種人隨心所欲,我和他在一起十幾年,對柏衍這種人來說,已經是極限了,他是個遵循內心慾望的人,他的多巴胺在我們的愛情中已經不再分泌。
他膩了。

-5-
但我放不了手。
這場離婚的鬧劇戰線拉得如此長,長得我們身邊的人都疲倦不堪,柏衍對我的耐心也終於告罄,我們兩個像是互相撕咬的野獸,將曾經的美好撕得面目全非。
連宋宋都感慨:「你們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就像是深仇大恨的兩個敵人,就像我們曾經沒有同衾共枕、交頸而握,沒有那樣深那樣真的相互愛過一樣,一點點都沒有給曾經的美好留餘地。
可是現在,我真的累了,恭喜柏衍,他終於如願以償了。
我聽着外面電梯關上的聲音,策劃了我的第 3 次也是最後 1 次自殺。
我坐在陽臺上自顧自地哼着歌:「告別了昨日的愛情,也許當初不該用情,如今不會再有癡情,命中的註定,何必錯對要去算清……」
然後我閉上眼,微笑着一躍而下。
我說了,我算好了時間,等柏衍走出電梯,我應該剛好摔在他面前。
28 樓的高空,我一定骨肉分離,血肉飛濺,死得會極其難看,這畫面應該能讓人終身難忘。墜下去前我死死地執拗地盯着單元的門口,終於看見柏衍的身影,他瞠目結舌惶恐地望着我,眼神恐懼,他下意識想過來接我,但怎麼可能,我微微含着一抹笑意,像我曾經一樣溫柔,直到我「啪」的一聲墜落在他面前。
我在巨痛中含笑死死地睜着眼。
我要他這輩子都忘不了我,這輩子都要受良心的譴責,這輩子都覺得對不起我。
這輩子,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幸福。
他毀我,我就要毀了他。
我生前和柏衍鬧掰,是因爲我做了一件觸犯他逆鱗的事,在那之前他一直對我維持着微妙的愧疚。
大概是 1 個月前,我終於鬆口,我和柏衍說我同意離婚了,但我有一個條件,就是我要見見那個女孩子。
柏衍將她保護得很好,就像當年在學校保護我一樣,從他開口說離婚到我們僵持的大半年裏,我始終不知道小三是誰。
我和柏衍說我同意離婚,但我要見一眼這個姑娘,我想知道我們 13 年的感情,究竟輸在哪裏。
後來柏衍一直怒不可遏,認爲我是故意玩他,不可置信地問我:「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他一直認爲我是故意的,因爲我在見過那個小三之後,反悔了。
我那個時候已經不想解釋了,不管他信不信,其實我真的想過放手的,也是真的想勸自己釋懷的,我想給這段已經不體面讓人看盡笑話的婚姻畫上句號,我想放過自己也放過他。
我想過成全他的,但見到那個女孩子的時候,我反悔了。
那是個和我性格截然相反的女孩子,很活潑,也非常漂亮,抬眸垂睫就有種小鹿驚怯的嬌弱,只是看見我有些侷促,一直反反覆覆地不安地道歉,我支開了柏衍,然後往後仰在椅靠上,對這個女生說:「說服我,給你一個下午的時間,說服我同意和柏衍離婚。」
然後她事無鉅細地和我科普了她和柏衍的戀愛細節。
她是柏衍合作公司的一個運營職工,在兩家公司合作聚餐的時候相識相遇,後來是一起玩密室逃脫,她因爲害怕尖叫着一頭撞進柏衍的懷裏,後來整個遊戲都不敢離開他,後來跟得煩了,老是一驚一乍,柏衍就很無奈地讓她牽着自己的衣角到整局遊戲結束。
順理成章,她爲了表示不好意思請柏衍喫飯,喫飯時發現兩個人有共同的愛好,兩個人此後一起打了一局遊戲,她遊戲玩得不錯,柏衍很欣賞她,然後就是很多很多他們相處的細節。
她和我說他們在一起時的掙扎和不安,和我說柏衍有段時間對她的疏離和冷漠,和我說他們第一次牽手、接吻、上牀時的幸福,又和我說他們確定關係後,在大雨傾盆的午後,柏衍躺在沙發上,她縮在他的懷裏,柏衍將下巴枕在她的發頂,兩個人一起開黑玩遊戲。
