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陌生女人的來電

我媽是廠花,但命不好,生下我沒兩年就被殺害分屍了。
二十年後的晚上,我意外發現了牀底的箱子。
裏面有一臺舊手機。
我剛拿起來,我媽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快來廠門口接我,再不來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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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接到了陌生女人的來電:「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來接我嗎?」
「你打錯了。」
我正要掛,她追問道:「你是誰?爲什麼用我老公的手機?」
「你老公是誰?」
她緩緩吐出一個名字:「徐志強。」
我石化,徐志強是我爸,這個手機也確實是他的。
可我哪來的媽?我媽早死了。
我罵了起來:「死騙子,再打我就報警了。」
剛掛,那個電話又打來了。
她開口就是:「你就是那個小三吧,不要臉!全世界男人死光了你要搶別人的?」
我無語質問:「你有啥證據證明徐志強是你老公?」
她不語,但馬上發了一張模糊的彩信照片過來。
我盯着那張小小的照片看了半天。
當我看清上面的兩人時,手機啪地一聲摔到了地上。
照片上是年輕了二十歲的爸媽。
「你現在信了吧,徐志強真是我老公!你快把電話給他!」
我忍着心慌,喊出了她的名字:「袁秀梅,是你嗎?」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她咦了一聲,「徐志強告訴你的?」
我嘴脣哆嗦:「因爲你是我媽。」
這次她愣了,她狠狠罵:「別瞎喊,我沒你那麼大的女兒,你喊祖宗都沒用!死小三。」
我聲音發顫:「我問你,現在是哪年哪月哪日?」
「2005 年 8 月 13 號啊,神經病!」
我盯着嘟嘟忙音的手機目瞪口呆。
我出生於 2003 年,而我媽是在我兩歲的時候去世的。
迷茫片刻後,我第一反應是求證,因爲這玩意很有可能是誰在惡作劇……
我迅速撥通了我爸的電話:「爸,我媽是怎麼死的?」
電話那頭吵得很,盡是麻將的嘩嘩聲。
我爸的聲音帶着菸酒侵蝕的沙啞:「瘋了啊,忽然說這個。」
「你快說吧。」
「病死的。」我爸低聲嘟囔後,聲調忽高,「七萬……等一下,碰。」
嘈雜的麻將音中,我捏着手機壓低聲音:「我剛剛接到她的電話了,她讓你接她下夜班。」
「什麼?怎麼接到的?」他聲音忽然急促。
「就是牀底那個箱子的舊手機,我充上電,電話就打進來了……」
手機裏傳來了砰的一聲,我爸掛斷了電話。
再打過去,顯示手機已經關機了……我無奈將那張合照發給我爸就睡覺了。
早上一醒來,看見我爸在凌晨四點多發來了數條消息:
【奇怪的電話不要接,那電話都停用那麼多年了,怎麼可能打得進來?
【手機趕緊扔了,有多遠扔多遠。
【這個事不要對你小姨外婆她們提起!
【快按我說的去做,爸爸不會害你!】
這一條條消息看完後,我原本平靜的心不平靜了。
我爸明顯在心虛在害怕,他那些恐慌的情緒都快溢出屏幕了。
看來此事不那麼簡單。
是啊,停用二十年的手機,不可能打得進來。
唯一的可能,打電話進來的,是二十年前的媽媽。
她在另一個時空懷揣着讓我爸接她下夜班的執念,至死不休。
可偏偏我爸這個死渣男害怕,他怕得要死,根本就不敢接。
我向來叛逆,他越不讓我幹什麼,我越要幹什麼。於是我扭頭就問小姨關於我媽的事。
小姨的反應十分古怪。
在我的逼問下,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後下定決心一般:「你如今也大了,是時候讓你知道真相了。
「你媽其實不是生病死的,她是在下夜班的路上遇到了壞人。」

-2-
「她被壞人殺了,那案子至今都沒破。
「我們不告訴你,是因爲你年紀太小。你別有心理負擔,你媽在天之靈,也不願意你難受。」
我驚愕失神:「下夜班?我媽是哪天死的?」
「2005 年 8 月 13 日,那天下了暴雨,你媽下夜班打電話讓你爸去接……你爸那陣子跟車間一個寡婦攪和在一起,他直接把電話掛了。
「這個死渣男!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要不是他,姐姐不會死!」
2005 年 8 月 13 日。
我清晰地記得,我媽在電話裏說的就是這一天。
既然是命案,一定不會無聲無息,我掛了小姨的電話後,就去網上查起了新聞。
我輸入 2005 年南江命案一搜,還真被我給搜到了。
那年的 8 月 14 日凌晨六點,南江市一名姓楊的拾荒老人在清理垃圾時,發現了一隻黑色垃圾袋,打開一看,裏面是一些新鮮肉塊。
他以爲是豬肉,喜滋滋地拿回了家裏。
可翻出來一看,竟發現了一截斷掉的女人手指,上面還塗了鮮紅的指甲油。
楊老漢嚇得臉色慘白,在鄰居的幫助下馬上報了警。
警察一路搜查,又在附近幾個區域發現了另外幾袋屍塊。
這些拼湊下來,正好是一具完整的女性屍體,唯獨缺了頭。
死者年紀爲 25 至 30 歲,身高約 160 釐米,體重約 100 斤。
明顯特徵爲腰側有一顆黃豆大小的痣,左手無名指有被灼傷的陳舊性傷痕。
發現時身上並無衣物。
警方將局部特徵照片整理出來,發佈了認屍啓事。
很快,我外婆一家就去認領了我媽,我小姨還在現場打了我爸,大罵他沒盡到丈夫的責任。
此後警方展開了一系列調查。
13 日晚上我媽上夜班,和同事在工廠西門分開,從西門到我家有半個小時的路程。而工廠距離拋屍地點有足足幾十公里。
但事故當晚是暴雨,僅有的兩處監控全是雨水,模糊得什麼也看不清,沒查到任何線索。
調查走訪工廠附近居民和拋屍現場,也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
我媽的頭也一直未找到。
這案子就這樣從轟轟烈烈到銷聲匿跡,成了一樁二十年未破的懸案。
看完新聞後,我只覺得後背發涼。
此時,窗外已經暗了下來,太陽下山了,天邊只餘微微的黃光。
一股難言的悲傷向我襲來,我回憶起了過去的二十餘年。
我爸是個不負責任的渣男。
他在市裏一家機械廠當檢修鉗工,屬於技術不好,跟着混日子的老油條。
他上班渾渾噩噩,下班了就去打麻將、喝酒。
從我記事以來,他不是把我扔在鄰居家,就是給我留點錢讓我自己買喫的。
外婆和小姨很疼我,可外婆年紀大了,體弱多病,小姨自己也有家庭,對我幫助有限。
所以我從小就是留守兒童。
我成績不好,高中沒讀完就出來打工,不是工廠就是超市,都是最底層的員工。
我其實挺羨慕別的幸福家庭的,我經常在想,如果媽媽沒病……我爸是不是不會把日子過成這樣?
