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子的選擇

兒子從清華大學畢業回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
右手牽着他的親媽，左手牽着他的女友。
他將一杯紅酒倒在我的頭上說，
他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我，恨不得我死。
心臟絞痛的瞬間，他冷漠厭惡的眼神成了我最後的記憶。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五年前。

-1-
「喂，江媽媽，你來下學校吧，江北洲他……」
接到熟悉的電話，我有些恍然，心臟加速跳動，好像做了個夢。
「家長，江北洲這週五正好有個數學競賽，可是他卻突然來這麼一出，您勸勸他吧。前途要緊啊。」
班主任扶着眼鏡，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角落裏的兩人。
江北洲和他的女朋友。
兩人早戀被班主任抓到，沒想到死不悔改，所以叫來了家長。
我看着兒子用仇恨的眼神瞪着我，他的小女朋友躲在他的身後，脣彩和眼影亮晶晶的，委屈的嘟着嘴。
「我不要你管我，你纔不是我媽！你就是個小三。」
班主任臉色大變，辦公室其他老師也抬頭看着我。
江北洲絲毫沒有給我留面子。
「老師，我想帶他出去說幾句話，麻煩您了。」
前世我強制兩人分手，逼迫江北洲去參加這場決定他保送清華至關重要的競賽，他不負衆望，拿了金牌，獲得了保送資格。
可是他的女朋友卻突然轉學，他恨我拆散有情人，特意在我生日那天，領着這個女孩出現在我面前。
兩人厭惡的看着我，潑了我一身紅酒。江北洲咬牙切齒地說。
「你就是見不得我好，自己拆散我的父母，現在還來拆散我們，你去死吧。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回過神來，我看着眼前拉着手的兩人。
「我不會……」
「我不反對你們，只是別讓我在老師面前難堪，我不想因爲這種事情再被叫來學校。」沒等江北洲開口，我先出聲。
我的兒子突然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沒理他們，跟班主任打了個招呼離開了這裏。
週五，那個女孩會讓江北洲在陪她過生日和參加數學競賽之間做選擇。
顯而易見，不是麼，我把選擇權交給江北洲。
讓他自己選！

-2-
班主任仍然不死心，再次給我撥通了電話，離考試還有半個小時，兩人逃課了。
我驅車來到遊樂場，能隱約看見兩人的背影，青春肆意，率性張揚。
我看着手錶，等着一直過了開考時間後，驅車離開。
我第一次見到江北洲的時候，他只有兩歲，小小的一團。他的媽媽因爲江成山忙於工作而與他離婚，很快另尋新歡，甚至沒帶走他。
江北洲的小手握着我的大拇指，甜甜的開口，雖然模糊不清，但是他在說：「媽……媽……」
我抱緊他，雖然他不是我的親生孩子，但是我決定，我會把他看成我的寶貝，一輩子對他好。
他開始長大，開始讀書，我在教育的問題上和江成山寸步不讓。
我不同意他的放養教育。
我攻讀了很多關於兒童教育，思維力培養的書籍，可是我卻害怕運用在他的身上。
我擔心由於我的不專業而耽誤他，只能交給專業的老師來指導。
我爲他的每一次進步而欣喜，爲他的每一次退步而輾轉難眠。
我性格溫柔和善，卻逼自己在他面前做個嚴母，我疼愛他，看不得他哭泣難過，卻在糾正他的錯誤時毫不留情。
他曾經跟我許願，說要上國內最好的大學，要上清華，這是他的夢想。
我卻牢牢記在心裏，江北洲天賦有限，性格也有些怠惰，並不是很自律。
所以我甘願作爲他腳下的墊腳石，被他埋怨，被他記恨，也要託舉他實現自己的夢想。
前世我發現了江北洲在數學上有一定天賦後，低聲下氣地去拜訪名師，請來爲他授課。
還請假陪他去參加夏令營，全國各地跑地參加考試，不說補課培訓費用花了幾十萬，我也因此錯過了好幾個工作上的晉升機會。
可是最後，他說恨我，他說他一點也不喜歡數學，就算沒有參加競賽，也可以自己考上清華。
我現在就想看看，他自己怎麼考上清華。
江成山打來跨洋電話的時候，十句有九句是在問他的兒子。
「安夏，孩子費心你照顧了，我知道這麼些年你辛苦了。小洲他心裏可是一直都把你當親媽啊，我會好好補償你的，老公愛你。」
我冷淡地掛掉電話，一個說愛我，一個說把我當親媽。
然而，我最後卻被人羞辱，含恨而終。
深夜，江北洲還沒回來，我熄燈安然入睡。
曾經我因爲他晚歸而徹夜難眠，擔憂焦慮，一直等着他。
他埋怨指責我限制他的自由，對他管控的太嚴格，讓他窒息。
那現在，我放他自由。

