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可棲

十四歲時,爸爸把我打扮成小公主帶去酒局談生意。
陌生的叔叔將我抱在腿上,看似親暱地捏我的臉。
坐在主位的男人上下打量我:「太小了,回去再養兩年吧。」
那天,爸爸拿到投資。
回到家,媽媽卻像瘋了一般:「囡囡是你的親閨女,你就這樣作踐她。」
媽媽說要帶我離開,第二天卻車禍死亡。
爸爸好像醒悟了,從那之後對我真的很好。
十八歲那年,暗戀很久的男神江岫白向我表白。
我接過花束,餘光卻瞥見不遠處的男人,瞬間臉色慘白。
江岫白擔憂地摸了摸我的頭,我卻只能笑着拒絕。
我明明離幸福那麼近了啊!
只差一步,還是差一步!

-1-
江岫白向我表白的場景,我曾幻想過無數次。
而在上大學的迎新晚會那天,我終於等ƭú¹到了。
他穿着白襯衫,略帶拘謹地捧着一束梔子花站在我面前。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朗,盛夏的風將他推着送到我身旁。
圍觀的人羣小聲起鬨:
「怪不得男神一整年都不談戀愛,原來是等學妹呢!」
「高冷男神和清純學妹,我嗑了……」
不真實感向我席捲而來。
幸運之神真的眷顧我了嗎?
江岫白比我大一歲,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 ICU 門口。
十四歲的我,十五歲的他。
在同一天失去了最愛的媽媽。
我哭得撕心裂肺。
他卻異常冷靜:
「媽媽在天上看着你呢,別哭了,她會難過。
「以後有我護着你,別怕!」
他朝我伸出手,如神明一般拉我出泥潭。
那天之後,我多了一個哥哥。
岫白哥哥。
許是同病相憐,我們也多了幾分默契。
上同一所高中。
上同一所大學。
他比我高一級,也是我的光。
我追着他向前。
如今,這束光終於照在我身上。
「恬棲,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江岫白的語氣中帶着幾分緊張和羞澀。
我接過梔子花。
純潔的花瓣折射着夏日的陽光。
我終於也得到神的庇佑了嗎?
心裏是壓抑不住的「我願意」。
突然,一聲尖銳刺耳的鳴笛響起。

-2-
我循着聲源望去,一眼就看到那個男人。
司寒倚在車旁,西裝外套被隨意拎在手裏:
「華大學生都這麼閒的嗎?」
他的聲音低沉,卻處處透露着讓人不敢違抗的意味。
爲什麼會遇到他?
我明明已經逃得很遠了。
爲什麼不放過我?
我用力抓住裙襬,指尖泛白。
許是察覺到我的異樣,江岫白將我護在身後。
而後走上前,不卑不亢:
「先生,校園裏禁止鳴笛。」
少年和上位者的對抗,如卵擊石。
以司寒睚眥必報的性格,江岫白再多說一句,明天江家就該破產了。
不能因爲我,害了他。
「江岫白!」
我小跑着上前,將梔子花塞到他手裏。
「花很漂亮,快拿去送給你喜歡的人吧。」
然後識趣地站在司寒身旁。
面對我的拒絕,江岫白一臉不可置信:「他是誰?」
我該怎麼解釋我和司寒的關係呢?
他,或許是我們家的金主。

-3-
十四歲那年,我爸的公司出現問題,第一大投資人撤資,公司瀕臨破產。
我爸帶着我媽去了好幾場酒局,依然一無所獲。
每次回來,媽媽的臉上都掛着淚痕,眼睛紅紅的。
一天,媽媽去養老院看望外婆。
正在學校上課的我突然被爸爸接回家。
他給我買了很漂亮的白色公主裙。
讓保姆給我紮了很可愛的雙馬尾。
即使我不喜歡,但我不敢說不。
這是爸爸第一次對我這麼好。
以前他總是對我不聞不問,似乎我就是一團空氣。
但是媽媽和我說,爸爸很愛很愛我。
所以我一直認爲爸爸的愛寂靜無聲。
「囡囡,爸爸今天帶你去一個酒會,一會兒要有禮貌知道嗎?
「不管那些叔叔說什麼做什麼,你都要笑着回『好』。」
我討好道:「好的爸爸,我一定不會給您丟臉的。」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我被爸爸當作一盤菜,獻了出去。
會所裏煙霧繚繞。
和我格格不入。
我拘謹地坐在角落。
生怕一個動作就給爸爸丟了臉。
「呦,這是白兄您的女兒吧?出落得這麼水靈。」
爸爸在家就讓我對着照片認人。
看着身前的老男人,我調出笑容:「張叔叔好,我是白恬棲。」
張強一把抱起我,將我放在腿上。
看似和別人交談,手卻在我的大腿上摩挲。
我向爸爸求救。
他視而不見,舉起酒杯,向另一邊走去。
我不想去懂這是什麼意思。
可我不小了。
但我還是不願意相信我的爸爸,會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狠狠拽住裙子,試圖包裹住光潔的大腿。
然後不斷祈禱酒會快點結束。
張強捏了捏我的臉:「小丫頭長得真快,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你笑的時候,小酒窩真好看,和你媽一模一樣。
「說起你媽,那身材絕了,滋味真不錯。
「你回去問問你媽,什麼時候再來陪我喝一杯……」
țů₄污言穢語湧入耳朵,我再也忍不住:
「你個不要臉的老禿驢,我和你拼了!」
我抓住張強的臉,指甲狠狠摳下去,連皮帶肉。
血滴在我的白裙上。
盛開一朵朵妖冶的花。
周圍人反應過來,抓住我的手。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一腳踢在他的襠部。
他「哎喲」一聲倒在地上。
這一腳,夠他消停個把月的。
兩個壯漢鉗住我。
我爸上前狠狠甩了我三耳光:
「白恬棲,你真給我丟人。」
「爸,他侮辱媽媽。」
那些污言穢語依舊在腦海裏迴盪。
媽媽和我說過爸爸很愛她,只是不會表達。
所以我不信爸爸聽到有人侮辱他的妻子,會無動於衷。
耳光聲再次響起。
「真是和你媽一樣沒用!
「她那個賤人活該被人罵,連個兒子都生不出。
「現在陪個酒也不行,真是廢物婊子……」
爸爸罵得比張強更難聽。
伴隨着耳光聲,我的世界轟然倒塌。
脣邊滲出血,我卻感受不到痛。
我不再抵抗。
那一刻我甚至想就這樣死了也好。
可我的媽媽怎麼辦?
她那麼溫柔,以後再有人欺負她怎麼辦?
我掙扎着,一拳打在爸爸鼻子上。
這下徹底激怒了他。
他掄起酒瓶就要往我頭上砸。
「夠了!」