誰料,聽小姑這一說,二十年前的他就是個渣男了?
我悲憤交加,再看向手機時,心中又莫名忐忑。
昨天打電話的,真的是二十年前的媽媽嗎?那她還會再打來嗎?
我嘗試着擺弄那隻灰黑色的摩托羅拉,可昨天那個號碼回撥過去,卻顯示爲空號。
整個晚上,我都坐在桌邊,盯着手機發呆。
直到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時針指到了晚上十一點。
心驚肉跳的等待中,手機再次響了起來,我盯着那個奇怪符號的號碼看了幾秒後,快速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來接我嗎?」

-3-
我深吸一口氣:「你、你是袁秀梅嗎?」
「你是誰?你是徐志強的那個小三?」
我腦子嗡嗡直響,爲什麼又是這句話?我急急問了起來:「今天是幾月幾日?」
她罵了起來:「你腦子有病啊,8 月 13 號都不知道?」
8 月 13 日……又是 8 月 13 日……
看來這一天在那個世界裏反覆循環,我媽一直在死亡邊緣在等我爸接她下夜班。
可是,我那個渣男爸爸前世不管不顧,這世避之莫及,怎麼會回應?
我心口鈍痛:「袁秀梅你聽我說,徐志強不會接你的電話,他打麻將找小三都來不及,他那種渣男你別想了。」
「你神經病吧,你誰呀,快點把電話給徐志強。」
電話那頭傳來了我媽清晰的罵聲,同時還有嘩嘩的雨聲。
我忽然記起那樁新聞,發生事故的當晚下了一夜的暴雨。
所以此刻的媽媽非常危險,那個壞人就在附近。
我壓低了聲音:「你別管我是誰,但你要小心,下班路上會有個壞人,你得避開!」
她聲音明顯更憤怒了:「什麼亂七八糟的……」
她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一個隱約的女聲:「小袁,你收拾完沒有?走了。」
我想也別想,下意識就阻止:「你千萬別跟她們走,爲了安全,你最好待在車間,哪兒也不去。」
我媽是在廠西門和同事分開後出的事。
所以只要不出廠在工廠裏待一宿,就能避免這種情況。
但是,她根本就不相信我,她對着電話罵了幾句話,啪地一聲掛了。
我再打過去,又和之前一樣,顯示對方是空號了。
我氣得在屋裏團團轉……
新聞上的字眼瘋狂在我眼前晃悠,連帶着想象中的畫面洶湧出現。
她年紀輕輕脾氣還不好,又帶着一肚子氣下夜班,只怕跟變態吵了起來,然後就被殺人分屍了。
我這個媽啊,我拿她該怎麼辦?
這天晚上,我不信邪地瘋狂回撥電話,可每次都是那個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號碼爲空號。」
直至天亮,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時,我才失望地放下了手機。
我打開電腦,再次搜查起那個新聞,想再確認一下,此時我驚訝地發現,那新聞變了。
我媽遇害這一點毫無改變,但是警方調查時,同事的口供有了變化。
同事說她們一起出廠門時,我媽一直在罵我爸,說他找了個女人來哄騙她,還不許她下班。
可是當警察順藤摸瓜,找到與我爸有染的田姓小三時,她卻矢口否認。
她說當天晚上,她根本沒聯繫過袁秀梅,她生病早早就睡了,她父母和孩子可以作證。
警方在移動營業廳調出了那幾日的通話記錄,確實也如此。
總之,到最後這又成了一樁二十年未破的謎案。
看完新聞後,我心中又悲傷又振奮。
悲傷的是我仍然沒能挽救媽媽的生命。振奮的是通話是有用的,是可以改變那個時空的。
如果我尋到更好更合適的辦法,是不是真的能救下她呢?
我絞盡腦汁想啊想,後來我終於想到一個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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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深夜十一點時,我媽再度打來了電話。
「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來接我嗎?」
當那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來時,我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
這一次,我沒有猶豫,直接告訴她:「你好,請問你是袁秀梅女士嗎?」
她愣了一下:「是,你是……你怎麼有我老公的電話?」
「你老公徐志強在接你的路上遇到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急救。」
我媽一下子急了:「啊,怎麼回事嚴不嚴重啊?在哪家醫院?」
我腦子一蒙,我們市區的醫院這些年改過名字,一時半會兒我想不起來。另外,我也擔心她這個傻女人聽到醫院後會迅速衝出廠區。
所以我臉不紅心不跳騙起她來:「昏迷了,剛剛上救護車,還沒確定醫院,要聽從調度安排。你先在廠裏等着,一會兒我們派車過來接你。」
我媽應了一聲後忽然反應過來:「不對,你們怎麼知道我在廠裏上班?」
她的話問住我了,我腦子嗡地一聲……是啊,我怎麼知道的?在她眼裏,我只是個陌生的救護人員。
幾秒後我大聲說:「你老公昏迷前告訴我們的。」
我媽徹底放下心來:「那你們快去!一定要救救他啊,我們的孩子才兩歲……」
她的聲音帶着哭腔,混雜在雨聲中傳來,聽起來悲悲悽悽十分傷心。
我對我媽毫無記憶,可我的骨子裏流着與她同樣的血。所以那股悲愴透過手機刺入了我心裏。
同爲女性,我共情不了我爸,但我心疼她。
這個傻傻的女人對感情這麼認真,男人有了小三還這麼維護,結果呢?
男人在打麻將,電話都不接她的,害她慘被變態分屍!
死後還懷着執念,一遍一遍地打電話,殊不知渣男怕得要死。
我越想越悲愴,但不忘叮囑她:「知道了,但電話你別掛,萬一有什麼特殊情況,我們好通知你……」
她快速應了聲:「好。」
此後的十分鐘內,我一直與電話裏的她周旋着。
她不停地追問我爸的傷勢,我回得極少,因爲我不懂醫學知識,說多錯多,索性少提。
她一遍一遍地求我救救徐志強,並且追問現在去了哪家醫院。
就在她情緒越發激動,我眼看着找不到藉口快穿幫時……
我媽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陌生的男聲:「咦,小袁,你怎麼還不下班?」
「老陳,我家出了點事情……」
我媽聲音漸小,像是捂住了話筒。
沒一會兒我隱約聽見幾個字:「我送你……我知道……」
就在我聽得認真時,電話砰地一聲掛斷了。

-5-
我驚愕地盯着手機看了一眼後,馬上回撥過去,可是晚了……
像之前一樣,我根本打不回去。
這個來自二十年來的舊款摩托羅拉手機,只是一部異行空的單程手機。
我媽可以在特定的時間裏打進來,而我卻無法打進去。
我焦急難耐,想象着我媽那邊有可能發生的狀況,但我轉念一想……電話那頭的老陳明顯是她的工友,與她是相熟的。
老陳答應送她,這就表示她這次安全了呀。
我轉頭看向桌上的智能手機和電腦,心思一動搜索起來,可是,搜索到的信息和上次無異。
我尋思着,會不會是時空轉換的某個按鍵還未生效,所以一切還未置換過來?
