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邀請我去他家過年。
剛見面，他媽媽就笑眯眯地牽着我的手，說我是她心目中的好兒媳。
我想，要不是在路上刷到她的視頻，我還真的做了這個大冤種。
他們家這個火坑，我不僅不會跳，還得好好治治他們！
-1-
我沒想這麼早就跟楊昊去見家長的，可他一句話就把我所有的拒絕堵在嗓子裏。
他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跟我有以後？」
不被計劃在心上人的未來中，是件很傷人的事情。
等我意識過來，我已經踏上了去他家的火車，要一天一夜才能到。
正無聊着，我無意間點進一個視頻。
「我兒子是高才生，交的女朋友可漂亮了，就是家裏條件不好，單親，跟着她爸長大，還有個弟弟。」
「不過沒關係，等過年他們回來，我哄着他們生米煮成熟飯，等那妮子懷了孕，還不是我說了算。」
老太太的眼中滿是精明，說完後意識到自己被錄下來，還用手擋住臉。
這個視頻已經有幾萬點贊，評論區都是「姑娘快跑」「希望這個女孩子能早點看到」。
我有些不安，因爲我很符合老太太說的「家裏沒人」——單親家庭長大，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且自己不被人寵愛。
這一路的焦躁，在看到楊昊說的家門口時，達到頂峯。
剛好附近有個小旅館，我把行李箱往那邊拖。
「你等我下，我把行李放旅館，咱們再去買點見面禮。」
下了火車我就想去買禮物，被楊昊阻止了，說拎着太累，可以到家門口再買，他們不講究這些。
結果出火車站，又坐了三個小時的三輪車，纔到達目的地。
確實挺累的。
我沒走兩步，行李箱被楊昊拽住。
他抓了抓頭髮，說道：「你直接住在我家唄，不然來來回回的多不方便。」
「不合適。」我扯回行李箱，「咱們還只是男女朋友，不用這麼着急。」
不知道爲什麼，越到楊昊家門口，我抗拒的心理就越明顯。
也許是因爲，這裏的環境實在太像視頻裏那個老太太坐的地方。
楊昊臉色難看：「你都到這裏了，怎麼還說這樣的話？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家？」
我感覺自己被人扇了一巴掌，瞪着他。
「我要是真看不起你，現在應該轉頭就走，而不是在這裏聽你廢話！」
「我們現在確實還沒到那一步，今天來也是想看看你家，留宿這事等商量婚事的時候也不遲！」
楊昊脫口而出：「那你就嫁給我唄。」
我險些笑噴：「咱們才大三，剛滿二十歲也沒多久，你在急什麼？」
而且這就算求婚了？
楊昊的目光陰鬱，最終不情不願地鬆了手：「那你快點。」
我跑去旅館開了間房，把行李箱放進去。
等我出來，看到楊昊正在跟一個老人說話。
那人拎着一杆煙槍，邊說話邊吞雲吐霧，老遠都能聞到嗆人的煙味。
男人意味深長地在我們倆之間打量一番，才說道：「不錯，快回去吧，你爸媽都等着呢。」
「好的三爺爺，到時候去家裏喫飯。」
「行。」
我強行忍下心中不適乾笑着，跟着楊昊到旁邊的小賣部買餅乾牛奶，去了他家。
在院子裏掃地的女人見到我時愣了下，隨即笑着讓我們進去。
「媽，小昊帶着他女朋友回來了！」
廚房裏傳來回音：「好，你讓他們先坐，我一會兒就過來。」
我暗自打量着這間並不亮堂的屋子。
很難想象現在還有這樣的土房子，新農村建設的時候是把他們家漏了嗎？
楊昊看得出來我很難受，趕緊拿過手帕。
「捂着會好一點。」
我粉塵過敏，這裏顯然不適合我長時間停留，我也慶幸自己沒有選擇住下來。
女人給我倒了杯茶，問道：「妮兒你叫啥名啊？」
她的普通話帶着口音，我好半天才聽懂。
「我叫池小燕，跟楊昊是同系同學。」
她點頭：「我是小昊的姐姐，你也跟着他叫我姐姐吧。」
正說着，大門的簾子被拉開，一個女人揹着身子，端了個盆進來。
楊姐姐趕緊跑過去把盆接過來，還被對方暗罵了一句。
她面色不改地轉身，彷彿習以爲常。
巧了，我雖然不懂他們這裏的方言，但之前我聽楊昊說過這個詞。
這是句髒話，意思是「你這賤貨」。
當時我是無意間聽到楊昊罵出來的，又覺得有時候人一生氣，難免會罵些髒話，就沒有放在心上。
現在才知道，是家學淵源。
