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爲什麼這麼做?」
我把藥盒扔到桌上,問我的男友陸東。
那些藥丸我都檢查過了,全被換成了維生素!
而我剛做了檢查,醫生說我已經懷孕 7 周了。
在我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迎來了這個我並不期待的小生命。
「你說我爲什麼?汪小雨,咱倆談了快兩年,家長都見了,你卻一直拖着不結婚,我能不着急嗎?」
證據擺在眼前,陸東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躲閃,但隨即他又挺直了腰桿,理直氣壯地說:「我家裏催得緊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有了孩子,正好抓緊時間把咱們的事辦辦。」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結婚可以,但必須要有獨立婚房,陸東,你還記不記得你答應我什麼?」
「房子我家又不是沒有,爲什麼非要買新的?有付首付這錢還不如攢着養小孩兒呢!」陸東毫不客氣地推翻了自己的承諾。
「你家的房子?」我反問:「你家的什麼房子?」
「我家的二層小樓……」
陸東侃侃而談。
我冷眼看他,恨不得啐他一口。
陸東也真好意思說,他家那二層小樓,上下兩層加起來才一百多平方,住了他奶奶、爸媽、哥嫂一家,總共七口人,哪裏還有我們的位置?現在我還懷了孕,孩子以後就擠在這一大家子裏嗎?
陸東家窮,我也沒嫌棄過他,反而覺得在先天條件的限制下他能這麼努力難能可貴,所以,因着我們美好的開始,給了他一次次機會。
可他回報了我什麼?
一場別出心裁的設計,對我徹底的侮辱,玩弄。
我身心俱疲,還是說出了盤亙在我心裏許久的話。
「陸東,咱倆分手吧。」
-2-
「你認真的?」
陸東表情愕然,滿臉不可置信。
「是。」
「汪小雨,你可想清楚了,你懷孕了,肚子裏的是我的孩子!」
「我想的很清楚了,這個孩子我也不會要。」我輕聲說着。
在我的未來規劃裏,如果陸東肯打拼,我就和他一起努力,等一切穩定住了,生活也能得到保障的情況下,就可以考慮要孩子。
現在這算什麼?沒有安居的小窩,工作也沒穩定,兩個大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活,再添個小的?爲人父母,難道要讓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受罪嗎?
所以,儘管對不起肚子裏的這條小生命,我也不會留下他(她)。
「你要流了孩子?汪小雨,這是我們倆的血脈,你怎麼能這麼冷血?」
「我冷血?陸東,冷血的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自私,這個無緣的孩子也不會平白來世上受苦!」
「好,好!」
陸東一連說了兩個「好」字,食指惡狠狠地點着我的方向,不停冷笑。
「汪小雨,你可別後悔,現在醫院是能查出來流產史的,你儘管分手,儘管去流,我看你以後找的哪個男人能接受肚皮裏死過人的女人做女朋友!」
如此粗俗!糟粕!噁心的話!
他太不留情,每一個字都把我刺傷,想不到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我都沒能看清楚陸東竟然是這種王八蛋東西!
-3-
我和陸東不歡而散。
我悶悶的在街上閒逛了一會兒,給好友王璐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擼串。
燒烤啤酒擺上來,我才恍惚想起肚子裏還有一條生命,頓時更煩悶了。
「怎麼啦?」快樂擼串的王璐見我半天不動一下筷子,停下乾飯的手,關心的問我。
我無意瞞她,就把和陸東分手及我懷孕的事告訴了她。
「你是怎麼想的?」王璐聽完,問我。
「陸東家的條件我接受不了,」我實話實說,「而且這個孩子我也不想要,你知道,我工作才穩定住,要是這時候被人知道我懷孕了,我這些年辛苦打拼的一切就全白費了。」
「那就不要,」王璐和我分析,「這兩年疫情,經濟情況不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非常難得。而且,我覺得陸東這事做的很不地道,他毀約在先,又設計你懷孕,分明是覺得你有孩子了條件就會放鬆,這是在故意給你耍心眼呢!」
這我當然知道,否則也不會跟陸東說分手。
「汪小雨,你可別犯傻,底線問題不能退。陸東這人精明的很,你退一步,他就會進十步。」
王璐再三囑咐我,作爲我認識多年的閨蜜,又知道我和陸東所有的感情史,她一直看不上陸東。
從我和陸東交往,王璐就覺得陸東這個人心眼多,玩的花,也只有我這初出茅廬的菜鳥纔會輕易上當,而我沉溺於愛情的美好,只當王璐是單身狗,不懂戀愛的酸臭。
現在才知道,什麼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生活中我的愛情高於麪包,可我自我獻祭式的愛情,卻沒有爲自己掙得多少理解和尊重,而是換來對方一次又一次的咄咄相逼。
我已經有預感,房子只是我和陸東矛盾開始的冰山一角。
-4-
王璐是當地大醫院裏婦產科的大夫,在我跟她說我想做手術以後,她非常贊同,給我普及了一些相關的知識,也立刻準備給我安排手術。
時間約在了第二天。
躺在手術檯上的時候,我不禁有些難過。
爲我肚子即將失去的無辜生命。
孩子啊,你不在期待中來,又要默默無名的離去。
媽媽……對不起你。
可我,真的還沒有準備做好一個母親,你的父親,更不配做一個父親。
我含着淚,感受着麻藥進入體內的冰冷,心痛如絞。
手術做的很快,做完後,王璐扶我去病房裏休息。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我爸打來的。
看到我爸的電話,我有些困惑,因爲我跟家裏已經很久沒聯繫了。
「汪小雨,你是不是懷孕了?!」
電話剛一接通,我爸就劈頭蓋臉地吼道。
我爸怎麼會知道?