所以我安安心心地躺下了,我尋思着等天亮再來看看好了。
我原本是想閉目養神就好。
可我太困了,這幾天的電Ţũ̂ₖ話折騰得我神經衰弱,所以腦袋一挨枕頭,我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到我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我盯着窗外的陽光發了一會兒呆後,迅速查看了一下手機。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爲 2025 年 3 月 8 日……這個時空的時間平靜如常,一直在前行着。
今天是婦女節,樓下傳來了商家賣力的吆喝聲。
爲了圖便宜,我租的是一套城中村的小單間,樓下有超市和燒烤攤,白天晚上都吵得要死。
但此時,這聲音卻讓我慌亂的心莫名有了一些安全感。
比起寂靜恐懼的夜來,這無疑是天籟之音。
我坐起來,揉了揉眼睛,連臉也顧不得洗就打開了電腦。
我再度搜起了二十年前的分屍案新聞,可是搜索出的結果,真的讓我徹底失望。
新聞重新迴歸到了第一版,沒有同事的口供,甚至也沒有這個老陳的口供。
我媽莫名其妙地死亡,如同消失在大海中的一個泡沫,消失聲息。
可是不對勁啊!
我猛地搖頭,這個老陳明明與她對話過,甚至還送了她,爲什麼沒有證詞?
兇手會不會就是老陳?
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巨大的恐懼揪住了我的心,我一下子彈跳了起來。
我一邊洗漱一邊給姨媽打去電話:「我媽當年是怎麼死的?」
「你猜到了是不是?」
姨媽驚訝了一聲,緩慢且沉重地訴說了當年的事。
她說的和之前一模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原來當前時間在正常前行,可是,記憶卻隨着那通電話的發展在更新。
除了我,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繼續追問她:「你有我媽當年同事的聯繫方式嗎?」
姨媽沉默了一會兒:「以前有,但是是座機,人家早就沒用了,怎麼?你要找他們?」
「嗯,我怎麼才能找到啊?」
姨媽低聲說:「只有去廠區家屬樓問問,過了二十年了,也不知道還有誰住那邊。」
半個小時後,我已經坐了出租車前往鴻騰機械廠的家屬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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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我查了一下過往資料……鴻騰機械廠的家屬樓共有三棟,是 2000 年初的集資建房。
當時僧多粥少,所以採用了搖號的形式,小姨說我爸媽運氣好,剛結婚就搖到了一套。
那套房子在二棟一單元一樓,六十幾平的兩室一廳,當時交了四萬八千元。
小姨說我爸婚前遊手好閒,根本沒存下錢,婆家又摳搜,所以這四萬八里有一萬是我媽存的,剩下的是外婆外公湊的借的。
那些資料裏的那幾棟樓還挺新,可是現實中的……
我望着那幾棟斑駁不堪、立在荒草中的八層舊房子,只覺得恍惚。物是人非,它們竟然這麼舊了。
想想二十年前,還是幼童的我也曾住在這裏。可我半點記憶也尋不到了。
我按着小姨給的舊家地址尋了去,我家位於堡坎之下,光線不太好,大白天瞧着都陰沉沉的。
那戶人家早換了主人,但家中沒人,我怎麼敲都沒人應。
我出來晃了一圈,看到了一個坐在角落曬太陽的老頭。
他瞧着最少有七十歲了,正用驚訝的眼神看着我。
大概覺得我是那種在樓道上貼小廣告的吧?
我主動上前詢問起來:「請問袁秀梅和徐志強以前是住這裏吧?」
「你找這家人?徐志強調到別的廠後就搬走了,搬走十幾年了,你是他傢什麼人?」老頭雖然老了,但是質問我的聲音很大。
「我是他家的遠房侄女。」
「遠房侄女?」他冷笑了聲,「確實夠遠的,搬走那麼久都不知道。」
他們絲毫沒有懷疑過我的身份……
我苦笑起來,我看見年輕時我媽的照片。她生得濃眉大眼漂亮得很,而我,低眉耷眼的像我那個不爭氣的爸。
我摸出包裏早就買好的中華煙,遞了一包過去,向他打聽起了袁秀梅的事。
老頭明顯有些忌諱,後來他老伴走了過來,老兩口才你一句我一句說了起來。
原來他們也是鴻騰機械廠的退休職工。
他們的說法與我已得的信息無異,就是我媽在下夜班後被變態殺人分屍,現在都沒找到頭,也沒找到兇手。
老兩口很是唏噓,連聲說我媽性格好,活潑熱情,是個好人。
老太婆唉聲嘆氣:「好人沒得好命!可憐了小袁那麼年輕就沒了。」
老太婆說完後,站起身來,說爐子上還煮了東西,她要先回去了,只剩下老頭坐在原地。
此時,正好是詢問關鍵信息的時候,於是我問了起來:「大爺,那你知不知道有個叫老陳的人,他和袁秀梅是同事,可能還在一個車間上班?」
這一問,老頭的表情有了變化。

-7-
他疑惑地看着我,渾濁的眼睛滿是質疑。好半天后,他緩緩搖了搖頭:「不認識。我們不是一個車間的。」
我失望極了。
與他告辭後,我又找了小區其他幾人打聽情況。
要麼是後來搬來的,要麼雲裏霧裏啥也不知道。
此時已是正午,陽光正好,我置身其中卻覺得後背發冷。
我感覺自己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已經分不清方向了。
想要查清二十年前的案子何其困難,警察都沒查出來的事,我如何能夠?
絕望席捲了我的心,一時之間,我毫無對策,只能一步一頓走向了公交車站。
我在那裏站了好半天,忽然想到,要不然問問鴻騰機械廠的退休辦或者是人事部?
他們肯定有職工的全部信息,找到姓陳的還不是舉手之勞?
可當我按着網上搜來的電話打過去時,那兩個號碼全是空號。仔細一搜,滿心寒涼……鴻騰機修廠幾年前就倒閉了。
早就沒有這個單位了,人員全都安置去了其他廠或者市裏的退休辦。
再想去查得費些工夫,要麼通過警方,要麼在市裏有熟人。
這兩樣,我一樣也辦不到。
我只嘆時過境遷,過去的歷史早就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塵,難以看清。
難道,我要生生守着我媽從二十年前打來的求救電話,視若無睹,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殘忍死去嗎?
我拖着如同灌了鉛的步伐走到公交站,坐上了回出租屋的車。
一時間,我腦子裏亂亂的,如同理不清頭尾的線團,茫然失措。
回到家後睡了整整一下午,天黑後我接到了小姨的電話:「找到那些同事了嗎?」
我失望地說:「沒有,打聽不到。只找到了老房子對門的鄰居,但沒打聽到什麼……」
小姨咦了一聲:「對門鄰居?是不是姓陳那家人啊?那時姐姐叫他老陳,那個人和她一個車間的。」
「什麼?」我猛地從牀上坐起,「那個人是老陳?」
「是啊,當年他四十多歲,是我姐他們車間的,業餘跑黑車,人直爽熱情,很愛幫忙的。」
我腦袋裏嗡嗡直響,一道白光閃過,像刀一下劈開了混沌的思緒。
原來他就是老陳,原來兇殺案當晚最後與我媽說話的就是他。
那他要麼是兇犯,要麼是目擊證人!