等那年長的女人轉過身，我才覺得，我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因爲這個人，就是我之前刷到的那條視頻中，打着精明算盤的老太太。
原來，那個即將被哄騙着未婚先孕，等着被未來婆婆拿捏的大冤種，是我呀。
-2-
確認了雙方「陣營」，我就不用再繼續擔心楊昊家的人暗地裏是什麼心思。
我心中的小人兒已經在挽袖子了。
楊昊媽媽坐在我對面，雖然是笑着的，可眼神讓人很不舒服。
她探過身，輕輕拉着我的手。
「小燕，你可算是來了，我們盼星星盼月亮的，一看和我們小昊很般配，我們一家都很喜歡你，跟我們小昊在一起，累不累啊？」
我帶着些靦腆回道：「不累呀，楊昊挺好的。」
楊母嘆了口氣：「我家這小子，從小到大嬌生慣養的，都不會照顧人。」
我輕笑：「我不用他照顧，我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他媽媽沉默了一下，大概沒有想到我是這樣的回答。
「兩個人在一起，就得互相照顧，我們家小昊也沒什麼生活經驗，還得你多操心呀。」
我更奇怪了：「他只要識字，遇到什麼困難上網查一下不就好了嗎？再說了，他一個大男人都解決不了的事情，我也不一定能行呀。」
誰生來就有大把生活經驗的？我又不是百科全書，我操心了楊昊就能增長經驗。
我看到楊母的臉色更黑了，但我並不覺得我說錯了。
雖然她有點禮貌，但顯然不多。
別以爲我沒聽出來，她是想讓我在學校給楊昊當老媽子。
我又不傻，我有那時間好好學習不行嗎？楊昊又不是廢人。
說起來，楊昊好像也很久沒有給我帶早飯了。
不過不影響我在他媽媽面前稱讚他。
我坐直身子：「阿姨，您說這話可真是小瞧楊昊了，他挺會照顧人的，之前追我的時候，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排隊買早餐，大冬天還把早飯揣懷裏，生怕我下樓的時候早飯涼了……」
「什麼！」
我還沒說完，他媽媽就尖叫着站了起來。
楊昊趕緊拍了我一下：「跟我媽說這個做什麼？」
他瞥了楊母一眼，有些忐忑。
「怎麼了？」我疑惑地看向楊昊，「阿姨有你這麼一個溫柔的好兒子，應該驕傲纔對呀。」
楊母看起來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呼吸了。
我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我病了會去給我買藥，讓人給我送上來，累了會背我回來，我衣服壞了還會幫我補，外套髒了也會幫我洗，生活經驗多到不行。」
說完，我再次肯定地點頭道：「阿姨，楊昊真是一個很不錯的男孩，要不是他這麼誠心實意地追我，我也不會答應他。」
這倒是真的，我說的這些，都是楊昊爲我做過的事情。
他不同於其他人會玩浪漫，雖然有些木訥，但會幹實事，用自己最真誠的行動來打動人。
現在，我有些不確定了，這麼好的楊昊，是真實存在的嗎？
那回家的時候，一臉急躁想要衝我發火的人又是誰？
楊母深吸一口氣，有些勉強地笑了：「是嗎，我家楊昊這麼會照顧人呢？」
我隱隱約約聽到了咬牙切齒的聲音，但我還敢火上澆油。
「是的呢阿姨，下次我拍張照發給您，您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楊母：「……好啊。」
要是她沒捏着拳頭，我就信了。
-3-
楊昊的媽媽一看就不捨得兒子爲別的女人付出，我這些話能把她氣到血壓飆升。
我看了眼時間，準備回旅館。
楊昊的媽媽沒有留我，我反而被楊昊拉住。
他有些不滿：「你不是說你不會嫌貧愛富的嗎？」
我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他小嘴叭叭的，跟抹了開塞露一樣。
「天快要黑了，我要回去旅館休息。」
我無奈地說道。
現在我一個人在他家，不能讓楊家的人察覺出來異常。
楊昊皺眉：「要是聽我的住我家，不就不用來回跑了？」
我指了指臉：「你確定？」
也纔在這裏坐了一個小時，就臉部發熱發癢，住下來還指不定過敏成什麼樣。
爲了氣他媽媽把我自己的臉搭進去，不值當。
楊家姐姐走過來，細聲細語道：「小燕不跟我一樣粗糙，而且城裏姑娘愛美，她肯定有護膚品，快回去塗上。」