是了,他還能怎麼知道,肯定是陸東。
這一年因爲我和陸東感情發展穩定,我們在兩家彼此走動,陸東能聯繫上我爸並不奇怪。
「陸東跟我說你懷孕了,你還不想要?你趕緊給我回來,陸東哭着求着讓我跟你媽把你嫁給他,你們的孩子不能沒爸爸,現在鄰里鄰外那麼多人看着,你知道我們有多丟臉嗎!」
一頓臭罵。
如果不是隔着電話,我毫不懷疑我爸會一巴掌扇我臉上。
「你也不想想,肚子裏懷着胎,怎麼跟人家談條件?新房沒有,彩禮一萬一,婚禮還準備給你們在鄉下辦流水席,這樣嫁女兒,你讓我怎麼跟親戚朋友說?你爸攢的幾十年的老臉,真是被你丟盡了!」
「爸,我已經跟陸東分手了,孩子我也不會要。」不等我爸繼續說,我就打斷了他,「而且,這個孩子是陸東設——」
「別給我扯那些沒用的玩意兒,你不跟他睡覺,能懷上孩子?」我爸不耐煩地說:「現在肚子裏已經懷上了,再說別的也沒用,咱們這兒就這麼點大的地方,既然你跟他的事情鬧開了,就老老實實跟他結婚,把工作辭了回家生孩子!我們已經因爲你丟過一次臉,不想後半輩子的老臉也丟在你身上!」
我爸句句不離丟臉,讓我怒火中燒。
又來了,又來了!每次都是這樣!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爸媽首先考慮的都是他們的面子!
我中學時被老師猥褻,鬧得很大,所有人都對我指指點點,他們知道後,不但沒有站出來保護我安慰我,反而埋怨肯定是我這麼騷,才引老流氓來猥褻的!
明明受到傷害的是我,他們卻灰溜溜地悶頭搬了家,風言風語這麼多,就是因爲他們的態度,讓別人認爲我真的被人糟蹋了!
現在又是這樣。
我已經可以想象到我爸接下來會說什麼。
既然人家找上來了,就將就嫁了吧,總不能等肚子大了再辦婚禮。
果然,下一句我爸就說:
「我跟姓陸的說了,過幾天跟他爸媽見一面,敲定一下日子,這總不能等你肚子大了再辦婚禮。
至於接親,就在酒店。都因爲你懷孕了,八萬八的彩禮現在也要不到,陸家頂破天給一萬一!你給我丟大人了!」
瞧,多可笑呀。
終身大事,哪怕被人這樣欺辱,我的爸媽也能爲了面子、爲了錢讓我受委屈。
哪怕他們已經知道,我即將嫁的人是個人渣!
「我再說一次,」我心冷如冰,對我的家人再無任何期望,「我跟陸東分手了,我也不會嫁給他,你要想跟陸家結親,那你去嫁吧!」
說完,我就掛斷了電話。
-5-
我爸這個電話讓我心情很差。
後來他又打了幾個,我都不想接,煩不勝煩的把手機號換了。
我被王璐按在醫院強制休養了三天,又聽她嘮叨了一堆術後需要注意的事,終於被特赦出院。
出院後,我第一時間回去了工作崗位。
掙錢的心情比任何時候都迫切,就是因爲我不夠有錢,擺脫不了這樣的一家人,也無法給我失去的孩子一個穩定的生活環境。
我要穩住這份工作,儘快讓自己安定下來,只有足夠的物質支撐,才能讓我有底氣不被任何人、事、物約束。
這天,我正趁着中午稍作休息,同事李麗搖了搖我的肩膀,朝我身後努了努嘴說,笑着說:「小雨姐,快看看誰來了!」
我困得兩眼朦朧,順着她的目光往後看,結果卻看到了陸東。
陸東?他怎麼來了?