要不然,怎麼會心虛至此,既不敢提供證詞,也不敢在二十年後表明身份。
我飛快掛了電話,換上了出門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再次趕往鴻騰機修廠的家屬樓。
晚上十點,我敲開了他家的房門。
他家昏昏暗暗的,散發着一股難聞的煙臭味,正在看電視的他驚訝地看着我:「怎麼又是你?」
「我來找你問點事。」我不由分說擠進了門縫裏。
他明顯有些緊張,趿拉着拖鞋跟上我:「問啥?給你說了好多次,徐志強搬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搬哪去了。」
「我是問袁秀梅的事。」我轉過身來,直勾勾盯着他。

-8-
他渾濁的眼睛看向我,一派茫然之色:「袁秀梅?上午給你說了,她死了好多年了嘛。」
坦白來說,他的眼睛裏,我看不到特別的神情。
他似乎一直在驚慌,但卻沒有因爲袁秀梅而特別驚慌。
此時的我並不篤定。
所以,我決定來句狠的:「2005 年 8 月 13 號晚上,你是最後一個見袁秀梅的人,是吧?」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你到底是誰?」他死死瞪着我。
我走過去,死死盯着他,甚至怕他躲,伸出手準備去抓他的胳膊。
就在我再次要詢問時,房門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端着小馬紮的老婦驚訝地站在門口看着我。
她一眼就瞧出了不對勁,尖叫起來:「放開我家老陳,你在幹啥!」
她衝過來的時候,袖子也翻了下去,一個冰涼的東西觸碰到了我的面頰。那個東西……
在老太婆瘋狂撲騰的時候,我盯着它看了數秒後,猛地反應過來,那是我媽的一隻玉鐲子!
牀下那個放着舊手機的箱子裏,有許多我媽留下的東西。其中一張照片上,她就戴着這個鐲子。
這鐲子類似於黃翡,裏面有一抹通透的紅,十分明顯。
所以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我瞬間明白了,兇手是老陳,這個人面獸心的老東西在二十年前殺害了我媽!
可是現在我身處劣勢,老太婆一直拉拽我,老頭也在怒吼痛罵,如果全部暴露,只怕我也會變成刀下冤魂。
就在我絞盡腦汁想尋機會離開時,包裏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hellomoto……hellomoto……
我魂都快嚇飛了,這是我爸那隻舊手機的鈴聲!
好巧不巧,十一點了,二十年前的媽媽在此時給我打來了電話!
老頭老太婆停下了動作,齊齊看向我。
我知道此時他們萬分警惕,我不得不打消他們的疑惑才能安全逃出去。
我嚥了一下口水,硬着頭皮接起了電話:「喂?」
電話那頭,是我媽的聲音:「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來接我嗎?」
我顧不得什麼,慌亂敷衍起來:「唔……你打錯了。」
我希望快點打發掉她,掛了這通電話。
我擔心老式手機收音效果不太好,害怕外面能聽見聲音。
我媽沉默了,可片刻後,她叫嚷起來:「我沒打錯,你是誰?你怎麼會有徐志強的手機?他人呢?」
她連喊了好幾聲,我急急用手去捂聽筒,又想掛掉電話,一來二去,沒留意老頭走到了旁側。
我的餘光瞄見他拎了一隻棍子,我慌忙轉身,發現他渾濁的眼睛裏閃着狠厲的兇光。
我剛要逃走,他手裏的棍子揮了下來,重重地打在了我的後腦。
一陣劇痛後,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9-
啪嗒……啪嗒……
黑暗中,我彷彿聽到了清脆的聲音,一聲聲在頭頂炸開,就像竹筒爆豆子一樣。
我努力想辨清那個聲音。
可是……身體沉重得像鉛塊,眼皮也像被糊住了一樣,怎麼也睜不開,就像鬼打牆似的。
模模糊糊的意識告訴我,我必須迅速醒來,否則就會死掉。
所以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咬着牙眨着眼想要醒來。最終,我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有微弱的光從四壁縫隙中鑽進來,藉着這光,我看到了頭頂的鐵皮頂棚,原來剛剛那啪嗒的聲音是雨水的聲響。
周圍全是各種廢棄的破爛雜物,這像是一個堆放雜物的倉庫,均摸七八平米。
但是我動彈不得,我的手腳被捆住了,嘴也被破布堵上了。
我掙扎地往門蠕動,去身體去撞那門,但發現那門從外面反鎖了。我趴在縫隙裏往瞧,看到了不遠處黑漆漆的樓道。
我忽然回憶起來,這是老陳他家對面搭建的小倉庫。
這是一樓偏角的旮旯,除了他家,基本上沒人經過。
而且我敢保證,老陳他們就在外面,只要聽見大動靜,我就小命難保。
就在我尋思對策的時候,棚外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我急忙湊過縫隙看,發現那老太婆來了。她正神色複雜地站在外面,一言不發。
十幾秒後,老陳匆匆追了出來:「在這兒幹啥子?」
「我就是想進去看一下,看那個姑娘是不是真的打死了……」
「有啥看的,等關幾天沒啥動靜了,就弄去處理了。」
老太婆聲音發顫:「是不是不用哦,她也不知道啥……」
「不知道?呵呵,這是袁秀梅的種你認不出來啊,她手機上有身份證有名字,她就是跑來找老子尋仇的。」
老太婆咳了兩聲:「老陳……」
「再說,老子連你一起收拾。」
這句話後,老太婆瞬間噤了聲。
外面爭吵聲停了,但有個腳步聲朝這邊靠近,並在門口停下了。
我感覺有道視線如同毒蛇一般,掃在我的後背上……
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那聲音停在門口,又過了一陣離開了,我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睜開了眼。
從他們的對話中,我判斷出了幾點。
第一,我媽的死的確與老陳有關。第二,他們翻了我的手機,還找到了身份證。第三,過兩天等風聲消停了,他們大概就要來分我的屍了。
我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
我拼命地掙扎蠕動,想要磨開那繩子。
但綁得實在太結實了,除了讓我手腳疼痛外,根本沒一點鬆動。
但在動彈時也有了個意外發現,我爸那隻舊手機就在離我不到一米處的破爛堆裏!