我感激地看着楊姐姐，她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大好人。
楊昊拽着他姐的胳膊：「姐，你怎麼……算了，我送她。」
「一起吧，回來的時候我順帶買點面，明天包餃子，小燕喜歡什麼餡兒的餃子？」
我其實想連夜跑來着，可剛纔看了眼車票，已經搶沒了，這邊甚至連三輪車都很少。
「我什麼餡兒的都行，不挑。」
先穩住他們再說。
楊姐姐又問：「那你有什麼忌口的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
我只想趕緊離開，這鴻門宴誰愛赴誰赴。
「行，我讓小昊明天一早過來接你，家裏親戚聽說你要來，都想看看呢。」
楊姐姐這話，屬實讓我汗毛倒立。
「不，不用了吧，就是一次普通的拜訪，沒有必要這麼隆重。」
我怎麼也想不到，楊昊家居然這麼厲害，七大姑八大姨都要來湊熱鬧。
楊姐姐笑道：「你是小昊第一個帶回家的女孩，我們家很重視。」
可不是很重視嗎，都恨不得讓我揣上崽直接跟着楊昊過日子了。
我回到旅館，楊昊跟他姐沒有久待就要回去。
兩個人還在門口拉扯了一陣。
楊昊神色不虞，應該是在責怪他姐把我送過來，他姐掛着討好的笑臉哄着他。
「人家纔剛來，咱們得哄着她，你太心急了！」
楊姐姐說着，還往回看了一眼，嚇得我趕緊縮回頭。
我壓根就沒上樓，而是站在拐角聽他們講話，就是想看看這件事是楊昊母親一個人的主意，還是他們家都知情。
只是沒想到，居然連楊昊都贊成，還極度配合。
我聯繫了距離最近的室長，說了我的遭遇，問她能不能幫忙找幾個男生過來。
室長是個很豪爽的東北大妞，男朋友也是東北的，本來是在周邊自駕遊，一聽我遇到麻煩，當即決定連夜趕過來替我撐腰。
我心中感動萬分。
我把定位發給室長，她說一定會在天亮前趕到。
「不用太急，中午之前過來就行，到時候我直接跟你們一起走。」
明天的那頓飯也不一定能喫。
我的心安了一半，洗漱之後躺在牀上，想着明天應該怎麼脫身。
我沒見過楊昊的爸爸，看楊昊他姐的家庭地位，就知道他爸爸的家庭帝位。
真逗，明明家徒四壁，卻非以爲自己家裏有皇位要繼承，男孩嬌生慣養，女孩當牛做馬。
要不是親耳聽到，我也難以相信居然會有親媽這麼罵自己的女兒。
楊家這個火坑，我還是不跳了。
-4-
一大早，我還沒有睜眼，楊昊的電話就打來了。
「你們先等會兒，我還沒起來。」
楊昊冷着聲音說道：「你來別人家做客，就不能懂點禮數？」
我看了眼外面矇矇亮的天，一大清早被氣笑了。
「你們懂禮數，天不亮就把客人叫起來？」
「楊昊，真人不露相呀，虧我還以爲你對我是真好。」
楊昊生氣道：「你能不能不無理取鬧，你昨天跟我媽說那些有的沒的，讓她怎麼想？今天又準備作什麼妖？」
「我說什麼了？我明明是挑你好的說，怎麼？你媽覺得你追女孩子做的事情太舔狗了嗎？那你別談戀愛啊！」
我對着楊昊一頓輸出，他一看我也火大，沉默了。
半晌，他纔開口：「小燕，你別這樣，我是真的很想跟你繼續走下去，我不想讓我媽覺得是我求着你的，她心裏肯定也不好受。」
「那就找個能讓她好受的媳婦唄，我這人性子就這樣。」
我心裏的這股火，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下去。
一想到他媽媽打算讓楊昊對我下手，我就一陣惡寒。
怎麼會有這樣陰險惡毒的人。
我們兩個在電話里拉扯了好一會兒，把楊昊氣得不輕。
雖然之前我們也會拌嘴，但我那時候知道退讓，現在我不想退讓了。
掛了電話，我又問室長朱亞到哪裏了。
朱亞說他們剛下高速，沒想到這邊這麼偏，他們還走錯路了，剛剛纔拐過來。
我給她發了定位，讓他們慢慢來。
朱亞急了：「怎麼能慢？你該不會還要去他家吧？」
我苦笑一聲：「楊昊已經在往旅館走了。」
「那我們快點過去！」
「不，你們來了之後，就按照我的定位，先在外面等着，要是可以的話，在外面錄視頻，說不定以後留着有用。」
朱亞被嚇到了：「怎，怎麼會到這一步？」
「他姐姐說，今天他們家所有親戚都要來，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朱亞嘆氣：「你要小心，別被他們欺負了。」
「好的，我會小心的。」
我收拾好走出旅館，楊昊雙手插兜站在門口，見我過去，冷哼一聲。
