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初潮,弄髒了我媽的寶馬後座。
她扯着我頭髮拽我下車,又隨手拎起幾萬的包砸在我小腹上。
當她一巴掌把我扇蒙時,同班打球的男生正迎面走來。
他們認出了我,目光停在我被染紅的褲子上。
那一刻,我媽把我推了出去。
「他們認識你吧?」
「來來來來!索性讓你多丟丟臉!」
看着高度就在我腰邊的橋欄。
好想跳下去。
-1-
三月初的倒春寒凍得我瑟瑟發抖,我只好回車拿外套。
可我媽以爲我要跟她回家,怒踢了我一腳。
「弄了一灘血在上面,還有什麼臉上我的車?!」
「這星期別來我家了!滾你爸那!」
她的冷眼像凌遲人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割開了我對家最後那點念想。
我麻木地轉過身,撿起被她從車上扔出來的行李,硬着頭皮往回走。
十五公里的路,我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五個多小時。
屁股上黏膩的經血早已被風乾成塊,硬硬地貼在我幹Ṭũ⁻巴巴的皮膚上。
忽然想起我爸曾對我說過,無論今後發生什麼,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可當我好不容易回到家,卻發現鎖芯已經被換了。
我鼻子一酸,擦了把淚,朝裏喊了聲爸!
給我開門的是張阿姨。
她臉上掛着禮貌卻疏離的笑容:「桑桑?你怎麼回來了?那進來吧。」
-2-
張阿姨給我爸生了一兒一女。
他們簇擁在我爸的膝前咿呀學語,樂得我爸全身心都舒服得像要飛起來。
可原本歡聲笑語的家,就在我出現的這剎那,突然沉寂。
我站在他們剛喫好的餐桌前,殘羹的香氣勾得我肚子尷尬地叫了幾聲。
張阿姨問我喫了嗎,可轉身就倒掉了鍋裏最後的飯。
我趕緊搖搖頭:「不餓,喫過了。」
張阿姨瞪了我爸一眼:「老莫,你來問問,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爸只好戀戀不捨地從爬爬墊上出來。
他看見我,眼神複雜,然後憤怒地拿出手機撥通號碼。
漫長的等待讓我爸積蓄的怒意越來越深。
一撥通,他就開始吵:
「你是怎麼當媽的!大晚上的讓桑桑一個人回來?」
「啊什麼我不負責?難道她不是你的女兒嗎?」
「你不方便我就方便了?」
「何況桑桑的生活費學費哪樣不是我給的?」
「你不就想靠她,繼續在我這當長期飯票嗎?」
「喂……喂!」
「媽了個比的!」
我爸掛了電話,張阿姨看了他一眼,然後拉他進了臥室。
張阿姨不像我媽媽那樣年輕漂亮。
可她顧家,會做事,和我那個小孩子脾氣的親媽比起來,她就像救我爸狗命的仙女,給了我爸理想中溫馨的家。
而我,就像一枚隨時會打破平靜的手雷。
但凡出現在這個家裏,就會讓我爸膽戰心驚。
-3-
門沒關緊,裏面傳來張阿姨委屈的啜泣:
「我清清白白的一個姑娘,嫁給你個二婚頭喫了多少苦!」
「每個月給你前妻打錢也就算了,現在她女兒還天天住在這,你不知道這孩子的臉有多冷,我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得罪了她。」
「我看我這個家,還給你們父女算了!」
這些話像一塊塊冰砸進我的身體裏,冷得我手腳發麻發顫。
我想轉身就跑,可理智告訴我,北方的春夜,照樣可以凍死人。
屋子裏沉寂了一會。
我爸似乎是安慰了張阿姨一陣,最後他聲音低低的,卻又很堅定:「你說的什麼話!這家怎麼會是她的?」
「既然這樣我親口去說,讓她以後別來了。」
這之後,我爸接着還說了什麼,可我的耳朵像被浸在深海里一樣,什麼都聽不見了。
-4-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飄在天花板上。
而躺在病牀上的我渾身插滿管子,臉上了無生氣。
我媽捂着嘴,瞪大雙眼地指着我。
她像一個無法承擔後果的孩子,死死地抱住了我爸。
但隨後,她又一巴掌狠狠扇在我爸臉上:「好你個狗東西!離了婚你心就死了是嗎?」
「桑桑一個大活人去了你那,怎麼現在要死不活了?」
我媽這一巴掌直接打碎了我爸最後那點內疚和自尊。
他看了眼挺在病牀上的我,語氣極爲冷漠:
「我家還有兩個小的,反正你沒結婚,桑桑以後交給你了。」
我媽從來都只是把我當成要挾我爸的情緒炸彈。
她直接拔了我嘴裏的氧氣管子,朝我爸歇斯底里:「你不管?好啊!那她就去死吧!」
可這時候,張阿姨衝進來了,一看我爸臉上的手掌印直接炸了:「你一個當媽的都不管!我們老莫又出錢又收留她,你還想怎麼樣?!」
張阿姨瞧我病危,更來氣:「小冤家平日裏八棍子也打不出個屁,昨晚不打招呼就走,凍死在外面能怪誰?!」
她又將鋒芒對準了我爸:「老莫!」
「今後你再管前妻和孩子!那我就帶着兩個小的走!我去改嫁!我讓他們喊別人爸爸!」