-4-
坐在主位上的年輕男人出了聲。
所有人瞬間噤聲。
他約莫二十出頭的模樣,眼神卻銳利如刀。
僅是朝我看過來,我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起身將西裝披在我身上,抱起我放在沙發上。
「挺可愛的小女孩,再打就毀了。」
我爸彷彿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司少,這丫頭你想要,現在就能帶走。」
司寒眉頭微蹙:「白總,這可是犯罪。我不介意現在就把你送進去。」
我爸嚇得雙腿發抖。
司寒勾起脣角。
而後上下打量我一番:
「太小了,回去再養兩年吧。」
離開時,他又盯着我對我爸說:
「給我好好養着!」
那天,爸爸拿到投資。
公司起死回生。
回到家,媽媽卻像瘋了一般:
「囡囡是你的親閨女,你就這樣作踐她。」
我爸沒有反駁,只是狠狠打了我媽一頓,然後徹夜未歸。
晚上,媽媽抱着我哭:
「囡囡,是媽媽對不起你,現在我們就離開這裏,永遠不回來。」
可就媽媽去停車場開車的工夫,噩耗傳來。
媽媽撞到柱子,進了 ICU 還是沒搶救回來。
一向謹小慎微的媽媽,怎麼會在停車場裏瘋狂加速?
我哭鬧着要查出真相。
卻被爸爸以「失去媽媽,情緒不佳」爲由,關在家裏。
真相,我無從得知。
媽媽的葬禮後,我變乖了。
爸爸哭着和我說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我。
他好像突然醒悟,開始關心我的學業,關心我的興趣愛好。
大力培養我成爲名門貴女。
我知道,這一切早已明碼標價。
我一次次試圖逃離。
卻都以失敗告終。
我這一生,真是可笑。
收起回憶,我笑着對江岫白說:
「他是我爸的朋友。」
江岫白似乎鬆了一口氣:「哦,是叔叔啊,叔叔好。」
司寒的臉色陰沉沉的,眼中閃過一絲暴怒。
他或許沒想到,有一天會因年齡被一個少年冒犯。
司寒雙眸微眯,薄脣輕啓:
「我這個叔叔還有要事和我的小侄女講,江同學也要一起嗎?」
江岫白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不了,恬棲,那等你忙完我們再約。」
沒等我拒絕,他轉身離去。
司寒將我拽到車上:
「爲什麼拒絕他的表白?」
我連眼皮都懶得抬:
「從你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我還有選擇的機會嗎?」
他對我的回答似乎很不滿意。
司家別墅裏。
司寒丟給我一套衣服。
「換上它!」
我順從地接受這一切。
在他沒有出現的那些年裏,我想過無數種可能。
最幸運的是他貴人多忘事,放過我,我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
可惜,幸運女神從未眷顧過我。
那是一條淺藍色小方領連衣裙。
我將及腰的長髮散落下來。
在眼裏氤氳出霧氣時,抬眸看他。
我知道,這一刻,我最像他的白月光。
司寒的眼裏閃過一絲感傷。
他抱住我,細密的吻落下來。
他的手覆上我的裙襬。
儘管已做好心理建設,可身體仍止不住顫抖。
我壓低嗓音,強裝鎮定:
「司少,你這樣她不會喜歡的?」
似是觸碰到他的逆鱗。
「你說什麼?」
他狠戾地掐住我的脖頸:「再說一遍!」
胸腔裏的空氣逐漸消散。
我憋着一口氣,用盡全力喊出:「搞替身的人,最噁心了!」
脖頸上的力氣更重一層。
我已不再掙扎。
這樣死了也好。
媽媽死後,江岫白是我唯一的救贖。
如今這份唯一也被我親手推開了。
所以從進門那一刻,我就故意惹怒司寒。
嘶啦!
連衣裙的裙襬被司寒撕成兩半。
白淨的大腿一覽無餘。
我知道,我擺脫不了既定的命運。
在看到司寒的那一刻,我已經看到了我的後半生。
被當作替身而圈養的金絲雀。
一生不得自由。
我像死魚一樣躺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似是失去征服的快感,司寒停了動作:
「你這樣,我很不喜歡!」
一滴眼淚從眼角無聲滴落。
他捏住我的下巴:
「白恬棲,你的媽媽是叫沈文雅吧?」
聽到媽媽的名字,我的瞳孔瞬間放大。
他用指尖摩挲着我的下巴:
「康德醫院據說有一位住了四年的植物人,就叫沈文雅。
「最近有甦醒的跡象,你說這治療,還要不要繼續呢?」
我呆住了。
司寒點開一段監控。
雖然畫質模糊,但我一眼就認出。
病牀上躺着的人,是我朝思暮想的媽媽。
淚水滑進脣角。
卻意外帶着一股淡淡的甜。
我主動換上笑容,腰身不留空隙地貼上他:「司少。」
他回握住我的腰:「喊我阿寒。」
如果我的妥協能換來媽媽的康復,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也很想有一個家,一個有媽媽的家。
我笨拙地獻祭我的初吻。
回應我的,是一次又一次的侵襲。
可能是出於自我保護,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即將失去意識時,高頻的砸門聲響起:
「恬棲!
「恬棲!」
……
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喚醒了我。
少年清澈的嗓音極具穿透力:
「恬棲,不要害怕,我帶你走!」