「你要是不願意讓我去你家，那我就不去了。」
我站在門口，不再往前。
楊昊扒拉了一下頭髮，向我服軟。
「小燕，我真的……哎，算了，走吧，我姐已經把飯做好了。」
我去了才發現，老兩口還在屋子裏，楊姐姐正把早飯往屋子裏端。
我彷彿還聽到楊昊母親說了我的名字。
不過我沒太在意。
我隨意喫了點，準備把碗拿去廚房。
楊昊母親出來了，她趕緊走過來，說道：「你是客人，怎麼能去洗碗呢，快放下。」
要是一般的女孩子聽了，肯定還要拉扯一番，說不定最後還要把所有的碗都洗了。
可我是二班的，我很聽話地將碗放下了。
「阿姨您真好，我還真的從小到大沒洗過幾次碗，太傷手了。」
楊昊母親又一次心梗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家裏人還挺疼你的。」
-5-
我煞有其事道：「雖然我爸又找了老婆，可該疼我的一點都沒少。」
雖然有誇大的成分，可我確實沒有被逼着做家務。
我爸二婚的時候，我都快初中畢業了，之前是在別人家蹭飯，後來我後媽想表現自己，也不會讓我進廚房，等孩子出生，我都去上大學了。
但楊昊母親顯然不打算讓我這麼輕鬆就去休息。
她暗諷道：「女孩子還是得學着做家務，不然以後結婚了可怎麼搞喲。」
說完，她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指着楊姐姐。
「看我閨女，從小就是做家務的好手，冬天在大盆裏洗襖子都沒事，鄉里鄉親都誇她能幹。」
我讚許地看着楊姐姐：「姐姐真厲害，不過我就不行了，我只會讀書，只能到時候出去掙錢，買洗衣機洗碗機這些輔助工具。」
我看着楊姐姐的動作放慢，不由挑眉。
楊昊母親連連擺手：「小年輕就是不會過日子，這機器怎麼能跟手工比，還得是手洗才幹淨。」
我點頭：「阿姨您懂得真多，楊昊肯定也得了您真傳，放心，以後我會好好監督他，不讓他丟了這門手藝。」
這次楊昊母親沒有再生氣，而是笑着說道：「他會什麼，以前都是我跟他姐做的家務。你們以後過日子，總得有一個做這些，可不能什麼都靠機器，要是壞了怎麼辦？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我依舊是受教的樣子：「您說地嗯嗯對，所以我更得好好把握上學的機會，以後才能掙大錢，買好點的機器解放雙手，楊昊要是想繼續用手，我也不攔着他。」
想 pua 我？想都別想。
「你這孩子……」
楊昊母親看着我，就好像是在看着胡鬧的孩子。
我心中打鼓，這老太太別是憋什麼壞呢。
過了會兒，所有人都喫完了飯。
我也終於見到楊家太上皇，楊昊的父親。
老頭子裹着襖子，大搖大擺地坐在長椅上，毫不客氣地打量着我。
「嬌生慣養的，以後怎麼照顧好小昊？」
我笑臉不改：「楊昊有手有腳的，他還能廢了不成。」
楊昊在旁邊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小燕，你這兩天到底怎麼了，跟喫了炮仗一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冷笑道：「我還沒問你怎麼了，在學校一副好男友的樣子，回來了就對我呼來喝去，我還沒跟你怎麼着呢！」
一聽這話，楊昊的父母都急了。
「你這姑娘可不能亂說，小昊把你帶回來，就等於是我們家媳婦了，還想跟我們小昊分手呀？」
楊昊母親說道：「我們小昊在家裏，也是有不少好姑娘相中的。」
「那爲什麼不直接在家裏找呢？」我看着楊昊，「知根知底總比在外面瞎找好，畢竟有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楊昊看着我，似乎在確定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事已至此，大家沒有必要再聊下去，我起身準備離開。
楊昊母親趕緊讓他攔住我：「待會兒親戚就要過來，你這麼一走，我們丟人丟大發了！」
「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讓他們來的。」
我瞥了楊昊一眼，他還在糾結。
這個感覺不太好。
我轉身就走。
楊昊母親急得追過來：「小昊，你快去攔住她呀！」
下一秒，我就被楊昊拽住，往旁邊的屋子裏拖。