說了很多很多,最後她淚眼朦朧、楚楚可憐地和我說:「姐姐,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我捂住嘴,跑到衛生間乾嘔了半天。然後我抬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眉眼溫婉溫潤,臉色慘白,所以襯得眼珠越發的漆黑,無神悽慘絕望,我渾身都在發着抖,我從來沒有這麼噁心過。
一陣陣的昏厥,腦子發矇,天旋地轉的我幾乎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身體,但就是這樣不合時宜的時候,我想到我和柏衍結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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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我求婚也是在一個暴雨滂沱的午後,來自西北太平洋洋麪的颱風席捲整個南方沿海城市,暴風大雨襯得室內越發的寧靜靜謐,他半躺在沙發上玩遊戲,我躺在他懷裏看金庸的《倚天屠龍記》,看到周芷若和張無忌大婚,正提心的時候他往前靠在我的肩頸中,像是隨意地漫不經心地問我,語氣慵懶親暱:「別看別人結婚了,嫁給我好不好?」
我和他 7 年長跑的時候,身邊一直有人問我:「你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柏衍怎麼還沒和你求婚啊?」我從來沒有拿這個去問過他,因爲擔心會給他壓力,我希望他有一天希望我嫁給他是出於愛,而不是壓力。
大學畢業出來後他開始創業,有次喝醉他無意中說過要給我最穩定的生活,一切沒有步上正規前不敢和我求婚,誰能說那個時候,他沒有真心實意地愛過我呢?
他創業最辛苦的時候,我一個人,當過他公司的法務、財務、人事、前臺、運營,還陪他出差,日夜顛倒連軸轉地持續了一年多,等他穩定了我才稍微清閒點,那個時候出去應酬都要穿高跟鞋,我就爲了他才學會怎麼穿高跟鞋、職業裝,他每天晚上都心疼地抱着我,給我揉着腳腕,紅着眼將頭埋在我的頸間說對不起我,讓我辛苦了,誰能說那個時候,他沒有真心實意的愛過我呢?
我們結婚的時候,他那個時候情緒已經很內斂了,但在司儀主持宣誓我說我願意的時候,他眼眶瞬間通紅,過來給我戴戒指的時候他的手都在抖,手心都是汗,誰能說那個時候,他不是真心實意的愛着我的呢?
再遠一點,大學時期每天早上的早飯,每次下雨接送我往返圖書館的路程,兼職一整個學期帶我出國玩幾天的五一,每次生日、紀念日、節假日的禮物和鮮花,打電話時秒接的一句我在怎麼了…… 這些無數的點點滴滴匯聚成十三年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誰能說這個時候的柏衍,不是真心實意的愛着我的呢?
可現在在旁的女孩子口裏的那個柏衍,還是我認識的這個人嗎?
我噁心得想吐,一陣暈眩,頭重腳輕,實在是太噁心了,最後我望着衛生間的鏡子,哭着哭着就笑出來,我做了我的決定:我不會放手,他不該殺了我的柏衍,這樣噁心人的一對男女,這叫我如何釋懷如何祝福?我這輩子都不會祝福。
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名正言順地在一起。
憤怒很容易讓人失去理智,我讓那個女孩說服我願意離婚,她說服我的方式不該是和我說在我和柏衍的婚姻存續期間,她和我的丈夫是如何偷情恩愛的,她讓我覺得我像個跳樑小醜,她毀了我的柏衍,那個我心中愛我、專一的柏衍,她打破我心中對愛情對婚姻的所有信任。
我怎麼能如她所願?