我猜想,一定是當時他們沒當回事,沒翻我的兜,所以留下的吧。
畢竟當時,我在餘光感覺到殺機的時候,用最後的力氣掛斷了電話將其揣進了兜裏。
我鬆了一口氣,費盡力氣朝那舊手機蠕動,終於,將它穩穩地護在了懷裏。
我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從外面的光來看,好像剛剛天黑,說不定晚上,我媽還會打電話來……
此時,我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我想,我馬上就能知道我媽的死亡真相了。

-10-
我使出渾身力氣,用門板一點一點側擠着嘴裏的破布,同時被壓制的舌頭也試圖移動。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頭昏眼花幾欲噁心之時,那塊惡臭的破布終於被我弄了出來。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爲這來之不易的稍許自由。
此時已不知道幾點,這老舊的手機除了單向通話以及曾經接收的一條彩信,其他功能幾乎無,就連上面的時間都是混亂的。
我只能根據外面偶爾傳來的蟲鳴判斷,夜越來越深了。
此時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若是我媽再次打來電話,那鈴聲是不是會瞬間驚動那對老夫妻?
所以我努力練習起來,我側着頭用牙去咬通話鍵,數次後,已經非常順利了。
後來,那通電話終於打來了。
那熟悉到令人發顫的鈴聲只響了短短一秒,我迅速咬了下去,接通了它。
電話那頭,是我化成灰都忘不掉的聲音:「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來接我嗎?」
這一瞬間,我激動得鼻頭髮酸。
我壓低聲音,回答她:「我不是徐志強,但是,我知道你所有的祕密。你不敢去公共澡堂洗澡,不是害羞,而是因爲你小時候被一個躲在澡堂的變態老頭騷擾過。」
我媽驚愕不已:「你……」
我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你初中時逃課,被你爸狠狠打了一頓。然後離家出走,險些凍死在外面。
「你高中的時候有個暗戀對象,皮膚黑但長得帥,還會彈吉他,但後來你才發現他私生活很爛。
「你答應徐志強,是因爲他每天雷打不動接送你下班,你覺得他人老實。
「你懷孕五個月後就沒記過日記了,因爲太忙太累,也沒有心情。」
這些……都是盒子裏那本日記的全部內容,她的最後一篇日記停留在孕期五個月時。
這些我全部翻看過,自然是瞭解了我媽的內心世界。
此時將它們說出來就是爲了讓她信任我……
不知道能否成功,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電話那頭,我媽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她急促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是誰?你想幹嘛?」
我深吸一口氣,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緩緩湊近手機,低聲道:「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不要掛掉手機,一直拿在手上持續到你回到家裏。」
「你……」我媽語無倫次,「你瘋了,電話費不要錢啊,你到底是誰?」
「電話費我會雙倍報給你,記住我說的。」我無力道,「等你到家後,我會告訴你所有的真相。」
「我要是不呢?」
我對着手機放了狠話:「如果不,我不介意報復在你女兒身上,她只有兩歲吧……」

-11-
提及這個,我媽徹底慌了神:「你別動妙妙!我聽,我聽還不行嗎?」
我愣了一下……原來,我有個從未聽過的小名叫妙妙。
此後,手機裏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我媽在收拾起了東西。
然後,女工友的聲音響起:「小袁,你收拾完沒有?走了。」
「你們先走,我想等一下徐志強。」我媽回答道。
「行,那我們先走了。」女工友說。
手機裏的雨聲越來越大,明顯我媽已經走到了門外,沉默了一陣後,幾聲喇叭聲傳來。
一個男聲響了起來:「小袁,快上車,我送你回去。」
這是老陳的聲音!
我條件反射般顫抖起來,巨大的恐懼向我襲來。
我瘋狂想要告訴我媽,老陳就是那個兇手,可是……理智尚存,我生生忍住了。
莫說我們這會兒無法通話,就是可以,我也沒有理由讓我媽相信我。
「我等一下徐志強。他可能來接我。」我媽回答道。
老陳笑了聲:「他不會來了,我下午上班時,看見他和別人約麻將,說要打通宵。」
我媽有些失望,好半天才應了聲。
然後雨聲漸小,汽車的引擎聲響了起來,我媽上了他的車。
一路上,老陳絮絮不停:「徐志強太懶了,老婆娃兒都不管,你得教訓下他了。」
「我怎麼教訓?說多了又急眼。」
「你當初怎麼找他?你論長相身材,在廠裏都排頭一號,追你的人那麼多。」
我媽沉默了會兒:「我瞎了眼。」
「真的,你說廠裏的男人哪個不喜歡你?你白白嫩嫩的,生了娃兒又豐滿,看起來都……」
「老陳,別說這些。」
老陳嘿嘿傻笑了:「真的,這個徐志強啊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是我媳婦,我一天睡你八道。」
「你停一下,我要下車。」
「怎麼就急眼了?這還沒到家呢,莫慌……」
「我說我要下車。」我媽聲音大起來,「你快停……」
老陳聲音更大:「在馬路上發什麼瘋,好好地坐着行不行?」
「你這是在性騷擾,你信不信我告訴你老婆?」
老陳不屑道:「我怕那個黃臉婆?說句難聽的,我就是當着她的面上你,她也不敢吱聲。」
「那我告到單位去,你對婦女耍流氓,看你怕不怕!」
我媽非常剛,聽得電話這頭的我目瞪口呆,可是我心裏清楚,這樣的硬剛不是什麼好事。
在這樣密閉的空間裏,激怒一個男人無疑是自尋死路啊。
我急得不行,可我毫無辦法提醒她!
手機那頭安靜了幾秒後,我媽尖叫了起來:「你幹啥……你不要過來!你這個老變態,你滾開……」
過了一會兒,她的聲音變得嗚嗚咽咽起來,像是被捂住了嘴。ťúₒ
有不可言狀的聲音伴隨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傳了來。
難以言狀的噁心和憤怒向我襲來,這變態的老流氓,他怎麼不去死啊!
我心疼媽媽,心疼她的遭遇,但我毫無辦法。我終究與她隔了十萬八千里,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憤恨地咬着下脣,直到血腥味逸出來。
老陳獰笑起來:「爽不爽?比起徐志強來,是不是更爽?」
我媽淒厲的哭聲溢了出來,她冒出幾個字:「變態,我要報警。」
「你說啥?」

-12-
「我要去告你。」我媽哭喊。
一陣砰砰的聲響起來,老陳尖叫了一聲:「死娘們,敢打老子,老子今天不弄死你不信陳。」
「啊,不……救、救命……啊……唔唔……」
我媽悽慘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小,最後近乎於無,沉Ţũ̂ₛ寂下來。
我瞪大了眼睛,我彷彿看見老陳拿了衣服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的雙腿無力地掙扎着,直到死去。
黑暗中,我又氣又急,滿臉是淚,恨不得衝出去殺死那個變態老頭。
汽車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
半個小時後,雨聲漸大又漸小,我聽見了砍骨頭的聲響。
再然後,是一個女人驚悚的聲音:「老陳,這裏還有個手機……」
「和腦殼一起放麻袋裏,埋到後院去。」
「不、不會有人發現吧?」
「再逼逼賴賴,她就是你的下場。」
我心裏悲愴無比,默默用牙咬下了通話鍵。淚水順着面頰滑到嘴裏,又苦又鹹。
原來,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我媽竟是在那麼無助的環境下被殺害的。
我匍匐在惡臭骯髒的地上,憤恨似一張無形的網,將人牢牢鎖住又無法動彈。
我張了張嘴,試圖說話,可逸出的幾個字像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滿是絕望。
就這樣,我不知道躺了多久,眼見着外面的光從暗到明,再漸漸轉暗,約摸又過了大半天了。
其間我因爲疲勞過度昏睡了一陣,迷迷糊糊醒來,全身因爲捆綁而劇烈疼痛。
我努力傾聽外面,想發現路過的行人,可這麼長的時間,一個也沒遇到。
這期間我也想了許多。
二十年前,我媽走完了她的一生時,我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可是現在,我的生命即將終結在這裏。
真的要終結了嗎?
