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娘被爹打死後,我跑了。
娘臨死前,讓我去找舅舅,說他是威震八方的大將軍,楊羨。
他會看在血緣上,給我口飯喫。
可我在街頭攔住舅舅時,他抱着大姨母的小女兒,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你這樣的髒東西,怎麼不去死?」
-1-
看到我眼裏的光滅了,他輕蔑一笑。
「想要錢?讓你那惡毒的娘自己來找我。」
說完,他便抱着長得粉雕玉琢的小表妹去金店裏買了一對金鐲子。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好看的物件,金燦燦的,上邊雕刻着祥雲和梅花鹿。
戴在小表妹的手腕上,閃着璀璨的光。
「看什麼看,你也配肖想我們珍兒的東西?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舅舅陰冷地瞪了我一眼,而後揚長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動。
摸着乾癟的肚子,難過得垂下臉。
娘還是錯了,舅舅不會給我飯喫。
他那麼有錢,給小表妹買那麼漂亮的金鐲子,眼都不眨一下。
可我求他給一個銅板買個饅頭,他卻要娘去找他。
可是娘已經死了呀!
被爹剁成一塊一塊,當豬肉賣了。
-2-
京城的街頭行人如織。
可天卻漸漸陰沉下來,撲簌簌地下起細雨。
我縮在小巷的屋檐下,撩起衣袖,乾瘦的手腕上,遍佈着一道道猙獰的刀疤,這些刀疤有新有舊,有些結痂了,有些還在流膿。
每次爹生氣了,就拿小刀往我身上劃,劃得很淺很慢,他很享受這種過程。
每一次都很陶醉,還會舔我的血。
那感覺,就好像被蛇信舔到,噁心又恐怖。
我想起小表妹手腕上的金鐲子。
「那麼漂亮的金手鐲戴在我手上,肯定會被我的污血弄髒的。」
可若我也有金鐲子就好了!
我可以用它換好多白麪饅頭。
娘說過,白麪饅頭香香軟軟的可好喫了。
我舔了舔乾巴的嘴脣,強忍着眩暈站起來。
我餓了兩日了,好餓好餓……
可能只能把自己賣了,才能活下去了。
我想把自己賣給米鋪,才走到門口,掌櫃就來趕人。
「哪裏來的小乞丐,滾出去,真晦氣。」
我冒着雨,麻木地在街上走着,去了好多鋪子,可始終沒人要我,哪怕我不要工錢,只要一口吃的。
最後……
只有怡紅院沒驅趕我。
那個自稱張嬤嬤的人,捏了捏我的臉,笑得很開心。
「五官不錯,別看眼下蠟黃乾瘦,好好養一養,以後說不定是個大美人呢!」
她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紙給我按壓。
她以爲我不識字,哄騙我說,這是能讓我喫飽飯的單子。
可紙上的每一個字我都認識,因爲娘從小就教我識字的。
這是一張賣身契……
我眼下除了簽下它,還有什麼選擇呢?
而且賣身契旁邊就放着一盤剛出爐的饅頭,張嬤嬤拿起一個撕開,香氣立刻就衝入了我的鼻腔。
「快籤,簽了就能喫饅頭了。」
我盯着饅頭吞了口唾沫,手按在紅泥上抬起來,就在我打算按在賣身契上時。
一隻大手抓住了我。
居然是舅舅。
他抓着我的手,冷眼睨着我。
「長得跟楊黎一樣賤,連這欲擒故縱的骯髒手段也一模一樣,真讓人噁心。」
「我們楊家怎麼會生出你們這樣的人,自賣爲妓,也虧你想得出來,簡直比你娘還下流。」
「走,帶我去找你娘……」
我被他晃得頭昏眼花。
我很清楚再不喫東西,就要餓死了。
所以在即將失去意識前,我拼着最大的力氣,發狠地在他手臂上咬下一塊肉來,囫圇吞了。
緊接着我被他一腳踹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心口一陣劇痛後陷入了黑暗。
真好!