張阿姨說的每一個字,都狠狠戳準我爸心窩。
看得出來,她恨死了我,也恨死了當年嫁給我爸的不懂事的自己。
可這時,連接我心臟的心電儀,在刺耳的嘀嘀聲中變成了一條直線。
他們瞬間不吵了。
可他們只是看着,沒人表態,更沒人叫醫生。
這下,我真的要死了。
-5-
醫生衝進來的時候,我爸媽已經把我嘴裏的氧氣管子放回去了。ẗűₖ
他們默契地看了對方一眼,即使罵對方罵得再兇,也閉口不談剛纔拔我氧氣管的事。
護士看了眼我身體的數據,幾乎驚叫起來:
「不是轉了普通病房了!氧飽和度怎麼突然變這麼低了?」
然後嘩啦一堆護士圍過來,拼命給我心電除顫。
弄了老半天,心電監護儀依然是嘀嘀嘀的一條直線。
「這孩子要不行了!」
「快,轉 ICU!」
我爸媽跟着跑去了急救室,搶救期間,醫生跑出來下了病危通知。
我爸簽了字,整個人有點濛濛的。
醫生前腳走,張阿姨就來了,但懷裏多了兩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
我爸下意識和我媽拉開距離,動作嫺熟地接過張阿姨懷裏的孩子,又是拍背又是唱兒歌。
可張阿姨一臉埋怨,完全不領我爸哄孩子的情:「我想通了!我就不該打擾你們原配之間的感情!明天我們就離婚去!」
我媽聽見自己被點名,正了正腰:「就算你們離婚了,這老東西我也不會要!」
話是這麼說,可我看見我媽嘴角揚起的笑意,在陰暗處轉瞬即逝。
眼見硝煙將起,急救室卻突然衝出來另一個醫生:「你們誰是莫桑桑的監護人?」
醫生一嗓子嚇哭了我爸懷裏的娃娃,我爸趕緊繼續拍,然後用眼神示意我媽。
我媽只好不情願地過去了。
醫生開始解釋救治過程:「孩子凍傷十分嚴重,大腦各組織缺氧,目前的狀況還是不太樂觀……」
我媽皺了皺眉:「你就直接說,還能不能治?」
醫生點頭:「能治。」
-6-
護士將住院明細交給我媽。
我媽看了一眼,嚇了一大跳,緊接着又甩給我爸。
我爸撓了撓頭皮:「ICU 可真燒錢啊!」
他曾是個拼命燃燒自己的 IT 男,年薪三十萬,房車全款。
可 IT 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幾年他被年輕人卷得老命都快沒了。
我看我爸反應這麼大,連忙跑過去張望了一眼住院明細,32800!
這筆費用的確有些大,我看見我爸硬着頭皮去請示張阿姨。
張阿姨激動得像要喫人:「救!你救啊!看我幹什麼!」
「我不救,她死了,你指定是埋怨我一輩子!」
「存摺都給你帶來了!大不了傾家蕩產唄!」
我爸知道張阿姨是說反話。
他捏着我的院明細拿給我媽:「咱一人一半,我一萬六千四,你也一萬六千四。」
我媽當場就炸了,全然不顧醫院走廊裏有多少人在看她。
「好你個狗東西!當年爲了把孩子丟給我,條件都開到天上去了!」
「如今我帶着桑桑多難嫁人!你倒是郎情妾意美滋滋!」
張阿姨一聽:「妾?誰是妾!啊?!」
我媽聲音壓過來:「說的就是你!賤東西,不要臉!二手貨你也眼巴巴地湊上去給他生一窩!」
砰的一聲,張阿姨踢翻了我媽。
我媽站起來,脫下高跟鞋狠狠回擊。
一個前妻,一個現任,在我爸面前不顧形象地扭打成一團。
我爸痛苦地坐在角落,恨不得路過的人,全都看不見他。
忽然他站起來,平靜地宣佈:
「算了。放棄吧。」
「桑桑。不救了。」
-7-
親耳聽見我爸說了放棄。
躺在病牀上無法動彈的我,竟淌下一滴淚。
給我撤儀器和氧氣管的護士姐姐,驚得喊了起來:「桑桑!你能聽見嗎?!」
我聽見了,可回應不了。
護士姐姐嘆了口氣:「醫生也說你年紀小,恢復能力強,醒來的機會還挺大的……」
「你爸媽的心怎麼這麼狠……你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呀?」
我好想衝過去抱抱這個爲我說話的實習護士。
但其實,我也沒那麼想活。
忽然,砰的一聲,門被撞開,護士的手僵在空中,被突然闖入的女人嚇了一大跳。
一看來人,我立馬認出來了!是班裏最喜歡我的語文老師,賀旗雲。
「等等!別拔!」
「先給她插上管子,錢我已經找學校募捐了!」賀老師挺着懷胎八月的大肚子,沒說幾句就開始喘,「你們……先,先維持治療!」
我將視線放在她圓滾滾的肚子上。
看起來肚子裏的寶寶長勢很好。
雖然賀老師看着弱弱小小,但真做起決定來一點都不馬虎,她先是指揮護士給我重新上管子,又利落地給我爸打去了電話。
她態度既堅定又溫ṭù₆柔:「桑桑爸爸,希望您再堅持一下,費用問題我會組織學校捐款的。」
不知道我爸在電話裏說了什麼,賀老師突然急了:
「什麼叫我一個外人不要管?!」
「我是她語文老師!也是班主任!」
「桑桑在學習方面很有天賦,成績萬裏挑一!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從你嘴裏說出來,就這麼無所謂呢!」
老師的話句句屬實。
我在學校連續好幾年拿了全校第一,語數英門門滿分,奧數比賽沒有一次給學校丟過臉。
但這又如何?