想到前幾天我爸那個電話,我對陸東沒什麼好臉色,扭頭不看他。
陸東卻彷彿沒有察覺到我的抗拒,神態自然地走過來,把手裏拎着的保溫飯盒放在我辦公桌上,溫和地問:
「小雨,聽李麗說你這幾天一直在加班,很累吧?我給你帶了排骨湯,趕緊趁熱喝了。」
說完,還體貼地把飯盒打開幫我倒出一小碗,盛了一勺就要餵我。
「誰讓你來的?」
我冷眼看他,不齒於他的故作溫柔。
「小雨姐,怎麼啦?和陸哥吵架了?」李麗看我們氣氛不對,還想來打圓場。
「你別管,」我不想被外人看笑話,朝李麗擺擺手。
我深呼吸一口氣站起來,對陸東說:「陸東,你跟我過來。」
-6-
我把陸東叫到了安全樓梯那裏,直截了當地問:
「陸東,你今天這是來幹什麼?我們已經分手了。」
「小雨,還生氣呢?上次是我話說重了,別生氣,」陸東笑笑,「咱倆這不是都要結婚了嘛,你就別鬧脾氣了。」
「你說什麼呢?結什麼婚,」我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已經告訴我爸了,我不結!」
「咱們兩家人已經定下來了,婚禮就定在下個月初三,」陸東好似沒有聽到我的話,繼續說着,「我媽知道你懷着孩子,專門教我做了一些適合孕婦喫的飯,你看她對你多好。」
我難以置信。
陸東說什麼?下個月初三我們結婚?
誰他媽替我決定的?!
「小雨,別使性子了,咱倆好好的不行嗎?」陸東一臉無奈,好像在應付自己無理取鬧的女朋友,「我也是真心想跟你過日子,爲了咱倆,我爸媽決定把老房子翻修,二樓留給我們住,他們都住樓下,這還不行?你也別太過分了。」
我滿臉不可思議。
「陸東,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陸東目前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還有我那不負責任的爹媽,簡直是讓我開了眼了。
女主角不在,他們幾個竟然就隨便商量商量把我的婚事定了?
「汪小雨,你別過分。你現在懷着小孩子,我不想跟你吵架。」
聽到我的話,陸東神色陰冷,故作的溫柔也有點維持不住了。
「我不會跟你結婚的,陸東,」我直視着他的雙眼,斬釘截鐵地說道:「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就算你說服了我的家人也沒用,我勸你最好死了這條心。而且,沒有什麼小孩子,我已經做過流產了。」
「你說什麼?」陸東瞬間瞪大了眼,語氣有些尖銳,「你真的把孩子流掉了?!」
「是。」
「汪小雨!你到底有沒有心?那是我們的孩子,是我的骨肉啊!」
陸東神情扭曲,目眥欲裂,顫抖着手指指向我。
看到他如此震驚,我的心飛快閃過一絲疑惑和猶豫。
陸東好像真的很想要這個孩子,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可是我也不能讓這個孩子面臨這樣慘痛的現實後出生……
我沉默了,正要說話,眼前一道黑影劃過,一個巴掌重重地甩在了我的臉上。
「汪小雨,你他媽的個賤人,怎麼敢?怎麼敢偷偷打掉我們陸家的血脈!」陸東惡狠狠地瞪着我,打了我一巴掌還不解恨,又踹了我一腳。
我們本來就在安全樓梯那兒,他一腳踹得我差點栽倒。
「這一年多,我把你個破爛貨當寶貝一樣捧着、慣着,你倒好,把我的孩子流了,行,你他媽的牛逼!」
他困獸一樣來回踱步,氣得血紅的眼睛緊盯着我,看着他的樣子,我不禁有點害怕,忍受着身體上巨大的疼痛,眼睛頻頻瞟向門外,想着逃跑的時機。
女人跟男人力量懸殊,我沒傻到和他硬碰硬。
「汪小雨,你真的去流產了?」
大約過了有一分多鐘,陸東停下了,再次問我。
我強忍着恐懼,咬牙喝道:「是!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孩子現在出生受苦!」
「我 CNM——」
陸東揚起拳頭,狠狠朝我砸來!
