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分媽媽

路上撿到的小女孩張口就喊我媽。
但誰能告訴我，我一個未滿十八，凡事找媽的人哪來的孩子呀。
難道這就是人人羨慕的，無痛當媽？

-1-
我看着抱着我大腿嗷嗷大哭的小女孩，腦袋突突。
又看着盯着我一副無事人模樣的我媽，我終於忍不住了。
「這真的不是你揹着我偷偷在外面生的二胎嗎？你實話告訴我，我能接受。」
現在我什麼都能接受，就是接受不了這個小女孩的淚水正在一點點沁透我的棉褲！
「媽媽，你不要甜甜了嘛。」
這小姑娘還挺會察言觀色，揚着腦袋看我，生怕我把她丟下。
我伸手推開這個小傢伙的腦袋，又嫌棄又委屈地告訴了她一個事實。
我不是她媽。
結果下一秒迎接我的，就是小姑娘的放聲大哭。
哭得那叫一個抑揚頓挫。
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是什麼壞阿姨。
「不是，我說這位小朋友，我今年年底才滿 18，我得多少歲就生了你啊！」
我也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和一個看着還沒上小學的孩子解釋其中因果，但我只想再三強調，別一言不合就認錯媽。
結果我的親媽倒是給了我一個白眼，滿嘴嫌棄地讓我閉嘴。
隨後蹲下身，扶住小女孩的肩膀，頗爲親熱地叫了一聲甜甜，引導她說說自己的情況。
小女孩在路邊草叢裏撿來一根木棍，一筆一畫地在地上寫出自己的名字。
早上天上飄雪，這會兒地上有薄薄一層白色，隨着木棍畫動，我看清了狗抓的三個大字——於意田。
「我的小名叫甜甜，甜甜蜜蜜的甜甜，媽媽說我就是她最甜蜜的糖果，我今年五歲啦。」
這小孩說這話時直勾勾地盯着我，彷彿想從我身上找到認同。
我一下起了雞皮疙瘩，完全不敢想象這種話是從我嘴裏說出來的。
呸！什麼我，我纔不是她媽！
我媽表情誇張地誇獎了一番小孩，終於說到正題。
問這小傢伙爲什麼認爲我是她媽媽。
咱們的甜甜小朋友當場來了個段 rap。
將我的姓名、身份證號、手機號、地址全都一口氣報了出來。
絲毫不差。
我在心中大喊，不是吧，這什麼玄幻劇情啊！
我媽蹭地一下站起來，眼神不停地在我和這小孩臉上來回移動。
最終給出一個結論：「別說，你倆長得還真像，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啊。」
雖然當時我內心小小波動了一下，但很快理智戰勝大腦，覺得這事怎麼想怎麼不對。
別是什麼新型騙局吧。
我悄咪咪拿出手機，準備報警。
因爲我覺得我媽已經沉淪在這個騙局裏了。
她似乎很享受自己提前當外婆的快樂，恨不得立馬認孩做孫。
我剛按完三個數字，手機一把被人搶了去。
一大一小兩個祖宗，帶着相同的不滿和委屈，直勾勾看着我。
小孩嘴巴一撇，問我是不是要送走她。
我媽還在一邊煽風點火，說我太狠心了。
我趕緊打住，算是妥協：「電話可以不打，但這小孩我們必須送到警局去。」
「那真去了，查到你就是她媽怎麼辦？」
「那真去了，查不到這小孩信息怎麼辦？」
「哎喲喲，真是可憐呀，小臉都哭花嘍。」
我媽一連串的夾擊，讓我無力反抗。
說得也對，不管是查到或查不到哪種結果，在我們現在這個倡導科學的社會都顯得不正常。
再三猶豫下，我只能鬆口。
帶着這小孩先回家，再做打算。

-2-
回家後我媽鞋子一拖立馬飛奔到房間裏。
房門緊鎖，任我怎麼敲門都沒回應。
這期間，我和這個小孩大眼瞪小眼了五分鐘，然後一瓶旺仔牛奶喝了五分鐘，最後相對無言，尷尬到全世界都差點靜音後，我媽一臉興奮地出現了。
她手裏拿着手機，手舞足蹈地告訴我她研究多時的結論。
「寶貝，你聽媽媽說，這孩子肯定是你的親生女兒，錯不了。」
我用鼻子哼氣，不太想搭話。