-5-
司寒狠戾地捏住我的下巴,眼神輕蔑:
「恬棲,他叫你叫得很是親切。
「只是不知道一會兒斷腿斷手,他還能不能這樣叫出口?」
強忍住的眼淚瞬間落下來。
「司……阿寒,求你別傷害他,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呵,你爲別的男人向我求情!那就看看爲了他,你能做到哪一步?」
他拾起散落在一旁的領帶,毫不憐惜地從背後纏住我的雙手。
我以一個極其屈辱的姿勢,跪坐在他面前。
……
半個小時後,他發出一聲喟嘆。
我只覺視線模糊,臉頰滾燙。
他扔給我一包紙巾。
「擦擦臉吧,你也不想你心中的男神,看到你這般模樣。」
我衝進衛生間拼命清洗。
刺骨的冷水一遍遍席捲口腔,終於將噁心的感覺壓了下去。
我換回來時穿的衣服。
別墅一樓的大廳裏。
江岫白被兩個保鏢摁着,坐在沙發上。
司寒坐在主位,指尖煙火明滅。
看我下樓,江岫白掙脫束縛向我跑來:「恬棲,你沒事吧?」
卻被保鏢一腳踢在腿彎。
就這樣,我心中風光霽月的男神。
狼狽地跪倒在我面前。
我卻不敢伸手扶他。
我知道,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多,司寒對他的報復就越多。
我側身從他身旁走過。
乖順地輕靠在司寒身旁:
「江學長,有事嗎?」
他起身。
即使保鏢百般阻攔,他依舊跌跌撞撞衝到我面前。
儘量壓低嗓音:
「恬棲,我查過了,他根本不是……」
停頓片刻後,他接着道: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我可以幫你。只要你想走,我馬上帶你離開。」
「呵!」司寒發出一聲輕笑。
江岫白的每一個字都在觸碰他的底線。
我露出一抹諷刺地笑:
「江學長說笑了,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也不願意離開,請回吧。」
「什麼關係、都沒有?」他的薄脣顫抖着,滿臉不可置信。
我的語氣極盡惡毒:
「對!哦~你今天送我梔子花,不會是喜歡我吧?
「呵,這年頭誰都能喜歡我這種大小姐嗎?
「你又窮又醜,不會真的想癩蛤蟆喫天鵝肉吧?
「勸你回家照照鏡子,有點自、知、之、明哦!」
我拖長調子,語氣浮誇到令人作嘔。
身旁的司寒卻勾起脣角。
他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我的肩膀。
我繼續道:「江岫白,請回吧!之ŧū́₊後就別出現在我面前了,礙眼。」
江岫白如石化一般。
他臉色煞白:「恬棲,你說的都是氣話對吧?」
學神。
校草。
江氏集團獨子。
江岫白本是天之驕子。
可在黑白通喫的雲城大佬司寒面前,毫無抗擊之力。
且司寒的報復難以想象。
我不能讓他因我跌入泥潭。
我假裝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保鏢,這狗叫太煩人,扔出去吧。」
司寒抬手示意。
兩個保鏢就架起江岫白。
我偏過頭,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我和江岫白,註定有緣無分。
我需要救我的媽媽。
現在唯一能爲他做的,就是不讓他置身於這漩渦中。
幾聲隱忍的慘叫後,別墅大門被重重關上。
一切歸於平靜。
司寒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演得不錯!」
之後他便不再看我。
我顫抖的嗓音中帶着幾分欣喜:
「阿寒,我可以去看看媽媽嗎?」
他的目光掃過衣帽間。
我一下子就懂了。

-6-
衣帽間裏有兩排淡藍色連衣裙。
那是司寒白月光的最愛。
我知道他當初在會所裏救我,完全是因爲我長得像他的白月光。
當着他的面,我褪去所有衣物,換上一條藍色 V 領魚尾裙。
夜風吹過裙襬。
微涼的觸感讓我有一剎那的恍惚。
我真的就這樣自甘墮落嗎?
可我太想媽媽了。
媽媽身上有太多祕密我還沒有查清楚。
我還沒有爲她報仇。
如果能再見到媽媽,丟掉所有尊嚴又何妨?
我扭動着腰肢,主動攀上司寒。
他的眼尾染上一抹紅:
「早這麼識趣就好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寧寧。」
我媚眼如絲,手指一點點移向他的腰腹。
他卻一把推開我:
「別這麼下賤,寧寧沒有你這麼浪蕩。」
我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定在原地。
臉頰迅速發燙。
一天之間,我從專業第一、別人口中的法學系女神,變成了司寒面前的賤人。
鼻腔湧起一股酸澀。
我緊緊咬住下脣,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嘖!」司寒突然像逗弄小狗一般摸了摸我的頭。
「你忍住不哭的倔強模樣,倒有幾分寧寧的樣子。」
他暴躁地扯下領帶,卻輕柔地牽住我的手。
湖藍色的領帶在我的手腕繞了一圈又一圈。
他按住我的肩膀,引導我跪坐在地毯上。
我只能低下頭。
……
高處的他一遍遍喊:
「寧寧!
「寧寧!」
……
噁心的感覺將我侵蝕到幾近窒息。
他的臉上終於浮現出饜足的神情。
「寧寧,我明天帶你去見你媽。」
我低低「嗯」了一聲。
他抱起蜷縮在地上的我,放上柔軟的牀榻。
寬大的手掌輕拍我的背:
「寧寧,不要怕,我會一直守着你,一直一直守着你。
「你永遠都不許離開我!」

-7-
司寒口中的寧寧,叫宋舒寧。
不多的資料顯示,在六年前,她意外墜海身亡。
年僅 20 歲。
那一年,我 12 歲。
兩年後,司寒在會所裏救下我。
命運的齒輪一圈圈轉動。
如今,我成爲宋舒寧的替身。
司寒沒有食言。
次日清晨,他帶我來到康德醫院。
頂樓的單人病房裏。
媽媽渾身插滿管子,靜靜躺在那裏。
我半跪在病牀前,緊緊握住媽媽的手。
真的是媽媽。
看着熟悉的眉眼,我的眼淚頃刻間決堤。
小時候,媽媽總是和我說:
「囡囡,媽媽是你永遠的靠山。有媽媽在,就不會讓你受一丁點委屈。」
媽媽離世後的四年裏,我每日都會夢到她。
如今,我終於又有媽媽了。
司寒挑起我的下巴,擦掉我眼角的淚珠。
我拽住他的衣角,以一種乞求的姿態:
「阿寒,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求你救救我媽,救救我媽,我只有媽媽了。」
他摩挲着我的臉頰:
「寧寧,只要你永遠不離開我,我不僅救活你的媽媽,還能幫你復仇。」
「好。」
於是,我收起尖銳的獠牙。
開始全心全意地扮演宋舒寧。
半個月後,司寒丟給我一沓照片。