我這輩子也算喫過肉了,可惜一點都不好喫……
-3-
我是被冷水潑醒的。
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建築非常精美的院子裏。
我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一個面容兇狠的婆子捏住鼻子,強行灌下一碗冰冷酸臭的粥。
隨後,被帶到舅舅書房。
書房裏,舅舅正和一名大夫說着我的事。
「所以,她咬我一口肉,是太餓了?」
那大夫點點頭。
「是的,再餓一會兒,就該餓死了。」
舅舅揮揮手,大夫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我被人架到舅舅面前。
他的臉色很難看,被我咬了一口的手腕上包紮着白紗布,看我的眼神宛如在看一隻醜陋的老鼠。
「快餓死了不知道說嗎?還是故意報復我?」
我靜靜地看着他,輕輕地說:
「將軍,我見到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好餓,能不能給我一文錢買個饅頭喫。」
他愣了一下,顯然想起來了。但緊接着,他不悅地擰起眉頭。
「怎麼不叫舅舅了?」
我抿了抿嘴,垂下臉。
剛見到他時,我確實喊「舅舅」了。可是眼下,我不想叫了。
他抬腳用鞋尖挑起我的下巴。
「啞巴了?」
說着,他咧嘴冷笑一聲。
「還想喫東西嗎?想喫的話,就帶我去找你娘。我倒要看看外面究竟有什麼好的,浪了九年都不肯回家。眼下沒錢了,放你回來打秋風。」
我點點頭。
「給我白麪饅頭,我帶你去找娘。對了,饅頭要剛出鍋的。不能像剛剛的粥一樣又冷又餿,我會鬧肚子的。」
跟在我身後的婆子立刻「撲通」一聲跪下去。
「將軍明鑑,奴婢分明餵了她熱乎的皮蛋瘦肉粥,她撒謊。」
舅舅看着我的眼神越發地厭惡。
「果然和你娘一樣,上不得檯面。」
我看了婆子一眼,抬手就扣進咽喉,把剛剛灌進去的冷餿粥吐了出來。
一地的穢物,Ŧůₚ驚得舅舅後退了好幾步。
我淡淡地看着他。
「你看,這粥在我肚子裏待了一會兒,還是冷的,我的肚子可不是冰做的。」
他低頭看了眼地上的穢物,被濃烈的酸臭味勸退了。
剛剛喫進去的東西,怎麼馬上就會酸臭成這樣?
而那婆子已伏趴在地上,渾身抖動不已。
這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舅舅冷哼一聲。
「誰給你的膽子,竟敢陽奉陰違?」
那婆子抖着嘴,剛要說話。書房外頭,就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
「是我讓她灌的,楊黎的女兒,給她碗餿飯,都便宜她了。」
人未到,聲先到。
一個身着華麗衣裙的婦人,在奴僕環繞中,慢悠悠地走來。
看到她那張臉時,我愣了一瞬,差點就喊出一聲娘來。
可我知道,她不是。
孃親和她長得極像,但更柔媚一些,更蒼老憔悴一些。畢竟,孃親被人賣給爹後,就沒過過好日子。
哪能和養尊處優的大姨母比?