我仰頭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6-
楊昊手臂都在顫抖，好一會兒才說道：「小燕，我們之間肯定有誤會，去我屋裏好好談。」
他媽媽也忙不迭將我往屋裏扯：「對對，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跟小昊說，想喫什麼就跟我們說，你第一次來，怎麼能這麼快就走……」
我知道，他們肯定是想強來。
朱亞他們也不知道到哪裏了。
我四下找趁手的東西防身。
楊昊跟他媽媽一人一邊，使勁將我往屋裏帶。
我氣到不行：「你們是想非法囚禁嗎？！」
「小情侶鬧脾氣而已，小燕你是個好姑娘，我們小昊對你可是真心實意的，你可不能看我們條件不好就嫌棄呀。」
楊昊母親說着，後退一步讓出位置，想要把楊昊和我鎖在屋裏。
說時遲那時快，我抄起一根棍子，狠狠地打在楊昊手臂上。
楊昊痛呼一聲，鬆開了手。
我趕緊跑到院子裏。
楊昊的父親也出來了，他站在門口，很生氣。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嫌貧愛富，我們小昊還配不上你一個單親家庭出來的女人嗎？」
我揮舞着棍子，不讓他們上前。
楊昊沒見過我這麼瘋魔的一面，又被我打了好幾下，捂着胳膊不敢上前。
他媽媽則抱着兒子不撒手，氣得渾身發抖。
楊姐姐想要上前，又怕我傷到她。
「你是死人啊，你弟弟都被人打成這樣了，跟個豬一樣站着！」
楊昊媽媽吼了楊姐姐後，楊姐姐轉身去拿了藥酒。
我往門口慢慢挪着，楊昊父親見狀，還想過來。
「我看誰敢！」
朱亞衝了過來，將我護在身後。
後面呼呼啦啦出來五六個壯漢，站在我們身邊。
楊家的人嚇傻了。
楊昊看到一張張熟悉的臉，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還想倒打一耙：「池小燕，你怎麼還把這麼多男人帶到我家？」
「因爲我怕你喫了我啊，這些都是我找來壯膽的，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我的棍子到了一個男生的手裏，對方體格健碩，一看就是經常鍛鍊的人。
朱亞牽着我站到安全地帶：「你放心，我男朋友絕對能打得過他們。」
她指了指拿着棍子的男生，臉紅紅的。
我豎了個大拇指：「你們來得真是時候，我差點就要被楊昊拉到屋子了。」
「他怎麼會是這樣的人，之前看着也不像啊。」
「誰知道呢。」
我與楊昊目光相對，至今都沒有想明白，他是一直都這樣的人，還是被他媽媽說動了。
楊昊媽媽看到我們人多勢衆，趕緊把楊昊拽着往後退，還把楊姐姐拉到身前當成擋箭牌。
朱亞男朋友揮舞着棍子，楊家人嚇得不敢吱聲。
我扯了扯朱亞的袖子：「走吧。」
朱亞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就這麼走了？」
我問：「你們拍到視頻了嗎？」
朱亞搖搖頭：「我們剛來就聽到你在叫喊，哪裏還想到要拍視頻。」
我嘆氣：「我沒受到傷害，他們一家人要是死不認賬，反咬我們一口，怎麼辦？」
那條視頻他們也可以說是嘴上沒把門，開個玩笑，反而說我上綱上線。
朱亞恍然：「說得是啊，我可帶來了好多體校的朋友呢。」
要是他們反誣陷他們找事，他們又該怎麼辦？
「行，那今天就便宜他們了。」
朱亞跟她男友說了後，她男友偏過頭看了看我，點點頭。
「今天就放過你們，以後回學校見到我們，記得繞道走，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走！」
我最後看了眼楊昊，他渾身都有種說不清楚的頹廢。
這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院子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圍了一羣人，見我出來，面色不善地盯着我們。
可以想象得到，要是今天只有我一個，或者朱亞只帶了她男朋友過來，我們也討不了好。
之前見過的楊昊三爺爺也在，他「吧嗒吧嗒」抽了口煙。
見我目光飄過去，還煞有其事地搖搖頭：「造孽啊。」
我跟着朱亞準備上車，楊姐姐忽然跑了出來。