-7-
眼前無數個拳頭砸得我渾身劇痛,眼眶被狠狠一拳砸青,我再也無法保持自己應有的體面,悽慘地大聲喊着救命。
聽到動靜的同事終於趕來了不少人過來,拉人的拉人,報警的報警,一片混亂。
我才做過手術,身體還虛弱,被陸東連嚇帶打的幾乎站都站不起來,筆錄都沒能來得及做就被送進了醫院。
王璐知道消息火速趕過來。
她看着我悽慘的樣子,眼圈瞬間紅了。
「這個狗日的人渣!」她罵了一句,紅着眼給我做檢查,「小雨,我早就跟你說了,陸東這男人是你在垃圾桶裏找的,他靠不住!現在你信我了吧?他奶奶的,故意把你弄懷孕,還會打女人,真他孃的是人渣他媽給人渣開門人渣到家了!」
王璐工作以後一向斯文,卻總是因爲陸東對我的噁心事破格罵很多髒話。
她幫我檢查了一下,我身上有多處擦傷淤青,傷情最嚴重的地方是肩膀,被陸東砸了幾拳有點腫了,拍片看過沒什麼問題,只是需要養幾天。
只是左眼的眼眶因爲被一拳砸得烏黑,混着青紫,顯得我整個人悽慘無比。
期間警察來問過情況,我一一都回答了,王璐幫我跟警察談話許久,她拿出檢查單,證明我被陸東暴打,再加上有一堆同事爲我作證,我要求警察羈押陸東,我要告陸東人身傷害。
警察仔細地看着檢查單,委婉地說,因爲我的傷勢看着重,實際上只是輕微傷害,所以即使他們帶走陸東,也只能處以 15 日的拘留和最多 500 塊的罰款。
我頂着一身傷苦笑。
挨這麼一頓打,陸東的處罰卻只有這麼輕!
我沙啞地說道:「行,私了可以,我要五千的醫療費、誤工費、還有精神損失費,如果他不願意,就關他十五天。」
王璐罵道:「不行,一萬!讓他肉疼肉疼!」
最後王璐幫我跟警察協調,這事私了可以,陸東要給一萬。
陸家知道這事後,肯定不願意好兒子坐牢,罵罵咧咧地給陸東賠了錢,臨走還放話,說不會饒了我的!
我很累,真的很累。
只不過是談了一場戀愛,怎麼就有那麼多的痛苦降臨到我身上呢?
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8-
我還打算跟公司請幾天病假,上司委婉告知讓我好好休息,不要着急來上班,我聽懂了弦外之音,識趣的掛斷了電話。
後來我聽李麗說,陸東被放出來之後又去了我們公司,每天站在公司門外破口大罵,我們公司的人不勝其擾。
領導非常欣賞我的工作能力,可因爲陸東,不得不給我放了「長假」。
我很頹喪。
王璐倒是挺樂觀的,我從做完手術就玩命似的加班,她早就看不過眼,正好趁這機會讓我好好休息休息。
醫生的時間不是自己的時間,儘管每天都很忙,她還是儘量一有空閒就回來陪我,真沒辦法回家,也會及時給我打電話。
我慶幸我有這樣的好朋友陪在身邊。
在王璐孜孜不倦的陪伴和勸導中,我終於從陸東的陰影裏走出來,去找新工作。
這天剛面試完,正好要到晌午了,我就準備去第一醫院找王璐。
王璐最近特別忙,也很少回家,我擔心她忙起來不顧自己的身子,就想趁這個機會好好給她補補,特意去她喜歡的飯店給她打包了午飯,屁顛顛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門口,我正準備進去,忽然看到幾個熟悉的人影正在不遠處和保安推搡。
「把王璐叫出來,我今天還非要問出來她把汪小雨藏哪了!」
這道聲音渾厚有力,因爲出力憤怒,聲波傳得很遠。
我一愣。
這道聲音怎麼這麼像我爸?
我緩緩走近,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躲着,果然發現正跟保安糾纏的是我爸,他旁邊還站着我媽、我弟、還有陸東,以及陸東的爸媽。
我心如電轉,忽然間想明白了很多事。
怪不得王璐最近很少回家,怪不得她讓我再多休息休息,儘量先不要出門……她把一切都給我擋住了!
現在,我那喫人的爹媽還聯合這陸東一家找來了王璐的單位,王璐是醫生啊!她惡補那麼多知識,喫了那麼多苦,拼了多少年才走到現在的位置!
他們怎麼敢?!