瘋狂絕望之時,我又看到了門口的舊手機……我搖頭,不行啊,怎麼能死?
我明明發現了兇手,我甚至可以救媽媽,我不能認輸。
我深吸了幾口氣,打算再努力努力。
此時我的姿勢呈俯趴狀倒在地上,雙手從後面綁住了,所以不太可能用牙咬松繩子。
我細細打量着這個小庫房,好一會兒後,發現了牆上有顆生鏽的鐵釘。
於是費盡了力氣蠕動過去,像竹節蟲一樣掙扎坐起,手腕的繩子磨起了那釘子。
不知道磨了多久,外面的天也黑盡了,就在繩子有些鬆動的時候,倉庫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我猛地停了下來,再度俯趴在地,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那扇鐵門吱呀一聲開了,那腳步聲走了進去,站在離我一米遠處停了下來。
從呼吸聲和身上散發的炒菜油煙味不難判斷,這是那個老太婆。
ṱűₔ她看了我好一會兒,忍不住伸出手來探試起了我的鼻息……大概是懷疑我死了吧。
就在她手指靠近時,我開口了:「你……你這些年不容易吧?」

-13-
她嚇了一跳,飛快縮回手去:「你沒死嗦,你想幹啥?老陳一會兒就回來了!」
「那個事情不怪你,你也是被老陳逼的……他天天欺負你罵你,你甘心嗎?」我嘶啞着嗓子勸說她。
她眼睛瞪得老大,站在屋角,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要是報警,他進了監獄,你也就自由了。要不然死了的袁秀梅變成鬼還要來找你麻煩,找你後代子孫麻煩。
「你看面相就是個老實人,他纔會這樣欺負你,嫁給這樣的人你也受苦了。
「現在報警還來得及,警察不會難爲你的。」
我嗓子幹得冒煙,聲音也嘶啞難聞,我費盡了力氣,只想她能清醒起來。
可誰料,這老太婆只是Ťū₄驚恐地站了一會兒,然後逃也似的跑了。
她根本……油鹽不進。
就是一個愚昧無知且懦弱可恨老婦人。女奴思想早浸入了骨子裏。
她視男人爲天,甘願助紂爲虐,她又怎麼會幫我?
明明二十年前,她也是毀屍滅跡的幫兇啊。我在指望什麼?
終究是自己太天真……
我懊惱剛剛的衝動,她肯定會給老陳打電話,等他一來,我就完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我掙扎着爬了起來,繼續磨起了手上的繩子。
我忘了疼痛,雙手機械性地磨動,有好幾次扭到了肩膀,痛到咬牙。但緩了一會兒又繼續。
我不敢浪費一點時間,因爲老陳就快來了。
終於,終於繩子越來越松,我用喫奶的力氣磨掉了最後一點時,全身都脫了力。
好不容易解開了繩索,正當我手忙腳亂想辦法要出去時,外面傳來了老陳和老婦的對話。
「瓜婆娘,你莫名其妙跑進去幹啥子?」
「我就是聽到沒動靜了,怕她死在裏面……」
「死就死,早晚也要死的。要是把人引來,我們都得死。」
「老頭子,要不然算了……我心裏七上八下地一直打鼓。」
「爬喲,現在知道怕了?那時候袁秀梅還有一口氣的時候,你還不是也動手了。還有那個姓吳的女子……」
老太婆一下子哭了:「我都是爲了你……我也害怕啊。」
倉庫裏的我,石化了。
原來我媽被帶回陳家的時候,沒有死,老太婆補了一刀。
姓吳的女子又是誰?想來也是老陳害過的人,只怕也小命難保。
這兩個老東西真的太變態了!
在我震驚之時,他們已經來到了倉庫門外。
他們窸窸窣窣摸索鑰匙開門,我悄悄躲在了門後,手裏拿着一柄生鏽的斧頭。
只能硬拼,沒有其他辦法。
好在他們年紀大了,好在自己在暗處。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終於,那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14-
黑暗中,一道身影佝僂着走了進來,太黑辨不清是誰。
我也懶得管了,咬咬牙直接一斧頭就劈了下去。一聲慘叫後,老頭砰地一聲倒了下去。
後面的老婦叫喚一聲想跑,我衝出去一把抓住她,將她拖了進來。
這一刻我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這一系列動作又快又猛,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短短十幾分鍾後,我已經將兩人死死捆綁住了。
剛剛他們叫喚了幾聲,也不知道有人聽見沒,不過我不害怕,我巴不得有人來。
不過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想來是對面根本沒人住。
我摸索到了老頭掉在地上的打火機,打開時看了看。發現老頭已經被耷拉着頭暈倒了……
我那一斧頭正好劈到了他的後背上,那裏血流如注,瘮人得很。
老太婆嚇得臉色慘白,驚恐盯着我語無倫次:「不要殺我們,不要殺我們!」
她自始至終沒敢大叫,這也讓我篤定,她心虛,害怕引來了警察。
我蹲下去,拿着帶血的斧頭比劃在她的脖頸上:「那你說說,爲什麼要害袁秀梅?」
她驚慌道:「她不要臉,勾引我家老陳,老陳推開的時候纔不小心把她捂死的。」
我震驚,我媽……一個年輕漂亮的廠花,會勾引老木朽朽的惡臭老男人?
她不動腦子嗎?