我媽正在興頭，雙手在空中畫了個大圈後信誓旦旦地說：「昨晚一定發生了什麼，比如八星連珠，或是流星雨來襲，甜甜，也就是你的女兒從未來穿越到了現在，靠着記得的信息找到了咱們家，找到你。」
說完還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試圖從我身上找到認同。
我無奈扶額，坐回沙發上：「媽，求你了，少看點小說吧。」
我媽不愧是一年可以看二十本百萬小說的中年少女，大概剛纔爲了找這些證明翻了不少以前的存貨吧。
我畢竟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學校裏也多次科普了反詐教育，我真想打開我媽的反詐 APP 讓她好好瞧瞧。
結果還沒等我動作，我媽就一副早就知道你要放什麼屁的表情對我說：「你要是實在不相信，我們找個機構做下親子鑑定也成，到時候去報案也能有說辭。」
嗯……這主意還真不錯。
我點點頭：「那就——」這樣辦。
我話都沒說話，我媽誒呦一聲，說現在大過年的這些機構都休息了。
無語，在這兒跟我說廢話唱獨角戲呢。
我拿出手機查了一下，我們這兒幾家機構過年都休息，大年初八纔開門。
但我還是很猶豫，總覺得這小朋友在我家是個不穩定因素，把人送去警察叔叔那兒纔是正理。
「好啦好啦，甜甜就留下了，等到過完年咱們再說。」我媽拍板，完全不給我任何找事的機會。
算了，隨她去吧。
「那我回房間了。」
說完我便覺得自己全身力氣一下子泄出，沒什麼需要我緊繃的了。
房間裏的書桌上還擺着昨晚沒做完的試卷和幾本翻開的參考書，重新坐在桌前，這些文字彷彿變成天書飄在半空，就是不進我腦子裏。
我煩躁地用東西將這些試卷和書蓋上，眼不見心不煩。

-3-
一連過了兩天，我都選擇在房間裏。
大部分時間坐在桌前寫卷子，複習課本。
只有在喫飯時纔出去透個氣，看着我媽和甜甜吵吵鬧鬧地喫飯，然後當着我的面大聲說悄悄話，吐槽我挑食。
我扯了扯嘴角，本來想說點什麼，可惜根本找不到和她們鬧的興趣，最後還是作罷，喫完回到了房間裏。
我突然覺得有些沮喪，直直躺倒在牀上，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其實我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那種輕輕鬆鬆學習就能得到好成績的孩子，但是誰也看不到我背後的付出，也不會相信我挑燈夜讀才收穫這一切的努力。
我也總想着給我媽爭氣，畢竟一個丈夫早死的女人在這個大院裏不好過，我只能盡力做到完美，讓大家將目光轉移到我身上。
可是自從高三開學以來，我的成績直線下降，一次比一次差，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而我能做的只有更努力學習把成績拉回來。
我越努力，越不行。
卷子做得多，分數也降得快。
起初幾次月考成績下來後，我媽有些不可置信，爲這事臉紅小吵過幾次，但相依爲命這麼多年，我們習慣當天吵完當天和好，所以並沒有太大影響。
直到有一天，我媽再也沒提過分數的事情，就連這個話題也沒提過。
我隱隱猜到一些，可我媽越這樣我就越愧疚，因爲我自己心裏清楚，我在自暴自棄的狀態中很難出來。
這種壞情緒纏住我不放了。
「媽媽——」
我被敲門聲嚇到，瞬間回到現實。
「媽媽，是甜甜啊，我可以進來找你嗎？」小朋友似乎不知道什麼是放棄，見我沒聲音，持續地想得到我的反饋。
我從牀上爬起，愣愣地坐了幾秒，才嗯了一聲：「進來吧。」
隨後，臥室門推開，一顆小腦袋冒了進來，一雙大眼睛咕嚕咕嚕地轉，不知道在打什麼壞主意。
「我進來啦？」這小屁孩嘴上這樣問，但一隻腳卻很誠實地在往屋裏試探。
「進來吧，有什麼事嗎？」
「甜甜來給媽媽送水果了，媽媽最喜歡喫的草莓。」
她端着盤子進來，顫顫巍巍地伸到我跟前，我趕緊接住。
