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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公司只剩下我和另一位長髮美女編輯在趕稿。
她收拾好東西問我:「三千,寫完稿一起去三里屯喝點?」
我:「謝謝,今晚就算了。」
這時手機屏幕亮了,亮哥發來短信:「小千,文子帶圓圓來北京做治療,你幫我照看着點,謝謝了。」
我回:「你放心吧,一定安排好。」
亮哥,我中學時候的大哥。
因爲染上賭癮,去年開始,在金三角掙錢還債。
文子是她老婆,我們初中的校花,至今依然是我心中的女神。
他安排的事我肯定會竭盡全力,畢竟我現在能坐在在北京二環旁的寫字樓裏,有一半功勞是他的。
高三那個犯事兒的下午,他在廁所一耳光把我扇懵了:
「你他媽給老子聽着,我去校長室。你是讀書的料,你得高考。我是社會打拼的料,能被開除不用參加高考,老子做夢都能笑醒。在廁所冷靜半小時,敢提前出來,我打斷你的腿。」
我把電腦合上,撥通了文子的電話,她明天到北京,預約的是朝陽區某醫院。
掛了電話後,我陷入了沉思。
這麼多年來,我還是想不通,文子是校花,爲什麼會嫁給亮哥這個賭鬼?
如果她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是不是會選擇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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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亮哥、文子還有阿燦,是初中同學。
我們初中是一所封閉式私立學校,號稱全校軍事化管理,其實就是把學校搞成監獄,把學生當成犯人。
被送進來的孩子有兩種:一種是父母在外打工,家裏無人照顧的留守兒童,另一種是家裏有錢,但很皮的二流子。
總之,野得很,校園暴力很嚴重。
我和阿燦、文子都是前一種,亮哥是後一種。
我,一個人緣不錯的學霸。因爲參加縣裏徵文,拿過幾個小獎,總覺得自己天賦異稟,高低都得當個作家,在文壇整兩句。
阿燦是個遊戲迷,除了遊戲,對一切都無感。
文子是年級裏最漂亮的女生,,全年級 80% 的男生都喜歡她,她的夢想是做律師,這是她認知中最掙錢的職業。
亮哥是我們的大哥,家裏包工程,錢多、爲人仗義。唯一的愛好是打撲克,鬥牛、炸金花、鬥地主樣樣精通。
在這種學校,你必須擁有欺負別人的能力,這樣你纔有資格選擇不欺負人,也不被人欺負。
因爲亮哥的存在,我們在學校可以過得很舒坦。
其實,如果不是那次火併,我也不知道亮哥這麼豪橫。
學校喫大鍋飯,每天都要排隊打飯打菜。
我在排隊時不小心踩了年級一位大佬的新鞋。
當天下午他就在年級裏放狠話:「4 班那個小矮子,打飯時踩我鞋,弄他。」
因爲在氣頭上,我也硬着頭皮放話:「把時間地點定下來,老子讓你哭。」
週五下午 6 點,我們約定去雍寧寺山腳下火併。
文子一直勸我:「你別去了。」
我:「你擔心自己守寡啊?」
文子白了我一眼:「對!」
雍寧寺是縣城的地標,山腳有一座古塔,幾十層高,據說是鎮妖的。
地段偏,人少,成了小混混們約架的首選。
週五下午,亮哥帶着我和阿燦去山腳,隔老遠,我就看到對方二十幾個人零零散散在山腳坐着。
看到我們只有 3 個人,對方開始挑釁,吹口哨、辱罵。
半分鐘後,他們的表情忽然凝固了,罵得最兇的幾個提着鋼管準備跑路,我回頭一看,身後來了 4 輛鬥裏裝滿人的皮卡。
原來亮哥讓他在工地當監工的堂哥,拉了四車工人,帶着棒槌鐵鍬就過來了。
從那以後,學校再也沒有人敢動我們。
我看着空蕩蕩的山腳,又看看古塔說:「來都來了,我們去塔頂看看吧。」
亮哥說:「行。」
我們繞了一圈,也沒找到入口。
都被 3 米高的鐵絲網圍住了。
亮哥看到牆內有有塊大石頭,說:「三千,你踩着我和阿燦的肩膀進去,待會兒踩那塊石頭出來就行。我們在這等你。」
我一個人爬上了塔頂,整個縣城像遊戲地圖一樣攤在眼前,亮哥和阿燦在塔底朝我揮手。
抬頭看,一架飛機,載着我眼中的作家夢,拖着長長的尾巴向北方飛去。