「小燕你等等！」
她手裏還拎着一個食盒。
「這是我做的麪點，你今天早上也沒喫多少，拿着路上喫。」
我沒有接。
她強行塞到我的手裏：「這事是我們做得不對，你心裏有氣我無話可說，這些喫的是我的一點歉意，你朋友們也都沒喫飯吧，這裏沒什麼好喫的早餐店，你們墊墊肚子。」
我想還回去，她已經轉身跑遠了。
朱亞低聲說道：「走吧，大不了拿着不喫。」
我點點頭，跟着她上了車，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裏。
-6-
回來後，我睡了好幾天。
當時只有劫後重生的慶幸，還請幫忙的同學大喫一頓，又請他們去玩了好幾天。
難過的心情並不明顯。
現在只有自己，那種被背叛被傷害的悲傷才溢了出來。
楊昊給我打了好多電話，我都沒接，一頭栽倒牀上睡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就看到朱亞給我發了消息，說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我的視頻。
楊昊家添油加醋在網上投了稿，倒打一耙，說我嫌貧愛富不知好歹，還帶人打傷了楊昊，還說我腳踏很多條船，當天來的人與我糾纏不清。
這次楊昊母親讓楊姐姐找人投的稿，任由人把我的身份信息捅了出來。
臨近過年，不少人都帶着女友回家見家長，這個話題的關注度很高。
我火了，被人罵火的。
就連我爸也打電話，對着我劈頭蓋臉一頓罵。
「你一個姑娘什麼都不跟家裏說，就去男朋友家裏見家長，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當爸的？
「能有人要你就不錯了，還嫌棄這個嫌棄那個，你以爲你是公主啊！
「現在你名聲壞了，我看誰還敢要你！」
說完，他扔了電話，沒有關心我半句。
我躺在牀上，心想要是有一天，我這個多餘的閨女要是飛黃騰達了，我的老父親又該是怎樣一副面孔。
手機又進來一條消息，是楊昊發來的。
「對不起，我沒有攔住我媽，我已經讓她們找那個博主刪除了。］
我又重新坐起來，打開網絡粗略看了一遍。
楊昊的媽媽這次學聰明瞭，沒有出面，而是讓楊昊姐姐用文字描述了當時的情形。
當然，在他們的描述裏，我就是一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他們家如何掏心掏肺對我，如何在貧窮的家裏擠出點好喫的來招待我，而我又是怎麼作妖，怎麼看不上他們，一進門就給了他們下馬威。
要不是我親身經歷過，我就當真了。
手機再一次叮叮咚咚響起來，我看了從牀上下來，打開電腦。
楊昊覺得他在我面前裝無辜，自己就真的清白了。
可我並不想要這麼放過他。
而且，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也會有人把把柄送到我手上。
我看着手機裏的視頻，將它們拷貝到電腦上。
他們想用輿論把我的名聲搞臭，我也不會真的讓他們得逞。
網絡這麼發達，大家搞輿論的能力也在慢慢增強，就看誰拿出來的證據更能錘死對面。
而我，手握雷神之錘。
楊家不是想要我身敗名裂嗎，我就看看我們誰更慘一點。
我讓朱亞他們先不要在網上說話，免得惹火上身，他們只是幫了一個忙，我並不想讓好人寒心。
朱亞再三確定我的情況沒問題，也只能先由着我。
「放心吧，我既然能直接打電話找你們接我走，我就會有辦法對付楊昊他們。」
我掛了電話，看着網上愈演愈烈的形勢，心中並不對楊昊的說辭有半分信任。
要是他真的想攔住他媽，這些謊言就不會被發出來。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文檔。
-7-
回應的長文比我的論文還長。
我按照網上傳出來的言論逐一進行反駁，還貼心地分了「上中下」，免得網友們覺得太長，看得太累。
回應從我看到那條視頻開始說起。
果然，網絡是有記憶的。
大家很快翻出來楊昊媽媽想要哄騙兒子女朋友未婚先孕、提前休學的視頻。
「yue 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都二十一世紀還有人住這種土房子，家裏沒人會掙錢嗎？」