-3-
第二天接到警局的電話時，我並不意外。
前世也是在這個節點，只不過我橫加干預，讓江北洲脫離了這一系列事件。
事件的中心人物，是他的心上人，何婷。
「您是誰的家長？」
我逡巡着這幾個垂頭喪氣地孩子，開口道「江北洲。」
「他們喝醉酒鬧事，有個孩子頭被砸傷了，現在還在醫院，現在沒人承認是自己動的手，我們……」
何婷青澀的面龐上，妝容豔麗，頭髮還燙了大波浪，卻楚楚可憐地靠在江北洲的身上。
江北洲看了我一眼，低下了頭，嘴硬道：「我要我爸過來，我不要你管！」
我當着他的面給他爸撥了電話，一陣忙音，沒人接。
警察突然嚴肅地問了一遍：「到底是誰動的手？」
何婷突然哭了出來，緊緊抱着江北洲。他抬起頭和我的視線相撞。
我知道是誰做的，江北洲也知道，他會如何選呢？
「是我，是我動的手，是我拿酒瓶子砸破了那個人的頭。」
江北洲抬起頭，擲地有聲，將這個罪名攬下來。
這是他對自己愛人的保衛，對自己勇氣的展示。
他像一個男子漢一樣把何婷護在懷裏。
此時何婷的母親也來了，她情緒激動地給了江北洲一巴掌：「不學好，帶壞我女兒，現在不只鬧到警局來了，還把人打進醫院，一看你就是個流氓，長大也是個蹲監獄的玩意兒。」
「離何婷遠點，聽見沒？」
江北洲臉色鐵青，作爲天之驕子的他第一次被人辱罵，他迷茫又困惑地看着我，不理解平日裏將他捧在手心裏疼的我，竟然眼睜睜地看着他被辱罵。
沒有一絲波瀾。
何婷此時又躲在她母親的身後，不置一詞。
最後因爲他未成年，又是高中生，對方雖然輕傷Ŧû₁但是也還手了，總體情節尚輕，只要積極賠償，就可以調解處理。
他身上還穿着不倫不類的鉚釘外套，破洞褲子，一身難聞的酒臭味，我打開了車窗。
「你，你怎麼……」他怔怔地開口，看着後視鏡裏的我，臉上還頂着紅腫的巴掌印。
他開口卻沒有問下去，我帶着他處理完這些事情，再次來到學校。