大姨母楊芸沉着臉走到我面前,看到地上的穢物,嫌棄地用香帕捂住了鼻子,那雙與孃親極像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快意。
「長得跟楊黎還真像,一副狐媚子模樣。楊黎那個連姐夫都勾的賤物呢?她在哪?」
我垂下眼睫,輕輕地說:
「給我喫的,我帶你們去找她。」
大姨媽看着我冷哼了一聲: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舅舅卻皺了皺眉頭,吩咐下人端來一盤熱饅頭。
「喫吧!別死在我府裏,晦氣得很。」
大姨母不高興地瞪他一眼。
「你該不會心疼這個雜種吧!」
舅舅搖搖頭沒說話,但看着我的眼神沉沉的。
我餓得不行,抓起饅頭就啃。
入口綿軟香甜,娘果然沒有騙我,饅頭超好喫的,比草窩頭好喫了不知多少倍。
但我沒敢喫太多,而是把剩下的饅頭都裝進破爛的衣袖裏。
舅舅看着我的舉動,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娘都沒給你東西喫的?」
我搖搖頭。
「娘把好東西都留給我喫了。」
舅舅冷笑,一臉嫌惡。
「那你怎麼還一副上不得檯面的模樣,演戲演上癮了?」
我沒回答他,只淡淡道:「走吧!我帶你們去找娘。」
大姨母冷哼一聲,讓人去備了馬車。
但是她不允許我上去,說看見我都嫌惡心,有我在的地方空氣都是酸臭的。
我看着打扮漂亮的小表妹被她抱上馬車,心裏止不住升起羨慕。
孃親很少抱我。
孃親說,她有時候恨不得掐死我,因爲我的出生就是錯的。
可是她一個人被關在地窖裏時,唯一能陪她的人只有我。
而且她的心總很軟……
她有時心情好,會教我識字,會跟我講了很多關於楊家的故事,還會教我習武。
可我太沒用了,總學不好。
她說,楊家女巾幗不讓鬚眉,她以前也是在戰場上立過功的。
若不是遭人陷害,被挑斷腳筋,廢了武,她不會落到那般境地。
她多次想要自行了斷,但仇恨又迫使她Ťùₘ活下去。
-4-
舅舅騎着高頭大馬走在前頭。
他問我會不會自己騎馬,我搖了搖頭。
「你娘都教了你什麼?你是廢物嗎?」
「對!我是廢物!」
我低下頭,腦海是孃親被爹剔除骨血切成一塊一塊的模樣,他還哄我喫。
而我這個廢物,救不了她。
「你……」
舅舅氣笑了。
「我們楊家的血脈,怎麼會生出你這種窩囊東西,你以後出去可別說我是你舅舅。」
我點點頭。
「好!」
「……」
舅舅看着我,一陣無語。
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模樣,最後讓隨行的侍衛帶我騎馬。
侍衛沒法拒絕,便只好用面巾捂住口鼻,以減少被我身上的惡臭攻擊。
可才帶着我騎到半路,侍衛就沒忍住吐了。
舅舅黑了臉。
「你一個女孩子,怎麼會這麼臭。」
他黑着臉在路邊的驛站裏要了個房間,讓侍候他的隨身丫鬟給我梳洗。
房間裏,丫鬟才脫去我身上的破布衣,便沒忍住驚叫出聲。
守在門衛的舅舅以爲出了什麼事,一腳踹開房門衝進來。
「綠萼,怎麼了?」
綠萼捂住嘴,看着他,眼淚一滴滴地滾下來。
「爺……你心疼心疼小小姐……」
「什麼小小姐,她也配……」
他才說完,便看到脫了衣裳的我,一時間失了神。
我想,我的後背除了細碎的刀傷,還有上次被爹用爐竈裏的燒火棍打出來的傷。
那燒火棍可燙了,當時打在我背上,我立刻就聞到了肉香,可我自己夠不到,也看不到。
應該很醜吧!
綠萼似乎是個多愁善感的,她輕輕觸碰我身上的傷,眼淚不要錢似的落。
「她會臭,是因爲,她爛了呀!而且,她一直在發燒……」
舅舅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像忽然意識到男女有別,急忙背過身去。
深吸了一口氣後,才極爲剋制地說:
「你先給她清洗傷口,我讓人去請大夫。」
綠萼應下。
我卻搖搖頭,拒絕了。
「不用了,我用黃泥敷一下,就會好的。以前都是那麼好的,這兩天爲了趕路,忘了……」
綠萼驚得張大了嘴。
「怎麼能用黃泥?」
-5-
舅舅出去後,綠萼小心翼翼地給我把傷口清理出來,抹上隨身帶的金瘡藥。
因爲給我上藥浪費了點時間,大姨母面色很難看。
「幹嘛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和錢財?真是和她娘一樣矯情,慣會使手段的。」
舅舅本來想抱抱小表妹的,可聽到這句話後,微微一愣,收回手來。
小表妹嘴巴一扁,委屈地掉起金豆子。
「舅舅抱抱!抱抱……」
她才四歲,是大姨母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自然珍惜不已。
眼見着她受委屈,大姨母立即就不樂意了。
ťṻⁱ「你幹啥呢?沒看見晴晴想讓你抱抱嗎?」
舅舅嘆了口氣,淡淡道:「我累了。」
隨即便朝我走來,第一次在我身前蹲下來。
他真的很高,如果不蹲下來,我根本無法和他平視。
「你娘是不是經常虐待你?」
我搖搖頭。
「娘對我很好的,她每天挨的打,比我還多。」
舅舅一愣,面容有些龜裂的跡象。
「怎麼會,她明明……」
緊接着,他眉頭又緊緊擰起來。
「你撒謊,是不是你娘讓你撒謊騙我,好讓我心疼她?」
我定定看着他,想着孃親曾對我說,她弟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用兵如神,智謀高遠,是個頂頂聰明的人。
我的孃親啊!