沒人會因爲這種事替我高興。
我爸只在乎我在家裏乖不乖,會不會惹張阿姨生氣。
我媽只在乎自己和男友約會的時候,是不是孑然一身。
賀老師看了眼躺在病牀上的我,語氣都快絕望了:「桑桑才十五歲啊!」
「我不知道你作爲孩子父親,到底是什麼原因要放棄她的生命!」
「如果是因爲錢,我已經讓學校組織捐款了。」
……
我想我爸不僅僅是因爲錢。
因爲只要我還活着,他就永遠不能切斷和我媽的聯繫。
這一點張阿姨受不了,他自己也受不了。
「我已經和醫院方溝通過了,孩子媽也同意了,要不你過來一趟?」
賀老師的話讓我爸無路可退。
我看見他在趕來後撥通了做白事的電話。
「真的不好意思啊……」
「我家小孩的壽衣和棺材,暫時先退了吧……」
原來他剛纔離開不是去給我籌錢,而是去給我定棺材了。
-8-
各種儀器接上來,我的心跳逐漸強勁了許多。
幾天後,醫生說我脫離危險,可以轉回普通病房了。
賀老師十分高興,本來就可愛的圓臉,此刻多了兩片紅暈。
她第一時間給我爸打去了電話。
可她等我爸媽等到了凌晨,等到最後直接趴在我病牀前倒頭就睡,他們也依舊沒來。
我聽見她氣呼呼地說夢話,似乎連夢裏都在罵我爸媽冷血無情。
可他們纔不是無情呢。
只是唯獨對我沒有愛了。
-9-
普通病房治療了半個多月。
好消息是脫離危險了。
壞消息是,此刻我爸媽站在病房裏,親耳聽見醫生宣佈了結果,兩個人紛紛皺起眉頭。
「植物人?!」
我媽不可置信:「不是說能治好嗎?怎麼治成了植物人?這還不如不治!」
我爸猶如晴天霹靂,哆嗦着手從口袋裏拿出香菸。
可他還沒來得及點,就被一旁的護士喝止了。
我媽歇斯底里地拉住醫生,可無論怎麼質問和叫囂,醫生的回答都很官方:「建議保守治療,孩子年紀小,醒來的希望很大。」
「你們多和她說說話,主要還是看她自己想醒來的意願夠不夠強烈。」
病房裏醫生護士一走,賀老師就帶着慰問品來看我了。
可隨即就不對了。
病房裏驟然降低的氣壓就如風暴來臨的前夕。
-10-
我媽咬牙切齒地反問賀老師:「現在你滿意了嗎?」
賀老師一臉懵逼:「怎麼了?」
「怎麼了?!」
「你還問我怎麼了?!」
我媽發了瘋似的一把搶過賀老師手裏的慰問水果狠狠砸在地上。
我拼了命地想拉住我媽,也慌亂地擋在老師面前,可四處飛濺的水果還是砸到了老師懷胎八月的大肚子上。
賀老師喫痛地捂着肚子:「桑桑媽媽!請你理智!」
「理智?!我理智不了!」
我媽無理取鬧地開始發瘋:「莫桑桑變成植物人了!癱在牀上一輩子需要人擦屎擦尿!」
賀老師再也沒辦法鎮靜了,她捂着肚子的指尖開始滿滿泛白:「植物人……怎麼會變成植物人……」
我感覺到她肚子裏的寶寶在求救。
我媽卻還是不肯放過,步步緊逼:「她本來就是要死的人!你非要救!非要救!」
「我告訴你,我就是抬,也要把莫桑桑抬到你家裏去!」
賀老師瞳孔緊縮,被我媽嚇得連連後退。
我媽冷笑着:「怎麼,你有本事救沒本事養?!」
-11-
這個消息瞞不住。
張阿姨很快就殺過來了。
我焦頭爛額地跟在和爸爸爭吵的張阿姨身後。
他們最後甚至吵到了醫生辦公室:「退費!」
「卡里還有多少,全部退回來!」
賀老師懵了。
醫生也懵了。
此刻,我爸和張阿姨達成一致:「不治了,植物人還浪費什麼錢!」
張阿姨扭頭看向賀老師:「學校給莫桑桑捐的錢呢?」
賀老師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我全充值在莫桑桑的醫療賬戶裏了啊!」
「不可能!」張阿姨不信,「你們學校這麼多人!怎麼才這麼點?」
「把剩下的錢全部給我們!」
我看見賀老師眼眶裏委屈的淚水開始打轉:「可錢真的沒有了!」
張阿姨開始惡意揣測:「學校幾萬個學生,每個人五十塊也不止這個數!」
「是不是你私吞了?」
「肯定是你在背後偷喫了油水!」
「你必須給我交出來!」
「不然我就去學校揭發你!」
賀老師氣得兩眼翻白,大腿處緩緩流下兩條血柱!