「你可以換個名稱嗎，媽媽這個稱呼我真的有點接受不了。」我和小朋友打商量。
「好呀媽媽，媽媽想讓甜甜叫你什麼。」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嘆氣說了句算了。
我撿起一顆草莓，還沒放進嘴裏就見甜甜站在我面前，目不轉睛地盯着，我不好意思地把草莓遞到她嘴邊，她卻搖頭不喫。
「媽媽趕緊喫，喫完陪甜甜玩吧。」
剛進嘴的草莓瞬間不甜了，我就知道不能白喫。
我試圖用大人的道理去說服一個還在上幼兒園的小孩，反正把人打發走就行。
結果說了兩句，我媽的聲音飄了進來。
「姜思意！」
叫我大名的時候，就是我完蛋的時候。
果然，我媽碗都沒洗完，一手泡沫地衝到我房間，瞪着我說：「哪有你這麼不負責的媽，陪自己女兒玩玩都不願意的，後媽都沒你心狠！」
但我是不是她媽現在還不知道啊，這句話我沒敢說，只敢在心裏吐槽。
「我試卷還沒寫完……」
我媽白了我一眼：「今天初三，離你開學還有十幾天，別給我找藉口。是誰以前說自己當媽了一定要讓自己的孩子快樂成長的？這還沒開始呢，就要失敗了。」
這種中二時期說的話我媽居然一直記得，現在還成了反擊我的關鍵，真的太丟臉了！
「給我玩！玩累了正好喫完飯。」我媽下了最後通牒。
我扭頭去看甜甜，她朝我笑了笑，眼裏全是期待，我實在不忍心拒絕，只好問她想玩什麼，這一下午就當放鬆了。
甜甜立馬拍拍牀鋪，徵求到我的同意後才爬上牀，和我並排坐着，拿出一幅拼圖說想和我一起完成。
小朋友興趣來得快，走得也快。
拼圖打開玩了沒十分鐘就開始划水，拿着童話書看了起來，童話書翻完了覺得無聊就喊我給她講故事，我真切感受到了小孩子的精力有多足。
鬧騰半天還這麼有精神，我就不一樣了，我電力耗盡只想躺着。
「媽媽你累了嗎，甜甜給你來按摩。」
剛纔還在畫畫的人又湊到我跟前捏起了腿，小小一雙手跟貓抓似的。
還別說，挺舒服的。
甜甜一邊按摩，一邊不忘表揚自己：「不錯吧，甜甜的手藝不錯吧。」
我突然就樂了，這小大人模樣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難不成是跟自己？
我突然就對甜甜口中的媽媽產生了好奇，我很想知道未來的我是怎樣的。

-4-
「甜甜，你能和我說說你媽媽的事情嗎？」
「我的媽媽就是你呀。」
「……那就說說未來的我是什麼樣的。」
甜甜又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一骨碌翻坐起來，頗爲老成地說：「好吧好吧，我來想想啊。」
我覺得好笑，但也配合地跟着一起坐了起來，認認真真聽她講。
甜甜口中的媽媽也是別人家的媽媽，每天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上班，晚上再去幼兒園接她回家，整個班的小朋友都羨慕她。
我又忍不住問：「那未來的媽媽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問完我意識到不對，小孩子哪裏知道大人是做什麼工作的。
「媽媽做的是她喜歡的工作呀，因爲媽媽說上班很開心，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一時陷入沉思，這個未來的媽媽讓我好羨慕。
可以我現在的狀態怎麼會有未來的發展，失敗的人生纔是正確答案。
一隻小手突然輕輕捧起我的臉，手心的暖意從皮膚上傳來。
我垂眸看去，甜甜仰頭看我，眼中有不解。
她說：「媽媽怎麼不開心了。」
「沒有啊。」
「好孩子不可以撒謊哦。」甜甜拉着長長的調子，像是在警告我，「你不開心，你只在我和外婆面前笑，你不想笑，但是你笑啦。」
畢竟是個五歲的孩子，表達能力不夠，但我能聽出她話裏的意思。
還真是夠敏感的，這纔多長時間，就看穿我了。