-8-
「想先收拾誰?」
他吐出一口菸圈,眼裏的狠戾清晰可見。
照片最上方,是張強。
那個曾對媽媽出言侮辱的老禿驢。
很快,司寒將他帶到我面前。
此刻,他鼻青臉腫,門牙也掉了一顆。
看到我,他立刻跪下求饒:
「姑奶țũ̂₃奶,求你放過我吧,我當年只是讓你媽陪了幾次酒,我可什麼都沒做啊。
「你要報仇,應該去找錢永強,他可是和你媽一夜春宵了。」
在他口中,我拼湊出很多真相。
當年,我爸公司融資失敗,瀕臨破產。
他帶着媽媽四處求人。
那些奸詐的老狐狸逼媽媽喝酒、言語羞辱她。
爸爸始終不爲所動,只一個勁地求他們施捨。
而媽媽被爸爸當作菜品,一次次獻出去。
……
我拿起酒瓶,狠狠砸在張強的腦袋上。
然後讓他跪在稀碎的玻璃碴上,喝下混着玻璃碴的酒液。
「不夠!
「你死多少次都不夠!」
我被仇恨徹底吞噬。
不顧一切地懲罰趙強。
見我陷入癲狂,司寒從身後抱住我:
ťũ̂₄「寧寧,別髒了你的手,自有法律收他。」
三天後,躺在病牀上的張強被逮捕。
他因故意殺人、強姦、人口交易、偷稅漏稅等多個罪名,被判處死刑。
與此同時,整個雲城掀起一股血雨腥風。
多家公司的老總被立案調查。
錢永強在逃跑途中被大貨車撞倒,死無全屍。
……
司寒給我的照片,我做成了照片牆。
此刻,那些或死亡、或入獄的照片被我畫上大大的叉。
中間,只剩下我爸——白延。

-9-
整場復仇如同做夢一般。
司寒捧着我的臉,語氣極盡溫柔:
「寧寧,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實現。」
他的眸中盛着萬千柔情。
有一瞬間,我竟開始覺得,司寒真的愛我。
我的思想,在不知不覺間向他臣服。
我甚至開始說服自己,如果我愛他,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苦?
我試圖爲自己編織幻夢。
想象我們是正常戀愛。
在腦海裏一次次美化這段畸形的關係。
然而夢還沒有做完,現實就給了我當頭一棒。
司寒爲我辦理了退學。

-10-
我憤怒地找到他:「爲什麼?」
他藏在暗處的臉看不出神情:「這是復仇的代價。」
我瞬間如五雷轟頂。
哪有什麼愛呢?
在他這裏,任何事,都明碼標價。
我近乎絕望地哀求他:「阿寒,我不會逃跑的,求你讓我上完大學。」
「哦,是嗎?你之前也是這樣說的。」
之前?我還沒來得及弄清他話裏的意思。
他便再次扯下湖藍色領帶。
熟悉的動作已讓我形成肌肉記憶。
我強壓住生理性惡心。
主動跪坐在他面前。
……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着。
我卻感覺格外漫長。
被囚禁,被休學……
我找不到活着的意義。
我突然想到媽媽。
對,我還有媽媽!
半小時後,司寒的心情好了許多。
面對我的再次懇求,他卻一圈一圈地逗弄着我的髮絲:
「休想!」
我期待的眼神瞬間暗了下來。
他似乎很享受欺負我的快感。
冷哼後勾起脣角:
「不過,明天你可以去看你媽,最近你媽用了特效藥,好像要醒了。」
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
在我的恨意達到頂峯時,他給了我無法拒絕的誘惑。
甚至有點感激他。
也只有他,能救活媽媽。
痛苦的情緒很快被期待取代。
我在心裏不斷和神明祈禱,讓媽媽早點醒過來。
只是我沒想到,神明真的聽到了我的祈禱。
我有媽媽了。
我馬上就要有活着的媽媽了。

-11-
醫院裏,病牀旁的儀器數據趨向良好。
醫生說甦醒只是時間問題。
我看着媽媽逐漸紅潤的側臉。
忍不住在她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
這是小時候,媽媽每天晚上睡前都會做的事。
我輕輕抱着她,將臉貼在她的胸前。
一遍遍訴說對她的想念。
「媽媽,等你醒來,我帶你去你最喜歡的雲南好不好?
「租一處院落,只有我們母女兩人,組成一個溫暖的小家。
「媽媽你手巧,會做各種各樣的美食。
「到時候我就做你的小米蟲,守着你天天喊『媽媽餓餓飯飯』。」
說着說着,我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戀戀不捨地起身。
一瞬間,我看到媽媽臉頰和耳朵間有起皮。
難道是現在天氣太乾了嗎?
一會兒要去給媽媽買點護膚品。
她一生愛美。
現在我要好好照顧她。
我沒忍住用手輕輕撕了一下。
沒想到起皮越撕越大,直到……
撕下一整張麪皮。
我這才發現,病牀上的人根本不是媽媽!
站在門口等待的司寒注意到我的舉動。
他想阻止,但已來不及。
我憤怒地將麪皮摔在他臉上:
「這裏躺着的根本不是我媽,你說,我媽去哪了?」
他不悅地掏出溼巾擦了擦臉:
「死了。」
語氣冰冷得如同機器人。
我伸出手就想掐他的脖子。
身後的保鏢將我鉗住。
司寒勾起我的下巴:
「本想哄哄你,讓你心甘情願待在我身邊。
「但現在看來,倒也不必。」
他從口袋掏出兩條銀色鎖鏈。
在我的拼命抗拒中,鏈子鎖住了我的手腕和腳腕。
他抱起我,進入醫院頂樓的套房。
我大聲咒罵他:
「司寒,你這是囚禁,等我找到機會,我一定報警抓你,我要弄死你,讓你不得好死。」
「哦,是嗎?」
他拿出一個紅色的小本,翻開。
竟是結婚證。
上面寫着持證人:【司寒、白甜棲。】
不可能!
我明明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司寒摩挲着我的臉頰:
「寧寧,你真不乖。
「不過岳父早就料到你的脾性,想辦法改了你身份證上的年齡。
「現在你剛好二十歲,和我領證,合法合規。」
我死死地瞪着他。
他接着又拿出一張精神鑑定報告:
「醫生說你得了精神分裂,現在我是你的法定監護人。
「怎麼辦呢?你毫無民事能力,警察也沒辦法幫你呢。
「所以,乖乖在我身邊,別想逃。」
在他湊近時,我死死咬住他的脖頸。
鮮血很快順着我的嘴角流下。
他卻絲毫沒覺得痛:
「寧寧,我很喜歡現在的你,暴躁小野貓。」
我突然覺得活着沒意思透了。
整個人如卸了力一般。
我看向茶几上的水果刀。
或許一開始,我就應該隨媽媽離開。
活着,太苦了。
似是看出我的想法,司寒起身將水果刀放在我手中:
「想試試?不過你想清楚了,你自殺一次,江岫白就會少一條腿、一隻手……
「你可以想想他的命,能讓你折騰幾次?
「如果你不在意他的性命,那就隨便。」
他聳了聳肩。
臉上的得意讓我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
我舉起水果刀,毫不猶豫地朝他心臟扎去。
那就一起死吧。