-12-
我心急如焚地想去扶住摔倒的賀老師。
可賀老師還是倒下去了。
我緊緊跟在被抬走的賀老師身後。
「產婦受的刺激太大了!」
「胎兒早產,但心跳沒了!」
「趕緊送去省市級的婦保醫院!」
張阿姨還想上去看個究竟,卻被護士長厭惡地一把推開,張阿姨這纔不得不放棄對賀老師捐款的追討。
賀老師被抬上了救護車,眼看着就要開走了。
我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狠狠地衝破了身體帶給我的界限和束縛,一下子竄上了救護車。
隨着救護車駛出醫院大門,我感覺自己的靈魂越來越虛弱。
可我什麼都不管了,我想親眼看見賀老師的寶寶平安出生!
-13-
我焦急地跟着醫護人員進了急救室。
期間賀老師心跳驟停了好幾次!ẗú⁻
可由於賀老師是產婦,很多急救措施沒辦法用,一開始只能保守着吸氧。
我急得上躥下跳,拼命在賀老師身邊祈禱。
在儀器的轟鳴聲中,我聽見醫生的聲音越來越嚴肅:「胎兒肯定保不住了,先極力搶救產婦,小心大出血!」
什麼……
胎兒保不住了?
胎兒保不住了!
賀老師明明是出於好心才救我的……
看着臉色蒼白的賀老師,我萬念俱灰,也恨透了我的父母。
此時, 我已經虛弱得只能趴在賀老師的病牀邊,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14-
趴在賀老師牀邊的我,感覺大限已至。
此時此刻,一段生前被遺忘的記憶突然被喚醒。
我全都想起來了。
那天晚上,我爸剛和我媽在電話裏吵完關於我的去留問題,就被張阿姨拉進了臥室。
虛掩的門縫裏,我聽見張阿姨在屋子裏和我爸抱怨我態度冷淡。
即使我知道她那是故意說給我爸聽的,可我還是忍住了奪門而去的衝動。
果然,當張阿姨看見我還站在客廳裏時,目光更兇了。
隨後,她從房間裏走出來,遞給我一杯牛奶。
我剛想和她說謝謝,張阿姨卻給了我一張十塊錢。
「桑桑,阿姨放在乾洗店的衣服你可以幫我去拿回來嗎?」
我看了眼手裏的十塊錢,肚子發出飢餓的顫鳴。
但張阿姨的眼神裏沒有半分退讓:「十塊錢給你坐車用。」
「乖,就當幫張阿姨的忙了。」
-15-
我爸正好從書房裏出來,看見張阿姨又給我喝牛奶,又給我錢,可我板着臉站在那一動不動。
他當場就憤怒了,作勢要踹我!
「莫桑桑你是死的嗎?」
「在我家擺個臭臉給誰看?」
「張阿姨對你這麼好!」
「你平時是不是也這樣!」
酸楚的淚水在我眼眶裏打轉,我不傻,我知道張阿姨可能是想支開我。
於是我只好順着張阿姨的意思,開門出去了。
我拿着十塊錢上了張阿姨說的公交車,去找乾洗店。
可到了乾洗店門口,裏面的老闆卻和我說,根本就沒什麼張女士預訂乾洗的衣服。
我詫異了半分鐘,什麼都明白了。
-16-
北方的春夜大雪紛飛。
求生的本能讓我開始四處尋找溫暖的商場。
可我的手腳開始發僵,如潮水般洶湧的睡意讓我不受控制地跌倒。
無法抵禦的睏意,最終令我摔進了雪坑。
我根本不敢細想,張阿姨遞給我的那杯牛奶爲什麼會發苦。
路邊傳來狗吠,似乎有幾個忍着寒冬出來遛狗的成年人。
我知道只要我發出聲音就能獲救。
可我突然不想了。
下輩子哪怕做一棵草,也比這強。
只是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竟飄在了天花板上。
我看見醫生拼命地救我。
賀老師想盡一切辦法爲我籌錢。
但我每一次嘗試回到身體裏,靈魂都在抗拒,它反覆地問我:
「難道你真的還想回到那個沒人在乎你的家嗎?」
不想!
我不想!
我好疲憊,閉下去的眼睛已經不想再睜開了。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靠在ẗű⁼賀老師病牀前,聽見她溫柔的低喃:
「桑桑,你在這裏嗎?」
「我好像感覺到你了。」
「你在擔心我肚子裏的孩子嗎?」
「你別難過,孩子沒了不怪你。」
「我早就知道這孩子有先天缺陷,只是我太着急做媽媽了……」
「留不住的,本來就留不住的……」
原來是這樣。
我終於可以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17-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病房裏,醫生拔掉我身上的管子,向我父母宣佈死亡的消息。
「莫桑桑病人剛纔突然呼吸衰竭。」
「我們盡力了……」
「家屬請節哀。」
醫生一走,我爸轉身就打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喂,之前我定的壽衣和棺材還在嗎?對對對不用退了,我女兒死了,正好能用上!」
-18-
忙完我的葬禮。
我爸把遺照掛在客廳裏。
張阿姨一把奪下來:「你把桑桑遺照掛在我們婚紗照旁邊,不嫌晦氣?」
我爸聲音洪亮:「這有什麼的!她是我女兒!」
呵,我死了他才記起來我是他女兒。
「不行!我看着瘮得慌,你拿到她媽那去!」
張阿姨畏畏縮縮地看了眼我的遺照,然後吵着讓我爸拿下來。
呵,現在知道害怕了?
你當時有心害我的時候,怎麼不害怕?