我拍拍她的小腦袋，告訴她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可以不用理解。
甜甜大概是被我唬住了，愣了愣又繼續去忙自己的了。
喫完晚餐，我爲了逃避和甜甜玩，主動攬下洗碗的活。
結果我活幹了，清靜了沒半小時，她抱着枕頭再次敲響我的門房，可憐兮兮地說想要我陪她睡。
我也不是喫虧的人，最後和她達成交易，只要她明天不鬧我，我就讓她來我這兒睡。
小孩子就是好騙，立馬答應，然後火速鑽進我的被窩，老老實實躺好。
入睡前，我隱隱約約聽到她在我耳邊唸叨着：「媽媽身上甜甜的，是草莓的味道……」
在這兒饞草莓呢，看來明天得讓媽媽給這小饞貓買喫的了。
想着想着，我意識漸漸混沌，似乎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我坐在四面白色完全封閉的房間裏，不知停歇地寫着試卷，一張又一張。
我想停下來，可手卻不受使喚，聲音也哭啞了，不停喊着我不想寫。
「媽媽？媽媽！」
白色房間急速搖晃，坍塌前我被一股力量拉了出來。
再睜開眼，看見的便是甜甜。
她一臉着急，害怕地拍打着我的臉，見我醒來才停下動作。
「媽媽是不是做噩夢啦。」
我喉嚨乾啞，嘴脣發乾，竟發不出聲音來。
甜甜卻換了動作，摸摸我的額頭，又摸摸我的側臉，像模像樣地哄了起來：「甜甜拍拍，媽媽就不怕了。」
那一瞬間，我的恐懼、我的無助彷彿都被這小小一雙手給拍走。
黑暗中，我忍住想哭的衝動，一把抱住甜甜，良久才擠出一句：「謝謝你。」
甜甜順勢躺倒在我懷裏：「我陪着你，你就不會做噩夢啦。」
我嗯了一聲，輕輕叫了甜甜的名字，問她：「如果未來有一天我變成了一個很失敗的媽媽該怎麼辦呢。」
「嗯……失敗是什麼意思？」
失敗，就是什麼也做不好，什麼也做不成，認命認輸的意思。
甜甜聽完這個解釋消化了一會兒，有些不認同，立馬就反駁了我：「你做得很好呀，你帶着我玩遊戲，給我講故事，還抱着我睡覺，甜甜喜歡。」
「老師說，不要輕易認輸，甜甜不認輸，你也不認輸，所以你不是一個失敗的媽媽。」
甜甜說得起勁，一掌拍到了我的胸口，強調道：「你別認輸，你別失敗！」
這一下我是真忍不住了，笑出聲，輕輕回了她一聲：「好。」
甜甜真的被教育得很好，我想不通的道理在她嘴裏輕輕鬆鬆就說了出來。
雖然她意外地出現在了我的生活裏，可此刻，我卻覺得她是命中註定上天派來給我的。
她如一束光灑進我心中最黑暗的那處，用溫度治癒了我。

-5-
第二天一早，我久違地睡了個懶覺，最後還是被甜甜各種音調的叫喊聲吵醒。
她已經梳洗穿戴好，蹲在我牀頭眨着眼：「外婆說今天出去喫早餐，媽媽快起來。」
我媽也冒個頭進來：「快起來，今天出門買菜，還要幫甜甜買衣服和生活用品。」
我打了個哈欠從牀上坐起來，頭腦不太清醒地想起了昨晚的事，沒好氣地捏了捏甜甜肉肉的臉頰。
養孩子真的太難了。
出門轉了一圈，好在院裏其他家都出門走親戚了，沒人注意我家多出來的這個孩子，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解釋。
回到家我已經筋疲力盡，半隻腳還沒踏進屋，甜甜就鬧着讓我帶她去洗手，我真拗不過她，只能陪着她在水池旁，通過鏡子我看到她乖巧地洗手，嘴裏哼着歌，臉上帶着笑。
似乎沒有任何煩惱，我想這樣真好。
「媽媽，等下你可以陪我看海綿寶寶嗎？」
「我想看，但外婆不會，你陪我好不好。」
甜甜可憐兮兮的樣子撞進我眼裏，我無法拒絕。
所以本該進屋的我又破天荒地留在了客廳，調出了動畫片，坐在沙發上陪着她一塊看。
電視裏播放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到我耳朵裏，又從另外一邊出去。
我不遲鈍，早就看出甜甜是有意靠近我，黏着我。
這種示好讓我有些無所適從，可又帶着些理所當然。
所以一次無法拒絕後就會有無數次無法拒絕。