-4-
曾經他討厭我來學校，甚至家長會也不允許我來，從他上學開始，他就沒有開口叫過我媽。
當他意識到自己親媽的存在後，就再沒叫過我媽，反而開始辱罵我，他認爲是我插足他父母的感情，我是個可恨的小三。
我無數次和他解釋，我和他爸是正常戀愛，彼時他們已經離婚，我不是小三。
江北洲卻堅信自己的判斷，加上他初中的叛逆期，數次讓我難堪，甚至在家庭聚會中，直接把他媽請來。
他們母子坐在一起，將他爸也拉走，讓我顯得無比多餘，他甚至和自己的同學朋友介紹我時，都會說：看，那是我的後媽，她是個小三。
我真心愛護他，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母親又怎麼會和孩子記仇呢。
可是，我發現他在我的水裏下避孕藥。被我發現後，他強詞奪理，他不想讓我有自己的孩子，覺得我會虐待他，我的孩子會和他爭家產。
我終於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質問他爲什麼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他瞪着我，像瞪着自己的仇人。
在我傷心絕望時，江北洲突然和我道歉，他說自己錯了，與我的關係也緩和下來。
我再一次心軟了。從他小小一團到現在身姿挺拔，我是看着他長大的，他就是我的孩子。
他說要考清華，我竭盡全力幫助他，犧牲自己的工作，照顧他的飲食作息。
名校不易，如果能在競賽中拿到金牌，就能獲得保送資格。如果競賽失利，成績也達不到錄取線，我會安排他出國留學。
我早就爲他謀劃好一切，我希望他的未來順利而燦爛。
他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前途一切光明。
可是，原來他心裏一直憎惡着我，我是他人生的污點，他與我的假意溫和不過是假象，他醞釀了一個羞辱報復我的計劃。
在他畢業之際，也是我的生日宴會上。他作爲天之驕子，衆人豔羨的對象。
右手牽着拋棄他的親媽，左手牽着曾勒索我二十萬的女友。
滿目恨意地看着我。
他當着衆人的面，說我作爲後媽，心腸歹毒，無時無刻不在虐待他，還拆散他和他的真愛，破壞他的幸福。
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毒女人。
衆目睽睽之下，他將紅酒從我的頭上澆下，他說，恨不得我死。
當我心臟絞痛的瞬間，江北洲湊近我，他說，是他下的藥，讓我的身體一天天的衰敗，他真的想讓我死。

-5-
我傾盡全力培養他，他卻不願將自己的成績歸功於我，哪怕一點點。
但現在，我卻頻繁地來學校給他收拾爛攤子。
班主任的表情幾乎是痛心疾首：「江北洲，你，你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我和學校可是一直把你當清華苗子培養的啊！你呢？現在又是早戀，又是打架，還進局子了，你要幹什麼啊？要幹什麼啊？」
「江媽媽，作爲家長，得關心管教孩子啊！不能放任他們胡來啊，學校和家庭都需要承擔起責任啊。」
我耐心地聽着班主任的教導，曾經我比他更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這是江北洲自己的選擇。
這次，我決定尊重他的一切選擇。
我想要看看，他按照自己的意願能不能過的比前世更好。
他沒有被開除，但是記了大過，而且被從重點班調進了普通班。
學習如逆水行舟Ţű̂₄，不進則退，他已經跟不上重點班的進度了。
我因爲工作表現突出，這周被安排去出差，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會議。
江北洲說，班級要召開家長會。
他眼神低垂，似乎早就知道我的選擇，他認爲我會選擇他。
曾經我多麼想作爲他的媽媽去參加家長會，我想見證他的榮譽，想要驕傲地向所有人展示我精心呵護培養的這塊寶石。
可是，他不允許我去，不給我這個機會。
上輩子他第一次取得優異成績時，我拒絕了上司的提拔機會，想要親眼看到他領獎。
可是江北洲故意告訴我錯的時間地點，我像個傻子一樣在那裏乾等了一天。
這輩子我不會再傻了。
第二天，他的班級家長會，只有他的位置是空的。
我選擇了我的工作，遂他前世的心願。
當我進門的時候，江北洲將水杯砸在我腳前，眼神陰戾，眼珠赤紅：「你爲什麼不去學校，不給我開家長會？全班只有我沒有家長！」
我沉默地看着他，這一幕何其相似，前世他也是這樣，對着我怒吼。
「你憑什麼來學校給我開家長會？你配麼？你不是我媽，你就是個令人噁心的小三！」
時空Ṱűₜ交錯，人影重疊，我面無表情地與他擦身而過。
前世我傷心欲絕，被自己視作兒子的人戳心窩子，那種滋味讓我無時無刻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好，哪裏對不起他。
可現在，我的心裏一片漠然，我不是他的媽媽，又爲什麼要去給他開家長會。
他爸終於抽出空來，開始長篇大論的跨洋問責。
前世他就當個甩手掌櫃，家庭教育裏的壞人都讓我來當，自己偶爾詐屍出來唱個白臉，當個好人。
輕而易舉在他兒子心裏，成爲寬容開明的絕世好爸爸。
「安夏啊，小洲班主任跟我說他這段時間學習退步了，而且還不學好，幹了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這是怎麼回事啊？」
「是我教育孩子的能力不行，要不然你回來親自教育吧。小洲他也很想爸爸呢。」
這個男人開始轉移話題：「哎，學習還是自己的事兒，我這邊太忙了，我也想回去啊，可是真的走不開。安夏，你多費心。我也會給這孩子打電話教訓他的。」
這是我早已料到的結局，他的兒子是很重要，但是沒有他的工作重要。
只有曾經的我，被自以爲是的母愛矇蔽了雙眼，甘願爲他付出一切。
最後卻沒有得到一絲感激。