我爸突然關心起我媽來:「孩子媽還沒找到對象呢,這遺照拿過去多不好。」
張阿姨聽着來氣:「什麼意思?你還關心她有沒有對象?想喫回頭草?和原配感情深是吧?」
「沒有沒有,那我這就把桑桑遺照送過去。」
我感覺我爸的反應挺奇怪的。
他往常肯定Ŧū́⁾理直氣壯地懟張阿姨,但今天突然就閹了。
我跟着我爸,上了他的車。
-19-
「天愛!」
我爸喊着我媽的名字,在門外使勁敲。
見我媽沒來開門,我爸伸出手指,在指紋鎖上輕輕一摁。
嘩啦一聲,指紋鎖開了!
他們離婚了,可我媽留了我爸的指紋?!
「嘖嘖嘖,這麼大酒氣,女兒死了你還有心情喝酒?」
我爸罵罵咧咧地跨進去,他嫌棄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在髒亂的衣服和瓶瓶罐罐中艱難地找下腳點:「你好歹活得要像個人!整天喝喝喝,喝死了最好!」
「你這屋子怎麼能髒成這樣!桑桑死了,沒人給你收拾屋子了是吧!」
我爸把我的遺照放在我媽屋子裏,然後去敲我媽媽的臥室。
「天愛!你在不在?」
咚的一聲,臥室裏像有什麼東西摔在地上。
然後一個打赤膊的小白臉從我媽臥室裏衝出來。
他驚慌失措地和我爸對望了一眼。
我爸僵住了。
小白臉忙不迭地走了,我媽這才懶洋洋醉醺醺地從臥室裏走出來。
我爸臉上的火氣噌地竄了上來:「桑桑遺照放你這兒了,我走了!」
我爸緊皺着眉頭ƭū¹轉身要走,可我媽死死地抱住了他:「老莫,桑桑死了,以後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原來,我真的只是我媽牽制我爸感情的工具人。
「你搞搞清楚!」
「我們離婚了!」
我爸甩開我媽,但他卻沒有真的走掉。
我媽像猜中了他的心思,像條蛇一樣纏住他的腰肢,溫熱的酒氣呵在我爸脖子上。
「老莫,我知道你還愛我的。」
「我們做不成夫妻,但這樣,只要這樣就夠了……」
我驚呆了。
他們離婚了,我爸有了張阿姨。
可他們竟……回到房間……然後又……
我媽在裏面發出了不可描述的聲音。
我默默轉過身,捂住自己的耳朵。
張阿姨。
這難道就是你的報應嗎?
-20-
「桑桑的遺照放在你客廳了。」
我爸穿好衣服,和媽媽下了最後通牒:「我真的要回去了,以後別再聯繫我了。」
「行了行了,之前你也這麼說的。」
我媽看着我爸決然離去的背影,嘴角的笑竟掛着一絲報復般的快意。
隨後,我看見她從抽屜裏拿出一瓶藥。
說明書掉了下來。
我蹲下去看,所有字我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卻讓我感到陌生。
XX 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作用於艾滋病阻斷。
等等?!
艾滋病……阻斷?!
那我媽剛纔還和我爸做了那種事情?!
而且好像還不止一次……
-21-
「後天是桑桑頭七的最後一天,我們要不要找個道士給她做做法事啊?」
張阿姨連着發了好幾天的高燒,晚上,她終於忍不住和我爸說了這句話。
可我爸加班本身就很累了,他根本不會請假做什麼法事,只是安慰張阿姨:「做法事什麼的,那都是騙人的,你別胡思亂想。」
張阿姨點點頭,又睡下了。
可到了半夜十二點,張阿姨突然坐起來,猛地驚醒:「我感覺她就在這裏!」
「你女兒死了,但她還在這裏!」
我爸睡得鼾鳴震天,轉了個身,沒有搭理張阿姨。
這時,張阿姨身邊的小娃娃突然大哭起來。
「莫桑桑!」張阿姨瞪大了眼睛神情慌張,疑神疑鬼地看着漆黑的臥室。
她像得了癔症似的顫抖着大叫:「我沒有害你!我真的沒有害你!」
「你有什麼仇什麼恨,不要衝我的孩子!」
我覺得她特別可笑。
她以爲自己現在身體不舒服,是因爲我的鬼魂在作祟。
「乖哦乖哦。」張阿姨安撫着身邊的孩子,她特別心疼這個小兒子,如今都快兩歲了,還在餵奶。
我看着她熟練地給孩子餵奶,孩子得了安撫,馬上安靜了下來。
這一夜,張阿姨幾乎沒有閤眼,她的高燒起起落落,難受得不行。
於是天還沒亮,張阿姨再次把我爸晃醒了。
「老莫,怎麼你女兒剛死,我就像生了大病,發燒,沒力氣,身上還起了紅點點!」
「一定是她回來報復我了!」
我爸覺得很是莫名其妙。
「你別瞎想!桑桑是個好孩子,怎麼會害你。」
「因爲!」張阿姨眼睛裏透着極大的恐懼,「因爲是我在她牛奶裏下藥了!」
「可我不是故意想害她的!」
「她不是來姨媽了嗎?肚子疼喫點安眠藥,會舒服很多的。」
到這個時候了,她還在狡辯。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信的!