後來,我們的人生也像登上這座佛塔一樣,一個人登頂,幾個人做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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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我們在亮哥的庇護下很安逸地度過了。
中考,我考了全班第一,進了一中,文子比我差幾分,跟我分在同一個班。
亮哥考得很差,但家裏有錢,花了 4 萬擇校費,也進了一中。
只有阿燦,成績一般,家裏也拿不出擇校費,去了普通中學。
高中生涯開始,我很開心,感覺未來充滿希望。
因爲我和文子在同一個班,亮哥和阿燦又不在,只有我們倆,這真是前生造定事,我肯定不能錯過姻緣。
我給自己定下目標:一個學期之內,讓文子做我女朋友。
可我萬萬沒想到,走了亮哥和阿燦,中途殺出了個小白臉——王順。
他是縣城的小富二代,爺爺承包了一個南城的加油站,人長得白白淨淨,個子高,對人很溫和。
不到一個學期,王順和文子形影不離,我成了局外人。
王順跟文子在教室裏卿卿我我,花前月下。
而我,像一隻急得在瓜田裏上躥下跳的猹。
前期,我還會刻意黏着文子插在他倆中間。
後來,做電燈泡太久,我選擇了自爆。
是的,我心態炸了,有好幾次我甚至想進辦公室跟班主任舉報他們早戀。
文理分科,亮哥選了理科。我和王順、文子都選了文科。
他們的關係像火箭一樣飛速前進,而我的心情像被剝離的推進器,一落千丈。
我去找亮哥,他喝了一口酒說:「你、我跟文子都不太可能的,她把我當哥,把你當弟弟。」
我能理解,但不願意相信。
我的青春,結束了。
很快,那個改變我們命運的夜晚降臨,我們都被捲進一段看不清真相的人生。
那天晚上,我記的很清楚,教室後面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寫着「30」,晚自習,教室裏有兩個空位。
第二天,王順第一節課就回來了,但是文子第三節課纔到教室。
從那以後,文子變得沉默寡言,不聽課、不溝通,常常一整天都趴在桌子上,偶爾坐着,也是看着腳下的水磨地板發呆。
王順也肉眼可見地與文子疏遠。
高考倒計時 10 天,學校發生了一起嚴重的校園暴力事件。
王順晚自習下課,經過學校一個拐角處時,在監控盲區被人用麻袋套住,用磚頭打成了重傷,住院。
學校發通告嚴查,第二天亮哥自己去校長室自首。
亮哥當場被開除。
那一年,王順和亮哥都沒有參加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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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燦、文子參加高考,我考上了本科,他們兩個都只考上了專科。
而亮哥因爲高考前輟學,被家裏人臭罵了一頓,趕出家門,自謀生路。
而之後發生的事情,就像被命運按下了倍速播放,都來得太快,快到我人生的褲衩都被扒光了,我還沒反應過來。
文子讀了 1 個月大專,忽然決定輟學,然後亮哥火速從外地回來,兩個人在老家辦了一場酒席,結婚了。
因爲還沒到年紀,所以,先擺酒席再領證。
這讓我很費解,爲什麼前幾個月還跟王順打得火熱的文子,轉眼間就嫁給了亮哥。
想了很久,能解釋得通的原因只有一個:亮哥爲文子打架出氣,文子感動之餘以身相許。
事情的真相只有我知道:
文子回來後,我問她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她不理我。我四處詢問,亮哥跟我說,那天晚上王順過生日,親了文子一下,文子生氣了,一個人在宿舍緩了兩節課纔來教室。
於是,我挑了一個監控盲區蹲王順。
打王順的人是我,但亮哥替我去自首了。
命運總是等價交換,我獲得了高考機會,卻失去了文子。
很長一段時間,我相信這就是真相。
但後來發生的事,讓我越來越懷疑,關於那晚發生的一切,亮哥是不是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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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哥結婚後,跟他爸的關係有所緩和。