-12-
再醒來時,我躺在病牀上。
正在換藥的護士看着我一臉同情:
「好好休息,明天就能出院了。」
我低聲向護士求救,她卻無奈地嘆了口氣。
半小時後,警察來了。
我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警察同志,我被囚禁了,救救我,救救我。」
餘光瞥見站在門口的司寒,他的嘴角噙着笑意。
我指着他:
「就是他,囚禁我,強暴我。」
警察看向司寒,同樣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司寒走向我,假裝溫柔地撩起我耳邊的碎髮:
「同志,你也看到了,我妻子得了精神分裂症,一發病就有被害妄想。
「今天也是我在給她削水果,她突然就奪過刀捅我。
「還好醫生給打了鎮定劑,現在才穩定一點。」
說話間,他肩膀處的傷口滲出血來。
眼角流出幾滴鱷魚的眼淚。
我啐了一口:「真讓人噁心。」
最前面的老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好好照顧她,我們也會備案,放心。」
所有人都離開了。
只剩下司寒站在病牀前,戴着勝利者的面具。
從此以後,我孤立無援。
一個精神病,有被害妄想,會傷人。
沒有人會站在她這邊。
我憤怒地掃去小飯桌上的飯菜。
即使餓死,我也不會喫司寒送的東西。
我發瘋,他卻饒有興致地看着:
「隔壁的隔壁病房裏,你心心念唸的岫白哥哥也在。」
我聲嘶力竭:「你對他做了什麼?」
「只是打傷了一條腿,至於瘸了還是截肢,就看你的表現嘍。
「他爸的公司還要仰仗我,外面還有幾個私生子,沒人會爲他而得罪我。
「白恬棲,你要時刻記得,江岫白的命,握在你手裏。」
小飯桌上再次擺滿了飯菜。
我如一個機器人般拼命往嘴裏塞。
我這輩子,已經毀了。
我不能再搭上江岫白的一輩子。
飯後,司寒將我的手機還給了我。
江岫白的消息鋪天蓋地地湧了進來:
【恬棲,老師說你退學了,爲什麼?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和我說。】
……
最新一條消息是:
【恬棲,別怕,我會把你從那個惡魔手裏救出來。】
「他還挺深情的嘛!」司寒笑意中帶着殺意。
我知道,我多一分的停留,就會讓江岫白的處境更難一分。
我快速敲擊鍵盤: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討厭你,別出現在我面前。
【你知道你這次腿怎麼斷的嗎?是我找人乾的。
【沒想到吧,我就是你口中的惡魔。
【再來煩我,下次就不是斷腿這麼簡單了!
【滾遠點!】
然後拉黑刪除。
我望向司寒。
他輕拍我的臉頰:「做得很好,醫生說他的腿很快就會治好。」
我溫順地點點頭:
「阿寒,我們回家吧,我想回家。」
路過江岫白的病房時,半敞的房門傳出一陣陣低沉的嗚咽。
我知道,只有我越惡毒,他纔會越安全。
就這樣吧。
就讓我爛在泥裏吧。
醫院外的陽光灑在我身上,我卻感到徹骨的寒冷。
我以爲能等到媽媽醒來,再有一個家。
可現在,這些對我來說,只是妄想。
我如行屍走肉一般,成爲司寒的玩物。
而如今我活着的唯一意義,就是讓江岫白好好活着。
司家別墅裏,司寒的湖藍色領帶如毒蛇般再次纏上我的手腕。
這是他的求愛信號。
可這次,我卻無動於衷。
他狠戾地捏住我的下巴:
「別忘了,江岫白還在醫院裏。」
我只得向他臣服。
肆無忌憚地索取後,他終於饜足。
只是這次,他沒做措施。
身體裏的熱流讓我感到慌張:
「阿寒,我可以喫長期避孕藥。」
這句話似是激怒了他。
他再次將我按在牀上。
不帶絲毫憐惜。
我絕望地盯着天花板。
一遍遍想:我什麼時候能殺掉他?

-13-
結束之後,已是深夜。
他撫摸着我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我忍不住戰慄。
「寧寧,給我生個孩子吧,生個孩子你就不會想着離開我了!」
我偏過頭。
無聲抗議。
他嗤笑一聲,將我的腳鏈再次戴上。
手鍊一端扣在我的左手腕,一端扣在牀頭。
然後與我的右手十指緊握,靜靜躺在我身邊。
長久的沉默後,我問:
「爲什麼是我?
「爲什麼偏偏是我?
「爲什麼不能放過我?」
司寒的呼吸出現一瞬的不穩,很快又平復下來。
「放過你?寧寧,你怕是忘記了,我曾經放過你一次,可你做了什麼呢?」
我掙開他的手:
「我不是宋舒寧,我是白恬棲!」
他再次握緊我的手指:
「白恬棲啊!你知道你那早死的小姨叫什麼名字嗎?」
心頭霎時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我從未見過我的小姨。
姥姥姥爺很早就離婚。
姥姥帶走了小姨。
她們常年久居國外。
媽媽則跟着姥爺。
從媽媽的口中,我得知小姨叫沈文靜。
媽媽總是嘆息:
「不知道靜靜什麼時候能回來?」
直到我 12 歲那年,遠在國外的姥姥突然打電話,告知了小姨的死訊。
其中緣由,無人和我提起。
記憶裏,媽媽從那天起,經常無故流淚。
司寒莫名提到我的小姨……
我突然想到,姥姥好像姓宋。
全身如過電一般,汗毛戰慄。
我死死地盯着他:「我小姨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