「我知道的,你是爲她好,就是桑桑小不懂事。」
「別瞎想了,身體不舒服就去醫院看。」我爸拿出手機,轉給張阿姨一個紅包,「上個月獎金,你拿去。」
我爸極力安慰張阿姨,張阿姨木訥地點點頭:「對,你說得對,就是她不懂事,我都是爲她好。」
自欺欺人,還挺可笑的。
-22-
「我和公司請假了,要不明天提前給桑桑辦場法事吧。」
我爸半夜裏發了高燒,渾身無力,就和傳說中的鬼尋仇一樣,原本不信鬼神的他,也開始心虛了。
他一邊忍着身體的不適,一邊對着空氣說話:「桑桑只要你能讓我們好起來,你缺什麼就託夢告訴爸爸,爸爸全給你買!」
「是啊桑桑,阿姨知道錯了,你別找我們了,你以後在下面過日子,還得靠我們給你燒錢呀!」
「你得保佑我們身體健康,我們才能賺錢給你燒紙買東西呀!」
我爸和張阿姨真是愚昧透頂!
連發了好幾天的高燒,不去醫院,在這使勁求我幹什麼?
可我知道,我媽親手種下的惡果,很快就會破土而出。
當天晚上,我聽見張阿姨崩潰地大哭:
「老莫!老莫你來看我們孩子!他怎麼渾身起疹子了!」
「誒喲,額頭也這麼燙!」
「不好了,驚厥了!別讓他咬自己舌頭,打 120!趕緊打 120!」
我冷眼看着他們忙前忙後。
一通檢查做下來,兒科醫生有些驚愕且委婉地提示我爸媽:「你們倆去查過血了嗎?」
「查血?什麼意思?」
我爸頂着發着高燒的腦袋:「我是有點發燒,怎麼了?什麼病?」
「我給你們開個單子,你們去二樓測一下。」
兒科醫生將我爸和張阿姨,轉去了二樓的特殊傳染病門診。
沒多久,我爸和張阿姨,以及他們小兒子的化驗結果全都出來了。
艾滋,妥妥的兩條槓槓!
張阿姨噗通一聲跪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裏嚎啕大哭。
她一巴掌將我爸扇在地上:「你自己說!到底在外面幹了什麼?」
-23-
可惜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他們這樣大吵大鬧,我只覺得暢快淋漓。
張阿姨痛苦地抱着懷裏啼哭的娃娃:「他才兩歲,才兩歲啊……」
「你害了我,害了孩子,你不是人!不是人啊!」
我爸像靈魂出竅般癱了下去,一言不發的他,突然惡狠狠地衝出了醫院。
我附在他的背上,全程感受着他胸腔內燃燒的怒火。
我爸提着刀衝到我媽公寓門口。
「許天愛!」
「你個臭婊子!」
「自己下地獄拉我全家!」
張阿姨一路追了過來。
在我媽的公寓門口,她眼睜睜看見我爸,熟練地用指紋開了門!
張阿姨全明白了!
她恨得開始跺腳:「畜生!畜生啊!」
「我和父母斷絕關係嫁給你個二婚!你居然還和她睡在一起!」
我爸衝進去,張阿姨也跟着衝了進去。
可我媽緊閉的臥室內,依然傳來歡愉到不可描述的聲音。
憤怒佔據了我爸的理智,他揮舞起手裏的刀,一腳踢開了我媽的臥室。
「他媽的臭婊子!」
「我要殺了你!」
他手裏的刀尖向下,四濺的血水瞬間噴射在牆上。
啊!
伴隨着我媽的慘叫聲,屋子裏的男人嚇得縮成一團。
我爸殺急了,還想捅幾刀旁邊無辜的小白臉。
張阿姨上前一步,死死拉住我爸的手:「住手!老莫你快住手!」
「別幹傻事!千萬別幹傻事啊!」
在張阿姨和我媽的慘叫聲中,警車的鳴笛聲很快就在樓下響起。
-24-
我爸到底還是被張阿姨拉住了。
可即使殺人未遂,還是要被判刑坐牢的。
警察很快就帶走了我爸。
張阿姨一夜之間失去了我爸的經濟來源,還得了無法治癒的艾滋病。
而我媽,被我爸砍斷了脊椎,如今只能癱着下半身躺在輪椅上,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卻只覺得煩躁。
「桑桑。」
我媽突然朝我這邊看過來,可目光只是定定地穿過我的靈魂,看向遠處。
「原來沒人說話的感覺是這麼寂寞啊。」
「如果你還能在我身邊,照顧我的話就好了。」
「對不起桑桑……」
「請你下輩子再做我女兒吧……」
-25-
一團白光朝我襲來,整個世界在我眼前逐漸變得模糊和遙遠。
這回,我真的要走了。
可,人真的有下輩子嗎?