她又錯了。
她的弟弟只差把傻寫在臉上了。
如果只是想騙他,我身上那些陳舊的疤痕又怎麼說?
難道爲了騙他,我就要從小捱打,做好準備嗎?
他或許是被我看傻子的眼神惹惱了,冷哼了一聲。
他很喜歡冷哼一聲,好像很得意似的。
「帶路吧!我倒要看看,她在做什麼把戲。」
這回,他沒讓侍衛帶我。
而是親自把我抱上馬背,把我按進他懷裏,可我卻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這纔想起我背後的傷,輕輕將我扶起來。
「沒長嘴嗎?疼也不知道說?」
我緊咬牙關,疼得不想說話,便就當自己沒長嘴了。
-6-
馬兒走得快,我兩日的路程,半日便走完了。
到了石楠村時,我爹還在村口賣豬肉。
他看到我們的馬隊和馬車時,驚了一瞬,沒敢抬頭看。
村裏人都知道,遇到這樣的場面,一定不能抬頭看,不然衝撞了貴人,丟命都是輕的。
隔壁村的一個書生只看了公主的香車一眼,便被屠了族。
可我卻指着他對舅舅說:「那是我爹,他在賣我娘。」
舅舅面色一黑。
「你說這個殺豬的是你爹,你娘還被他賣了?小小年紀,撒謊都不打草稿的?」
我嘆了口氣。
我覺得遇上舅舅之後,我就一直在嘆氣,跟他說話實在太累了。
娘到底是從哪裏看出他聰明的?
我想下馬,但他摟着我的腰,不讓我下去。
我只好衝着爹大喊:
「爹,我回來了……」
我爹聽到我的聲音,立刻兇狠地抬起頭來,可在他發現我被人抱在馬上時,神情錯愕了一瞬。
他粗略看了眼這一小隊人馬的着裝,便趕忙放下殺豬刀,一臉慈愛地看向我。
「閨女,你這是幹啥去了?爹找了你兩日了……」
舅舅看着爹那張蒼老醜陋的臉,瞬間陰下了臉,那眼神黑沉黑沉的,裏面洶湧着我看不懂的東西。
舅舅緊緊扣住我的腰,不讓我有從馬上滑下去的機會。
「他真的是你爹?」
我點點頭。
「對啊!」
我爹站在馬下,一臉容光煥發。
「這位小爺,您是看中我家這妮子了麼?這妮子乖巧得很,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您給個十兩銀子,您就帶走。」
「是麼?」
舅舅冷冷地看着他。
隨後又問我:
「你剛剛說,他在賣你娘?」
爹一聽,立刻接嘴。
「小孩子不懂事,瞎說的。她娘不賣,我留着熱炕頭呢!」
我卻指着肉攤上的幾塊碎肉。
「娘在那呢!被爹剁成一塊一塊的賣了,他還用孃的骨頭燉湯哄我喝,我難受,就跑了。
「對了,你看那塊肉,上頭有三個小紅點,是娘手臂的肉,娘說,那三個點,是楊家人才有的記號。」
爹一聽我說這些,立刻就惱了。
「你個死丫頭片子,瞎說什麼呢?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舅舅卻盯着那塊肉久久未曾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肌肉繃得很緊,隱約有一些發顫。
爹爹見舅舅盯着那塊肉,有些心虛地眨眨眼,討好地看着舅舅。
「那是山裏的麝肉,皮子細膩,小爺別聽這丫頭胡扯……」