-9-
我給王璐打了個電話。
王璐接了。
我聽到她周圍似乎亂糟糟的,然後稍微安靜下來,似乎是她轉移了位置。
「小雨,怎麼啦?我一會兒有一臺手術要準備……」
「璐璐,我爸他們是不是找你呢?」我打斷了她的謊言,直截了當地問。
王璐沉默了一瞬,才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現在在你們醫院門口。」
「你……你來這兒幹嗎?快先躲起來!」王璐一聽我的話就急了。
「我來找你喫中飯,」我吸了吸鼻子,問:「他們來了,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告訴你幹嘛?」王璐皺着眉頭,「他們只問我你在哪兒,我又不知道,他們要來鬧,那就鬧唄,這裏可是醫院,不是他們隨便撒野的地方,這不是鬧了幾次連大門都進不來了嘛!」
我沒說話。
「汪小雨,你可別瞎逞能啊,趁他們沒發現你趕緊走!」
我聽話的「嗯」了一聲,心裏卻想着,看現在的情形,他們應該不會善罷甘休,就算我躲,又能躲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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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多久,我「失蹤」的消息就在我爸媽的發酵之下,傳遍了朋友圈,到處都在轉發尋人啓事。
這件事發酵還沒多久,我收到了警局的電話,這次,不得不接。
我爸他們報警了。
我身心俱疲,滿心迷茫。
我搞不懂他們爲什麼要聯合陸東這麼逼我,難道真的要把我逼上絕路?
我只得給我爸打了個電話。
這件事不說清楚,我怕他們無休止的鬧下去。
「汪小雨,你這段時間都去哪了?爲什麼一個電話都不接?」
聽到我的聲音,我爸厲聲問。
「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你都快找瘋了?離下個月初三還有幾天?你不回家在外面晃盪什麼?你知不知道就因爲你拿了陸東的一萬賠償,陸家非說那是彩禮,找我們要人呢!」
「我他媽的已經說了無數次了,我不結婚,不結婚!」
我咬緊牙關,如果不是王璐緊緊握着我的手,我幾乎想要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跟誰說話呢?!沒大沒小的,我告訴你,這事已經定下來了,不是你同意不同意的事,趕緊滾回家!」
我渾身顫抖,難以相信這是我的至親、血親!
我被算計懷孕,他們反過來罵我丟人,一萬多就把我送給別人了?這和賣女兒有什麼分別?!
「我告訴你,汪雲城,我不會嫁,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做你們的女兒!那一萬塊錢是我的賠償款,你想都不要想,陸家要人,你要麼和陸家掰扯那所謂彩禮,要麼就再生一個女兒嫁出去,不然,你就等着陸東一家鬧得你們雞犬不寧吧!」
說完,我狠狠把手機摔在地上。
手機四分五裂,好像我早已被傷的四分五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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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最讓人下作的還在後面。
沒兩天,互聯網上忽然爆火了一篇長文。
匿名男子字字泣血的說自己遇到了渣女,渣女戀愛期間跟人亂搞,懷孕流產,自己因爲深愛女方原諒了她,依然和女方在一起,還要和女方結婚。
自己條件拮据,爲了讓女方風光出嫁,借錢籌到十八萬八元的彩禮,又借錢裝修了房子。家裏的父母爲了兒子下半生的幸福,帶着年邁的老母搬到一樓,和有精神病的大兒子一家擠在一起。
長文下面,還附上了部分聊天截圖、轉賬記錄、女方出軌的視頻。
女方出軌的視頻內容勁爆火辣,也因爲這段視頻,才讓長文迅速火了起來。
同時,女方的好閨蜜也被扒出來。
好閨蜜是知名醫院的醫生,爲了幫女主瞞天過海,在女主第一次做流產時疏通關係,在病歷上改成了生理期不調,欺騙男方。
病歷上,雖然我的名字被馬賽克了一部分,但依然能認出大部分字,已經有專業人士拿到了我的全名,積極的人肉我。
看到這篇長文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木的。
我知道這篇長文是陸東發的。
可他發的有多少東西是真的?