如果有的話就讓我做只貓做條魚,反正做什麼都比做人好。
周遭的光線逐漸由白轉爲暖黃,最後變成一道鮮紅色。
我感覺自己被塞進了一個小小的身體,然後記憶開始減退、模糊。
接着那種熟悉的嘀嘀聲又湧入我的耳朵。
在一堆吵鬧的聲音裏,有個男人的歡呼聲格外響亮:
「生了生了!」
「是個女兒!」
「觀音娘娘真靈啊!我要去寺廟還願!」
「看,爸爸給你買了好多衣服玩具奶粉,來爸爸親親!」
但緊接着,一個溫柔卻充滿疲憊的聲音立馬制止:「不許親,你嘴巴消毒了嗎?」
「哈哈哈!太高興了!謝謝老婆!老婆萬歲!」
當我睜開雙眼,卻發現眼前的世界充斥着陌生和嘈雜,我不停地哇哇大哭,隨即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攬入懷抱。
啊,好暖和好香啊……
是我奢望了很久很久的溫度呢。
番外一
我今年五歲了,在幼兒園讀小小班。
今天放學等媽媽接我的時候,我看到路上有一羣小混混在欺負一個哥哥。
那個小哥哥瘦瘦弱弱的,臉上還蠟黃蠟黃。
他抱着腦袋蹲着,捱了好多混混的拳頭和口水。
那些混混罵他是小殺人犯,還罵他得了什麼艾滋病。
那個哥哥大概十五六歲,他無數次站起來捏着拳頭反擊,卻被打得更猛更兇。
我很着急想過去幫忙,可我媽媽說我才五歲,做什麼事都要保證自己安全第一。
好在小哥哥的家長很快就來了。
那是一個背影佝僂的老阿姨,她瘦成了皮包骨,身後還跟了一個哭哭啼啼嚷着要喫巧克力蛋糕的女孩。
可老阿姨非但沒答應,還反手打了她一耳光:「喫喫喫就知道喫!別他媽的煩我了!」
女孩哭得更大聲了。
那羣打人的混混很快發現了他們。
可混混們只是邊跑邊取笑:「艾滋病家族來咯!殺人犯老婆帶着小殺人犯來咯!」
「小王八羔子,再他媽的亂說就撕爛你們的嘴!」
老阿姨氣得直跺腳,她身後的小女兒卻還在哭:「嗚嗚嗚我想喫巧克力蛋糕,今天我生日,嗚嗚嗚我就要喫生日蛋糕!」
小女孩全然不顧媽媽多生氣,只是一個勁地討要蛋糕。
眼看着老阿姨又要揍她,我不忍心,猶豫着把媽媽給我的零食拿出來:「小姐姐,我把這個送給你,也是巧克力味的。」
小女孩眼睛發亮地盯着我手裏的白色戀人巧克力餅乾。
我把手裏的餅乾又往前伸了伸:「喫吧,我媽媽說味道很好的。」
老阿姨一把拿走我手裏的零食,然後塞進女孩衣兜裏:「給你就拿着吧!下次別在這丟人現眼了!」
這個老阿姨緊接着又教訓起她女兒來:「我可告訴你,你別和這個小姑娘比,看看她身上的衣服鞋子,再看看你的!」
我這才發現那小女孩身上的衣服都褪色了,褲子又大又舊,而她腳上皮鞋的開口處,被黑色魚線縫得歪七扭八。
小女孩看着我手裏剩下的餅乾,戀戀不捨。
我就把書包裏剩餘的零食全給了她。
這時,身後傳來我媽喊我的聲音:
「悅悅!」
「高悅悅!」
我轉過身,朝媽媽飛奔過去。
媽媽看了眼不遠處的老阿姨,表情突然愣住了。
我以爲媽媽在生氣我和陌生人說話,連忙低頭認錯:「對不起媽媽,我下次不和陌生人講話了。」
「沒關係呀,悅悅只是分享了零食,這麼懂事,媽媽怎麼會生氣?」
我媽總說我性格太懂事,一點都不像五歲小孩。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個老阿姨,開始和我拉家常。
「其實媽媽認識這個女人。」
「我記得她姓張,是我以前教過的一個學生的……後媽。」
「當年媽媽懷着哥哥,被這個女人誣陷偷了學校捐款,媽媽被她氣得早產,而我那個可憐的學生也因爲這家人的忽視,沒能救回來。」
媽媽用回憶的口吻說着這句話,可我不知怎麼,內心很有觸動。
媽媽欣慰地笑了笑,又接着和我說:
「好在上天有眼,你哥哥在保溫箱裏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如今十幾年過去了,這個女人帶着和前夫的孩子,和現在的老公結婚,又生了個女兒。」
「可她那個病是艾滋啊,是會通過母嬰傳染給下一代的。」
我有點聽不懂這裏的關係,問媽媽:「什麼是改嫁呀?那他們原來的爸爸又在哪?」
媽媽歪着頭想了想,用盡量簡潔的語言解釋給我聽。
「他們的爸爸殺前妻未遂,並且沒有獲得前妻的諒解,至今還在牢裏。所以這個張阿姨就帶着和前夫的孩子,嫁給了下一任丈夫。」
「她不顧後果給現任生了孩子……可這不是害了孩子嗎,那小女孩恐怕也需要喫一輩子的艾滋阻斷藥了。」
媽媽一邊說話,一邊幫我拿下書包,抱我上車,可在這個過程中,我不小心弄灑了手裏的牛奶。
我知道這是媽媽剛換的新車,連座椅都沒來得及套,現在被我打翻了牛奶,導致又溼又黏根本就擦不乾淨。
明知道我媽不會罵我,可我心底ŧú₎沒由來地生出莫大的恐懼,無法控制地哭了起來。
我找出紙巾挽救座椅:「對不起媽媽……我馬上給你擦掉!」
媽媽拿走我手裏的紙巾,既驚訝又埋怨:「媽媽又不是小氣鬼,不就是弄灑了牛奶嗎?只要你不是故意的,媽媽幹嗎怪你呀?」
「再說了,髒了大不了開去洗車店好了,沒必要這麼緊張呀。」
我鬆了口氣,內心深處莫名滋生的不安,瞬間消失。
「走,咱們接哥哥去,然後等爸爸回來一起去喫大餐!」
一聽去接哥哥放學,我馬上轉涕爲笑。
我媽在前面開車。
一路上還是在埋怨我。
她說我就是哥哥的跟屁蟲,明明她和爸爸這麼寵我,可我最喜歡的人居然是哥哥!