所以那天離開之後,我將她的所有信息調查得仔仔細細,我給她父母發了一段很平靜的短信,告訴她的父母她介入別人的婚姻,我在她的公司外貼了她介入別人婚姻的說明 A3 紙,我給她社交賬號關注的所有朋友發了她當小三的私信。
柏衍已經不需要我去發了,從他和我提離婚開始,我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出軌了。
他一直是一個理性的人,道德方面的苛責和唾棄對他而言沒有任何負擔,他不介意別人知道他移情別戀、婚內出軌,他只在意我對那個女孩子的傷害。
這些事做完的隔天他憤怒地回來質問我爲什麼這麼做,我沒有大仇得報的酣暢淋漓,我只是很累,很累,從身心到精神都疲倦不堪,他望着我,眼神中都是失望,問我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問我:「你知不知道,雲冉她現在有很嚴重的抑鬱症傾向?」
哦,抑鬱症傾向,他可能沒發現,從他和我提離婚之後我的牀頭櫃就裝滿了藥,舍曲林、黛力新、安眠藥、褪黑素、止痛劑,我情緒低落,失眠,記憶力下降,興趣減退,愉快感缺失,習慣性自殺傾向,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含着眼淚問他:「抑鬱症?嚴重嗎?希望她嚴重點,割腕跳樓一了百了。」
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我整個臉偏過去,十三年,我們有過無數個第一次,第一次牽手時他手心的汗,第一次親吻時我們的羞澀侷促和不安,還有第一次學校賓館外的溫柔,他清晨七點到處跑藥房爲我買避孕藥,我們還有過情侶必做的一百件事便利貼,完成一件蓋一個戳,這些都是第一次。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爲了另一個女人,能這麼狠地打我一巴掌。以後他大概,是要和另一個女人有另外無數個第一次了。
打完我們都愣了,他怔忪了兩秒,然後下意識地過來道歉,想要掀開我側臉的頭髮查看我的傷勢,語氣極快,帶着點着急:「快讓我看看,我是太着急了。」
我捂着臉後退一步,抖着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就那樣望着他,我不想哭的,實在不想,我哭得已經夠多的了,哭得我自己都嫌棄我自己了,但我實在是控制不住,眼淚簌簌地往下落,我想到我有一次去北方出差。
大雨滂沱,當時半路遇見洪澇,我被困在動車上 28 個小時,哭着給他打電話,他當時在電話那端暴怒地吼我:「我都說了那邊在下大暴雨,讓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聽,現在是不是出事了?」
當時已經停電斷水將近 12 個小時了,我給他打電話本想聽他安慰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兇,我一下沒忍住,又怕,又委屈,又急,又難過,種種情緒交雜上來,我一下子哭出來。
後來不知道多久後,我在動車上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到他穿着一身迷彩服扒在動車窗戶外面泡在水裏,因爲過來的路都被堵住了,私人根本進不來,所以他當時找了一些朋友,用了一些手段混進消防救援隊裏才能過來的。
他隔着一層車窗示意他來了,後來救援成功出去後我趴在他懷裏哭泣,和電話裏的暴怒不一樣,他用泡得發白的雙手捧起我的臉,語氣心疼,說:「快讓我看看。」他那時候,還會眼神專注地望着我,然後輕輕吻在我的額間,語氣憐惜:「對不起,之前在電話裏我太急了,纔會兇你。」然後嘆口氣,「我只是太害怕了,彤彤,我只是太害怕你會離開我了。」
不知道柏衍自己現在還記不記得他曾經說過的這些話,他如今已經不會再因爲我的任何事情害怕了,我跳樓、割腕還是酒精中毒,是重度抑鬱還是絕望悲傷,這些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不會在乎我的任何事情。
他讓我覺得陌生,我只想讓以前那個柏衍回來。