我確定視頻裏的女主角不是我,儘管那個女人長着一張和我一樣的臉,現在的 ai 技術已經可以輕鬆做到這點。
而且,除了這一次陸東算計,我也從來沒有流過產。
第一醫院的病歷單是我找王璐看生理期不調,某次獻過血後,我生理期出血量異常,陸陸續續大量來了半個月,我沒辦法纔去看的。
但看陸東保存着這個病歷,我纔想到當初他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對。
他目光陰沉看着我,問:「獻個血怎麼會這樣啊?你這出血量都快趕上人流產了。」
我當時沒在意,還笑着回他,「那誰知道,我獻血時醫生還說我偏瘦不讓我獻呢,可能有這方面原因吧。」
我以爲那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次聊天,萬萬沒想到陸東是真的起了疑心,否則,他也不會在這時候拿出這張病歷。
長文裏洋洋灑灑以他的想法寫了很多事。
每一件,都是他對我真真切切的懷疑。
我又想到,因爲我把我小時候的經歷告訴了陸東,陸東的樣子似乎不太相信,第一次時一點也不體貼。
更巧的是,那次我沒有流血。
事後陸東不說,但我看的出來他不太高興,問了下他才說:
「我只是想到有別的男人碰過你,有點在意。」
「陸東,你說什麼呢?」我有點生氣,我明明告訴過他那個老師沒有得逞,至於我爲什麼沒流血,我也不清楚。
「好啦,好啦,是我喫醋,我當然相信我的小雨寶貝兒。」
一樁樁一件件的事,現在回想起來,讓我渾身發冷。
-12-
那幾天我的精神狀態很差。
我像着了魔一樣,每天自虐一樣去那篇長文下面看,看完或躲在房間,或沉默着喝悶酒。
王璐請了假,一直在家陪我。
她什麼都順着我,我想做什麼就做,只要不做傻事;我想喫什麼就喫,只要肯喫。
看着她包容的眉眼,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可惡,因爲我想大聲質問她:
「你爲什麼不像平常一樣口齒伶俐的懟我?」
「你不該罵我識人不清嗎?」
「我是不是不值得同情,瞎着眼找了那麼一個男人,還跟他談了快兩年,我是不是犯賤?」
但我最後什麼也沒有說。
人在情緒最極端的時候,會無意識的傷害自己最親近的人,因爲他(她)知道,這個人愛他(她),他(她)會無條件、無理由的包容他(她)。
理智和思想的碰撞,讓我更加煎熬。
這天,我又坐在了電腦前,王璐按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的自虐行爲。
這是三天來,她第一次阻止我。
「汪小雨,你要振作起來。你頹廢、你絕望,好受的只會是傷害你的那些人。
你要知道,談戀愛不一定結婚,結婚也不一定圓滿,失敗的戀愛婚姻甚至是創業,這些都太正常了。我們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努力積極的去面對。」
我靜靜聽着,在她過來擁抱我的時候,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沒接觸前我怎麼能知道陸東是這種人?
我也不想談場簡單的戀愛鬧到這麼不體面。
事情沒發生時,誰知道結局是什麼樣?
我也不想這樣的。
我只是遇到了一個並不適合我的人。
我做錯了什麼呢?
這些日子糾纏着我的迷茫、委屈,在這一刻,終於能夠釋然。
我也做好了準備,面對暴風雨般的未來。
-13-
決定起訴陸東的前一天,我好好回憶了一下和他的過往。
年輕時相遇。
成熟時相愛。
到如今分手。
歷時不過四年。
不得不說,我們曾經也有過美好的時光。
那時我才入職場。
年少輕狂,不知所謂,還覺得自己水平高,能堪當大任。
所以在面試上總助這一職位的時候,我幹勁十足,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在職場上大殺四方。
我對這份工作期望值太高,所以在老總讓我晚上加班,結果卻給了我 KTV 的地址時,我的腦子都是懵的。
哦,聽說最近有個項目需要談。
聽說某個公司欠着合作款一直沒結清。
聽說……
我尷尬坐在沙發上,聽着老總給我介紹這是某某司某某,某某單位某某,琢磨着老總的用意,時不時和他眼神交流。
結果就只是讓我陪酒。
陸東是營銷部的,陪酒他最在行,見我面色尷尬,眼神抗拒,無聲遞給我安撫的眼神,不動聲色的把起鬨勸酒的人引開。
我像個沒用的花瓶,可笑的杵在角落裏,對上老總隱晦眼神的時候,我感受到了他的不滿,卻裝看不見,就這麼應付敷衍着結束了一場荒唐。
後來,陸東又幫了很多,他之於我,不但是幫助過我的人,還起到了職場啓明燈的效果,讓初出茅廬的我受益良多。
和他走在一起,似乎是註定的事。
女人容易被男人成熟的氣質吸引,他們身上豐富的生活閱歷,尤其讓初入社會的菜鳥着迷。
更何況,陸東手段多,花樣足。
他會在我喜歡的書裏夾自己親手壓制的乾花,像情竇初開的男孩一樣給我疊許願星千紙鶴,手特別巧的他還會織圍巾。
但他又會在我迷茫時給我鼓勵,在我低落時給我安慰,在我生病時傾心陪伴,還會在節日裏爲我親手做一桌大餐。
他的身上有我需要的所有特質,讓我的淪陷變得理所當然。
那時的我哪裏能想到,我的愛情有一天會變成這樣?