這時,大姨母從後面的馬車裏探出頭來,煩躁地問:「怎麼又磨蹭上了,還是到地方了?」
爹聞聲看去,在看到大姨母那張臉的那一瞬間腳底一軟,緊接着拔腿就跑。
他是個殺豬的,身材很魁梧,體力充沛。
可舅舅的侍衛都是正兒八經的軍人,他沒跑出幾步就被逮住按在地上。
舅舅這才抱着我下馬,沉默着走到肉攤前,輕輕拿起那塊肉。
綠萼走過來,跟着看了一眼,便紅了眼眶。
「爺,這紋理就是人的肉,和我們在戰場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其實,爹的肉攤上,還有兩扇豬肉,他很聰明,孃的肉是去了骨頭割成小塊做搭頭的。
所以,一般人,真看不出問題。
大姨母抱着小表妹走過來,一臉疑惑地看着舅舅和肉攤。
「是到地兒了嗎?楊黎呢?」
舅舅沒有說話。
爹被兩個侍衛綁住雙手拖過來時,我已經脫下外衣,把孃的肉塊,一塊一塊地收起來。
深秋了,這些肉雖然沒壞,但看着也很不新鮮了。
畢竟已經過去兩日了。
舅舅默默看着我,片刻後冷笑。
「你們演Ťũₜ得還怪真的,走,帶我去見她,不然我殺了你。」
-7-
我抱着孃的肉點點頭,領着他們朝村裏走去。
一路上,相熟的婆子們面色古怪地看着我們。
有膽子壯一些的,便衝着我問:
「春泥,這是怎麼了,你爹怎麼被人押住了?」
我想了想便對她們說:「因爲他把我娘殺了賣肉,你們如果在他那裏買了肉,記得把肉送回來,我想讓娘入土爲安。」
「天殺的,殺豬李,你怎麼能幹出這種事?」
有婦人忍不住扶着牆壁嘔吐。
「嘔!昨日的已經喫了……嘔……」
「天,我趕緊回去跟老頭子說,難怪殺豬李今日那麼大方,添了好大一塊肉。」
……
我爹的面色越發難看了,發狠地瞪着我,那目光彷彿想將我生吞活剝了。
可惜他的嘴裏被塞了布糰子,就算想罵我也號不出來。
舅舅抿着嘴,不發一言地跟在我後頭。
大姨母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珠子一直在轉,偶爾還會露出嘲諷的神色,暗藏着一股子得意。
到了家門口,我看着從小住到大的院子,心裏竟升起一股陌生感來。
明明只離開了兩日,卻總覺得哪裏不同了。
輕輕推開院門,看着裏面毫無變化的佈局,我抱碎肉包袱的手緊了緊,冰冷的碎肉緊貼在胸口,帶着刺骨的寒意。
進了院子,我看向綠萼。
「麻煩姐姐去廚房弄些喫食,行了半日,大家都餓了。」
綠萼沒有馬上答應,而是下意識地看向舅舅。
直到舅舅點了頭,她才朝廚房走去。
她進入廚房後,我便掌了燭火,帶着舅舅和大姨母,走到地窖入口。
掀開地窖的木板,一股血腥氣就撲面而來,我指着地下黑黝黝的地道。
「娘就在下面地窖裏,平時,她就住裏面。」
舅舅面色陰沉如水,讓人拖着我爹就往下走。
大姨母抱着小表妹,打量着院子裏的擺設,在看見院子裏兩張巨大的殺豬凳,和滿地的暗紅血跡時,咬咬牙也跟着跨入地窖入口。
地道深處,就是一個寬敞的地窖。
村子裏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地窖,只是我家ṭū₉的地道特別長,地窖並不是挖在院子的地基下。