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7-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機會參加自己的葬禮。
但我下葬的時候,就在現場。
之前我聽說過,人死後腦電波會在這世上存活 7 天,或許 7 天之後我就會從這世上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消失。
但現在我看到很多人,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印象中一直嚴肅不苟言笑,我一直覺得不夠愛我的爸媽,我媽媽在我的遺像前哭到昏厥,宋宋攙扶着她,雙眼也已經哭成了兩個燈泡,當然也有人看熱鬧,我聽見人羣中有人小聲地討論。
「真可惜,這麼年輕,怎麼就想不開,唉。」
「聽說是丈夫出軌,所以一氣之下輕生的。」
「哎呦,世界上哪個男人不偷腥,偷就偷吧,現在她走了,她爸媽白髮人送黑髮人,多可憐。」
「……」
不管討論說的是什麼,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還是會悄然地落在最前面跪在我遺像前的柏衍身上,他穿着黑色的西裝,低着頭,我蹲在他面前非常近距離地看着他,他左右臉很對稱的巴掌印,是我爸爸打的。
他現在在所有人眼裏都是薄情寡義聯合小三氣死髮妻的渣男,他在他的社交圈已經完全混不下去了。
我的朋友將他和那個小三的照片和事情發到微博,數十萬的人肉和咒罵,他和那個小三的臉已經完完全全的地死。
你問我開心嗎?
老實說,是開心的。
當我看見所有人站在我這邊唾棄他,當我看見他顫抖着跪在我的屍體前,當我看着他在深夜看着我的照片痛哭失眠,當我看着他現在跪在我的遺像前默默流淚,你問我開心嗎?
當然是開心的,若是此刻他能看見我,能聽見我說的話,我真想問一問他:「柏衍,看到我死在你面前,你後悔了嗎?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你還會做出現在的這種選擇嗎?在爲我哭泣失眠的日日夜夜,你有一刻想起過我們曾經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日子嗎?」
爲什麼我們之間會到如今這種我要用生命才能引起你關注、後悔、痛苦的程度?
我的目的達到了,那麼如今,你和那個受萬人唾棄的小三,你還會執意和她在一起嗎?
我多想問出來,可惜我已經死了,我問不出來,也不會知道答案了。
葬禮結束之後我跟着柏衍回去,他頹喪地靠在玄關的地上,單手捂着臉,就這樣靜靜地一動不動,我默默地蹲在他身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外面門鈴的聲音。
我聽見那個女孩子的聲音,她一遍又一遍地摁着門鈴,柏衍一動不動,然後我聽見那個女孩子啜泣的聲音。
「柏衍,我知道,你一定在,你應我一聲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求求你理理我好嗎?」
「我們一起走吧,換個城市生活,現在這件事鬧得是很大,但網絡是沒有長久記憶的,一個月,不,半個月,可能不要半個月他們就忘記這件事了,我們這麼年輕,我們可以重頭再來。」
「求求你,柏衍,你開開門。」
那個女孩子在門口說了很多,最後隔着一扇門哭泣,等了很久很久,柏衍站起來打開門,兩個人彷彿是這世界上最悲情的被人硬生生拆散的鴛鴦,柏衍站在玄關門口,和蹲在地上的那個女孩四目相對,語氣倦怠,帶着不安,他像喃喃自語,又像問她,說:「真的可以重頭再來嗎?」
那個女孩眼睛一亮,猛地站起來哭着扎進柏衍的懷裏,環着他的腰用泣音說:「會的柏衍,我們一定會重頭再來的,吳彤的自殺爲什麼要歸咎在我們身上?你沒有瞞着她我們相愛,給了她大筆的離婚補償,是她自己心理脆弱想不開尋死,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柏衍雙眼放空,喃喃地問:「是嗎?」
是嗎?是這樣嗎?所以這原來是我的錯嗎?