番外二
賀旗雲視角
-1-
十幾年前。
我班裏有個天賦極好的學生——莫桑桑。
這個原本笑容燦爛的女孩,卻因爲父親再婚有了新子女後,在學校裏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我心痛莫桑桑在回家路上因在雪地裏暈倒而凍成了病危,可她父母竟要放棄治療!
在我拼了命的籌錢和努力下,莫桑桑還是死了。
醫生說她死於呼吸衰竭。
可我覺得。
殺死她的不是意外,而是原生家庭的冷漠。
-2-
我知道莫桑桑在死之前來看過我。
那時我躺在急救室的病牀上,好幾次看見莫桑桑上躥下跳地守在我身邊爲我加油打氣。
我看見她滿臉的愧疚和不安。
甚至還跪下來,說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換我肚子裏的寶寶。
真傻啊。
她爲什麼要把別人的不幸,怪在她自己身上?
難道她自己的性命不值錢嗎?
我從急救室出來的時候,肚子裏的早產兒已經被醫生拿出來了。
老公和家人全趕過來,他們慶幸我沒有大事,卻閉口不談孩子的事。
早產的孩子存活率能有多少呢?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這不怪任何一個人。
或許產後激素不穩,我躺在病牀上淚流滿面。
這時,我感覺莫桑桑來了。
我能感覺到她趴在我身邊,也感覺到她很累很累,似乎在用最後一絲力氣強撐着。
於是我安慰她,和她解釋,我孩子沒了是因爲有先天缺陷,即使沒了也不怪她。
就是那一瞬間。
我感覺莫桑桑終於閉眼了。
她沒有遺憾地走了。
當時我急得摸了摸牀邊, 她的氣息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
我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只能對着空氣說:
「桑桑, 下輩子你做我的孩子吧……」
我會給你取名叫悅悅。
不要求你考第一名,也不需要你多乖多懂事。
我們全家人都會寵着你。
只要你一輩子簡單快樂。
-3-
也許是上天聽到了我的祈願。
也或許是好人有好報。
我那個原本被醫生判了死亡的早產兒, 他活過來了!
醫生驚訝於新生兒的頑強,我們全家人圍着保溫箱,看着裏面瘦瘦小小,剛剛睜開眼的寶寶, 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孩子逐漸長大了。
他是個調皮的男孩子, 我們養育他十分辛苦, 但也在此過程中學會了怎麼做一個家長。
到了他上中學的時候。
我意外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老公每星期都去寺廟燒香,說希望我平安, 也希望肚子裏是個女兒。
就連我那個青春期甩個臭屁臉的兒子, 也在購物車裏放滿了送給妹妹的衣服和娃娃。
就像是某種預感, 我們全家人都覺得我肚子裏的孩子,一定是女孩。
過了三十五歲就算高齡產婦了。
可這次產檢竟然一路綠燈, 連醫生都誇我孩子長勢很好, 還開玩笑說, 這孩子一定是在天上爲了選我做媽媽,等了我很久很久。
託醫生的福, 我真的連孕吐都沒有幾次。
整個孕期又輕鬆又健康,就連之前懷我兒子時留下的月子病也好了。
我老公說這孩子簡直就是來報恩的。
到了生產的那一天。
全家人都做好了各種準備,產科醫生因爲我高齡生孩子,做好了爲各種突發情況而披荊斬棘的準備。
結果剛進產房,還沒半小時,我就生了。
護士驚呆了, 說這孩子好懂事,竟是自己努力出來,一點都不辛苦媽媽。
-4-
不知道爲什麼, 那一瞬間我就想到了你, 莫桑桑。
孩子爸爸問我, 給女兒起什麼名字呀。
要不公主範兒的,或者霸氣女王點的?
我順着內心脫口而出:「悅悅, 就叫她悅悅吧,一輩子喜悅,簡單開心就好。」
桑桑, 我沒有把我女兒當做你。
可隨着她的長大,真的越來越像你。
她明明才屁大點的孩子,但做什麼事都先想着大人。
哥哥已經做好了照顧妹妹的準備。
可妹妹來了, 卻反過來跟在哥哥後面處處替他着想。
我公婆見我們買東西格外寵着小的,就罵我們偏心。
可等他們真的來了,看見像天使一樣乖巧的妹妹, 也恨不得連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送給她。
哥哥沒有喫醋。
因爲妹妹太懂事了,即使大家把所有好喫的都留給她,她也會一個不動, 特意留下來等哥哥放學喫。
她真的像一個天使。
隨着她年歲逐漸增長, 我還發現她對數學的天賦極高!
我記得在你讀初中的三年裏,替學校參加了很多奧數比賽,並斬獲了很多金牌。
而我的女兒, 她才四五歲,竟整天抱着哥哥的數學課本咿咿呀呀地研究。
桑桑啊。
她多像你啊。
這輩子你真的變成了我的女兒,對嗎?
– 完 –
□ 程十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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