門鈴聲忽地打斷了我的思緒，也打斷了正在看動畫片的甜甜。
我倆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去開門。
沒一會兒門口就傳來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喊着：「嫂子？嫂子你在家嗎？沒出去吧。」
我一下警覺，這聲音好像是我小姑媽。
完了，這時候來人，甜甜怎麼辦啊。
我媽聞聲出來，淡定地讓我把甜甜安排進房間裏去玩。
我哄着甜甜去我房裏看書，千叮嚀萬囑咐不要發出聲音。
甜甜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懂事地點點頭，乖乖趴在牀上自己玩上了。
等我去客廳時，小姑媽已經坐在了沙發上，見我眼前一亮，親熱地喊我小名。
「小姑媽好，新年快樂。」
小姑媽這一趟像是有備而來，拎了禮品還給我塞了紅包。
要知道我爸去世十年，我和她都沒見過十面。
小姑媽拉着我媽寒暄，那話我聽得都假。
什麼心疼我和我媽之類的。
轉了好幾個圈子，終於繞到了我身上，問我現在什麼情況。
我媽只說我一切都好，今年就要高考了。
「高考好，高考好啊，但咱們是不是也要多想一條路啊，畢竟高考也有意外嘛。」
這話一出，我媽臉立即垮了下來：「什麼意思。」
「哎喲，這不是聽說思意這幾次考試不是很理想嘛，我作爲小姑媽也操心孩子的未來呀。」
我突然想起，小姑媽的兒子和我一個學校，只不過是高一，但高一的打聽高三的成績，還真是有心了。
但小姑媽完全沒意識到我媽的情緒，還在自顧地說：「嫂子你看，思意數學好，人又長得漂亮，以後不上學也多得是路可以走，正巧我家老王合作的廠，家裏就缺這樣一個能管事的媳婦，到時候思意嫁過去，就是少奶奶囉。」
我聽完都覺得我小姑媽是瘋了，居然來跟一個沒滿十八歲的人講親事。
我媽一把奪過小姑媽手裏的杯子，動作粗暴地將人拉起來，一路拉到門口，惡狠狠的呸了一句：「給我滾出去，以後別讓我見到你，什麼狗屁東西。」
「誒呦嫂子你做什麼了，一片好心，真是不識好歹，等你家思意考不上大學可別來求我哦。」
真是路邊的狗都能亂吠，我三兩步衝到小姑媽面前，把剛纔塞我手裏的紅包丟在她臉上，忍者怒意回答她：「你兒子才考不上大學，花錢進的高中也好意思。」
小姑媽一下氣地上頭，拍着胸口說我沒家教。
我媽也順勢把剛纔的禮品丟到了門外，然後把小姑媽推出去，狠狠關上了門。
小姑媽隔着鐵門大罵，也不裝了，說我媽沒良心，獨吞了老兩口的拆遷房，一點不給她們活路。
最後還是我媽喊了物業才把小姑媽趕走。
家裏重回清靜，我媽讓我別擔心，別把小姑媽的話放在心裏。
我問我媽拆遷房是怎麼一回事，我媽這才告訴我爺爺奶奶現在住的獨棟小房要拆遷了，準備留一套自住然後把其餘的換成賠款留給我。
其他兩個姑姑只知道這房子是自己父母的應該有自己一份，卻不知道這房子是我媽和我爸結婚後拿各自的錢做的，所以所有權也是屬於我爸和我媽。
小姑媽今天來這一出，無非是想把我打發出去，然後哄着爺爺奶奶的拆遷款。
以至於去打聽了我的情況，拿我的成績說事。
頓時我有些心酸，想想如果我真的沒有成績沒有未來，是不是就會走上被人安排好的人生呢。

-6-
回到房間後甜甜看着我沒說話，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不開心了。
不開心倒不至於，就是我控制不住地坐在了書桌前，又拿起了卷子。
只要我多做一些題，我就能不去多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之後甜甜沒敢再發出聲音，只是安靜地翻着書，一直等到我媽來喊我們出去喫飯。
午飯後睡了一覺起來的甜甜再次找上了我，在門口敲了好久我才聽到。
我從想了二十分鐘都沒想通的數學題中回神，找到了一絲現實感。