-6-
我的事業蒸蒸日上，很快成了分公司的總負責人。
事實上，我並不比任何人差，只是以前我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江北洲的身上。
而江北洲已經徹底淪爲了差生。
逃課，打架，談戀愛，被數次全校Ṱů¹通報。
他的老師也不再給我打電話，如果家長都不上心，那麼憑他又能改變什麼。
我們都放棄了江北洲。
他終於能選擇自己想要的自由了。
不用被我每天逼着喝牛奶，營養均衡，不用早起去上自習，不用週末穿梭在補習班，不用每天穿一成不變的校服。
不用再忍受我的嘮叨，我的監督，我多餘的關心。
他開始和他爸吵架：「你以前忙工作不管我，現在又憑什麼插手我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選擇！」
「小白眼狼，老子不掙錢，誰養家，供你喫，供你穿，還供出仇人來了！你給我好好上學，好好聽話，聽見沒？」
「你們根本不是真心對我好，就是把我當成一個可以沒有思想的傀儡，滿足你們的控制慾！」
「你胡說什麼？」
「……」
「臭小子，再讓你老師把電話打我這，說你不學好，我打斷你的腿……」
啪——
江北洲將最新款的手機摔在地上，淺黃色的頭髮，黑色的耳釘，他完全變了一個人。
冷淡地瞥了我一眼，離開了家，徹夜不歸。
時間一天天刷新，高考已經進入倒計時。
我的業績亮眼，成功調回總部，晉升高層領導。
「安總，我想請個假，我兒子學校開家長會，他這次考了全校第一呢。」
下屬小李和我請假，臉上帶着自豪的表情，她的孩子此時發了條語音。
「媽媽，你一定要來啊，我想讓你看着我領獎。」
我欣然應允。
「安總，您的孩子該高考了吧，最近也不聽您提起他了。是叫小洲吧，您以前說他可聰明瞭，這次高考說不定還是狀元呢！」
我笑了笑：「但願吧。努力不會欺騙人。」

-7-
高考前的體檢，何婷被查出來懷孕。我作爲另一位當事人的家長，再次來到學校。
我的眼神裏有沒有失望我不知道，但是江北洲低着頭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跪在何婷的母親面前，這位媽媽已經癲狂，不斷撕扯踹打着江北洲。
「你真是個下三濫，婷婷還那麼小，你們還是高中生，知道麼？她的一輩子都被你毀了！你就是個人渣！」
何婷坐在一邊默默垂淚。
老師皺着眉頭看我，左右爲難：「江北洲家長，你看這事該怎麼解決？哎，這兩個孩子……」
我看着何婷，她委委屈屈的，眼睛還閃着淚花。
前世這事發生的節點還要更早些，另一位當事人也不是江北洲。
當初兩人早戀，我強制兩人分手時，就找過何婷一次。
我作爲一個母親懇切地開口：「何婷同學，阿姨也不是反對你們，但是我希望你們能在高考之後再談論這些。你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高考呀。」
何婷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阿姨，我可以離開江北洲，我要二十萬。」
當時的我看着眼前這個未成年少女，臉龐稚嫩青澀，眼裏卻充斥着市儈算計。
「阿姨，你要是不答應我的話，那我還要和江北洲在一起，畢竟我也喜歡他。」
何婷說着威脅的話時，表情依然清純無辜。
我沒有聲張，悄悄將錢給了她，也沒有告訴江北洲。
後來，兩人分手後，何婷也是因爲懷孕被退學，只不過與江北洲無關。
可是，他依然將一切怪罪在我身上。恨我拆散他們，恨我毀了何婷。
然而現在，看着眼前這一切，事情該怎麼解決呢？