-14-
司寒強硬地抱緊我。
我想掙脫,卻困於手鍊和腳鏈的束縛。
「寧寧,你乖乖留在我身邊不好嗎?爲什麼非要跟那個窮鬼私奔呢?」
在司寒的囈語裏,我拼湊出一個令我絕望的事實。
小姨出國後一直半工半讀。
直到大她兩歲的紈絝二代司寒提出讓小姨做他的女朋友。
小姨彼時有男友。
兩人一起打工。
很累,但很幸福。
小姨果斷拒絕了司寒的糾纏。
直到,她的男友被霸凌,卻因此要被學校退學。
她知道,這是司寒的報復。
……
於是,她提了分手。
成爲司寒的女朋友。
準確來說,是見不得光的情人。
兩年後,司寒和地產千金訂婚。
小姨不想成爲小三,她求司寒放過她。
司寒卻將她囚禁起來。
直到小姨提出要繼續讀研,司寒才勉強答應。
在大學裏,小姨遇到正在攻讀臨牀醫學博士學位的初戀男友。
被斬斷的情絲終於得以連接。
之後,兩人決定一起逃回國。
然而在途中的輪船上,他們被司寒的保鏢抓住。
小姨爲了救男友,毫不猶豫跳下海。
那時,她已有身孕。
最終一屍兩命。
她的初戀也不知所蹤。
……
得知真相後,我恨不得立刻將司寒碎屍萬段。
他害死小姨後,轉身盯上我。
等着我長大。
逼我做小姨的替身。
我狠狠咬住他脖頸的動脈。
可即便我使出全身的力量,他還是輕鬆將我反身鉗住。
半年多的折磨,我已瘦到脫相。
在將近一米九的他面前,我如同一隻小雞:
「寧寧,恨我嗎?愛之深恨之切,那就一直恨我吧!」
他如一隻野獸般,毫無節制地索取。
日復一日。
我已不知在這間幽閉的房間裏度過多少個日夜。
他限制我的一舉一動。
直到一天,我嘔吐起來。
命運的齒輪在小姨身上碾壓過後,再次精準命中我。
我懷孕了。

-15-
司寒在別墅里布置了嬰兒房。
置辦了很多嬰兒用品。
他似乎,很期待這個孩子。
可我對這個孩子,只有恨意。
我想讓它悄無聲息地離開。
可一旦我有這種想法,別墅裏的僕從都會跪下求我放過他們。
我的任何自虐行爲,司寒都會報復在他們身上。
與此同時,司寒會時不時送來一些私人物品。
帽子、圍巾、鞋子、手錶……
我一眼就認出,這是江岫白的物品。
司寒輕輕拍打我的後背:
「寧寧,你想清楚。你的一舉一動,自會有人替你萬劫不復。」
我抬眼望着他,眼眶泛紅:
「司寒,你愛這個孩子嗎?」
「當然,愛屋及烏,我愛你,自然也愛他。」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他看向我的眼眸,試圖洞悉我的內心。
片刻後,他沉聲道:「ṭũₒ你想要離開我。」
我發出自嘲的笑聲:
「司寒,你一點都不愛我。你明知道,我想要一個家。
「一開始你以媽媽爲餌,誘我上鉤。我以爲你懂我的。
「我根本不愛江岫白,我愛的,從始至終都是那個能給我家的人。
「懷孕後,我從未想過離開,因爲我覺得我可以有一個家了。」
我輕撫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眼淚從眼角一滴滴滾落。
我卻依然盡力微笑着看他。
眼神極盡纏綿。
他陰沉的臉上浮現出虛假的溫柔。
擦去我眼角的淚水,俯身在我耳邊:
「寧寧,我給你一個家好不好?我們和寶寶,組成一個家。」
「好!」
那天晚上,司寒第一次整夜睡在我的臥室。
可他依舊沒打開我手腳上的鐐銬。
或許是怕我殺他。
凌晨時分,我望着窗外的月亮發呆。
身後的他突然說起夢話:
「寧寧,我終於和你有家了。
「你還是愛我的對吧?
「你也不捨得我一個人孤獨終老,所以送她來我身邊對吧?」
我捏緊拳頭,指甲嵌進肉裏。
終有一天,我會讓他嚐到我受過的苦。
那晚之後,司寒像是變了一個人。
每天早安吻,晚安吻。
給我準備換洗衣物。
他甚至親自下廚,給我做家鄉菜。
陪我去逛母嬰店,精心挑選寶寶的衣服。
他扶着我的腰,語氣中多了幾分真誠:「寧寧,我們越來越像一家人了。」
如果沒有藏在裙襬下的鎖鏈,我們真的很像一家人。
我強忍住噁心,與他十指緊握。
他變得越來越依賴我。
漸漸地,他開始和我訴說不堪的家事。
出軌又家暴的父親,時常當着他的面凌辱母親。
形形色色的小三捏着他的臉讓他喊阿姨。
父親告訴他想得到什麼,就要不擇手段。
……
所以,他將下流手段用在小姨和我身上。
可憑什麼,他毀了我們本該炙熱的人生,現在卻妄想和我有一個家!
聽着他的訴說,我依舊保持着最柔和的笑,心裏卻恨意滔天。
什麼是家呢?
家是一個一旦感到委屈無助就想念的地方。
可自從媽媽離開後,我就再也沒有家了。
司寒口中的家,是牢籠,是魔窟,是痛苦的深淵。
我永遠不會和他有一個家。
而肚子裏的胚胎,會幫我完成最後的復仇。
產檢定期進行着。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
四個月時,我的肚子就和別人五六個月差不多。
醫院裏,醫生說我懷了龍鳳胎。
這是我沒想到的。
司寒將耳朵貼在我的肚皮上。
在醫生的指導下感受胎動。
他真像一個慈父啊。
可惜,魔鬼永遠是魔鬼。
那就到時候讓我們一家四口,一起下地獄吧!