甜甜說我媽要忙着打掃衛生，想讓我陪她去找好朋友，又自顧自地說她的好朋友就是樓下花壇那隻狸花貓。
我知道那貓，以前就喜歡碰瓷我，甜甜估計是她的新碰瓷對象。
雖然還有一大堆卷子要做，但我活動了下脖子，下意識從口裏吐出了一句「好」。
做了這麼久，一張卷子都沒寫完，還不如出去活動一下。
甜甜和這隻狸花貓很熟的樣子，短短時間就建立了這種友誼也是挺佩服她的，給貓喂完貓糧後還說了好些我聽不懂的話，最後才依依不捨地回了家。
主要是我媽吩咐不要待太久，會被鄰居問起來。
大概是出去呼吸了新鮮空氣放鬆了不少，晚上甜甜再抱着枕頭來我房間時，我愉快答應了她一起睡的請求。
不過我告訴她，得等我聽完英語短篇。
甜甜一下有了興趣，說想和我一起。
於是我的晚間英語聽力練習變成了錄音機一句，甜甜吐詞不清地模仿一句，像是怕我來不及聽清楚，一本正經地學習着這些短劇。
我被她逗得不行，只能臨時停下，告訴她睡覺時間到了。
關燈前，甜甜突然捏了捏我手：「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吧。」
我笑她：「好吧，你給我講講。」
於是，甜甜那張小嘴開動了。
從公主愛上王子身邊的侍衛，到採花小姑娘選擇去採蘑菇，她說的每一個故事都在我意料之外。
我睡意全無，問她這些故事告訴了我們什麼。
甜甜思考了一會兒，說：「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有屬於自己的人生，誰說我們都要和書裏一樣，我們又不是書裏的人。」
砰的一下，我房間門被打開。
「幾點了還不睡！」我媽大吼。
我趕緊給自己和甜甜蓋上被子：「睡了睡了。」
房間再次陷入黑暗，沒多久耳邊就傳來了甜甜平穩的呼吸聲。
是啊，小朋友都懂得的道理，我爲什麼不懂呢。

-7-
看着甜甜陷入熟睡，此刻的我卻睡意全無。
我小心翼翼從牀上爬起，坐在書桌前重新撿起了下午寫的那張卷子。
我沒有做任何心理建設，也沒有多次被自己的思緒打斷，這次我一口氣寫完了一整張卷子，找回了曾經的感覺。
那種牴觸做題，懼怕錯誤率的感覺沒了。
甚至在我對完答案後，發現正確率是這段時間的巔峯。
我鼻子一酸，握筆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我竟不知現在是該哭還是該笑。
緩了緩呼吸，我輕輕打開左手邊抽屜，將櫃體全部拉出後，在最裏邊抽出了一本綠皮筆記本，這本是我初中筆記，雖然早已沒了用處，可我卻一直保存着。
它一直在我的抽屜最深處兢兢業業充當着保衛者，因爲這裏面藏着一張我不敢面對的診斷書。
其實在高三的幾次考試後，我意識到自己狀態和身體都不太對勁，因爲那幾天和我媽吵架，我便一個人去往了醫院。
醫生給出的結果我並不驚訝，當時只說我是輕度，調整情緒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就好。
可奇怪的是，那之後我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消極情緒，嚴重的時候身體都產生了反應。
我不敢再去醫院，也不敢問醫生該怎麼辦，更不敢跟我媽說。
好幾次我想說，可話到嘴邊我怎麼都發不出聲音。
那時我不夠勇敢，不敢直面自己，可現在我不能再這樣了。
我有媽媽，我有甜甜，我有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一開始我就不該不停地壓抑自己，這樣也不會導致後面病情加重。
別看我媽咋咋呼呼一個人，還喜歡和我吵架，總嫌棄我沒女孩樣，但我知道她也會躲在我掉眼淚，會在想我去世多年的爸時念叨我現在多爭氣。
或許現在，就是告訴媽媽的最好時機。

-8-
早上喫完飯，我沒急着回房，喫完我媽給我的維生素後，我慢悠悠地飄在廚房外，一邊嘆氣一邊踱步。