他嫌家裏乾的工地這行太累,開始摸索其他路子。
開水果店、賣鞋、搞外賣,都弄過,很快就把他爸給他的本錢都敗光了。
不過亮哥命好,在某次網吧上通宵時接觸到一個哥們兒,做頁遊陪玩,據說運氣好時一個月可以掙幾萬。
亮哥第二天回去就開始研究這個行業,發現其實就是網上推銷員,跟遊戲公司合作,勾搭遊戲裏的土豪客戶,陪他們刷副本、打怪,並用各種話術吸引他們充值。遊戲公司收到充值後,會分 40% 給陪玩。
這些遊戲都是無腦頁遊,大家很熟悉的 XX 藍月、一刀 999 就是這種。不用技術不用肝,花錢你就是全區最牛。很多中年土豪老闆喜歡。
剛開始亮哥一個人做,客戶要求語音或者視頻時,他就讓文子配合。
第一個月沒開單,第二個月他釣到一個充值 120 萬的老闆,一單就掙了幾十萬。
亮哥拿着這個本錢立刻擴大規模,買了幾十臺電腦,招了員工。
那一年亮哥買了車,在市裏買了房,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
同年,文子生小孩了,早產,7 個月就分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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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這樣的小縣城,亮哥已經可以躺在家裏安享天倫之樂,但他偏偏在這時候迷上了一個讓自己傾家蕩產的愛好——賭博。
阿燦說,文子分娩那天,他還在賭場賭到半夜,好像一點都不擔心那對早產的母子。
他好賭我理解,但文子生孩子不去醫院這種事,他絕對做不出來。
我懷疑,這些異常,都跟那晚發生的事情有關。
那陣子,亮哥賭得很兇。
他賭博只玩鬥牛,因爲來得直接,不用動腦:發牌、比大小、結錢,進入下一輪。
我跟他去過一次賭場,他在賭桌上跟平時判若兩人,眼睛血紅,嗓門沙啞。
平時他不抽菸,隨身帶幾包軟中華都是應酬,但只要一上賭桌,煙就不離口,而且只抽「黃鶴樓·硬珍品」,他迷信抽這煙能讓他更上一層樓,牌運硬。
拿到牌後也不像別人聚精會神,一點一點把牌擰開。而是直接開牌摔在桌上,牌好就抽一口煙得意地把煙吹出來,牌爛就把煙從嘴裏拔出來扔在地上用腳踩滅,吐口痰大罵「搞鬼」。
賭上頭了,他就開始翻倍壓,這次壓 1000 輸了,下把壓 2000,還輸,壓 4000,直到輸得精光,找賭場的人借錢。
賭場的人知道他遊戲工作室利潤高,也都願意借給他。
有一個深夜,他輸多了找我喝酒,我勸他把賭戒了。
他說:「小千,哥是個糙人,不像你能通過寫文章來發泄。我只能賭,我在賭桌上才感覺自己是個人。」
我:「可你也得爲文子考慮。」
亮哥欲言又止,嘆了口氣:「我敢賭,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爲文子考慮的人。」
我想當場罵他,看着他醉醺醺的樣子,我搖搖頭,自己喝了兩杯。
直到當我瞭解到另一件事時,我終於忍不住,打電話狠狠地罵了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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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回老家,和朋友們在 KTV 唱歌,唱到一半,進來一個年輕漂亮的經理問我們要不要公主陪唱,我說不需要。
經理出去後,阿燦一臉神祕地跟我說:「你知道這是誰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阿燦說:「這是亮哥的情人。」
我:「情人?」
阿燦:「大家都知道啊,亮哥在她那睡的時間比在自家睡的時間還多。」
我立刻衝出包廂,在門外撥通了亮哥的電話,那邊一片嘈雜,他應該還在賭場,
我瘋狂輸出:「你他媽還是人嗎?天天賭通宵就算了,還在外面搞女人,文子真他媽瞎了眼,嫁了你這麼個混蛋……」
我罵了 5 分鐘,亮哥問:「罵完了嗎?」
我說:「罵完了。」
亮哥說:「那我掛了。」
我說:「掛你媽,今天不把這事解決了,別想掛。」
亮哥沉默了一會兒,說:「小千,哥做事都是憑良心的。」
然後就掛了。
良心,他還有臉說這兩個字?