-16-
從醫院出來時,我意外看到遠處的江岫白。
他坐在輪椅上,左邊褲腿空空蕩蕩。
脊背卻依舊挺直。
指甲嵌入我攥緊的掌心。
爲什麼?
我已經事事順從。
可終究還是害了他。
司寒摩挲着我手上的婚戒:
「怎麼?心疼了?」
「不心疼。」
「那我找人把他另一條腿也打斷。」
我強穩住的呼吸還是亂了幾拍:
「給我們的孩子積點德,好嗎?」
他勾起脣角:「好的,謹遵老婆大人教誨!」
我順勢挽住他的胳膊:
「阿寒,我想見一見我爸。」
他一眼就看透了我的想法。
摸了摸我的肚子:「允了!」
在他心裏,這是我懷孕,他給我的所謂「恩賜」。
會客室裏,白延掛着諂媚的笑。
臉上亂飛的肥肉激起我的一陣陣厭惡。
「恬棲,你得感謝爸,給你找了這麼好的丈夫。」
是啊!
我得感謝他,害死我媽,偷改我的年齡,將我送給司寒這個魔鬼。
我壓住心中的怒火,冷靜詢問他:
「當年在地下停車場,我媽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怎麼知道……」
他說完這句話,保鏢就將他按在玻璃碴上。
一陣陣慘叫後,他終於開口。
「我說!
「當年我發現你媽要帶你走,就威脅她,如果敢跑,就把她陪睡的視頻發給她親朋好友。
「她想和我同歸於盡,可惜我躲得快,她自己就撞死了,真不怪我。」
滔天的恨意讓我忍不住顫抖起來,我狠狠掐住白延的脖頸:
「媽媽那麼愛你,你爲什麼要逼她毀她?」
他漲紅着臉爭辯,毫無悔意。
「我給了你們母女優渥的生活,她幫我陪陪投資商怎麼了?」
我看向司寒:「不要讓他死得那麼輕易。」
後來,聽說 A 市發生一起惡性事件。
某公司老總被一羣綁匪接連凌虐,腸子都出來了。
但又被搶救過來。
只是從此大小便失禁,渾身惡臭,毫無尊嚴。
沒多久,他就因曾經做的惡被逮捕入獄。
那裏,自有魔鬼收拾他。
不到兩個月,他就不堪受辱,撞死了。
這種垃圾,也算死得其所。
白延死後,媽媽的仇才全部報完。
這下,只剩小姨和我的仇了。

-17-
我一直安靜待在別墅裏。
司寒回家時,我是他溫柔體貼的妻子。
他終於解開鎖住我的手鍊。
我開始爲他系領帶。
無數次,我都幻想用領帶勒死他。
……
窗外蟬鳴突然開始聒噪。
我驚覺已是夏天。
肚子傳來陣痛。
孩子出生了。
司寒很高興。
他給兒子取名司安,女兒取名司寧。
他說女兒最像我,要給她全天下最好的寵愛。
我卻笑不出來。
我拒絕給孩子們餵奶。
孩子一靠近,我就嘔吐不止。
醫生說我患上了嚴重的產後抑鬱。
司寒很心疼我。
他說餵養孩子的事,不會逼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沒病。
我只是不想和他們產生任何感情。
他們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
雖然我不能照看孩子,但是月嫂和其他人一靠近孩子,我就開始發瘋。
最終,司寒決定親自照看孩子。
孩子,永遠都是誰在照料,誰最割捨不下。
既然他想當好爸爸,那我成全他。
這樣親眼看着他養大的孩子死亡,他纔會痛苦。
於是,在他餵奶時,我站在一旁冷笑:
「僅用手摸一下奶瓶,你怎麼知道奶燙不燙,你要嘗一下!
「孩子的每一件事,你都要親力親爲!
「這樣,他們纔是你真正的孩子。」
他倒也真的照做了。
他每天看育兒視頻,學習養護知識。
一邊晃動嬰兒牀,一邊寵溺地說:
「小安,小寧,爸爸一定會成爲好爸爸,親眼看着你們長大。」
我只是冷漠地看着他,計算着日子。
三個月後,他滿心歡喜地和我說:
「寧寧,我們爲孩子們舉辦一個百日宴吧。」
我掛着溫柔的笑:「好呀。」
因爲操辦宴會,加上照顧孩子。
司寒這纔對我放鬆了警惕。
無人注意時,我悄悄來到別墅後門。
那裏的牆洞裏,藏着別人爲我精心準備的禮物。

-18-
百日宴很快開始。
作爲雲城的風雲人物,這場宴會邀請了商界名流、以及多家媒體、網紅。
司寒終於捨得解開我的手鍊和腳鏈。
讓我換上華麗的禮服,以司太太的身份隆重登場。
在衆人的恭維聲中,他搖晃着紅酒杯。
隨後一飲而盡。
等發現不對時,已經晚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白恬棲,你做了什麼?」
我踮起腳,在他耳畔輕聲道:
「百草枯的味道怎麼樣呀?」
他呼吸急促,不顧形象地嘔吐起來。
我假裝關切地輕撫他的背:
「彆着急啊,你的寶貝們覺得很好喝呢!接下來,好戲要開場了。」
他的保鏢將他和兩個孩子緊急送往醫院。
而宴會廳的大屏幕,則開始循環播放司寒對我的惡行。
那些名流怕被波及,匆匆離場。
餘下的媒體記者、知名網紅卻開起了直播。
這驚天大瓜,第一手資料,誰不想要呢?
有記者將話筒遞到我嘴邊:
「司太太,你選擇曝光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我要他死。」
「那你們的孩子怎麼辦?」
「一起死吧!」
我的臉上掛着笑。
身體卻像被抽乾,再無生機。
終於,我再也忍不住嘔吐起來。
我也喝藥了。

-19-
在醫院醒來時,身體感覺異常輕鬆。
似乎立馬就能出院。
但我知道,我已時日無多。
我喝的藥量比司寒的少。
我必須親眼看着他,受盡折磨而死。
然而,當我走進司寒的 VIP 病房時,卻被人從身後抱住。
熟悉的鼻息打在我的耳後,我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白恬棲,這場戲,好玩嗎?」

-20-
心頭湧上一種不好的預感。
「什麼戲?」
他的吻輕輕落在我的臉頰、脖頸,隨後是令我生寒的話語:
「你不會真的以爲能騙過我吧?
「你在所謂的暗網上買農藥,其實是我賣給你的假藥。喫了只是會嘔吐罷了。
「你不覺得很有趣嗎?親眼看着愛的人,想殺自己,卻怎麼都殺不掉?」
我狠狠踩了他一腳,罵他:
「你個瘋子,你纔是精神病!」
他卻將我箍得更緊:
「寧寧,你知道他們現在都怎麼說我嗎?
「網上他們都說我是『純愛戰士』,即使被有精神分裂的妻子辱罵、下毒、潑髒水,依舊維護她,愛她,試圖拯救她。」
說罷,他將手機放到我眼前。
一個熱搜詞條赫然出現:
#豪門霸總:我拿什麼拯救你,我的愛妻#
視頻裏,無良 up 主顛倒黑白,將我的仇恨寫成虐戀情深。
熱評第一:
【家有精神分裂症病人,我作證,病人發病時就是會覺得親人在害她,有時候甚至想殺了我們。】
我第一次覺得,我的抗爭,何其可笑。
司寒捧住我的臉:
「寧寧,也謝謝你這次在媒體前污衊我,這下全世界都知道我的愛妻有精神分裂症。
「他們說我寵你愛你,不管你犯下什麼錯,我都會給你兜底。
「這下,無論你逃到哪裏,都會有正義之士將你送回我的身邊。
「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好玩?」
巨大的絕望將我籠罩。
原來我精心設計的復仇,只不過是他眼中的一出好戲。
他擦去我眼角的淚水:
「乖,這次回家就別鬧了,我們一起照顧寶寶長大,做幸福的一家四口。」
而後細細密密的吻落在我的脖頸。
一家四口。
做夢去吧!