我又問:「那吳姓女子又是誰?你們爲啥殺她?」
我本是詐她,不確定這人死沒死,但很快,她的話讓我再度震驚。
「那是個乞丐女人,又髒又臭,老陳看她可憐就帶回來,結果這瘋婆子又騷又賤,不但悄悄爬老陳的牀,還想偷東西。老陳迫不得已打了她,沒想到她自己半夜翻牆想跑,摔死了。」
「屍體呢?」我的聲音在顫抖。
「什麼?」她蒙了一下。
我厲聲道:「屍體呢?」
她沒吱聲,但是眼神瞄了一眼倉庫外。
我瞬間明白了……Ţű̂₄只怕也被他們分屍處理了,那頭顱說不定還跟我媽埋在一塊。
我深吸一口氣,指着外面:「院子裏的菜地裏,是不是?」
她嚇了一跳,驚恐不安說道:「少亂說……」
我知道我猜對了。
那塊地也就十幾平米。
我抄起倉庫裏的鋤頭,走到了菜地裏,開始一下一下挖起那些泥土。
空氣裏散發着鏟爛的蔬菜和泥土混合的腐臭氣息,我腳邊的土也越堆越高。
我挖了很久,直到鋤頭感覺到了清脆的觸感。
我蹲下身,扒拉掉那些溼潤的泥土,看到了灰白色的圓狀東西。
我伸出手將它一點一點挖了出來,緩緩捧在手裏,與那黑洞洞的眼眶對視着,不見恐懼,滿腔悲涼。
這是我媽袁秀梅遺失的頭骨。
我沒想過時隔二十年,再見她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我輕輕拂去上面的泥土,脫下外套將它放在上面,然後繼續挖了起來。
很快,我在頭骨下方發現了一隻暗紅色的手機。另外在與之相隔一米遠處又挖了另一個頭骨。
我無力跌坐在地上。
此時我面對的,是兩個選擇……馬上報警或者是等到十一點。
報警的話萬無一失,因爲證據確鑿,這老兩口會被警察帶走,案子也能沉冤昭雪。
可是,死去的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等到十一點,就擁有再一次扭轉命運的機會。只是……未必順利,甚至連目前的局面也有可能全盤清空。
就在我糾結盤算時,熟悉的鈴聲再度傳來。

-15-
hellomoto……hellomoto……
我捏着舊手機,臉色慘白。
已經十一點了,我媽從二十年前,再次打來了電話。
接還是不接?這個問題在我腦中迴盪了兩秒後,我做了決定。
但凡有一點機會,我都必須抓住,因爲我媽死得太冤了!
於是我迅速按下了通話鍵。
我媽的聲音從二十年前傳來:「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來接我嗎?」
所有成敗在此一舉。
我深吸一口氣:「我不是徐志強,但是,我知道你所有的祕密……」
我像上次一樣,將她日記本里的祕密全部說了出來。
果不其然,她再次驚愕地問我:「你是誰?你想幹嘛?」
這一次,我緩緩湊近手機,低聲說:「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報警。」
「報警?」她更驚訝了,「報什麼警?」
「你撥打 110,告訴警察你的鄰居老陳院子裏,有一個女性頭骨,死者是一個流浪女乞丐。」
我媽儼然不信:「什麼亂七八糟的,你是神經病吧!報假警我要被抓的!」
「你必須按我說的去做,否則,我不介意報復在你女兒身上,她只有兩歲吧……」我再次惡狠狠威脅起來。
她愣了一下,顫抖地答應了:「你別動我女兒,我報,我馬上報警。」
「另外,」我語重心長叮囑起來,「不要上老陳的車,和你的女工友一起走路回家,或者待在廠裏也行。如果……」
「如果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如果迫不得已上了車,不要反抗,順着來。比起生命來,什麼事都不值一提,拜託了!」
她懵懵懂懂地應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此時我心跳如鼓,捏着被掛斷的電話,站在被挖得亂七八糟的泥地中。
身側是兩個灰白的駭人頭骨,頭頂掛着慘淡的月亮。
我抬起頭來,呆呆地看着那月亮,猜測明天的此時,還能不能再看見它。
我想過最壞的後果,我媽沒有發短信,但是暴露了通話內容,仍然被殺死分屍,並引起了老陳的警惕。
那麼,不會再有菜地裏的頭骨,我也無法趁亂綁了他們。
可能一切的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可能……大家都會死。
可是不做,又怎會知道結果呢?我想要再賭一把。
爲了媽媽活下去,我願意拼盡所有。
我癱坐在泥地裏,捧着我媽的頭骨,渾渾噩噩間昏睡了過去。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一陣噼啪的聲音驚醒了我。
我睜開眼睛,茫然了片刻……黑暗腐臭的屋子,噼啪雨聲敲打在頭頂的彩鋼瓦上,屋外的晨光照射進來。
這……這像是老陳家的倉庫。
我爲什麼還在他家的倉庫?Ťŭ̀₆我驚恐莫名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站得太容易了些……低頭看去,手腳都沒被綁住,與之前相似,可又不太一樣了。
就在我最忐忑不安的時候,倉庫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女人揹着光站在門口,定定地看着我。

-16-
她的表情隱匿在了黑暗中,看不分明。可是身形卻十分熟悉,這……這是那個老太婆!
我絕望至極!
看來真的失敗了,我媽仍然被分屍了,我也再一次被關了起來。
我的心如同鈍刀拉磨一般的疼痛,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毀滅吧,毀滅吧,我已經毫無辦法了。
可就在這時,她說話了。
「你是誰?你怎麼在我家倉庫裏面?」
我驚愕地,一步一步走出去,在倉庫外,我看清了她的臉。
她長了一張與老太婆十分相似的臉,只是……年輕了許多,瞧着只有三十多歲。
「你是……陳永福的女兒?」我的聲音在顫抖。
她厲聲道:「你誰啊?你跑來我家做啥?我爸都死了十九年了!」
死了十九年?我一個激靈:「怎麼死的?」
她愣愣看着我,我小聲試探道:「是不是因爲殺人被槍斃了?他殺了幾個?」
她的臉由陰轉爲狂風暴雨:「神經病跑來我家往人心口扎刀子,你到底是誰?你再不走我報警了啊。」
「他到底殺了幾個啊!」我急了起來。
那女人憤怒不已,從倉庫裏拿起一隻鐵鍬就要來打我。
我嚇了一跳,見狀也只能馬上躲閃開來,從樓梯迅速跑掉了。
走遠一些我才發現原本一樓種菜的泥地已經變成了水泥地。
又看了一眼商鋪玻璃門中透出來的影子……原本瘦弱矮小的我高了許多,看皮膚也白淨了許多。
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我媽袁秀梅又怎麼樣了?
這些問題都讓我心懷忐忑。
我身上沒有手機,好在還有十幾塊錢紙幣,我坐了公交車回出租屋。
一敲門,一個胖乎乎的老頭開了門:「你找誰?」
我瞥了一眼他身後陌生的屋子,發現這已經不是我家了。
我試探問他:「你認識袁秀梅嗎?」
他皺眉搖頭,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站在街上我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去哪裏去找袁秀梅……或許我可以先去網吧,查看一下當年的新聞。
這一次很順利,我沒有身份證,但記得身份證號碼。
一通操作後打開了電腦,我用顫抖的手輸入了:2005 年南江命案。
新聞很快彈了出來……
2005 年 8 月 14 日凌晨,在熱門市民袁女士的舉報下,警方在鴻騰小區家屬樓發現一頭骨以及殘留衣物。
經鑑定,頭骨爲女性,年齡三十左右。
審訊得知,是陳永福將流浪女吳某拐至家中,侵犯虐待數日後殺害、分屍。
陳永福已指認了多處拋屍地點。
陳永福犯罪行爲嚴重,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陳永福之妻朱碧玉因協助作案、分屍,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短短一條新聞,我看得激動萬分,連看了幾遍後忍不住用手拍了桌子:「好、好啊!」
這個罪惡滔天的老變態終於死了!他的幫兇也受到了報應。
可是,我的媽媽在哪裏?

-17-
熱心市民袁女士……她應該還好好活着吧?