他替我扛開除這個雷的恩,都被他辜負文子的怨遮蓋了。
我感覺這一切像部失控的電影,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最不可能發生的方向前進。
就像一根手串斷裂了一個珠子,所有的珠子都四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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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賭癮太大,頁遊的風口過去,亮哥很快就負債累累。
這時候,他們的孩子圓圓體檢有幾項都不太正常。
文子曾經把他從賭場拉出來,勸他別賭了,那也是唯一一次,她推着圓圓站在街上,路邊的超市音響放着《紅日》:「別流淚心酸,更不應捨棄,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文子哭着對亮哥說:「你能不能別賭了,就不能清醒一點嗎?錢不是大風颳來的,但是全被大風颳走了。」
亮哥輸紅了眼,一巴掌打在文子臉上:「你他媽的管那麼多?不讓你和你兒子餓死不就行了?」
他又回到了賭場,就像這個女人與他無關。
文子推着圓圓在賭場門口站了一下午,直到天黑,亮哥像一個鐵了心的秤砣,沒有出來。
從那天起,文子再也沒管過亮哥,不管他是賭博還是在外面找女人。
也不在外面和街坊四鄰說自己有多慘,她默默地過着自己的生活,照顧好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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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圓圓輾轉幾個大醫院,確診淋巴癌。
亮哥在文子面前發誓,重新做人,掙錢還清賭債,給圓圓治病。
別看亮哥幹啥啥不行,搞野路子他第一名。
他認真起來掙錢速度還是很可怕的,他盤了盤手上的人脈和資源,幹起了給澳門老闆洗錢的行當。
抽將近 10% 的水。
他很快還完債,還存下了一筆錢。
圓圓也開始轉到市裏醫院觀察。
大家都覺得,亮哥改邪歸正了,賭癮戒了。
那時候我剛好獲得一個去北京的機會,工資很低,但平臺和機會都很好。
糾結了很久,最後還是打了電話給亮哥。
我打內心鄙視自己,明明看不起他,但是遇到事,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
我問亮哥:「留家裏還是去北京,我該怎麼選?」
亮哥對我說:「小千,必須去北京。錢的問題,我來解決。我早就說過,你跟我們這些鄉巴佬不一樣,能有出息。去北京,把書賣到新華書店,把電視劇寫上中央一套。」
那天晚上,他往我卡里打了 2 萬。
當天晚上,我買了去北京的火車票,23 小時,硬臥。
我心裏感動,但又不斷提醒自己:「他這樣對文子,這點小恩惠就把你收買了?」
彷彿亮哥對我的支持,就不是恩惠似的……
果然,掙夠一筆錢後,亮哥賭癮又起來了。
天天賭得不分白天黑夜,晚上也經常去 KTV 經理那過夜。
因爲輸錢太多,着急掙錢,以至於不顧風險,在一次外地操作時被黑喫黑。
一下子,把之前掙的都搭進去了,押在澳門的押金也收不回來。
他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躺在家,文子給他洗衣做飯,毫無怨言,只說:「錢沒了可以再賺,咱以後不賭了就好。」
這時,阿燦已經在金三角混得風生水起。
瞭解情況後,叫亮哥跟他一起去金三角幹。
雖然危險,但能躲債主,也能攢點錢。
臨走前,亮哥給每個債主發了條短信:
給我半年的時間,別騷擾文子和圓圓。
阿燦成了亮哥的老闆。
我跟阿燦說:「你要是能幫亮哥戒了賭癮,我幫你寫一本自傳。」
阿燦高興得給我連發了兩個紅包,滿口答應。
一週後我給他打電話,那邊一片嘈雜,我問他在哪,他說和亮哥玩兩把。
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幼稚,賭癮戒起來難,但是染上太簡單。
我警告他:「亮哥在那要是攢不夠圓圓做手術的錢,回來你就別聯繫我了。」
阿燦:「放心吧,有時間聊,先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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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圓在北京治療這段時間,我申請了調休,把之前加班攢下來的假和年假一起休了。
病房的人都以爲我是圓圓的爸爸。
那天晚上圓圓睡得很早,我們走到病房走廊的盡頭。
我問出了困擾我多年的問題:「文子,我很好奇,你爲什麼嫁給亮哥。」
文子:「沒爲什麼,喜歡就嫁了。」
我:「是因爲王順的事嗎?」
文子的臉抽搐了一下:「誰跟你說的。」
我點了根菸,苦笑:
「哈哈,果然是因爲這個。那趁着今晚我跟你講講真相吧。
那天晚自習你和王順一整個晚自習沒回來,我擔心了很久。
回來後你一直狀態不對,我問你,你也不搭理我。
我只好去問亮哥,亮哥說,那天晚上你去給王順過生日,他喝多了親了你,我當時就火了。之後我逮到一個機會,在下晚自習後躲在他回宿舍的必經之路,開了他的瓢。」
文子的表情反而輕鬆了起來。
我繼續說:「之後,學校嚴查。我跟亮哥去廁所商量,準備去校長那裏自首。亮哥不同意,他說我能考上大學,有前途,我不能去,他去。現在看來,他還是賺了,起碼他能娶你。」
文子:「你說的我早就知道了,你想聽真正的真相嗎?」
我把菸頭按滅:「真正的真相?」
果然,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亮哥騙了我。
文子說:「那天晚上,王順說他過生日,邀請我去他家玩。我跟他關係一直很好,就答應了。
當天晚上,他說他堂哥要給他過生日,地方換成了 KTV。我不好拒絕只好去了。
王順的表哥是個社會大哥,一看他帶着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就一直灌酒,不斷刺激王順抱我,親我。
燈晃得人頭暈,王順這個王八蛋,開始把手伸進我衣服裏……後來我喝醉了。早上起來的時候一個人躺在賓館,什麼都不記得了。唯一能想起的,是他們唱的最後一首歌《紅日》。
我不知道該找誰,找父母,他們肯定會殺了我。我聯繫了亮哥,亮哥把我帶回學校跟我說,你好好準備高考,其它的事我來處理。」
文子講到這嘴脣都在發抖。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菸頭一樣燙在我的心上,我努力剋制自己的思緒,不去聯想這段文字背後的畫面。
文子繼續說:「我去上學沒幾天,就發現自己懷孕了。我想去醫院打掉,因爲無論她的爸爸是誰,都不是我期待的……結果醫生說我子宮壁特別薄,打胎風險特別大,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我真的沒辦法,我聯繫了亮哥,過了兩天吧,他給我打電話,讓我輟學,回去跟他結婚。他說這是保全我名聲,讓孩子健康成長唯一的選擇。」
我:「你爲什麼不聯繫我?」
文子:「我知道你的夢想,你有你的前途,我不能拖累你。」