攤開一切,說的是赤裸裸的利益,拼的是心眼和算計,一朝談不攏,維持的表面平和立刻崩塌,曾經相愛的人反目成仇,彼此施下的手段,比對待仇人更殘忍。
-14-
在王璐和我認真地研究了兩天之後,我終於針對這事做出了反擊。
我花了一筆錢,請了專業人員幫我鑑定出視頻屬於 ai 換臉。
而王璐因爲是醫生,在我的同意下,拿出了權威證據說明病歷的真實性。
我也花了不少錢折騰着修復了舊手機,因爲我是助理性質的工作,我常年是開着手機錄音記錄老闆工作規劃的。
我從無數錄音裏,導出來了我提出分手以後陸東說的一些話,自然包括彩禮和他們家的真實情況等等等等,全都針對陸東的輿論做了反駁。
我讓曾經的同事爲我作證,公司有攝像頭,陸東最後一次去單位找我的錄像錄音也拿到了手。
我註冊了一個新號,發表了長文,針對陸東的種種所謂「實錘」進行「反錘」,陳述了我和他交往這一年半來種種事件。
因爲彩禮這一塊說不清,我把我爸媽的事也說了,還附上了電話錄音。
裏面清楚說明了我是怎麼被逼婚,怎麼被強制定親,還有陸東家所說的並不存在的十八萬八的彩禮。
我還耍了一點小心機。
私自暴露他人隱私有犯法嫌疑,所以我只隱晦的說了某些地標。
這年頭看熱鬧不嫌事大,總有一些得閒的人會去求證。
順便,我買了一些網紅推廣,找了不少網紅幫我轉發,把這事鬧得更大,本來只有本地人會看熱鬧的八卦,慢慢慢慢,慢慢慢慢的,在網絡上發酵開了。
-15-
在我的反擊長文發出去沒多久,某豆某博某乎等等社交軟件上,都出現了針對此事的討論和爭吵,有人信我,有人信陸東。
但絕大多數在鐵證下,更信任了我,而不是隻會寫文字卻拿不出證據的陸東。
我不知道曾經怒罵我是蕩婦的那批人,和現在在評論裏安慰我的是不是一批人,但是總算,我扳回一城。
輿論,其實就是這麼好反轉的。
在事情清晰之前,誰也不要站隊。
網友們成功被我隱晦地地標暗示扒出了陸東家的住址,他們家引以爲傲的二層小樓,長文裏吹的天花亂墜的新房,都被血淋淋地扒乾淨,有住在附近的人拍攝了小樓的照片,外牆岌岌可危,廁所都像是老胡同一般多家共用的。
事情發酵之快,我的很多朋友同事都出面爲我說話,站在他們的立場講了我和陸東之間的一些事。
陸東的長文下面,網友激憤的怒罵,淹沒了所有以前愚昧的評論。
當晚,陸東刪文了。
他知道,再怎麼誣賴,也沒有辦法給我憑空變出來姦夫。
從我和陸東戀愛以來,我沒有藏着掖着,上下班兩點一線,交友圈乾淨無曖昧,平常除了工作,就是和陸東膩在一起,哪怕曾有異性對我有好感,我也明確說明我非單身,不給任何人希望和機會。
出軌謠言的支持聲越來越弱。
第二天,不知道陸東怎麼想的,似乎慌了陣腳,又避重就輕,說起我上學時因爲成績差故意勾/引老師給我改分,以此來證明我的人品有問題。
這時候,王璐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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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王璐是中學同學。
當初發生的事她也知道,更確切的說,她還是幫助我的人。
那時候的我因爲成績不好,在老師那裏不受待見,尤其是數學,每次考能精準的考到 13 分,被人起外號叫「汪十三」。
某次,數學老師又因爲成績讓我請家長。
是我爸來的。
他愛面子,站在辦公室裏像孫子一樣被數學老師指責了幾句,臉上掛不住,脾氣上來劈頭就給了我一巴掌,我個子小,還瘦,被他抽的差點整個人翻過去,而這時,王璐來辦公室送作業,正巧看到了這一幕。
她瞬間丟了手上抱着的作業本,抓住了我爸的手。
十來歲的少女,站在成年男人身旁更顯纖弱,但她死死抓着我爸的手,毫不客氣地吼:
「你怎麼能隨便打人?!」
「我教訓自己閨女,管你個小屁孩什麼事?」我爸惱羞成怒。
「是你閨女你也不能打,你上過學嗎?不知道家暴犯法?!」
說完,狠狠甩開我爸的手,怒瞪數學老師徐老師。
「徐老胖,你也算個老師?還教書育人呢,我看你只能誤人子弟!」
逮着兩個成年人一頓臭罵後,她拉着我,旋風一樣颳走了。
後來,就發生了名震學校的猥/褻風波。
那件事鬧得很大,影響也很不好,我的舉報並沒有換來平靜,反而遭遇很多異樣的眼光。
女生們對我指指點點,男生們拿我的身材開玩笑。
流言傳來傳去,最後變成了我爲了修改成績勾/引成熟男人。
在班級裏又因爲這件事議論紛紛的時候,王璐站出來了。
她冷眼俯視着帶頭討論我的那個人,說:
「傻 X!13 分和 33 分有差別嗎?誰會爲了那 20 分和腦滿腸肥的老男人上牀?他倆真有關係,徐老胖怎麼不給汪小雨的成績改成 100 啊?」