-8-
何婷的媽媽突然衝到我面前：「你爲什麼不管好你的兒子，讓他來禍害我的女兒，你配當一個母親麼？婷婷她怎麼辦啊？我跟你沒完！」
我拿出手機：「我只是他的繼母，我可以給他親爸打電話。」
江北洲臉色瞬間漲紅，羞恥又驚慌地看着我。
曾經他罵我小三，不承認我是他的母親，如今我主動說是他的繼母，他卻又臉色變幻。
第三次，他爸終於接通，我剛開口，說他兒子出事了，他卻已經打斷我：「安夏，你是他母親，你幫着解決一下吧，我這邊太忙了，我先掛了……」
江北洲的臉已經變得蒼白，他意識到他爸爸不管他，此時能依靠的只有我。
我看着何婷的母親：「你想怎麼解決？」
「賠錢！沒有二十萬，今天這事沒完！」
接下來的事情，學校不好插手，我和何婷母親協商，補償二十萬，何婷年紀還小，孩子不能留，我需要額外再支付十萬的醫療和恢復身體的費用。
何婷自願退學，何婷母親不依不饒，讓學校開除江北洲。
這個我前世捧在手心的寶貝，考上清華的天之驕子，此時狼狽的痛哭，跪在地上哀求着老師。
「我要高考，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求求你，我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他突然看向我，眼睛通紅，喃喃道：「我還要高考。」
最終他還是上了考場。

-9-
還沒有放榜，我卻已經猜到了結果。
人一旦墮落，上天會以最快的速度收走他的天賦。
況且，江北洲的天賦遠沒有到多麼逆天的地步，當初是我一步步敦促，在他的背後砸了無數的資源，時間和金錢。
讓他觸摸到清華的門檻，可是他太過自負自得，以爲全靠自己的力量。
成績公佈的那天，我最後一次作爲江北洲的家長來到學校。
不出所料，他的分數僅僅夠上大專，他哭着求來的高考機會沒能改變他的命運。
看到我時，他目光遊移，似乎沒想到我會來。
微信上消息響個不停，他爸的，一些親戚朋友的，還有我的同事下屬。
他們都在問：「小洲考的怎麼樣啊，是不是市裏的狀元？」
「這孩子打小就聰明，根本不用你費心！得考了七百多分吧！」
「他想去清華還是北大啊？」
他們還懷抱着幻想，沉浸在江北洲依然是個天才的假象中。
我關掉通知，看着臺上的學生代表講話。全市文理科的狀元，真正的雙子星。
他們穿着一成不變的校服，可是眼神卻意氣風發，朝氣蓬勃。他們滿懷對未來的憧憬，用自己的努力爲高中生活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在這裏，我想特別感謝一個人，她在我學習生活中都給予了我很大的幫助，她一次次鼓勵我，爲我解決經濟上的問題，讓我專心學習。我想說，謝謝你，江阿姨。」
在一片掌聲中，我走上臺，理科狀元是個女孩子，她將花獻給我，給了我一個擁抱。
文科狀元是個性格靦腆的男孩子，他同樣將手中的花遞給我，眼含感激。
臺下還有很多考上名校的孩子，激動的爲我鼓掌。
我資助了很多學生，我並不求回報，只是希望能給他們追求夢想的路上添一點小小的助力。
可是，他們用最樸實的方式對我表達了感謝。
我看着江北洲，他以爲自己選擇了想要的自由，特立獨行，無拘無束。
可是此時他卻被淹沒在人羣中，沒有人注意到。