-21-
我開始回應司寒的吻。
在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時,我將袖子裏的針管狠狠扎進他的背。
這是我醒來時有人給我的。
司寒沒掙扎幾下,便昏死過去。
我出了房門。
身後,有個黑影閃了進去。
小姨的仇,由她的愛人 A 親自報。
那個本該前途光明、和愛人走入婚姻的醫生 A,被司寒廢了雙手。
僥倖活了下來。
回國後,A 換了身份,成爲一名醫院義工。
彼時,已懷孕的我恰巧和他碰上。
那管針劑,是他給我的麻醉劑。
如今那間無人打擾的 VIP 病房,A 拿着曾經用的手術刀,一刀刀劃在司寒的身上。
刀刀不致命。
直到病房裏傳來司寒低沉的嗚咽聲。
我報了警。

-22-
很快,#豪門恩怨 情夫虐殺#等多個詞條登頂熱搜。
一直以來,涉及豪門的情色新聞,最容易引爆熱搜。
與此同時Ṭú₃,掃黑除惡專項組也來到雲城。
時至今日,我依舊希望司寒受到法律的制裁。
這兩次的熱搜,是我一早就掐點謀劃好的。
豪門霸總被愛妻下毒依舊不離不棄,他竟是隻爲拯救精神病的純愛戰神。
霸總愛妻竟有情夫,情夫爲泄憤意圖虐殺霸總。
所有人都在心疼司寒,但最終卻被人曝出他纔是地獄魔鬼。
瘋癲狗血,反轉再反轉,熱度就會一直在。
只要有熱度,就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司寒一直以爲他能操控一切。
但我始終相信邪不壓正。
他是沒有人性的惡魔。
如果我草草殺了他,那我和惡魔也沒什麼區別了。
我不能和他成爲一類人。
……
A 因故意殺人案牽扯出小姨的案子。
而我也提交了司寒是如何囚禁我、強暴我的鐵證。
經歷了漫長的審訊和調查後。
真相終於大白。
就連當初我爸公司瀕臨破產,也是司寒爲了得到我的略施小計。
從此之後,我再也不用忍着噁心,和仇人同牀共枕。
司寒終於被判刑了。
審判席上,司寒望着我的方向:
「寧寧, 你有愛過我嗎?哪怕一瞬!」
他以爲他拿的是霸道總裁強制愛的劇本。
但這是現實。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司寒, 你怕不是忘了, 我叫白恬棲。
「無論是宋舒寧,還是白恬棲, 都從未愛過你。
「你這種陰溝裏的老鼠, 地獄裏的魔鬼, 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
「不配!」
真可笑啊。
因爲他沒人想要的愛, 就要毀了多少無辜之人的一生。
最終,司寒因故意殺人、囚禁、強姦、經濟犯罪等十多項罪名, 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A 因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罪、買賣禁藥被判 11 年。
我因故意傷害罪被判 5 年。
其實我本想讓 A 報仇後離開, 罪責全部推到我身上。
但他說小姨死後, 本就是孤兒的他活着的唯一意義就是報仇。
小姨生性良善, 拿命救他,更不願讓他活在罪惡裏。
可如今報了仇, 如此殘忍的他已配不上她。
就讓他在監獄裏贖罪吧。
是啊,我們這種惡人,是該好好贖罪。
江岫白知曉後, 他找來雲城最好的律師。
「恬棲,你有精神病診斷證明,如果以此爲證據,改判或者減刑都有可能。
「你是受害者, 從始至終,你都未傷害任何人。」
我看着他坐在輪椅上, 雙腿空空蕩蕩。
搖了搖頭。
我傷害最多的人,是江岫白。
他拉我出泥潭。
我卻害他失去雙腿, 再也不能站起來。
就這樣吧。
我就這樣吧。
我已經當了三年的瘋子了。
我不想再當瘋子了。
就讓我清醒地活着。
見我態度堅決,他幾近崩潰:
「恬棲, 你連孩子也不要了嗎?」
都說稚子無辜。
可一想到那是司寒的兩個孩子,我就忍不住恨。
可即便如此,下毒時,我還是沒下得去手。
如今我入獄, 孩子就交給福利院吧。
遠離我們這樣的父母, 他們才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眼淚無聲落下。
我朝江岫白揮了揮手:
「他們不是我的孩子,我此生也不會有孩子。
「江岫白, 我們就到這裏吧,往後餘生, 我們再不相見。」
司寒死的那天, 雲城下了大暴雪。
我的心情卻一片明朗。
折磨我多年的烏雲散去。
我終於得見陽光。

-23-
入獄後, 江岫白每週都會來探視我。
我一次次拒絕。
我害了他,還有什麼資格見他呢。
他遠離我這種災星,會過得很好。
直到獄警給我一封信。
信封裏有一張照片。
坐在輪椅上的江岫白安了義肢。
左邊站着一個小女孩,Ṱū́ₒ 右邊站着一個小男孩。
他們笑得很甜。
像一家人。
我一眼就認出, 這是司安和司寧。
照片背面寫着幾個大字:
【親愛的白恬棲女士, 我、江無憂、江無雙,等你回家!】
原來,在我入獄後不久, 江岫白就正式領養了兩個孩子。
他將他們教得很好。
眼淚打在信紙上。
將「回家」兩個字暈染得模糊不清。
我,還能有家嗎?
我擦去眼淚,從小小的鐵窗看向窗外。
一行大雁正往南飛。
那是家的方向。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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