而是延綿到了山裏。
爹說,這樣才足夠隔音,做什麼事都不會被人聽到。
地窖很大,有許多生活用品。
甚至還有一張雕花木牀。
此時,孃的骨架就被掛在牀邊的牆壁上。
她渾身上下已經沒有肉和內臟,只有脖子以上的頭顱,還是原來的樣子。
但這些年的折磨,讓她看起來和一胎同胞的大姨母完全沒有相似之處。
「你們瞧,娘就在這裏。」
我把碎肉放在骨架腳邊,再把燭火舉得高高的,讓他們看清楚孃的模樣。
「我沒有騙你們……」
「嘔……」
看到骷髏時,大姨母立刻捂住小表妹的眼睛,原地乾嘔了幾聲,便想退出去。
但地窖入口忽然出現了兩片石板,把地窖封死了,幾個侍衛合力都推不開。
「怎麼回事?」
大姨母驚慌地叫了起來。
隨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回頭惡狠狠瞪着我。
「是你,你故意把我們騙進來,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還沒說完,便覺得一陣眩暈,雙腳一軟,跌在了地上。
小表妹被摔了個狗啃泥,哇的一聲號起來。
「晴晴!」
舅舅急忙去抱,可還沒走到小表妹跟前,他也軟倒在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表妹哭着哭着就失去了聲息。
他和大姨母瞪大了眼,眼裏滿是驚恐。
我看着他們,嘴角勾起淡淡的笑。
「放心,她只是受不了這麼重的藥量,昏迷了,還死不了。」
舅舅倒在地上,看着我的眼神滿是失望。
「你什麼時候下的藥,居然連這麼小的孩子也不放過,我以爲你和你那惡毒的娘是不同的……」
哎!
我真不喜歡聽他說話。
煩人得很。
便乾脆拔出爹嘴裏的破布團,強行塞進他嘴裏。
他一陣乾嘔,卻連抬手去摳的力氣都沒有。
軟筋散就是這樣的,能號,但就是沒力氣。
爹的嘴一得閒,立刻開罵。
「你個死丫頭,居然拿老子悶豬的藥放在燭火裏對付老子,你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就該在你剛出生的時候就剁了燉湯。」
我忍不住誇讚。
「還是爹聰明,一下就猜出Ṭů²那藥是放在燭火裏的。」
爹冷哼一聲。
「那東西老子天天殺豬的時候用,有了它歪管多大頭的豬,老子喫點剋制的解藥一個人就能殺兩頭豬,都不用花錢請人幫忙壓豬……」
他揚揚得意地講着,在見到我從孃親骨架旁撿起他用來剔肉的刮骨刀時,愣了神。
「你想幹嘛?」
我提着刀走向他,露出一抹自認爲很可愛的笑。
「你猜?」
爹慌了神,想要往後挪,可根本沒力氣。
我在他身前蹲下來,第一刀斬斷了他的子孫根,鮮血從他胯間湧出,他的慘叫聲就像被他殺的豬一樣,叫得震天響。
可就像他自己說的,這地窖在山底下,隔音好,在這裏做什麼都沒人知道。
我把切下來的物什撿起來,在衆人厭惡又驚恐的目光中塞進爹嘴裏。
爹想用舌頭頂出來,可他太疼了,才頂一下就用力地咬緊牙關強忍劇痛,驚恐地瞪着我。
我輕笑,爹調來殺豬的藥確實好用,既能讓人渾身無力,卻又不會散失痛覺。
真好啊!