我站在一旁,那個女孩肯定地不斷點頭,強調自己的想法:「是的。」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柏衍,良久良久良久的寂靜後,他回抱住那個女孩,然後說:「好,我們重頭再來。」
我半坐在地上,不知該做何反應。
我突然覺得,這個和我同牀共枕這麼多年的人讓人如此陌生,或許是我一直沒有了解過他,愛情和信任令人一葉障目,他們在月光下緊緊相擁,彷彿披荊斬棘無數磨難好不容易在一起的愛人。
就彷彿…… 他們中間沒有隔着我這條人命……
我終於不可自抑地笑出來,笑自己的愚蠢,我用自己的命賭他們不得善終,可不得善終的是我自己,他們換個城市,換個環境可以恩恩愛愛地重頭再來,我爲了所謂的不堪的愛情賠上一條命,除了我日漸年邁的父母,傷心欲絕的朋友,誰還會記得我?
爲什麼沒想開呢?爲什麼我要爲了柏衍這樣的男人從 28 樓一躍而下,爲什麼我當初沒有大大方方地利索地簽了離婚協議讓這對狗男女永遠滾出我的世界呢?
我或許有重來的機會,有很好的朋友陪在身邊,有愛我的父母,或許…… 或許我還會遇見一位待我真心的丈夫,可是現在…… 我望着在我面前緊緊相擁的兩個人,不可抑制地大聲笑出來。
可是現在我沒有任何可能和機會了,他們會在新的城市有新的開始,我殘存的最後的腦電波會慢慢消失,最後他們會在我腐爛的屍骨上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怎麼能甘心啊!要是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多好。
我後悔了,蒼天啊,求你開開眼吧,我的人生還有那麼長,我還有那樣多的朋友,還有我的家人,失去很難,把人生中最重要的 13 年從生命中剜去我知道很難,但要是活下去,活下去的話…… 我還會有幾個 13 年,還能創造屬於我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快樂,雖然很難,但我知道,我一定會從失去中走出來,我會笑着坦然地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得失。
我想…… 我想好好地活下去呀。
我不甘地望着他們緊緊相擁的背影,身體一點一點地在消失,最終我會消失的毫無痕跡,精神消匿,肉體腐爛,屍骨焚化,塵歸塵,土歸土,是不是除了那點點微弱的不甘和憤怒,我從此會徹徹底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像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蒼天,求你再給我…… 再給我一次機會。

-8-
柏衍——我的丈夫出軌之後,我準備跳樓了,我想從 28 樓一躍而下。我已經算好了,我們小區每層樓 3 米,28 樓一共高 81 米,從我躍下到落地,大概有 4 秒的時間。
睜開眼的時候,我正坐在窗臺邊,柏衍站在玄關,冷靜漠然地看着我,語氣帶着倦怠,他問我:「你鬧夠了沒有?」
「你從這裏跳下去,我也不會重新喜歡上你,朱彤。」
「感覺是會變的,我曾經很愛你,但不是一直愛你,我說的那些承諾,是要在我愛你的時候兌現的,成年人,好聚好散,求你,別弄得這麼難堪。」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臉,想到 10 年前,他在做題的間隙看着我咬着筆頭一臉愁容的臉,噗嗤一聲湊過來,輕聲問:「還有哪題不會?」
所有的執着消散,我從窗臺上走下來,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安全寬敞的客廳中央,走到柏衍的面前仰頭看着他,他一定想不到我爲什麼輕輕笑出來,我靜靜含笑望着他,我說:「你說的有道理,柏衍。」
「確實沒必要難堪,我答應你了,我們離婚,離婚協議我同意簽字了。」
他有些愣愣地望着我,像是不明白我突然轉變的態度,眉梢微微挑起,神色隱隱戒備。
我最後一次認真地望着他,他永遠不會明白我話裏的意思。
我說:「我不愛你了柏衍,我放你走。」
我會有自己的未來,我會走出失去他的悲傷,我能重新經營我自己的生活,我會勇敢堅定地一個人去走以後的路,我會好好的,我堅信。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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