說完,轉身走了。
我看向她,她坐在最後一排,因爲她個頭高挑的原因,座位還在邊邊角角里。
她的半邊身上落着陰影,把她的白色 T 恤染成沒有界限的灰,我卻覺得,她的身上好像有光一樣,從未受到黑暗的侵襲。
那天以後,我忍着怯弱,請求和她做朋友,一做就做了這麼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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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璐很乾脆,直接把當初學校的新聞給拿出來了,附贈徐老胖的處罰記錄。
她邊放證據邊罵:「傻 X,腦子被驢踢了?給我們放必贏題!」
她和中學時的同學聯繫。
雖然我們成年很久了,但王璐講義氣,愛交朋友,這些年還跟以前的同學、同事聯繫着,按照她的話說,就是「多條朋友多條路」。
現在,路不就出來了嗎?
當年的知情人也出來作證,同時爆出徐老胖更多的惡行。之前徐老胖雖然得到處罰,可這麼些年過去了,人家早就和沒事人一樣了。
這事一出,徐老胖再次在本校翻紅,還因爲這件事讓大家注意到老師的品德和學生某方面教育的問題,輿論的影響力變得更大。
徐老胖躲過了當初的那次,躲不過輿論之下的這一次。
他被學校辭退了,並且再次處以通告處罰。
而此時,支持我的人已經比陸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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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八月,我找了律師起訴陸東尋釁滋事、誹謗侮辱、名譽侵犯等等罪名的案子開庭。
我的陪審團上坐着王璐、李麗,以及專程趕來的我各個階段的同事、同學,還有一些從頭到尾關注此案的網友。
陸東那邊坐着他爸媽,還有寥寥幾個人,對比相當慘烈。
陸東站在被告席上,模樣憔悴,曾經壯實的身材也瘦得有點打飄,看到我,他立刻怨毒地望過來。
我坦然和他對視。
我應該站在這裏,他也應該站在被告席。
陸東作惡多端,早就該爲自己的所爲所爲付出代價!
我提交了物證:合成的視頻、原版視頻,圖片被 PS 的記錄,聊天截圖、錄音,這些天陸東及陸東那方的人對我進行的騷擾辱罵證據。
我的律師代表我,陳述完後,說明了我的訴求。
接着是陸東那方。
最後是結果。
我的證據充足,陸東以尋釁滋事罪、誹謗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至於陸東在法庭上叫囂說是得到我爸許可的,就屬於他和我爸的爭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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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聽說陸東一家出名了,同村同鄉的人慕名去圍觀,他那患有精神疾病的大哥每天被人圍觀,受不了刺激打傷了圍觀羣衆,被報警,送到精神病院強行管制。
後來,我聽說陸東年邁的奶奶承受不了接二連三的事端,和小樓冬日的寒氣侵襲,又或者是因爲老人家還要臉面,覺得丟人,在次年二月份因病去世了。
陸東的爸媽倒是好好的,就是經常被人指着鼻子嘲笑,被當反面教材在互聯網上反覆鞭屍,灰溜溜地從牆根跑掉。
這一家人,最後還是選擇賣掉了這棟「網紅二層小樓」,選擇了搬走。
我爸媽呢,倒是因爲一毛錢好處都沒撈到,經常給我打電話咆哮。
藉着王璐事業步步高昇,我索性拉黑了他們,又一次換了手機號,也離開了那座很多人認識我的城市,改了一個新名字,叫汪晴。
前方的路,我還看不清楚。
但我知道,只要我夠勇敢,就沒有任何人能阻礙我堅強地走下去。
我也並沒有畏懼婚姻,畏懼愛情。
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碰到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會了解我所有的過去,認真地告訴我,「那時的你,真的真的,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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