「爹不是總對我說,這東西很好喫,讓我舔麼?我覺得可腥臭了,眼下你自己嘗一嘗,這味道好不好,畢竟是你自己的呢!」
說着,我又開始片他的肉。
從小腿開始,一片一片地往上剔肉。
「放心吧!我會避開大血管的,就像你片孃的肉時說的,只有活物的肉片下來才新鮮有嚼勁。可惜呀!我沒時間準備火鍋,只能讓你生喫了。」
我一邊說,一邊把片下來的肉塞進他嘴裏。
可他實在沒娘勇敢,我才片了一條腿,他就兩眼一翻昏死過去了。
「真沒用,我記得娘被你片了兩條腿才昏的。」
舅舅死死瞪着我,眼底滿是沉痛和不敢置信。
-8-
我懶得看他,而是提着刀朝大ẗú₂姨母走去。
她可能被方纔那血腥的一幕嚇到了,此時見我走向她,恐懼得想往後縮。
「別殺我,我給你錢,你要多少有多少!別殺我……」
我嗤笑。
「你比我爹還沒用呢!你當年不想嫁給雙腿被廢的鎮北侯嫡次子,便設計我娘與他同房並捉姦在牀時,可有想過會有今日?」
她眸光微閃,搖頭否認。
「我沒有……定是你娘騙了你,當初是她想要攀附權貴,才偷偷與我未婚夫苟合,毒死了爹孃,害我……」
「害你只能嫁給俊美無雙文采非凡的丞相獨子紀雲?姨母,明明是你惦記我孃的未婚夫呢……」
「不是,我沒有……」
我冷笑。
「你敢對着我孃的屍體發誓嗎?你發誓,你從未陷害她睡你未婚夫,沒把毒死外祖父祖母的罪孽嫁禍給她。沒在她茶水裏放迷魂散,挑斷她的腳筋之後,賣給人牙子,還說她畏罪潛逃?」
她心虛地看了眼我孃的骨架,搖搖頭死死咬着牙關,恐懼地瞪着我。
「呵!不敢麼?」
在她恐懼的眸光中,我轉眼看向她身邊不遠,陷入昏迷着的小表妹。
「真可愛呢!皮膚白白的,眼睛又大又圓,娘說她小時候就長這樣。」
我把剔骨刀放在小表妹的脖子上,纔剛剛碰到一點,就破皮了,鮮紅的血溢出來。
真金貴啊!
好嬌嫩呢!
這可真叫人妒忌啊!
「你別動她!」
大姨母瞬間紅了眼,就連舅舅也拼命搖頭,一副驚恐的模樣。
這麼遭人心疼的小傢伙,真叫人羨慕呢!
我的孃親偶爾也會心疼我……
被爹折磨得只剩一口氣時,還讓我逃出去找舅舅……
其實,大多時候,我想不起她的好來。
因爲她總想掐死我。
後來不想殺我了,是因爲我打算帶她逃出去。
爲此,我悄悄關注了爹很久,才弄清楚地窖石門的機關在哪裏。
只是沒想到,我們那麼倒黴。
我才揹着她走出村子,就被去而復返的爹抓了個正着。
也正是因此,讓爹起了殺心。
-9-
想着孃親的事,我有些走神,導致放在小表妹脖子上的刀偏了偏,把大姨母嚇到了。
「晴晴是無辜的,你有恨衝我來。」
「哦?」
我眨眨眼,回頭涼涼地看着她。
「她是無辜的,那你就是有辜的咯!」
大姨母看着小表妹脖子上的剔骨刀,閉了閉眼,艱難地吞了口唾沫。
「沒錯,是我給楊黎灌下春情散,將她丟給那個喝醉的瘸子的。誰讓她總是跟我搶?
「在孃胎裏,就跟我搶營養,導致我出生時體弱,走幾步就喘,而她呢?生龍活虎,還是習武的天才……
「我爲了得到爹孃的關注,拼命學習詩詞歌賦,我那麼努力,她卻在春日宴上,輕輕鬆鬆就超過我拿了魁首。她已經武藝高強了,就不能讓讓我麼?