我茫然地網上搜索着她的名字,全是無相聯的人。
查了半天后我忽然想起來,我可以登錄微信、QQ 這些社交平臺啊。
可是我搗鼓了半天后,失望極了,我全都設置的是手機驗證登錄,我哪來的手機?
我又想到,是不是可以打電話?
我能記清的電話號碼沒幾個,但是我爸徐志強一直用的手機號是記得的。
我飛快衝到前臺,找網管借來了電話,激動地按着那些電話號碼,幾聲過去,對方接了起來。
我的聲音發顫:「喂?爸。」
那頭沉默了起來。
我急急追問:「你是徐志強,是吧?」
此時,一個女聲響了起來:「瘋了吧,徐志強都瘋了十幾年了!」
我瞬間Ťúₜ石化……
什麼,我爸瘋了十幾年了,他怎麼瘋的?他怎麼會瘋呢,他一天又不管事,只知道打麻將和找女人啊。
我蠕動着乾裂的嘴脣,正要追問時,那個女聲說話了:「徐世萌,別在這裏裝神弄鬼,你以爲我聽不出來你的聲音?快點給我回家!」
我驚訝了:「你,你是誰?」
她罵了起來:「我能是誰?我是你媽!」
我大腦咣地一下一片空白了,她說她是我媽……是啊,聲音確實挺像的,我媽真的活下來了?
是不是真正的我媽呢?
我一時之間語無倫次,唯一想起的,就是慌慌張張問起家裏的地址。
她憤怒地回了後,再次警告:「別在這裏裝傻子。」
掛了電話後,我瘋狂跑出網吧,順着街道一路狂奔,跑向那個距離這裏兩條街的地址。
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我要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讓她活下來了。
半個小時後,我氣喘吁吁地在小區門口站住了,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門口的女人。
她藍色灰褲,披着一件灰色的薄外套,頂着類似壯壯媽的泡麪頭,正踮着腳往這邊張望。
這張臉不年輕了,但與照片裏的廠花有着相似的眉眼,我一看到就淚流滿面……
這真是我媽。
她是袁秀梅,她是活生生的袁秀梅。
我一個箭步衝了上去,還沒開口,她就揮着巴掌朝我打了過來。
重重的一掌拍到了我的後背上,隨着是她憤怒的罵聲……
「你這女娃子一天不回學校,跑去找什麼靈感,那個破小區以前死過人,你真是不怕事啊!
「還有臉哭?我發那麼多消息,打那麼多電話,你咋不接?老孃差點就報警了。
「還裝神弄鬼叫我爸,你那死鬼爸讓你這麼惦記?徐世萌,老孃真想給你兩巴掌……」
她說着說着怒火中傷,又揚起手打了我幾掌。她以前在機械廠當工人,力氣大,那幾掌打在我身上火辣辣的疼。
我一動不動,任由她打着,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可是淚水模糊了我的眼,我實在看不清。
然後我呆呆地、愣愣地問她:「媽,你當年接到電話就報警了是不是?」

-18-
她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好半天后,她驚訝地看着我:「你說什麼?」
我咧嘴笑了起來:「還好你報了警,要不然就危險了。」
她眼睛瞪得老大:「你在說什麼啊?你……你怎麼知道?」
我悽然笑了笑:「我什麼都知道,你別忘了,我纔去了老陳家。」
我媽急急把我拽回了家。
我家……看起來不大,大約七八十平的舊房子,但被我媽打掃得乾乾淨淨,佈置得也很溫馨。
廚房裏飄着紅燒排骨的香味,陽臺上晾着才洗好的衣服。
我深深嗅了一下空氣中排骨和洗衣液混合的氣味……
這是我從前想象中家的味道。
我媽把我按在沙發上坐下:「徐志萌,你說說怎麼回事?」
「媽,你二十年前經歷了什麼?」我定定看向她。
她嚥了一下口水:「不是說了好幾次了嗎?有一天下夜班,我給你那死鬼爸打電話,結果接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她開口就讓我報警。」
我媽緩緩說起,我也在她的訴說中,知道了以後的事。
只是這些事,實在是太陰差陽錯了……
當時我媽掛了電話後,覺得是騙子,沒想理會。可是上了老陳的車後,老陳竟然開始騷擾她,她越想越不對勁。
所以敷衍起來,說去小賣部買兩瓶汽水,趁那個時間,她悄悄報了警。
她不敢驚動老陳, 繼續坐上了車, 可老陳並沒讓她回家, 只是將她強行拽到了小倉庫, 欲行不軌。
警察也是那時候趕來的,他們抓了老陳, 挖出了院子裏的頭骨。好多鄰居都來看熱鬧了。
後來去派出所做筆錄, 我媽講了事情的經過,警察順藤摸瓜又調查起了我爸。
我爸茫然無知, 說自己整晚都在打麻將,電話都沒接。
但警察怎麼會信他, 就接二連三調查了很久, 差點扒掉他三層皮,但最終無果。
後來我爸可能是受了刺激, 神志就有點不正常了, 老說半夜有電話打進來, 一到晚上就大吼大叫。
奶奶看着不行,找來了道士神婆給他捉鬼驅邪, 可是沒見好還越來越嚴重, 很快住進了精神病院。
「說起來,你那死鬼爸都被關了十幾年了。」我媽唏噓, 「沒法放出來, 一出來就發瘋狂叫,還衝出去打人。」
我媽感嘆, 說他這一住院, 把爺爺奶奶老兩口的退休金全搭進去了。
我聽得咧嘴笑。
關得挺好啊,早就關起來了。反正以前他天天打麻將, 也把爺爺奶奶的退休金敗光了。
以前以爲男人只有掛在牆上才老實,現在看來,關在精神病院也挺老實的。
可算是給我媽報復了。要不是我爸漠不關心, 她也不會死在老陳手上。
我可能是笑得太歡快了, 我媽瞪了我一眼:「你最近寫小說寫瘋了啊?神神叨叨的?
「你都大二了,喜歡寫就寫,媽不反對。但是下次不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還有, 今天該返校了,下午就早點回去,知道不?」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原來……
原來有了媽媽的我竟然能讀大學。
原來我不必高中就輟學去廠裏打工,原來我可以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原來, 我真的有媽媽了。
我笑着笑着,問她:「媽, 你知道二十年前接電話的女人是誰嗎?」
我媽嚥了一下口水:「應該是那個流浪女的鬼魂吧, 別說了, 嚇人得很。」
我手忙腳亂摸着兜, 從裏面掏出了剩下的幾張零錢,然後一股腦塞給她:「我答應給你雙倍電話費的,我身上只有這些, 先給你!」
「什麼?」我媽瞪大了眼睛,她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徐世萌,你在說什麼?」
我抬頭看着她:「媽, 你以前不是叫我妙妙的嗎?」
我媽語無倫次地看着我:「你……接電話的是……」
「是啊,是我啊!」
我用力點頭,語調抑制不住的輕快。
噩夢不會來了。
再也不會來了。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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