「沒聽說這個阿姨的兒子申請了貧困補助呀，有人知道他是貸款上學的嗎？」
「再窮也不能心窮啊，居然想出來騙人家女孩子休學生子，你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這種人太可惡，還好就在農村生活，要是到了城裏，還指不定要禍害多少人呢。」
「人家姑娘看到這條視頻，再一看是自己男友媽媽，心裏有防備很正常啊。」
「還不讓人家住旅館，一看就沒打好主意，噁心！」
越來越多的人轉去罵楊家的人，楊昊又開始拿別人的手機號瘋狂打我電話。
我直接將手機關機站。
楊昊也別想找到我，他不會知道我在哪裏的。
我刷新着網頁，想要看看他們能說出什麼花樣，畢竟我現在還只發了第一部分，後面還等着呢。
過了半個多小時後，楊昊爬上了微博，放了一段視頻。
他媽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自己就是在跟鄰居閒聊，瞎說的，不知道是誰將視頻傳了出去，還剪輯成這個樣子。
還說要是因爲這條視頻，讓我產生了誤會，她在網上給我道歉，如果可以，她願意再次邀請我去他家做客，這次絕對不會是帶着誤會相處的。
底下的網友們看着她可憐巴巴的樣子，忍不住爲她說好話，說我開不起玩笑，攻擊力太強。
我看着老太太時不時飄向鏡頭後面的眼神，笑了。
稿子都背不下來，還得讓人提示，有心了。
我眯了眯眼睛，繼續作出回應。
「阿姨想要爲孩子找對象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不代表女孩子就得被你們耍得團團轉，至於是不是誤會，還請大家看下去，幫你和我鑑定一下誰在說謊。」
我發了第二部分的長文，又發了一段視頻。
視頻上面，是老太太被人發現後，追着人家逼着小姑娘把視頻刪了。
被追的人我不認識，是楊昊他們村裏的，聽說初中就不上學，一直在家裏種地，今年就準備嫁給同村一個快三十的男人，只因爲對方給的彩禮夠多，可以讓她弟弟娶媳婦。
很快，評論區又聚集了不少喫瓜羣衆。
「所以，這段視頻又是誰拍的？」
「不知道，看起來角度有點刁鑽，又像是趴在牆上拍的。」
「你拍着別人，別人也在拍着你，可怕！」
「老太太是不是在說別讓那小姑娘壞了她的好事？」
「好像是的，原來她是真的想這麼幹啊？不是誤會？」
這條視頻讓楊昊媽媽的道歉顯得很虛僞，一瞬間，風向又變成罵他們的。
楊家那邊好一陣沒有再出來回應。
我知道，他們肯定也在找那個偷拍的人。
但我可沒有那麼好心告訴他們。
網友們已經不想相信楊家那邊了，又忍不住哀求我，讓我把後面的部分放出來，他們好喫完瓜睡覺去。
我讓大家等一等，睡覺起來說不定就有結果了。
這些回應長文，在我的腦子裏打了好幾遍草稿。
足夠讓楊家手忙腳亂一陣子。
他們家，也算是遠近聞名了。
我耐心地等了幾個小時。
直到再次收到短信，我纔將最後的回應發了出去。
「我知道大家都很關心我是怎麼有的這些視頻，我想楊昊一家應該也知道是誰發的了。」
最後一部分的回應，講了我跟楊家姐姐是怎麼聯繫上，她知道自己母親的打算後，本來是想將我送回旅館，把我勸回去的。
結果楊昊怕我跑掉，跟着將我送到旅館。
楊家姐姐無奈，只能等自己幹活的時候，將擀麪杖偷偷放在楊昊的屋子裏，才讓我有機會跑了出來。
那段發到網上的視頻，也是楊姐姐從那個小姑娘手裏買來的，那小丫頭滑頭得很，只要錢，楊姐姐給了她錢才讓她把視頻刪掉。
等到網上發酵起來，那個女孩子立馬知道是楊姐姐做的，在楊昊媽媽找上門的時候，將楊姐姐出賣了。
剛纔的消息，就是事情敗露後，楊姐姐發給我的。
整件事情，纔剛剛被推上高潮。
因爲這並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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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姐姐名叫楊招娣，一看名字就知道這個家有多重男輕女。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沒有楊昊的時候，她就過得並不好，有了楊昊這個弟弟後，她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楊姐姐就好像是爲了楊昊活着的一樣。