我看着燈光閃爍的北京,又看看憔悴的文子,到底哪個是我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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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後來,他出軌、賭博,你就一點不生氣?」
文子苦笑:「賭博我當然生氣。但是出軌,你們都冤枉亮哥了。
在跟我結婚之前,其實他就已經跟那個 KTV 女經理在一起了。
爲了跟我結婚,跟那女孩分手了。所以,嚴格來講,我纔是第三者。
你們罵他不是人,我早產他還在賭博。其實你算算日期,圓圓是足月分娩的,那次是我叫他別來的,我想一個人承擔這個過程。」
我終於修復了那顆斷裂的珠子,一切都連起來了,但我的大腦徹底混亂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我一直以爲,我是所有人裏最清醒的,我以爲我掌握着唯一的真相,承擔着最重的責任。
可最後,我纔是最無知的那個,每個人都在刻意保護我,每個重要的節點都繞開我,每個事件只有我是局外人。
我:「爲什麼大家遇到問題都不告訴我?在你們眼裏我就是個廢物吧。」
文子看着我:「不是,是因爲你太乾淨了。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有夢想,你朝它前進,一步步從小鎮到北京。我們都已經站在淤泥裏,只有你還在拼命往上飛。我們怎麼捨得把你也拉下來?」
我想起那個打羣架的傍晚,夕陽下阿燦和亮哥蹲下,讓我踩在他們肩膀上翻過圍牆,我一個人爬上塔頂,他們都站在山腳朝我揮手。
我忘了我是怎麼回到公司的。
辦公室只有長髮女編輯一個人。
她看見我驚喜地問:「你不是請假了嗎,怎麼回公司了?」
我皺了皺眉:「有事。」
她問:「不開心嗎?附近新開了一家酒吧,據說有一款招牌酒喝了就能忘記不開心。」
我剛想拒絕,但想了想說:「走吧。」
我們走在北京的馬路上,她身上的香水味蔓延到我脣邊,手機亮了一下,收到銀行的短信,到賬 15 萬。
幾秒後,我收到阿燦從金三角發來的短信:「你也知道,亮哥喜歡賭。來我這以後,我每個月都少發一部分錢給他,你悄悄給文子,揹着亮哥,就說是亮哥額外給她存的。」
我笑了,阿燦還是靠譜的。
還有,在他們眼裏,我果然還是重要的。
我抬頭看看旁邊的女編輯,問:「你叫,劉尚……」
她立刻接上:「尚雯,朋友們都叫我雯子。」
我笑了笑:「你好,雯子。」
後記:
後來,圓圓的病情控制得不錯,夏末,我送文子和圓圓上回老家的飛機。
我問文子:「跟亮哥結婚你後悔嗎?」
文子說:「不後悔。一開始覺得沒有愛情結婚很慘,現在覺得,搭夥過日子,他回家有老婆孩子熱炕頭,我有個丈夫依靠,挺好的。
婚姻到最後,不都是這樣嗎?
那些起於愛情的婚姻,幾年後也都是表面夫妻。
除了賭博,其它方面他都算個合格的丈夫。」
我點點頭:「確實,婚姻到最後,都是這樣。」
文子:「你呢,有合適的姑娘嗎?」
我:「有啊,雯子。」
文子臉紅了:「別鬧。」
我:「真的,是跟我一起工作的女編輯,也叫雯子,不過是雨字頭的雯。」
文子馬上要進安檢,牽着圓圓拖着箱子,回頭對我說:「祝你和雯子,百年好合。」
我:「謝謝。」
文子和圓圓消失在安檢入口,我回頭準備走出機場大廳,卻看到 17 歲的文子揹着書包向我奔來。
我緊緊把她抱住,那年,我應該做一個像太陽一樣亮的電燈泡,照亮她的人生。
燈泡不斷往上飛,穿過機場屋頂,穿過機場跑道,貼在機翼上,一閃一閃。
夜空下,飛機帶着一閃一閃的光點,越過頭頂,朝着南方飛去。
與我的夢想,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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