-10-
當他爸，江成山終於忙完從國外回來的時候，我將擬好的離婚協議放在他面前。
爲這場獨角戲劃下了終點。
我拉着行李箱頭也不回的離開，身後傳來兩父子的爭吵聲，曾經的好爸爸，好兒子，終於開始針鋒相對。
我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創立了自己的公司，曾經資助過的孩子加入進來，成爲我的左膀右臂。我也遇到了自己的良人，家庭事業雙豐收。
再次見到江北洲，是我的生日宴會上。
這裏的另一桌正在舉辦同學聚會，有很多曾經江北洲的同學，他們小聲地談論到了那個已經被遺忘的名字。
「有人還記得江北洲麼？他真的好可惜，一路從重點班的尖子墮落到那種地步。最後只上了個專科。」
「他家不是有錢麼？怎麼不出去留學？」
「他爸找了個後媽，生了個弟弟，早就不管他了。而且，何婷當初的孩子留了下來，丟給了他，江北洲又要念書，又要養家，精力不夠，好像早就輟學了。」
「他前幾年拜託我幫他找個人，好像是他親媽。可是他親媽也再婚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看見他那副樣子，都沒認他直接離開了。」
「他以前那個後媽對他挺好的，不過後來不知道爲什麼不管他了，而且，現在還是著名的企業家。」
「不知道他這次會來麼？」
「有人叫他麼？沒吧，叫他幹嘛啊……」
那邊的嘈雜聲並沒有影響到我這裏，燈光暗下來，突然有人推着蛋糕進來，開口：「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朦朧中，蛋糕被擺在我的面前，唱歌的服務員聲音很熟悉。
「媽媽，快許願！」我的寶貝坐在我的懷裏，奶聲奶氣地說了一句。
「好。」
我雙手合十向神明許願，希望江北洲擁有前世的記憶。
我要他回憶起我前世爲他安排的路。
我要他餘生活在痛苦悔恨中不得解脫。
畢竟，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也應該自己負責。

-11-
許完願，我吹滅蠟燭，短暫的黑暗過後，燈光亮起。
果然是江北洲。他模樣滄桑，瘦到連服務員的衣服都撐不起來, 臉頰上一道令他țūₑ破相的疤痕。
他佝僂着背，此時似乎也認出了我, 狼狽地低下頭, 也有意無意地躲避着另一桌人的視線。
我看着他, 蛋糕上的蠟燭突然閃了一下, 快到令人難以發覺。
江北ṱŭ̀ₚ洲此時突然抬起頭，眼神變幻莫測，赤紅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我，他衝我跑了過來, 聲音嘶啞地發問。
「爲什麼？爲什麼不攔着我，爲什麼不管我？爲什麼眼睜睜地看着我墮落，看着我走到這一步？」
他失聲痛哭，被人攔住後癱軟地跪倒在地。
「你不是最疼我了麼？我不是你的兒子麼？爲什麼這輩子要這樣對我？這不該是Ŧůₑ我的人生！」
他狼狽地爬向我, 面目醜陋。
「我是你的兒子啊，我後悔了，我後悔了, 媽——」
所有人又疑惑又嫌棄地看着他。
另一桌子的人也看見了這一幕，紛紛圍過來。
「是江北洲啊, 他怎麼在這裏，天吶, 他在說什麼啊？」
「現在後悔了，晚了，安總早就跟他沒關係了, 還覥着臉過來認媽，真可笑！」
「好丟人啊, 幸好沒叫他。」
人羣議論紛紛，只有我明白他在後悔什麼。

-12-
「放開我, 我是安夏的兒子，放開我，媽，我是你兒子啊……」
他被人按在地上，竭力抬起頭仰望着我，我只是漠然的望着他。
舉起一杯紅酒，慢慢搖晃, 他的臉色從不可思議到頹敗絕望。
被人帶走的時候, 他依然哭嚎着：「我後悔了，我後悔了……」
我的孩子抱着我, 小聲地說：「媽媽，你認識那個哥哥麼？他好可憐啊。」
「媽媽不認識。他也不可憐,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媽媽，你許了什麼願？」
「寶貝，說出來就不靈了。」
看到他剛剛瘋癲的樣子，我知道我的願望實現了呢。

-13-
幾天後。
「播報一則新聞，一男子疑因精神錯亂, 連殺幾人後被擊中, 從高樓墜落，被害人與他的關係……」
手機頁面上刷Ţṻ₆新出無數熱聞和廣告，這則新聞毫不起眼的夾雜其中，卻沒有被點開, 被快速地翻了過去。
「小江，別玩手機了，把這份文件給安總送過去。」
「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