雖然說心裏做好的準備，但真到要說出口的時候，我又各種糾結。
我媽倒是給了我幾個白眼，讓我有屁快放，但我話到嘴邊就是沒發開口。
「媽媽，其實我——」
我剛組織好語言，我媽就脫下圍裙打斷了我：「別廢話了，趕緊收拾行李，咱們下午的飛機。」
「啊？！」我連忙追問，「飛機，我們去哪兒啊。」
「我帶着你，你帶着甜甜，咱們三人一起去三亞。」
真的假的，我拉住我媽，讓她別開玩笑了。
我媽拿出手機上給我看訂票信息：「昨晚上剛搶到的票，趕緊的，一個小時後出發。」
大過年的，去三亞的機票已經炒到了五千塊一張，我媽大手一揮就買了三張。
甜甜一聽要去三亞，開心地在我身邊轉圈圈，不停喊着「要看大海啦」。
我後知後覺地回到房間，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箱，等回過神才發現箱子裏全是冬天穿的羽絨服和棉褲，我趕緊揀出來，重新收拾夏天的衣服。
我忽然記起去年這個時候，我興奮地拿着壓歲錢，信誓旦旦地說等高考完就帶着我媽來海邊玩。
只是沒想到如今變成了我媽提前帶着我，和小號的我先實現了這個願望。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收拾完行李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飛機，這一路我好像都很恍惚，靈魂遊離在現實世界之外。
是鹹溼的海風和溫熱的沙子讓我有了實感。
海浪聲猛地一下衝擊進我的耳朵裏，隨之而來的是甜甜興奮的聲音。
「思意姐姐，快看我的大城堡。」
我還在納悶甜甜怎麼開始喊我姐姐了，結果這傢伙轉眼就跑走遠，踩着海水和海浪玩了起來。
沒多久，她招手喊我，我拍拍沙子走向她。
「是貝殼。」
我定眼一看，藏在沙子裏的貝殼露出一角，我撿起來在海水裏洗了洗，遞給了甜甜。
甜甜拿着看了兩眼，又重新交到我手裏：「這是你的貝殼，你和貝殼一樣好看。」
小嘴真甜，哄得我立馬答應再和她建一座沙子城堡。
在我和甜甜都玩得精疲力盡的時候，消失好久的我媽終於出現了，還給我倆帶了水。
我們三人坐在沙灘上，一個捧着一個椰子，看着太陽一點點掉進海里。
「太陽公公下班啦~」
我無比放鬆，回了甜甜一句：「是啊，太陽公公明天再來和甜甜玩。」
其實在這一刻，我已經有了勇氣。
我決定今晚，就和我媽坦白我的事情。

-9-
「媽媽！」
甜甜突然大喊。
我還沒開口問她怎麼了，就見這傢伙猛地起身往外衝。
我下意識去拉人，身子轉了半圈纔看到，甜甜衝進了一個女人懷裏，又抱又親的。
喊我媽媽的女兒，在喊其他人媽媽？
我確實有點懵，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甜甜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跑了回來，笑嘻嘻地喊我「思意姐姐」。
跟着一起來的男人和女人也不約而同喊了我媽一聲「姐」。
「思意，這是你舅媽弟弟一家，甜甜是她們的孩子。」
「她們？」我有些混亂，「那，我……」
「抱歉，思意，一開始，這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場戲。」
一場戲？
我媽沒急着和我解釋，而是先送走了甜甜一家，帶着我回到了房間。
等我們都坐下後，我媽才和我坦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我媽早就知道我狀態不好的事，她說她那天打掃房間看到我抽屜滑軌不順想着修理一下，誰知道整個抽屜都被抽了出來，裏面的東西散了一地，她也因此看到了那張診斷書。
一開始她是不相信的，拍了照片還原了抽屜後還特地去醫院問了一遍，得到準確答覆後她緩了好久都沒緩過來。