因此，楊姐姐格外討厭自己的名字，她最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她的「招娣」，所以纔在見我第一面的時候，只讓我稱呼她爲「姐姐」。
她說，她想逃離這個家，楊昊雖然上了大學，可他骨子裏依舊是發臭的，回到家就會把那張人皮脫下來，對着親姐非打即罵。
楊母不僅不攔着，還要笑着說他打得好，有了媳婦之後，也得這麼治治媳婦，媳婦纔會聽話。
聽到自己媽媽這麼說，楊姐姐不由得同情上了還未曾見面的弟媳。
她一直想方設法偷錄楊母的視頻，就是想要有一天見到我，好拿給我看，讓我趕緊跑。
後來，她聽說我要來家裏，楊昊又信誓旦旦說一定不會讓我跑掉，情急之下，將視頻投稿給了流量較大的視頻博主。
至於她自己能不能跑掉，已經顧不了這麼多。
只是沒想到，我看到了，卻也晚了，我當時根本不知道視頻裏的老太太就是楊昊的媽媽。
後來她見我敢於抗爭，才趁着給我遞食盒的時候，匆匆說了句：「食盒裏面有東西。」
我回來之後把食盒打開，看到了楊姐姐給我留的聯繫方式。
就這樣，我們合作了。
如果，我可以幫着她將事情鬧大，那她脫離那個家的機會就大了很多。
也算是報答她搭救我的恩情。
果不其然，楊家那邊再次出現，將所有的髒水潑到楊姐姐身上，說她狼心狗肺，從小到大供她喫穿，結果反咬家裏人一口。
整件事情到了最後，我反而成了跳出最快的一個。
網友們的喫瓜重點也從「過年去男友家要不要留宿」，變成了「女孩子要怎麼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中生活」。
對於這個問題，我有發言權。
與其一直深陷泥潭，不如早點脫離。
我只希望楊姐姐可以早點離開那個破落的家，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9-
等到再次聽到楊姐姐的消息時，我正在準備面試。
崗位是實習記者。
先前的網絡鬧劇並沒有給我造成太大的傷害，反而讓我在學校衝了一把知名度。
全校的師生都眼熟我，對我能從楊家安然退出表示開心。
法學院的師兄師姐們也都過來問我需不需要幫助，畢竟那些視頻足夠讓楊家喝一壺。
我想了想，在他們的幫助下，報了警。
警察也很快受理，楊昊應該會被關幾年。
他以後的仕途廢了，就算出來也會被人指指點點，楊昊媽媽引以爲傲的兒子，最終成了一個污點。
後來，輔導員還特意找我談心，並沒有讓我得饒人處且饒人，還問我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她想要給我介紹個機會。
這些好意我全都收下。
我信心滿滿地站在面試者當中，等着前面的人出來。
這是我第一份比較正式的工作，我很認真地對待，不敢有一點馬虎。
旁邊的求職者倒是放鬆很多，還在刷視頻，我被迫聽了一段聊天。
「這不是之前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楊招娣嗎？她終於從家裏跑掉了？」
「聽說她媽差點把她腿打斷，都沒能讓她求饒。」
「太狠了吧，這是把女兒當什麼了？」
「還好她最後跑出來了。」
「那個楊昊大概這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了吧？臭名昭著的強姦犯！」
我想，那也不一定。
楊家這樣的情況，不會少，不在意閨女的人一大把。
誰知道下一個嫁給楊昊的人，是不是下一個楊招娣呢？
我不清楚。
面前的門開開合合，求職的人來來回回。
我依舊站着。
過了許久，我才聽到面試官叫到我的名字。
身後再次響起了小範圍的討論聲，我並不在意。
我平靜地坐在面試官對面。
她問我：「你覺得，記者的意義是什麼。」
我想了想，回道：「是記錄真實。」
至於記錄的原因和過程，並不重要，只需要將真實的一面披露出來。
足矣。
（完）
□ 意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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