「後來我們及笄了,來說親的人個個都是衝她去的,連我藏在心裏多年的紀雲哥哥也非她不娶,而我卻因天生體弱無人問津。
「最後孃親只好找手帕交要了她的次子,那個從戰場回來後就一直站不起來的殘廢。
「憑什麼?憑什麼她佔盡了這世間的美好,而我卻活得像個垃圾一樣處處被人嫌棄?哈哈哈……爹孃也該死,居然說我手段骯髒……可這一切都是被他們逼的。
「我還要謝謝你帶我來看她,看到她活得這麼慘,我真的好開心……啊……」
我抬起剔骨刀,在她兩隻腳腕上一挑,腳筋斷開後,血流了一地。
她痛苦地吼叫着,其中還摻雜着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就在這時,地窖的石門忽然被人由外打開了。
我心頭一驚,提刀朝大姨母的脖子上砍去。
可就在刀快碰到大姨母脖子時,我握刀的手腕一痛,刀掉在了大姨母的脖子邊上。
「休要傷我妻兒!」
一個丰神俊朗的男人快步走進來,一把就掐住我的脖子。
我自嘲地笑了一聲。
都怪我太磨蹭了,沒能及時給娘報仇。
不過也沒關係,大姨母的腳筋斷了,將來必定會承受和娘一樣的痛苦。
爹的一條腿被我削成骨架,又涉及高門隱私還殺人賣肉,他也活不了。
我閉上眼,等待死亡的到來。
可是預料中的痛覺卻遲遲未到。
睜眼時,便見掐着我脖子那人,正癡癡地看着孃親骨架上的頭顱,輕輕地呢喃。
「阿黎……」
他忽然把我丟在一邊,步履蹣跚地走到孃親面前,抬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別碰她!」
我兇狠地瞪着他。
若不是我已經被他帶來的侍衛控制住了,一定會攔在娘前面。
「你們這些髒東西都不配碰她!」
男人的手一僵。
這時,大姨母期期艾艾地哭起來。
「夫君,紀雲哥哥……我好疼啊!快幫我殺了這個死丫頭……」
紀雲慢慢回過頭來,看都沒看她和小表妹一眼,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他看着我的臉,走過來, 抬手輕輕撫摸我的鬢角, 眼底升起一抹狂熱。
「你是阿黎的女兒?」
我看過這種眼神,我爹之前就這麼看過我,噁心得要命。
我沒說話。
他看我的眼神卻越發的癡迷。
「你這眼神跟她一模一樣,真好……」
說着,他抱起我就朝地窖外走去。
我發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他卻無動於衷。
「夫君……」
大姨母在地窖裏哭喊, 可抱着我的男人卻像聽不見一樣,一路朝地窖外頭走去。
但沒多久, 他就咚的一聲砸在地道里。
他帶來的侍衛,同樣也都「撲通撲通」地倒在地上。
-10-
我艱難地推開他, 從地上爬起來。
他喫力地看着我。
「你什麼時候下的藥?」
我拍了拍身上的衣裙, 抖落一些泥粉。
「地窖裏通風差, 我那燈裏的藥又一直在燒,你千不該萬不該, 一開始時沒掐死我。」
現在已經沒機會了。
他看着我輕輕嘆息了一聲。
「我不會殺你,永遠不會。而且外面都是我的人,你跑不掉的。」
「我有說過要跑嗎?」
我低頭輕輕一笑,抓着他的腳, 把他拖回地窖裏。
「夫君?」
大姨母看見我把他拖進來,忽然露出了釋然的笑。
「也好,我們一家三口, 就應該整整齊齊的。」
我把侍衛們搬出地窖,扔在地道里。
而後回到地窖,把石門重新關上, 這纔去拔了小舅舅口中的布團, 對他露出了一抹輕笑。
「現在輪到你了, 舅舅!」
他痛苦地看着我。
「對不起, 是我不好。我甚至都沒認真查一下,到底是不是阿黎毒害了爹孃,就聽信了大姐Ṭûⁱ的話, 認定她畏罪潛逃。我該死……」
他認錯的速度好快,快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懲罰他。
「既然來了, 自然都是要死的。」
我輕笑。
「我們都該給她陪葬。」
在衆人驚恐的目光中,我用燭火點燃地窖裏屬於孃親的衣物和被褥。
熊熊烈火最先爬上爹的頭髮, 他被活活疼醒後,癲狂大叫。
「你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果然別人的種就不能留。楊黎那個賤女人, 我花了五兩銀子纔買下她, 她居然帶着種。若不是後來李郎中說我先天不育,我還不知道你是個野種……」
難怪, 幼時他對我還算上心的, 三年前卻忽然開始日日用刀割我。
怕是那時知道我不是他女兒。
真好,我身上流的不是他的髒血……
火越燒越旺, 我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白麪饅頭靠在孃親的骨架旁, 小口小口地喫着。
「娘, 白麪饅頭好好喫啊!可惜了,不能讓您入土爲安……」
火光中,我好像看見娘了, 她打開石門衝進來,抱起我就跑。
「小小姐,堅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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