我突然意識到，我媽對我千依百順的時間點正好對上了她知道真相的節點。
也是那之後，我媽總是裝作漫不經心地關注我，也是那個時候突然給我買了維生素，看着我每天喫下去。
我問我媽：「我喫的維生素是治療的藥，是嗎？」
我媽點點頭：「我以爲你喫了藥，我多陪伴你，你會快點好起來的，但是我發現你越來越不對勁，直到這個寒假，你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我不敢想你會怎麼樣，我只想不惜一切代價抓住你，思意，媽媽真的不能沒有你。」
我媽怕我出事，竟想到了這樣一個可笑的辦法。
「媽媽，雖然我想過無數次可能，但從來沒有一次想過自己要離開你，我也一樣，我不能沒有你。」
我握住我媽的手，告訴她，哪怕我生病了，哪怕我無數次有絕望的念頭，只要想起她，都會後悔自己曾有過這樣的念頭。
我媽抹了抹眼淚，告訴我她也是想到我曾經那番好媽媽言論，覺得我會因爲產生責任感而願意留下來和變好，就開始去周圍找和我小時候長得像的小孩子。
正好甜甜是親戚家小孩，又符合條件，嘴巴又甜又聰明，被我媽教了幾次後就知道她的任務是什麼。
這纔有了所謂的未來女兒回來找媽媽的戲碼。
這一晚，我和我媽都哭腫了眼。
第二天醒來，看着對方眼睛都睜不開，忍不住大笑出來。
我這一笑，似乎把身體裏所有壓着我喘不過氣的情緒都笑了出來，前所未有的輕鬆感又回來了。
我突然喊住我媽：「我覺得好多了，等回去後你陪我一起去看看醫生吧。」
我媽愣了愣，哽咽着回我：「好、好……回家媽媽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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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說開後，甜甜沒必要再扮演我未來女兒的角色。
我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之前好幾次她喊我姐姐的事，那時我就該意識到不對的。
但我也是真的很感謝甜甜的陪伴，所以在三亞這幾天我反過來陪她瘋陪她鬧。
她玩得樂不思蜀，離開前還問我能不能去她家做她的姐姐。
我鼻子一酸，蹲下身和她視線平齊，摸了摸她的小辮子，又牽了牽她的小手，最後很是不捨地抱住她的小身體。
我告訴她：「我就是你的姐姐呀，以後隨時來找我玩。」
甜甜一家因爲行程今天就要回去了，小孩子喜歡玩，走時嘴巴噘得都能掛住瓶子，上車前還在不高興。
我朝她們揮揮手，看着車門緩緩關上。
可下一秒，車門又突然打開，竄出了一道身影。
甜甜跟個小炮彈似的跑到我身邊，一把抱住的腿，喊我「思意姐姐」。
這場景和幾天前她衝出來喊我媽媽完美重合上了。
她招招小手，說想和我講悄悄話。
我領着她往旁邊走了幾步，讓她放心說她的悄悄話。
「思意姐姐，回家後不要再熬夜了哦，太晚寫作業眼睛會痛的，甜甜昨天做夢了，夢見姐姐高考了，考了好多好多分，大家都好高興，甜甜不騙人，甜甜做的夢都是真的，所以姐姐不要認輸，你就是最棒的。」
甜甜抱着我的脖子，聲音漸漸放低：「以後再做噩夢的話記得打電話給甜甜，甜甜給你唱歌。」
說完，她還貼心地給我擦了擦眼淚。
「嗯。」我掙扎了好久才憋出這一個聲。
「那甜甜回家啦，思意姐姐和思意媽媽拜拜！」
我繃着沒敢發出聲音，目送她們的車離開。
我媽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邊，攬着我的肩膀將我緊緊抱在了懷裏。
「思意，媽媽第一次做媽媽，肯定不是一個優秀的媽媽，所以你也不用這麼優秀，媽媽只想要你快樂健康，這就足夠了，你在媽媽心裏，一直都是滿分女兒。」
我回抱住我媽：「媽媽，在我心裏，你同樣也是滿分媽媽。」
全文完
作者：王一日